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在等费奥多尔的答案,但他没有回答。他厌烦了把存在在心里的问题拿出来反复咀嚼,到最后变成环境音,不注意的话根本听不见。 过了很久,季阿娜才想起来:“费季卡,你有个哥哥在俄罗斯么?” 费奥多尔瞥来,声音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叹气:“有,但在几年前他就「死」了,「死于」理想。” 季阿娜懵懵懂懂点头,说我知道了。 “战争快要结束了,达尼尔在西伯利亚,他会一直跟着高尔基——高尔基答应了我们的交易,他需要情报,我们需要除情报以外的东西。” 有在离开古拉格之后稍微了解过高尔基性格的人惊讶道:“高尔基?他怎么会?” 「我能问出你想要的,只要你向我许下承诺,大将先生。」 在之前费奥多尔说过这样的话,除了在奥列格身上偶尔失灵,他的观察从来没出错过。 高尔基想要的已经不是之前那些了,但交易的本质还在。 伟大的人不是永远圣洁,圣洁的人并不一定要伟大,只要还是人类,罪息交壤间必然有能让费奥多尔切入的缝隙。 「似乎只有奥列格不一样。」 从认识他开始,这个人就一直维持着没有被改变,环境和他人都没办法打磨掉他身上的任何东西,能让他做出变化的只有他自己。 这是相当不可思议的事,已经违背了人类心智生长的客观规律。 而如今,唯一的问题就是要找到他,在他生命倒计时的七年时间里找到他。 季阿娜他们想找到奥列格没有什么原因,单纯的认为这个陌生的世界,老师的周围是他们立足的净土。 果戈里想要找到奥列格,因为他在离开了古拉格之后完全没有找到所谓的「自由」。 即使把头颅打开,让脑子在空气中彻底呼吸,他也觉得自己像被「嬉笑怒骂」控制的小丑,他没办法做到世界上大多数人能轻而易举做到的迷失,再像一个小疯子也不行。 他想找奥列格寻找一个答案。 费奥多尔想要找到奥列格的原因则更简单。 孤独与否对他而言没那么重要,人生的第一个加法和减法是米哈伊尔,第二个加法和减法是奥列格。 米哈伊尔已经「死于」理想,但奥列格在留下的信件里许下了承诺。 奥列格从来没有对费奥多尔撒过谎,所以这一次也不应该。 「我们唯一的身份是在绝境中合法的贼徒。」 「不亶,不悃,不名者,不得归处。」 若能实现,便能抵达「神之国」。 那是不论时间正逆者的终点,那是重逢的时刻。 费奥多尔不会怀疑自己是否做到这一点,他正在翻开「书」的第一页。 和每一页。
第96章 松本清张回到东京之后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日本的天气可真好啊,仲春刚毕,初夏冒头,这个季节的樱花开得正漂亮,气候也正好,不管是出门散步还是在家里发呆,都是十分惬意舒适的选择。 这也导致了清张现在的心态极其平和,有种冬季旅游之后回到家里的放松。 这次几乎不能算是取材,更像是没有记录的大冒险,穿插在历史中又抽身离开。 虽然在送费奥多尔离开的时候发生了一些意外。 费佳这个平时不露声色的小鬼赌了一把大的,想要把自己也拖出去。而在接触的那一刻,奥列格的年龄在极速变小,威力堪比八百场火灾,五千次被捅,「死亡」的感觉持续着,被无数次拒绝又拒绝。 这个人的异能真的应该属于因果律范畴了,恐怖如斯。 不过费奥多尔最后还是放弃了,应该是放弃吧?奥列格没看清他最后的表情。 继续呆几年把时间耗完,又或是平静接受死亡,对奥列格而言都没什么区别,然后他想到了一个盲点。 如果直接回到原来的身体,这个笔名也会在世界上消失,那算不算是「死亡」? 在世界上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任何依凭,那么从原理上而言,「古拉格」的状态就没办法真正确定。 他稍微试了一下,回到了松本清张的身体里。 猜想是正确的,古拉格还在,却也不在。 伏案整理资料的时候,他开始思考着接下来的打算。 奥列格的笔名是暂时不能再使用,在找到另外的办法前,「薛定谔的死亡」状态是不能被解除的,只要奥列格出现在这个世界的瞬间,古拉格就会重新出现。 而且即使把这个笔名捡回来其实也不划算,他充其量剩下七年的生命,这个七年还得打折扣。退化成三四岁的小孩之后,走路都摇摇晃晃,能干什么? 所以松本清张不得不认认真真闭关琢磨着自己得写点新的东西,来给下一次取材做好准备。 这对清张来说并不难,写一个推理短篇就够了。 禅院研一收到他的稿件之后沉默了很久,委婉地嘘寒问暖了一番,大致意思是「老师您还很年轻,没有必要把自己逼得这么紧,慢慢写也是可以的」。 吓得清张连夜把文稿发给已经回到武装侦探社的江户川乱步看了看,问他,自己的水平是不是已经退步到幼稚园水准了。 “描述很奇怪,像日文译成外文版再译回日文。”乱步一针见血地说,“当然不是说你的故事就完美无瑕了,在我眼里还是和以前没多少区别,愚弄婴儿宝宝足够,想要骗过我还早得很呢!” 