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有几天前那场他根本不知道的谈话,他甚至还安排了接下来那些烦人的行程…… 这一点也不松本清张! 这也太不松本清张了!! 给他搞出这些设定的家伙到底是谁啊,一点也不懂喜欢跑路的小说家平时生活到底有多糟糕,多废物嘛! “……您的推理也太……天马行空了。”禅院研一明白了他的意思,却觉得太过匪夷所思。 最后他也只能将其归纳为:小说家特有的奇妙逻辑思维。 “但是完全没有任何证据,全是您的推断,不是吗?” “当然有啊!” 要说松本清张为什么这样自信,能做出判定……“「我绝对不会和乱步断交」,这就是属于松本清张的铁证。”清张说。 “……”研一一愣。 他原本还以为会听到什么「江户川乱步不是那样的人」之类的解释,毕竟现在,松本老师对江户川的在意是直接摆在面上的,甚至见面后开口第一句就是提到的他。 结果却是「我绝对不会和乱步断交」……吗? 是相当自我的说法啊,用主观的事情否定了一切客观的存在呢。 研一不得不重新注视着松本清张的眼睛。 “您在说非常自命不凡的事情。” 松本清张倏尔笑出声,眼睛眯起来,阳光透不过防窥玻璃,但他苍白的脸色却被印上薄红。 “太阳不会自命不凡,它只是存在,它只用存在——这还是乱步说的。” 禅院研一也是见过大世面的,这个大世面指的是,还在禅院家的时候,那些和咒术杂糅着的糟糕事情。 他清楚非人能力能做到什么地步,所以即使如今的松本清张提出「被改变现实」这样的决断,他居然也能很快接受了。 而接受不代表赞同。 “您的话已经充分说明您的立场了。即使您的推理是事实……想参与其中是很危险的事情,我不清楚您和江户川的关系,从我的角度来说,是不值得的。” “研一君。”清张轻轻说,“前段时间其实我去取材了。” “啊?” “有人教会我一件事。” “……什么事?” “人为什么会觉得朋友重要呢?” “就算您突然问我——” “做不到的事有人愿意补足,彷徨的时候有人指明方向,走错路的时候有人停在原地。只要回头……不,甚至不用回头就能知道,有一个人一直就呆在那里——这是很令人安心的事情吧。” 禅院研一:“……” “之前都是乱步在「找我」,现在轮到我「找他」了。这要怎么去评价「是否值得」呢?” 禅院研一很想说,您口中的关系已经和「朋友」没什么关系了。 研一也有很多朋友,各种各样的,不管是在职场还是生活中……甚至他和手底下作者的关系也可以用「朋友」来概括。 但绝对不是松本清张如今描述的这样。 那太纯粹了,像是抛开了无数的其他干系,悉心保留下来的一缕牵连。甚至不好去定义哪种牵连,似乎囊括着「忠诚」、「友爱」、「信赖」、「体贴」。 现实真的会存在这种关系吗? 松本清张澄亮的眼神回答:是存在的哦。 “我明白了。” 研一没有左右松本清张想法的打算,他只是一个编辑,编辑的责任就是帮助作者出版,或许还要加上「给作者提供一个良好的创作环境」。 要是对象是松本清张的话,或许还要再加上:照顾好松本老师的起居,保证他的安全。 禅院研一很看重松本清张,事实上,他看重自己手底下每一个作者,而松本清张是他找到的第一个珍宝。 每次看到他们诞下的作品,研一都会觉得自己离家的选择是绝对正确的。 这样想着,禅院研一重新发动了车辆,驶向横滨。 为了比对现在的「既定事实」和清张脑海中回忆的差别,禅院研一开始仔细阐述他所知道的,从认识清张以来所知道的一切。 “松本老师是一个天赋异禀的小说家,从来没有过灵感枯竭的时候,而且非常配合各种工作。” 松本清张:“……” “松本老师给自己定好了死线之后,就绝对不会拖稿,提前两三天交稿是常有的事。” 松本清张:“……” “松本老师的生活起居也非常健康,是健身房的常客。为了保持自己的体力能跟得上脑部活动,您完全不沾烟酒,作息非常规律。” 松本清张:“……” 到底是谁在造谣?到底是谁?! 受不了了,他可以被批评到一无是处,但是不要拿这样泯灭人性的「松本清张」来折磨他啊!!! “这下可以百分百肯定了,我绝对不是那样理想的家伙。研一君,赶紧把这些形象全部逆转一下。除了灵感迸发,或是被逼到没办法才开始动笔,除了脑子之外全是废物肉块,那才是我啊!” 松本清张坚决的语气让人感觉他似乎蒙受了巨大的冤屈,万恶难平,就差没掉两滴眼泪来做实自己受害者的身份了。 禅院研一被他一通话堵得有些不知说什么好,打着方向盘不接话。 清张又深沉说:“所以你懂吧,这也是为了我的名誉而战。” 禅院研一:“……” “您得先告诉我您想做什么。”研一说,“我不会支持您去做太危险的事情,请您体谅这一点。” “哇,研一君愿意帮助我就已经是大好事了!都不知道要怎么表达我的感谢了!” “真的要表达的话,请按时交稿。” 