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不是新手。中原中也看到半途就已经下了结论,时间紧迫,他只来及大致看了眼调查结果,也没什么头绪,重点是将每页内容都挨个拍照。 手机“咔擦咔擦”按下快门的声音不停响起,除此之外静悄悄的,从凌晨第三通电话起就不再有动静了。 “中原先生。”拍完最后一张现场鉴定照片,恰好耳机里传来利亚姆小心的声音:“车子来了。” “收到。” 中原中也飞快将档案草草一收,轻轻拉开门看了眼,立刻闪身出去下楼。 昨晚那群人,除了倒霉撞刀口上、被中原中也干脆扭断脖子的,剩下一共十二个。这伙人一看就不是第一次进来。警方笔录能做这么快以便将所有人移交,其实是不正常的。能想到的是,不光是一股势力搅合在里面。 电梯太慢,中原中也在楼梯间里,一边听着利亚姆在耳机里紧张地汇报进度,一边撑着栏杆直接翻身而下,动作轻巧敏捷地飞快下楼。 有多方势力搅合的事情多半麻烦,不过,这倒也方便了他在其中浑水摸鱼就是了。他只想找人算账,没那么多时间耗在这里——纽约警署要把十多人一起移交,那么不管时间长短,位于一楼的办公区一定有那么一刻是混乱的,大部分警员都会跟着出去把这伙暴徒按头塞进车里,确保不会出差错。 中原中也在短短半分钟内从档案室所在的六楼抵达一楼,就是为了抓住这一刻的混乱。清洁工低着头从各张办公桌旁神不知鬼不觉经过,趁大部分人都跟着出去、剩下寥寥几个警员,注意力也都在各自手中的工作上时,他伸手快速翻着桌上的文件,找到了昨晚的笔录。 如果说查库珀·约翰逊的案子是顺手帮利亚姆摆脱冤罪,那么此刻才是他的主要目的。中原中也想找人为昨晚的事负责,自然首先要确定那伙暴徒的身份,才好顺藤摸瓜,知道自己到底要去揍掉谁的大牙。 拍照是来不及了,连全部看一遍都勉强。中原中也手上的动作迅速隐蔽,只能飞快翻着页,双眼紧紧盯着上面大段大段的文字。很快,他在其中某一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讯息,旁边的警员端着杯速溶咖啡正好从茶水间回来,只要拐个弯就会直面这张办公桌。时间卡得刚刚好,中原中也不动声色将档案合上后准备离开,却在迈开脚步的前一刻忽然一顿,动作停了下来。 “……” 中原中也犹豫的时间只有一瞬。一瞬后,他伸出手,重新打开了刚才一瞬瞥过的那页。 看着上面的标志,中原中也皱起眉。 “中原先生,中原先生,他们要回去了。”利亚姆盯着警局大门,小声说着。护送用不了那么多警察,车上也坐不下。所以当车子开走后,剩下的大半人又陆续往回走,他们会正撞上在翻看办公桌的“可疑清洁工”。 耳机里没有声音。 眼看着那些警察都走进警局,利亚姆米勒语速加快了。 “中原先生、中——” 有人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 利亚姆浑身一震,脸色立刻吓白了,猛地扭过头。 “久等了。”和昨天一样,一身灰色冲锋衣的漂亮年轻人。中原中也垂眼看了看他,在他对面地位子坐下了,同时对服务员笑了一下:“一杯美式。” 利亚姆惊魂未定,半张着嘴,呆呆看了他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中原先生……” 他不由自主地停住了接下来要说的话,因为他看见紧跟在中原中也身后,刚刚把那伙暴徒押上车的警察们说笑着走进店内,两人在吧台点着他们平常吃的早餐和咖啡,剩下六七个警察说笑着,无意间堵住了门口。这时候从他们身边经过必定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什么啊,一脸傻样,以为被放鸽子了吗?”中原中也神色如常,就好像寻常赴约一样的年轻人一样,和他说着寻常赴约的话:“昨晚的球赛看了吗?” “啊、不,还没……” 利亚姆眼睁睁看着两名警察一边说笑一边往这个方向走,看来是打算坐在店内吃完他们的早饭。其中一名中年警员出于职业习惯,下意识多看了这边几眼,毕竟在工作日上午出现在警察局门口咖啡厅里的年轻人可不太常见。迎着对方的目光,纵使知道在假发、美瞳的遮掩下一时之间不会被发现什么破绽,可利亚姆还是忍不住本能地垂了一下头。 利亚姆·米勒太紧张了,紧张到随便来一个路人都能发现他不对劲的程度。虽说这才是正常人被突然扣上杀人罪名、又在第二天真实成为“非法侵入警局”共犯的正常反应,但为了自己不用落到等下再次袭警才能将人带走的境地,中原中也想了想,开口。 “太宰治。”中原中也看着桌面上的花纹,平静说道:“昨天的电话,其实是我男友。” “请问,什么?”利亚姆被这突兀的一句话吸引了注意力,抬头看向中原中也。 闲聊着的警察和他们擦肩而过。 ——平安无事。就连那个注意到他们的警员,在擦肩时听到谈话内容的几个关键词后,也不再将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 “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要帮你吗?”中原中也提了下嘴角:“那盒子里装着我男友工作回来带给我的伴手礼,说实话,他确实太了解我了。我喜欢那个。但他送给我的时候我在气头上,反而和他大吵一架,说了不少刻薄话……结果现在礼物真的没了,反而又在生气。哈。” 