那就是故事本身没有问题,但是表达上……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谢啦,乱步。” 清张揉了揉脸,向乱步道谢并答应他下次见面请客吃饭后就打算挂掉电话,却被乱步喊住。 “我说清张。” “什么?” “我觉得你有些不对劲。” 乱步的作风就是这样,在想要愚弄人的时候卖的关子连起来可以给地球当腰带,稍微认真起来非常干脆。 “这次你又消失了很久,我回到侦探社之后就联系你了,但提示你一直不在服务区。又去取材吧。” “是,是啦。”清张磕磕巴巴,这话被禅院研一问出来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出现在乱步嘴里就格外令人心惊。 总觉得他下一句就会把自己扒个干净,然后说出辛辣得让清张想要杀去横滨找他决斗的点评来。 而乱步说:“为什么这么执着取材,你在找什么?” 松了口气,清张开始为自己辩解:“就和你会为了委托外出一样,这不是工作的一环吗?” “诡辩对我没用哦,松本小作”乱步说,“我说过吧,第一次听到你说要放弃写作的时候真的被吓了一大跳。” “是有这么一回事。” “因为我认识的你是个脑子和手连在一起的古怪家伙,如果有一项停止运行,你的整个人就完蛋了,随时都会咽气——诶,这么一想,清张你其实比我要孤僻多了。” “等等,你刚才是承认自己孤僻了,对吧?江户川乱步,再重复一遍,我这次正坐着认真听!” 乱步无意义哼哼了几句:“抓着词眼不放是低级作者才干的事,你是低级作者吗?!你不要管我是什么性格,少在那里转移重点了,就回答我一件事——松本清张,你在焦虑什么?” 清张:“……” 清张:“乱步。” 江户川乱步在电话那头应了一声。 “乱步啊。” “嗯?” “江户川乱步。” “嗯。” 清张整个人伏在桌前,比之前更长的头发乱糟糟地搭在肩上,一部分从额前滑下,挡住了异色的双瞳。 他又突然坐了起来,用脸颊和肩膀夹住手机,腿放上椅子,蜷成一团。嘴巴张开几次都想说点什么,但在最后还是变成了那个名字。 “乱步啊——” 像是戏耍一样的念叨居然没让鲜少在闲事投入耐心的江户川乱步发牢骚,电话那头的伙伴不厌其烦地回应他。 “在呢。” “你真的越来越会拿捏我,以前这种时候早就开始骂人,然后把电话挂掉了。” “嘿,才不要给你站在道德制高点的机会呢,你这种卑鄙的小人是以后会拿着这件事说个没完的。难道我还没有吃够过这样的苦吗?” 清张猜乱步这个时候应该是咬着牛奶的吸管,在椅子上无聊地转来转去。因为清张听见了很轻微的滚轮的声音,翻动零食包装的声响,最清楚的还是江户川乱步特有的清亮嗓音。 “我不知道要怎么描述,而且我觉得我没有焦虑……”清张小声说。 乱步毫不留情道:“你上次喝醉了也说自己没有喝醉,给你的编辑打电话,放话要三天完结五本小说的事情还记得么?” 松本清张倒吸一口凉气:“……你为什么会记得那么清楚!那次你明明也喝醉了!” “这就是天才和普通人的区别啦,要换算的话,我的脑袋可以抵得上无数个清张,你要接受这个事实才行。” 结果直到最后,他们也只是在电话里胡乱侃了一些没有重点的内容,意识到松本清张的确不是在刻意地找话题回避,而是他真的不清楚之后,乱步也就没有揪着白费功夫。 “年末我会来东京住一阵。”乱步说。 “诶,有委托吗?” “专程过来折磨你啦,为此还给你留了半年的准备时间,做好脑袋被我挖空的准备吧清张,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电话就这样挂断了。 在椅子上把头发揉成彻头彻尾的鸡窝,清张开始琢磨起年末跑去研一君那里躲一躲的可能性。 但他又觉得乱步不可能想不到他的小算盘,在名侦探面前耍心思大概率只会自取其辱。 算了,那也是年末的事情,如今当务之急还是面前的工作。 清张驱赶走脑海中那些有的没的,将稿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沉下心来看完之后,他也回味了过来。 可恶,乱步说的是对的,怎么看起来这么俄味十足啊?! 日本的表达通常都非常含蓄又繁琐,即使是犀利的文字也经常裹上一层日式特色的语言特质。所以在词序和语感上,只要稍微有一些出入就会格外明显。 清张本来想进行大改,或者只保留框架和内核,重组叙事节奏。可在询问禅院研一的意见时,对方又说不用那么复杂,可以试着在期刊上按照故事推进节奏分三次放出,反响好的话再考虑是否出单行本。 但是那样的话,稿费方面或许不会一开始就定得太高。 “你是不是太惯着我了,研一君……”饶是清张也不得不把自己的顾虑提出来,“替我减少工作量是好事没错,这样对你来说不会很勉强吗?” ——你不要什么稿子都接啊!我也是会有很垃圾的时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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