“不会。”天礼垂头看了一眼琴酒,“他不是因为怀疑才想一起解决掉你。” “可……” “因为你曾经捅了我一刀。”天礼将视线挪了回去,非常漂亮又清澈的绿,“很难相信吗?可就是这么简单的原因。” 波本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见波本没有反应,早乙女天礼的手指一点一点扣紧。 他依旧很轻松,不管做什么都是一副淡然的模样,曾经被佐久间教导过的话从他嘴里缓缓吐出—— “「我不能允许自己的暴露」。” “「我不能允许他人的暴露」。” “「如果没有百分百成功的营救计划,我能毫不留情地杀死对方」。” 声音很轻,回荡在仓库里如雪融进水,完全掀不起波澜。 但波本感到了一股寒意。 是自己投身卧底工作之后,即使面临无数无奈的抉择也没有感到的彻骨的冷。 卧底是什么? 清醒地注视着自己一点点腐败,从皮肉到骨髓都被黑色侵蚀,放弃自尊和良心,接受唾骂和羞辱,然后小心翼翼捧着那颗干净的心,继续向前走的人。 但现在他不确定了,早乙女天礼……真的还有心跳吗? 或者说,拦在琴酒面前的他,那颗心脏,到底是为了谁而跳动的? ——枪声响了。 波本条件反射一震,手底下的起伏越来越小,到最后就只剩下血还在流。 佐久间彻底变成了一具尸体。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死去的长官,再次抬头,早乙女天礼已经走到了面前。 逆光中,青年的眼神晦暗不清,他的周边镀了一层柔和的光,语气却是冷的。 “所以你看,即使你是我们之中最优秀的那一个,是那一届的毕业生代表,学得最好的人还是我。” 仓库的门再一次被打开,一批陌生人涌入,苏格兰也在其中,正警惕着身边的这群人。 这群人不属于组织,也不属于公安,只是以非常迅速的动作解决掉了外面的人,又请他前往仓库。 很快,苏格兰看见了对峙的波本和早乙女天礼,他先是松了一口气,接着眉头皱起。 “外面的人已经处理好了,按照您说的,没有下死手,只是让他们昏迷了过去。”西装男人走到天礼身边,恭敬地汇报,“您要找的人我们带来了。” “嗯。”天礼简单应了声,将枪随手扔到一边。 “莱伊那边的结果已经出来,如您所想的那样,他改掉了数字。” “那可太好了。”天礼说,“辛苦了,算我欠您一个人情。” “请千万不要这样说,「谦也先生」。” 波本注视着一群人迅速地撤出了仓库,这里只留下了他们几个。 他不蠢,反而非常敏锐。 夹在双方的风险有多大,利益就有多大。 “谦也先生……吗。”波本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冷静,“我和景一直在担心,想着我们都暴露了,佐久间死了,你要怎么办。” 苏格兰看了一眼琴酒,低声警告道:“波本——” “但是你早就想好了退路,是吗?我和景的担心都是那么可笑,公安需要你的一手情报,琴酒也想让你倒向组织,至少是倒向他,而你早就在递交任务书的时候就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他的眼神冷冷的,多年的友谊被压实在最深处,连仰头呼吸的机会也没有。 “公安对你来说算什么?组织对你来说算什么?佐久间对你来说算什么?琴酒算什么?我和景又算什么?” 苏格兰听不下去了:“Zero——!” 可波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他像是意识到了,其实没人能触动早乙女天礼的内心,他的冷淡就是真的冷淡,或许会因为一些轻松的事而向他们迈近一点点,转身的时候也是毫不留情。 早乙女天礼不能做出选择,因为只要离开公安或者组织的任何一方,他的灰色产业都会立刻终止。 一开始或许是留给自己的后路,但看着那个男人恭敬的模样,和稍微两句话就能做成的事情……他真的还能只是把它当成退路吗? 对早乙女天礼的认知再三被推翻,最后的结论竟然早就有了端倪。 “说到底,一直都只有我坚持「中石谦也」是个为自己的妹妹付出着的普通大学生,在你心里,他一直是一个不择手段的阴暗家伙——游走在夹缝中全身而退,早乙女天礼,你真的能做到吗?” 苏格兰的表情终于变了。 看来他也反应了过来。 天礼漫不经心地想,其实没打算让他们这么早发现的,本来还以为能维持朋友关系一段时间,看来是不行了。 不过没关系,因为结果是好的,佐久间死了,他会把这件事的功劳安在波本身上。 琴酒没有出事,苏格兰的事情也不难办。 除了一场迟早会面临的决裂外,没有任何问题——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了吗? 早乙女天礼走到琴酒身边,搀扶起仍在昏迷中的男人,动作非常轻柔,还贴心地替他扶了扶帽子。 