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说完，还是看着蜜豆，这些话似乎是在他心中憋了很久，如今终于能够问出口了。这个一直陪伴在身边的侍女，任是谁陪伴着几十年，都会有许多的情感，柱间并没有例外。 只是，那感觉更复杂些。 “在我没有当个好母亲的时候，你照顾了他们，蜜豆……你最疼爱谁？”柱间望着他，“我是个偏心的母亲，你能一视同仁吗？” 蜜豆的眼泪模糊了双眼，她的嘴唇颤抖着，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捂着自己的脸孔，眼泪从指缝中滴落下来，她啜泣道：“柱间大人，求求您，不要再折磨您自己了，也求您放过我……” 她的心也是肉长的，她看着那些孩子长成英俊的男子汉，然后又看着血色从他们的面颊上褪去，当辉夜的尸体回来的时候，甚至都不完整，那些记忆在无数个夜里折磨过她。但是她至少还有自己的家人支撑，她还有继续生活的理由，哪怕她会在夜里抚摸着他们留下的遗物，想起曾经的童稚言语，但是……她总算走出来了。 柱间的话，勾起了她痛心的记忆，蜜豆边摇着头，边哭道：“柱间大人，他们一定希望您能好好的。” “不，他们一定怨怪我的。晴树死前告诉我，辉夜也要死了，我跑着去找辉夜，我听到他在我背后同扉间哭诉着，他已经是那样敦厚的孩子，却怪着我……我果然是个不值得被宽恕的人。”柱间一字一句的说道，这些话或许也只能在这个时候对蜜豆倾吐，其他的人……甚至没有人能跟他共同分享属于孩子的记忆，“你也一定这样认为的吧。” “不、不……求您不要这样说。”蜜豆摇着头，“晴树少爷只是……一时的。他没有多余的时间了……” “他是因为我没有多余的时间的！”柱间喊道，他话音刚落，就捂着嘴咳嗽起来，苍白的脸颊因此染上了薄红，蜜豆抿着嘴唇，扶着他坐起来，为他顺气。 她颤抖着声音说道：“小鹤少爷。是小鹤少爷……他一直都是个好孩子，我……总希望他能更好些。说句僭越的话，我将他当做是我亲生的孩子，虽然玲子同他相处的时间更多，可我心里终究最怜惜他……”蜜豆的眼神也变得空洞起来，她哽咽着继续道，“我其实是怨过您的，我知道您有多不容易……可是，您有些事情真的做错了……我现在只希望您不要一错再错了，好好照顾加奈小姐。她是……小鹤少爷最喜欢的妹妹。” 她说到这里，已经再也说不下去，那些鲜活的记忆困扰着还在这人世间活着的人。那些记忆，假若舍弃了，那就是否定了他们的存在，而固执的保存在心里，必然受到它们的折磨。那是把双向的尖刀，这世界上的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柱间听到她的哭声，反而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好似蜜豆代他哭出来心中的痛苦一样。 蜜豆感觉到心头一阵阵的撕裂感，她坐在榻榻米上，感觉到柱间递了条手帕在她手上。 她听到柱间说：“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多谢你，多谢你一直替我照顾孩子们。” 她摇着头，想要说自己承担不起。是的，她承担不起这样的事情，她仍然记得，自己最开始只是一个战乱中被贩卖的女孩，头上插着草标，再卑微不过。她和玲子两个人，在人贩子的手里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如果柱间没有花不错的价钱买走她们两个人。她最后只有可能被贩进花街里，过着更加凄苦的人生。 她的人生就是因为柱间的一念之仁而改变，没有柱间和木叶，那么她和玲子根本不敢肖想着有朝一日找到家人，拥有体面的身份，让一家过上富足的生活。 这些年的这些事情，她有过惊疑，有过恐惧，有过怨怪，但是她终究明白……她是幸运的。 “……您不要这样说。”她哽咽着摇头，她还想再安慰柱间几句，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话语，她只能紧抓着柱间的手，说道：”有些话……您不要怪我。小鹤少爷是个善良的孩子……他很爱小姐……他也在学着原谅您……如果……如果那件事情没有发生，该多好。可是发生了，您又能怎么办……我和玲子时常相拥哭泣，感觉……天都塌了，可是好在您还在……我们有了凭依的所在，您如果不在了，那么我们又要怎么办？柱间大人……就让我服侍您到最好吧。” 她语无伦次的哀求着，甚至不免埋怨自己是个嘴笨的女人，如果是玲子，一定能将这样的话说得更好些。 柱间用手顺着她的背，却没有说什么。最后，蜜豆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柱间索性掐了她后颈的穴道，让这个可怜的女人直接闭目睡了过去，当她睡过去后，少了哭声的房间哀戚的氛围淡去许多。但是，柱间心头的阴翳并不是那么容易轻易散去，他深知这世界上，当过往无法抛下，那也只意味着是人不肯放过自己。 他并不打算放过自己，他让自己的每一天都如同凌迟，又何尝不是一种赎罪。 当千手香进屋时，她看到柱间正坐在廊道上看着阳光在时间流逝下偏移，该照顾柱间的蜜豆反而倒在榻榻米上，脸上交错着泪痕，神情却舒缓了下来。 她问道：“是怎么了？” “我同她说了些话，她哭得厉害，我就让她好好休息了。”柱间淡淡说道，“你来送药吗？” “是的。”千手香为他递了药，看着柱间神色淡然的饮下，因为他每次都这样神色平淡，她都不知道自己的药有没有效果，千手香只能硬着头皮询问道：“我改了方子，你觉得效果怎么样？” 