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朝彦:“……啊?” 朝彦突然想起来,便宜兄弟一开始会被伊邪那美记上,就是他不想被剥夺记忆,觉得这是属于自己的权利。 现在他这也算是……如愿以偿了? 好像并不是什么好事啊…… “你呢?”伊邪那美问,“既然你已经给了我最后的回答,那么现在,你要怎么办?” 神明主动询问让薄朝彦有些受宠若惊,他以为神明会直接给他定好去处,还琢磨着要是被拉去转生,就干脆回去好了。 笔名失去记忆是件很危险的事,在他还是濑尾澈也的时候就见识过了,而转生这种将记忆完全抹除的行为,更是灾难。 那意味着,他必须度过一无所知的一生,在死后也没有回到「松本清张」的意识,不断地轮回。 现在他似乎有了选择的权利,这样的话…… “我想再叨扰一段时间。”薄朝彦对着黑暗说,“如果您愿意的话,我想暂时留在黄泉。” 伊邪那美迟迟没有说话,半晌后才轻声说:“你要等他。” 她没有点明「他」是谁,薄朝彦却笑着点头:“是,我要等他。” *** 在最后一次分开的时候,只有源博雅一个老实人没有说谎。 安倍晴明说内庭的花开了,薄朝彦说西川到了鱼季。 作为一个每天出入内庭当值,又路过西川来到晴明庭院的当事人,源博雅对这两人的发言完全摸不着头脑。 内庭的种子还没萌芽,西川的冰雪还没消融,他们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可安倍晴明执意要摘花,薄朝彦铁了心要捞鱼,源博雅拿他们没办法,只能叹气。 “我知道了,让我安排酒酿,没错吧?” 这个实心眼的武士没发觉,清道夫的那句「盼君回」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天源博雅等了很久,直到他等完自己的休沐,在第三天的凌晨,安倍晴明才两手空空的回来。 “运气可真不好,找错地方了。” “没有找到花吗?” “没有找到,找了三天也没有找到。” “你们可真是……朝彦也还没回来。堕天突然消失了,我还得去调查这件事,给藤原一个答复……你就等着吧,也让你尝一尝等人的滋味。” 源博雅心存调侃的意味,却不料一语成谶。 安倍晴明一等就是五十年,他不再过问逐渐式微的阴阳寮,有人来寻,全被他拿休沐给挡去了。 那是晴明当初用「薄朝彦是否会接受禅院荒弥求婚」作为赌注,赢来的五十年休沐。 他等到冷泉天皇退位、圆融天皇退位、花山天皇退位,如今坐拥正庭的是他几乎没见过面的一条天皇。 后来,源博雅也死了。 等到安倍晴明料感自己时日无多的时候,他见到了清道夫。 那个从薄朝彦文字中诞生的「小孩」已经成长为了少年模样,薄朝彦让他跟着源博雅,解决各种麻烦的事情,等源博雅离世,清道夫也不知所踪。 现在,这个异瞳少年提着两条香鱼,面色冷峻向卧榻的安倍晴明垂下头。 “我带来了薄朝彦的鱼。” “西川的冰雪消融了吗?” “五十年前就消融了。” “这样啊。” 安倍晴明只是在眨眼间就有些看不清这少年的模样,他很疲惫、且苍老,那个玉面白狐公子早就不见踪迹,只剩下勉强能开口的老翁。 “博雅备好了酒,你遵守约定带来了鱼,我未能摘来内庭的花。我给那枝花取名藤归,它等了你五十年,凋谢在昨天。只有我违约了啊。” 他竟把清道夫当作了薄朝彦。 “藤归落尽,我心仍能听见花落之音。” 清道夫不语。 安倍晴明还听见了博雅的笛声,朝彦阖手讨酒,他只好让式神挖出埋在院子里的罐子,信手捏来的纸鸢化为华服鸢姬,吟起歌。 被赠予好友的月亮淌入酒盅,三人将月亮一饮而尽,大笑起来。 薄朝彦醉醺醺地让他跳咒舞,博雅这个清澈的蠢货也出声应和,鸢姬捂嘴笑而不语。 白狐之子、文字之徒、生人之莽。 他唱:「月未出露人已知,疑而问君何所愿——」 朝彦饮酒不答。 “这五十年,你在哪里?”晴明问。 清道夫:“罗成门。” 至此,安倍晴明分清了现实和虚妄。 “是平安京最高的城门啊,你在等什么?” “等日出。” “五十年的日出?” “五十年的日出。” 安倍晴明垂下眼:“天要亮了,你该走了。不要因为我错漏今天的灼日。” 等安倍晴明回过神,清道夫已经走了,庭院冷清寡淡,一如这五十年。 他起身,在长廊坐了一整晚。 不要对狂言家许下诺言,那会成为最无解的「咒」,晴明分明是知道的。 他也曾后悔过,当初在朝彦去调查西川的事情时,如论如何也不该说出那句「我会在平安京等你回来」。 一等就是五十年。 翌日,太阳照常升起,青郁的庭院悄然无声,被命名的植株没有了要等的人,在一夜间茂盛,又在黎明前枯萎。 阴阳寮哀啼不绝,在平安京失去最伟大「狂言家」的五十年后,世界上最传奇的阴阳师也踏入了黄泉。 惊鹿还在响,似是故人归。 黄泉之中,安倍晴明踏入漆黑大殿,主座的伊邪那美不知为何叹息。 鬼火萦绕在她身侧那人的周围,白色单衣配红打垮,外套简单的乌青纱袿。