在离开仓库前,天礼回过头,不出意外地看见了正对准自己的两道枪口,以及两双全然陌生的视线。 真好啊,天礼满意地想,他的两个朋友都是非常理智而果断的人,这样的人才能活得长久,就像预言师所说的那样,长命百岁。 “如果杀了我,苏格兰必须马上撤离,剩下的事我教过你,波本,不要有任何迟疑。如果不杀我——” 他想了想,又说,“你问我真的能做到吗,这个问题的答案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才对。” 早乙女天礼露出一个笑,像当年在樱花树下那样安静。只是这次没有了酒精的熏染,眼底的碎光清晰地充盈着每个角落。 “瞧,即使在这个世界的我是如此贫穷、卑微、克伐怨欲。” “可是,可是——” 天礼将脸靠在琴酒的胳膊上,轻声说。 “「如果是我的话,绝对可以做到。」” *** 【…… 以前我很喜欢他们看我的眼神。 有时候像是破晓的太阳,只是被注视着就能理解日出的含义。 有时候又像是海风,春夏交叠之际,蔚蓝的海面闪烁着透亮的光。 现在我也很喜欢他们看我的眼神。 像是在看尸体一样冷,理性又成熟。 当他们的视线从我的尸体上移开的时候,太阳还是会升起,海天交界是一片浅橘。 不需要宽容,不需要辩白。 失望比期待更重。 道别比拥抱更近。 ————《灰色阴影》其十七】
第43章 —录音记录(3)13:45— —对话人员:贝尔摩德/波本— “菱光电子仓库A08发生了什么?” “公安狙击了这次行动,场外狙击手被控制,琴酒被击中昏迷,我坚持到了早乙女天礼的救援。” “你做了什么?” “我击杀了公安的总指挥。” “你知道他和早乙女天礼的关系吗?” “……你的意思是,早乙女天礼是叛徒?” “早乙女天礼向朗姆提出了对你的调查。” “我的行动并没有问题。” “你认为是谁泄露了情报。” “如果一定要我指认的话,最有嫌疑的人是中途掉线的苏格兰。” · —录音记录(8)14:52— —对话人员:贝尔摩德/苏格兰— “你在行动中处于离线状态长达十六分钟。” “那段时间我在逃脱公安的追击。” “你对基安蒂开枪了。” “枪声响起后公安就冒了头,基安蒂将枪口对准了我,出于自保,我冲她右手开了一枪。” “你是怎么从公安手里逃出来的?” “早乙女赶来了。” “只有他一个人?” “我不清楚,我在狙击镜里只看见他一个人进了仓库。” “你觉得行动中谁最可疑?” “都很可疑。” “我问的是「最可疑」。” “那么我认为是突然参加行动的波本。” “不是基安蒂?” “可疑不是需要按照对我的威胁顺序判断的事情吧。” · —录音记录(12)17:45— —对话人员:贝尔摩德/莱伊— “早乙女天礼是在什么时候收到的联络?” “有两次,一次任务开始之前,一次任务结束之后。” “谁发给他的消息?” “第一次应该是琴酒,第二次不清楚。” “行动期间你们一直呆在一起?” “他一直在监视我。” “为什么要监视你?” “早乙女的戒备心一直很重不是吗?” “你们什么时候分开的?” “任务结束之后。” “你不知道他后来去哪里了?” “我没必要知道。” “你后来去哪里了?” “你没必要知道。” · —录音记录(18)20:45— —对话人员:朗姆/早乙女天礼— “为什么认为苏格兰不是叛徒?” “如果消息是他泄露的,公安那边从一开始就会通知我协助参与,而不是在发现不对之后才通知我前去救场。” “为什么提出要调查波本?” “他杀了我在公安的接头人,我在公安没有留档案,接头人一死,我要联络新的公安会很麻烦。我不清楚他是否知道我的情况,多调查一次没有坏处。” “所以你判断叛徒是谁?” “您是想把这件事交给我吗?” “我也可以交给琴酒。” “我明白了,很感谢您给我这次机会。琴酒还需要养伤,请交给我吧。” “是吗,我以为你和琴酒都很讨厌我的指手画脚,几年前把你送去日本那件事也是。” “没有那样的事,我一直心怀感激。” · —菱光电子仓库A08录音记录(01-25)删除中— —菱光电子仓库A08录音记录(01-25)已删除— *** 早乙女天礼是被烟味熏醒的。 虽然已经对这样的味道很熟悉,但吸二手烟吸得恶心想吐还是第一次。 在承诺朗姆会把叛徒抓出来之后,天礼一直在琴酒边上呆着,哪儿也没去。男人一直没醒,他的坐姿也从一开始十分规矩的正坐到后来懒得去约束的半侧卧。 也没有需要去做的事了。 虽然已经和波本以及苏格兰闹僵,但这并不影响三个人的默契指认。 最不可能背叛的早乙女天礼并不明说,只把波本拎出来,波本指认朗姆最怀疑的苏格兰,苏格兰当然必须和波本站在对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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