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的味道的确很好,叶孤城难得多用了半碗。 末了,小玉收拾了碗筷送上香茶,笑嘻嘻的站在叶孤城身边:“我不回那艘商船去,我要跟着你。” 叶孤城沉吟片刻,道:“船上不比中原,大多是成年男子,便是妇人也都是半百厨娘和针线绣娘,你年纪小跟着多有不便。你想去何处,我安排人送你。” 小玉摇摇头:“留下我吧,我很有用的。我会做很多菜,还会辨认海贼。” 西门吹雪听见她第二次提起海贼,便问:“你如何认得出谁是海贼?” 小玉在手上和背上比划:“他们大多这里都有刺青,单也并非全部都有,是不是海贼,杀没杀过人,得看眼神。我认得那种眼神。” 叶孤城与西门吹雪对视一眼,方才点头:“这样罢,让小来给你一套男子的衣物换上,登船的事宜他会安排下去。” 夜色渐浓,卧室之中,叶孤城披着一头湿发,在灯下翻看一张泛黄的《封舟出洋顺风针路图》。 西门吹雪一手托着一张托盘走进,随手掩上房门。 叶孤城看清托盘上放着细棉布、一碗刚刚熬好的漆黑汤药,和一卷针袋,抬头看对方:“今日要施针?” 西门吹雪在屋角香炉了添了一把乳香,才引了他在床上坐下:“本是不急的,但你打算刺杀帖木儿,解毒的事情便宜早不宜迟。正好这趟南洋之行,得了几味中原难得的药材,可以一用。” 叶孤城在西门吹雪示意下褪去衣袍,盘腿坐好,双手搁在膝上,悬于床边。 西门吹雪抽出一根细细长长的针,在烈酒中浸过,凝神静气,循着穴道扎下去,在皮下轻轻捻动。 施针的过程并不轻松,除了银针刺穴,还需以内力协助行气。这对任何人都是极大的考验,不仅要保持输入内力的平稳,还要引导内息运转。 烛火跳动着,发出噼啪的声音。 西门吹雪鬓边以然湿透,他移开贴着对方后背关元处的手,终于呼出一口气,伸手将银针一一拔出。 他顾不得气血翻腾的疲惫,起身转到叶孤城身前,只见这人紧紧闭着眼,面色罩着一层薄薄的青气,额间血脉浮出青黑的颜色。 西门吹雪再取一根细针,执起对方搁在膝上的手,迅速刺破中间三指的指尖。浓稠的黑血从指尖流出,顺着垂落的手指滴落在榻前脚踏上,很快便积成一滩。 等那黑血流得尽了,便有鲜红的血滴落,叶孤城面上罩着的青气也随之消散。西门吹雪见状,才取了干净的细棉布覆住叶孤城指尖,以此止血。 叶孤城睁开眼,对方苍白到几近惨白的面孔便映入眼帘,他眼底泛出青色,这是气血消耗巨大的症状。他反手握着对方的手腕,感受到手下脉搏浮动而急促,连忙起身拖住这人手肘:“你怎样?” 西门吹雪闭了闭眼:“无碍,休息两日,便能恢复七八成。” 说罢,他端起桌上晾至温热的汤药递给对方:“这是行气归元的方子,放血后才能用,可助你自行运气逼毒。” 叶孤城自是信任他的,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又扫了一眼他袖口染上的黑血,道:“你汗湿衣衫,于修养无益,我去吩咐准备换洗器具。你这两日,不可再劳心,也不可动用内力。” 这是西门吹雪第二次为他运功驱毒,这种方法与先前他在泉州用的水蛭放血法有些雷同。然,放血之法是将体内毒血与精血一同放了,失血之人在很长一段时日内都会气血衰弱,难以根治。 而西门吹雪用的方法,是以内力驱动,辅之针刺点穴术,将毒血逼入末梢指间,再一次一次放掉。这种方法让中毒之人不至于失血严重,只是对施术者的内力耗损巨大,甚至能让解毒的医者在一段时间内毫无自保的能力,因此很少有人愿意冒这样大的风险救人。 推宫逼毒一次,毒性祛除四分,能让叶孤城被毒素压制的内力提升至少一成以上。 在前途未卜的南海之上,这人甘愿冒险出手,是因为他们足够信任对方。 洗沐完毕,二人重新躺回床上。 西门吹雪气海空虚,疲惫至极,他闭目休憩间,却觉一道视线长久凝在自己身上,不由闭着眼伸手碰了碰身边这人的手:“怎么?” 那只手反手握上了他,扣在指尖慢慢摩梭着,清浅的呼吸声就在耳边,他也不回话,只用手点按着他劳宫、鱼际、合谷,又顺着他手臂的肌理,沿着心经的位置,从神门,阴溪、通里、灵道、少海、青灵,一路按至心门、曲泽,再顺着经渠、列缺、孔最,点按至尺泽、天府、侠白。 这人似有无穷的耐性,就这样静静地一寸一寸揉按、轻抚,一直摸到他肩膀,又将他整个人翻过,伏在枕上。 西门吹雪疲惫的身心得到片刻安抚,正昏昏欲睡间,身边被翻转令他陡然睁开眼,周身气势一凝。但很快的,他又放松了自己,任由对方拂开落在背上的散发。西门吹雪没有回头,他看见对方落在枕上的一丛乌发,便忍不住伸手钩住,绕在指尖。 叶孤城垂眸看着对方峻峄锋利的眉眼,以及颀健修长的躯干,目光沉了沉。从二人相交伊始,他便知万梅山庄庄主是一个强势果决之人。他习惯掌控一切,包括二人仅有的两次合卺经验,亦是如此。 但此刻,他神情舒缓,身体放松得伏在自己身下,全无防备的姿态,纵使无言也透露着愿以性命信任的固执。 