禅院研一冷酷的话语浇灭了松本清张一半的热血,还有一半苟延残喘着,让他能够望向窗外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即使在这样不真实的现状下,天空依旧澄澈如洗,横滨的骚动没有给它造成任何影响。 松本清张喝掉了纸杯中最后一口咖啡,听着禅院研一委婉地提醒,说作者能做到的事情太少了,他们所处的战场根本不是同一纬度,实在想帮忙的话,或许需要寻求他人的帮忙。 ——禅院研一是有这个人脉的。 自己有一个非常包容,又热心肠的编辑啊。 清张想着。 不过谁规定作者能做到的事很少呢? 文字是有力量的,和广义的暴力无关,又没办法彻底脱开联系。 他再清楚不过了。 “研一君,你知道为什么知事会找我吗?” “因为您的影响力。” “那为什么他们会找入野一未呢?那位老师似乎是根本找不到根源的神秘派吧,在政治上采用这样的人,不会很危险吗?” “……” “因为「文字」的影响力啊。”清张说,“或者说,思想的影响力。” 看着湛蓝的天,不知名小鸟从天际飞过,落到道路旁的矮楼上,松本清张按下了车窗,风吹了进来,吹开他墨色的乱发,露出浅笑的眼。 “人们几乎不会意识到被改写的现实,这是特殊能力轻而易举做到的事。其实也用不着大惊小怪,这种事情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只不过媒介不同而已。” “您……”禅院研一的余光瞥了过去,看到松本清张轻松无比的侧脸。“我不会做危险的事的,放心啦。”清张说,“只要去做那些他们想让我做的事,这样就好了吧?” “他们想让您做的事是指?” “我刚定好新文的名字。”松本清张完全是答非所问,思维跳跃太快了,让研一也不免有些吃力。 他只能顺着说:“您已经决定好下一本要写什么了吗?” “当然,我们不就是去横滨取材的吗?说起来,其实我想要以开放连载的形式刊登。你应该听过这种形式吧,研一君。” 清张说,“定下某个主题,主办方给出开篇,在期刊杂志上进行竞争式创作。” 研一皱眉:“这种方式一般只在学校,或者爱好会上,已经成名的作家很少愿意参与进来,毕竟这和名声有关啊。谁也不想自己的投稿被否决,看着别人的稿件获得胜利吧。” “别说得这么肯定嘛,至少「我」是愿意的。而且研一君你的风评很好的,手底下作者肯定会卖你面子啦!” 禅院研一:“……” 仔细思索了一下手底下的作者,越想越觉得完蛋是怎么回事? 清张也意识到什么,咳嗽两声,将话题岔开:“哎,你就这样想好了,即使没有其他人投稿,我也会从头写到尾呢!怎么样,有我兜底呀!” “我只是不明白您这样做的意思……” “他们想让我传达观点,表达立场,那我就传达好了。”清张轻快说,“作者最会撒谎,不是吗。我们在竭力让他人相信虚假的事,这一点来讲,作者所做的,和肆意篡改真实的罪魁祸首并没有区别啊!” “……您该不会是想用这种方式,来让人相信武装侦探社的清白吧?用被您包装的故事?”研一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不,不是「不可能」那样简单,这样做的话,和清张本人的主张是完全矛盾的。 东京都知事想让松本清张竞选神奈川,那肯定是要从当下神奈川党派的瘫软入手了。 要大肆宣传他们的软弱无力,要言辞犀利地指出他们做出的一系列政见只能给人们带来不幸。 武装侦探社是最好的例子,这是由神奈川当局承认的组织,却做出了那样凶残的事情。 也就是说,他们是想要松本清张败坏侦探社的名声的,武装侦探社越恶臭,神奈川的不作为就越明显,人们才会越不满。 ——这根本和松本清张的立场相违背啊! 清张没有回答禅院研一,也没有详细描述自己要怎么做。 大肆宣传武装侦探社的恶劣,他会做的。 帮助乱步摆脱现在的处境,他会做的。 松本清张知道自己能做到,即使自己的力量不够,他还有笔名。不是依靠笔名的异能,只是用笔名来写一些「松本清张」不能写的东西。 而在他人看来,那是松本清张本人无法左右的,因为是竞争性质的创作,完全依靠得票判定谁能刊登,公平极了。 是否能获得足够多的票数,这一点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畴。 最相信他的人正在等着他呢,为了这个人,松本清张怎么可能去反驳自己的才能呢? “我还没说我刚想好的名字吧?”此时,松本清张又跳掉了话题。 禅院研一头开始疼起来,这种头疼的感觉很陌生,又出奇的熟悉,好像他早就习惯了这种感觉似的。 “是元小说哦。”他说,“《渡鸦法》。” 松本清张在口中咀嚼着这个名字,灵感源源不断地迸现,就像被打通的泉眼冒出汩汩清泉,光是念着名字都觉得头脑一片清明,数不清的内容出现在脑海中,只等着他将其书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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