长及后腰的墨色长发被随意束在脑后。 那人左眼猩红,右眼空洞,望来的时候满是虚无。 “他来了。”伊邪那美的声音回响在大殿。 那人笑起来,和五十年前的日日夜夜都没有半分差别,这份熟稔让安倍晴明的眼眶发烫,眼泪就此滑落。 “我等了你五十年。”安倍晴明说。 “我也等了你五十年。”那人说。 “你曾说,「即使再度在黄泉相遇,我也会忘记你。不记得这个无望的灵魂是何为在黄泉彷徨,你得知道,不是所有的付出都会有收获的」。” “是,我那样说了。” “原来你也是会撒谎的。” “是,这是我此生唯一的谎言。” 安倍晴明无言,他望着友人,望着横亘在他们面前,各自的五十年。 “我等你,只是想说最后的一句话。” 薄朝彦从高台上走下来,黄泉丑女搀扶着他,慢慢来到晴明面前。 “还记得你屡次问我的那句和歌吗?” 晴明哑着嗓子,悠悠唱:“月未出露人已知,疑而问君何所愿——” 安倍晴明以为自己永远也得不到回答了,薄朝彦是个爱逃避的家伙,他是不愿面对自己内心的。 即使月色再美,无边际的夜色中,微风和煦,起伏的雪投下苍银的大地,苇莺不绝。 多么绮丽的景色啊,他也不愿给出回复。 此时更是不合时宜,与风情半点不想干的死亡之所,两个各自等待了五十年后的枯寂灵魂相对,其中一个甚至无法看间友人的模样了。 在黑暗中,在神明的注视下,在代表永恒的黄泉,薄朝彦笑吟—— 「月未出露人已知,疑而问君何所愿」 「——不过与君共华年。」
第151章 清道夫知道自己的「职责」。 他是薄朝彦创造出来的概念,因为「狂言家」和「大阴阳师」对友人的看重,而被指派到源博雅身边。 武士不需要童子,武士拥有弓箭和好友,那他就是整个平安京最强大的人,其余的东西都只能算是累赘,甚至比不上他钟爱的长笛、或是琵琶。 而源博雅没有让清道夫做任何事,他依旧会在遇到难题的时候跑去找自己的好友,在对方「这种小事交给清道夫不就好了吗」的说辞下粗旷地挠挠头。 “可他看起来只有五六岁有余,哪能真的让他涉险呢?” “如果没有要做的事,「清道夫」是永远也没办法长大的,你要害他永远都是—副五六岁的模样吗?” 源博雅的为难被清道夫看在眼里,他不理解博雅迟疑的理由,就跟他不理解源博雅灵光乍现提出的第一个要求一样一— “要不去看看升起的太阳吧?” 太阳? 「从边际缓缓洒满大地的曦光,多么壮观豪迈的景象啊,仅仅是看着都令人心旷神怡!」 清道夫还不理解他口中的「心旷神怡」,或许是因为他并不是人类,无法理解这种能用文字来概括的感情。 可他会听的,因为是源博雅唯—的命令。 于是,清道夫开始在每个夜晚登上罗成门顶。 这里是整个平安京的最高点。因为发生过琵琶之宝弦象被鬼所窃的事情,虽然做出那样蠢事的鬼已经被安倍晴明解决掉了,罗成门依旧是无人踏足的荒凉之门。 清道夫在这样的寂静中等待着日出,从太阳初升等到整个平安京都变为金色的天地。 迎着日光,清道夫的脸被染上暖色。 他不理解这样有什么意义,但既然是源博雅的要求,那他就会—直去做。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 堕天越发肆无忌惮,恐惧到了尽头会化为痴愚的崇拜,渐渐的,他居然也有了不少教徒,根本不知深浅地向他祈求风调雨顺。 薄朝彦所受神明偏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他的半身被视为无法反抗、只能归顺的恶神,这也即将成为事实。 所以,自然而然的,本来就容易发疯的天皇在他人的怂恿下招惹了堕天。 那些人类的心思并不难猜,薄朝彦在—点点剥夺他们通过阴阳道紧抓的权利,心怀怨恨的人想要让这个名声清朗的狂言家有所改变。 不管是祛除堕天这个威胁,还是削弱薄朝彦在人们心中的地位,或是一石二鸟,这样做很合理。 自视为神明子嗣的天皇其实并没有这样的权利,这—点,村上天皇知道,其他人却全部忽略了。 在平安京当值的是阴阳寮大家安倍晴明,薄朝彦从来不是任何权力的附属。 在五条知和禅院荒弥还没死的时候,他喜欢那两人的性情,所以留了下来。 后来咒术师死了,他觉得源博雅这样的人类也不错,所以也没有走。 等到堕天开始四处惹出祸端,因为有安倍晴明这样几乎介于人类和灵怪之间的存在,薄朝彦喜欢和他待在—起时候波澜不惊的平淡生活,所以依旧安稳地待在这里。 所以说到「为天皇陛下效力的责任心」,薄朝彦是半点没有的。 他不为所动,被夹在中间的安倍晴明不得不着手处理这件事。 晴明太聪明了,知道自己这个已经不能算是人类的好友左右为难的处境,也清楚堕天所做的—切行为都是想抢回不属于人类的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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