叶孤城目中晕染了深沉的颜色,他的指尖仍旧微微有感,彷佛联通了血脉直达心间,也带出痒痒麻麻的酥软味道。他遵从了自己此刻的意志,低下头,将自己的嘴唇印在对方肩胛之上,沿着那道隆起的弧度一点一点的亲吻。 底下伏着的矫健身躯陡然一震,浑身绷紧,连呼吸都悉数忘记。 西门吹雪看不见这人表情,但他能感受到清浅的气息拂在自己脊背上,那种令人战栗的酥麻,也能感受到那人温温吞吞的唇舌带来的热度。 仿佛雪里燃起一簇火,冰里爆出一片热,黑檀似的眼在这一刻陡然升起一簇烟焰,眼前仿佛是万梅山庄的花,在一夜之间悉数绽放。 这,是叶孤城在帷幕之内,床榻之间,第一次清醒地主动靠近他,亲近他,贴近他。 舌尖尝到甘苦的药味,像极了这个人的感觉。 拥抱过,便再不能放开,再不愿松手。 叶孤城停下动作,拥住对方。西门吹雪翻身侧躺着,也不睁眼,只将手搭在对方腰上,额头寻着对方的气息,与他靠在一处,语气舒缓至极:“你方才……为何不继续?” 彼此都是成年男子,方才耳鬓厮磨之际,自然是知道对方也有了情动的迹象。 叶孤城手掌拂过他京门与气海一线:“今日你气血损耗太过,改日自然会……今日这样,便好。” 西门吹雪手下紧了紧,将这人揽得更近几分。 铜制香炉中乳香散发着柑橘的甜蜜味道,混着着松柏清凉气息,使人心神沉沉。他们在满帐舒宁的气息中陷入沉眠,气息交融,渐渐汇成一样的心跳,一样的频率。 年近三十,半生凉薄,从不知能得恩爱缠绵两不疑。
第73章 73 大明皇帝对满者伯夷的诏令当众宣读,来自天朝的皇帝不仅免去了都马板六万金的赔款,还确认了西王的满者伯夷之主的地位。 都马板对大明的君主表现出感恩戴德的感动,承诺开放所有通商口岸与集市给大明的官商,并且坚持赔偿八千金给伤亡的军士做抚恤之用。 宝船舰队上近三万人风雨飘摇的心思重新归于平静,稳稳地落回舱底。 满者伯夷的危机总算得到解除,船队很快重新启航。 浡泥王子失踪一事成了郑和心中首要大事,他知道这件事必须尽快给出一个交代。 但大海茫茫,又该去哪里找寻一个失踪的王子? 一连两日,大船正使都在痛苦抉择,是继续下西洋,还是折返回航。就在他进退两难之际,叶孤城终于遣了人,请他一叙。 舱内狭小,远处是白色鸥鸟尾随飞翔的身影。 郑和一手拖着茶盏,一手保持着揭开茶碗杯盖的姿势,面上是难掩的震惊之色:“城主方才的意思,是欲要从亚剌比亚海登陆,从帖木儿国后方插入敌军?” 叶孤城面前仍是一盏清水,他点点头:“不错。” 郑和放下手中茶盏,目中神色不停变幻,最终落在这人因失血而更显苍白昳丽的面孔上,有些迟疑:“城主剑法自是天下少有……但据大明线报,帖木儿此此东征率军二十万人,这些都人都是在小亚细亚之地东征西伐多年的铁骑。城主孤身一人之力对抗二十万大军,只怕是毫无胜算。” 叶孤城面色淡然,面上没有分毫自谦或自负的神色,只道:“以一人之力对抗千军万马,纵使半步登天的隐仙三丰真人也是做不到的。然,若只是于二十万铁蹄乱马之中,斩杀敌将首领,叶某还是有相当把握。” 郑和长久无言,他在对方的平平淡淡语气的确没有听出任何炫耀,但这人真的一点也不会谦虚。 语气平平,神情淡淡,偏偏带着剑指天下,目空一切的魄力。 真是个疯子。 郑和垂下眼,他自诩从小勤学苦练,成就一身刚猛无比的少林外家功夫,但也绝不敢开口敢单刀赴会,刺杀帖木儿。那日在满者伯夷王宫亲眼见过叶孤城出剑之后,方知世上天外有天,人,亦有天才与庸才之分。 郑和盯着茶盏中舒展开来的叶片,他记得道衍曾经让他对叶孤城以礼相待,难道也是因为此人能以一人之力抵挡千军万马?。 他的神色慎重起来,认真看向叶孤城:“城主莫非已有了章程?” 叶孤城让小来取来《疆理分野东西洋图》在桌上铺好,手指在其上一点:“此处是古里,从此处再投西北,约莫二十五日抵达忽鲁谟斯,从此处登岸一路向东便直插帖木儿后方。若风向不对,也可从榜葛剌海北上,取道身毒。” 郑和:“叶先生的意思莫非是……” “郑大人只要给叶某一艘船,以及二十五日的食水。” 西门吹雪斜斜依靠在窗边,把玩着手里的竹笛,闻言剑眉一挑。没想到这人就这样正大光明的索要宝船。 郑和定定看着对方,心中在评估着这样一个大胆到极致的想法成功的可能性。 “此事干系重大,请容郑某想想。” 叶孤城也不认为他能当下做出决策,说完计划,便端起茶盏,有了送客的姿态:“算算帖木儿大军的脚程,大人至少还有十数日可以另想他法。” 郑和点点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铺在桌上的海图,才告辞转身而去。 郑和一路往主舱的路上,他面上神色不停变幻,先是沉凝纠结,再到豁然开朗,竟是越想越是觉得此计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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