柱间说道：“还可以。”这样敷衍的回答，起不了什么作用，于是千手香低声说道，“我给你把脉吧。” 她伸手握着柱间的脉搏，感受到血脉中的起伏，拧着眉头说道：“柱间，很久以前……我的母亲跟我说过，如果一个人想要死，那么多么高明的大夫都没有。” “是的。”柱间漫不经心的应着。 “我自忖在医术上，已经达到了一生的极限。但是，如果你……你不想活，我也救不了你。”她说道，“就连加奈也不可以吗？”她的话近乎于哀求，这样类似的话，他们每天都在反复跟柱间说着，他们也都知道，只能靠加奈拉扯着柱间风烛一样的命，“放过扉间，也放过你自己。你惩罚他的同时，你在折磨你自己。” 这些天，她每天夜里都没办法安眠。因为只要想到扉间和柱间待在同一间屋子里，她就感觉浑身像爬了蚂蚁一样。 这该是一件多么绝望的事情。 她根本无法想象，柱间是怀着怎样的心同扉间共处的。 “柱间，就算是为了你自己……夜里不要再跟扉间同房了。”千手香低声说道。 柱间看了她一眼，反问：“是扉间同你说了什么吗？”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夜里和他做些什么吗！你就用这种方法讨要酒的吗！柱间，这除了要你自己的命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帮助！”她低吼道，但是随后她的神情变得哀伤，“是的，你就是想要了你自己的命，对不对。” 她想到如今还不知道行踪的加奈，心里更觉得彷徨，如今加奈这条丝线已经绷到极限，若是断了呢，柱间会不会以他们难以想象的速度，坠入那可怖的深渊之中呢？ 她只是想到这里，就觉得浑身发冷。 她根本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柱间拍了拍她的肩膀，避重就轻道：“待会把她带出去吧。让她好好休息，然后让扉间来陪我……” 她听到扉间的名字，欲言又止，脸上满是矛盾。 柱间说道：“阿香，你做的已经够多了。我有什么值得你这样挽回的？不值得的。” “柱间……你这话太伤人了……” “……对不起，等我伤得你够重了，那时候你才不会那么难过。”柱间轻声说道，他说完，抬头看着雨过之后的天空，隐约能看到落山的夕阳，柱间觉得它们像极了自己的生命。 他只等着它就那样坠落……坠落…… 三十七 清晨的时候，扉间从疲倦中醒来，还是女人模样的柱间从他的身旁坐起身。 他听到来自柱间的咳嗽声，一声又一声，就像是敲打在他的心头上。他转过身，看到柱间给自己披上了外衣，等转身的时候，已经是男人的模样了。 和昨天的脸色比起来，柱间看起来更憔悴也更冷淡，在他们的脚边，还倒着一壶喝干的酒，酒渍渗入到榻榻米中，让扉间的心头有一点点感受到绝望的气息。他知道，这就是柱间的磋磨——柱间恨他，却又不能亲手杀他，最后选择这条折磨自己的路。 这让扉间不禁想到那个离开前同自己约定好的女孩儿，她曾经怀着那样的期盼同他说，等母亲病好了，他们一定要来接她。 可是，他已经没有兑现这个诺言的气力了。 他甚至后悔起来：如果把加奈带在身边的话，或许一切都不会这么糟糕，而如今就连加奈都不见了。 这件事情，他们隐瞒着柱间，一天、两天、三天……当时间推移，他们的心也就一点点的下沉。 如今的千手香，已经是在写信的时候，都忍不住哭泣。 他们是如此的无能，竟然两头都无法挽救——他们都做了些什么！ 一旁的柱间站起身，他很瘦了，衣服在他身上显得空荡荡的，然后领口里突出的锁骨十分明显，清瘦中甚至有一些潇洒——如果他的脸色能更好些的话。 蜜豆和平时那样准时的送来了吃的，她敲响了房门，然后毕恭毕敬的从门外将东西推入。在吃食的旁边，放着一封短信，柱间坐下来的时候，随手打开了它——他如今身具着人之将死的冷静与冷酷，反正已经打算辜负那头的女儿了，那么就算亲自看信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柱间草草浏览着上面的字迹，扉间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在一旁想要强撑起自己的精神，他坐起身，问道：“加奈都写了些什么？”他想让自己的话语尽量自然些，不让柱间发现任何一点变化。 柱间还在看着信，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扉间心跳几乎停跳的动作，他低下头，凑在信笺上闻了闻。 “怎么了？”扉间有些勉强说道。 “我闻到了草药味。”柱间冷淡的说道，“这是……我喝的一味药。”他说着，又用手在信笺上抹了一下，当看到信笺上字迹因此花了少许时，柱间的脸色一变。 “这封信有问题。” “……怎么会有问题呢？” 柱间猛地回头看着扉间，他将信直接丢在地上，怒道：“你真以为我是个废人了？” 他平日里都是让扉间或者千手香念信的，今天心血来潮观看了信件，于是一眼就发现了其中的不对。 “加奈还是个孩子，你看看上面写的内容，她会用那么复杂的词句吗？！”柱间冷冰冰地看着扉间，“更不要说，这个墨迹犹新……扉间，这信肯定经过你跟千手香的手。蜜豆！给我把千手香叫过来！”他看向蜜豆，停顿一下，“……还是说，你也瞒着我！”
555 首页 上一页 519 520 521 522 523 524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