中原中也说这番话的目的是为了消除利亚姆的紧张感,好不引起这一咖啡厅警察的怀疑。然而在异国他乡,在和横滨相距一万公里、隔着一整个太平洋的纽约,面对眼前这个完全陌生、很有可能接下来一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的的倒霉大学生,中原中也反而能将一些事低声说出来。 “我知道,问题出在我身上。”中原中也平静地承认:“是我自己出了问题。” “啊,这个……”利亚姆如预期一样,单纯地被引开了全部注意力,桌下紧紧绞在一起的手指也松开了。他本就是普林斯顿神学院的在读生,去年还终于拿到了牧师的职业资格证书,倾听一直都是他工作中的一环。 服务生端来了先前点的美式,中原中也对那女服务生露出了个微笑,礼貌致谢。利亚姆等那脸颊微红的服务生走了之后才说道:“……也许,您不介意的话,我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中原中也却看向咖啡厅的门口。大约是将那伙人都送检后终于有了吃早饭的时间,数十名警员堵在门口,一边闲聊一边点他们的三明治咖啡。那店主动作很麻利,就是太健谈了,一边工作一边和熟悉的警察们朗声交谈。 中原中也不惧怕警察,哪怕还带着个脆弱的普通人,哪怕这里一屋子警察腰间都带着佩枪。他会避免冲突,完全是因为他不想引起更多人、比如当地更大黑帮和警局高层的注意。引起注意就意味着交际、应酬和警惕心十足的防范,里面不泛港口黑手党需要维持关系的生意方。可他这次出来没有工作的心情。 等他们端着餐盘走开还需要五分钟左右。中原中也在心中默默估算。 “您帮了我……要知道,不管最后能否脱罪,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这份谢意。”中原中也不说话,利亚姆误会了他的停顿。年轻的牧师不安地低声说:“当然,我也不知道我能帮您什么,所以很可能只能倾听……您想谈谈吗?” “唔,这可就说来话长了。”中原中也的视线从不远处的警察身上移开,落在眼前变了装的大学生身上:“我和他,和太宰吵架的原因……这中间有些复杂。简单来说,就是我自己有了不该有的想法。” “不该有的想法?”利亚姆问:“是哪一方面呢?” “我想让他属于我。”中原中也想了想,用最健康的话语概括描述。 但太健康简洁的后果,就是利亚姆被他搞糊涂了。他看看中原中也又看看放在桌面上的那部手机,小心翼翼询问:“可您之前说,他是您的男友……你们是情侣关系。想让恋人属于自己,这是正常的想法,不是吗?” “你说得对。”中原中也承认:“但对我们不是这样。我不知道他当时脑袋抽的哪门子风,提出要交往,但我们不可能成为正常的情侣。即使扮得再像,总有一天也会露出破绽,比如现在。我想要他属于我,是想要他给不了我的东西,不是约会同居这种花里胡哨的哄小姑娘的事情。” 中原中也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所以才清楚太宰治给不了他。这心情好不容易在太宰治离开后的四年里被他收拾得妥妥帖帖,盒中盒打包了十八个铁箱子塞进了内心最角落里,以为谈个恋爱不会有影响,谁知道连三个月都没撑过去。 平心而论他当然也知道,他和太宰治对彼此而言已经足够特殊。他们不会和其他人保持七年的肉体关系,也不会完全放任把性命交给自己之外的另一个人。如果不是太宰治提出那个什么见鬼的恋爱邀请,他中原中也当然可以当一个好炮友、好搭档,可惜没有如果,太宰治先迈出了那一步。 约会、同居算什么?即使两人已经足够像热恋情侣,一起买生活用品一起买晚餐材料,等彼此下班,周末一起赖床,即使太宰治已经“只有他这样”地给了他以上种种,可是不够,中原中也想要的还要更多更多——他要太宰治绝不可能给出去的独一无二,要的是只要他开口,太宰治就会为他留下。 “当然,我要他留下做什么?他对这里不再感兴趣,投身另一边寻找新的可能性,没什么不好。他曾经尊重我,给我选择的自由,让我决定我是否要放弃发现真相的机会,那么当年我自然也会尊重他的选择,我没有纠结过这个,会提起来,只是来举个例子。重点不在这里。” 中原中也三言两语,避开了大部分不用讲的,将他们两人的过去叙述了一遍,然后讲到最近的变化。说到这里时他的语气中带上些微嘲讽:“重点不在’他留下‘这个结果上。” 利亚姆听明白了:“重点在’他会为你改变决定‘的特殊对待上。” “就是这样。”中原中也轻轻叹了口气,终于不可避免地烦躁起来:“我想要的是’只要我开口,他就会答应‘的仅此一份的独占。但我知道那不可能。太宰治可以被影响,可以接受建议,但他不会被束缚。某天心血来潮喜欢了,他就暂时停留,第二天没兴趣了,他就走掉。要走要留,全凭他当天心情。这些我都清楚。” “这些事我都一清二楚。”中原中也看着咖啡杯里深褐色的液体,低声说:“因为这么多年下来……我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太宰治啊。” 利亚姆安静地倾听着。中原中也实际上已经不算是诉说而是自言自语,他扮演的角色是一个无需说话的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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