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冢有些讶异地停下在面前的桌上摸索餐具的手,向着声音的方向转头,另一只手下意识的去挡回,却扑了个空。 “Fuji……我……” 也许是想说“我自己来”可是在伸手的那一刹那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什么都不能做。 手臂有些尴尬的停在半空他绷着脸咽下后面的字句。却什么都不再说。 “Tezuka……” 掌间微凉的空气被温热的触感代替,对方慢慢握紧那只迷途的手,一字一句地问。 “你在我面前,还要这样吗?” 从在医院醒来他就一直如此,冷静自持淡定,除了彼时一次深深地蹙眉便再也没了其他表情。他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不能完成的工作,安静而顺从地让医生换药,仿佛那个缠着绷带的人不是他,受伤的人不是他,再也看不到的人……不是他一样。 就算是对着自己生气发火怒吼或是砸东西甚至冲过来打自己一顿也是好的,那样尽情发泄他的痛苦他的郁闷他的不甘心,而不二知道那是自己应受的所以不会对此有半分怨言。但是就算是在回哪里去住这个问题上违背了手冢的意愿一起回了手冢家,那个人也只是握着熟悉的门把手沉默了几分钟,便听任了自己的安排。 手冢真的像是冰山般封冻了所有情绪并把它们沉进海底,他安静地承受着这一切,仿佛因为自己的缘故所毁掉的,只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东西而已。 而自己除了让他处在熟悉的环境更添半分安心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Tezuka你……不累吗?” 手冢愣了一下随后伸出另一只手顺着交握的方向慢慢抚上那略显瘦削的脸颊,“Fuji……”他说,“我只是不愿你……想太多……” 我很好所以不要把一切过错都揽在你身上。 是我不小心而你不必过于苛责自己。 我会……舍不得…… …… “Tezuka……”不二瞪大了眼睛,下一瞬他揪住他的衣领死命地扣紧他的双肩,“就算你直接把我丢出门外再也不理我我也认了,而你这样丝毫不让我好过只会让我更内疚更痛苦你知不知道!!” 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而在这种时候手冢国光你怎么还能把这样的话说得如此若无其事?怎么还能把需要两个人一起背负的苦难一肩挑起?怎么还能心心念念不要给旁的人造成困扰? 明明不二周助不是旁的人,明明他合该与你同甘共苦同进共退,明明是你才需要更多安慰,而且,一点也不好…… 明明我们都不是坚强的人。 所谓坚强,只不过是给别人看到从而使对方少一点不安多一点快乐的东西。我知道你想要我幸福,可你又可曾知道那些纯白色的谎言,在我们之间来回往复时,所撕扯出的鲜血淋漓? 呐,Tezuka,偶尔,软弱一下,其实没关系。 这里有我在,有些时候,我也想看到真实的你。 我希望的,只不过是,你的幸福能够比我的多,而已…… …… “Fuji……” 被他双手紧抓的肩膀有些疼痛,不过最疼的,还是心脏的地方。 并不是因为不二的额头抵在那里的关系。 手掌下的单薄身体轻微的颤抖,有几滴液体砸落下来,透过毛衣的经纬渗进皮肤,滚烫的感觉。 他忍了很久了,他知道。 虽然语气刻意地轻快但仍掩盖不了尾音处细微的波折,每一句话说完之后略显漫长的停顿一定是为了把酸涩的感觉全数咽回肚里。虽然那停顿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 我们努力在对方面前表现出平常的样子,只不过是想让彼此少添一些悲伤而已。 可是只能越来越想要哭泣。 “Fuji……今后……请多关照……” 怀里的人怔了一下随后抬起头,虽然看不见但是手冢想他一定是在努力微笑。 “Tezuka也是……请多关照……” …… 从黑夜的眼睛里流出的泪水,其实可以是,温暖的颜色…… ………… Chapter 45 不愧是手冢国光。 在以前的日子里,每次当他以干净利落的手法结束一台手术之后,在更衣室里脱去层层的防护服和紧紧箍在手指上的手套时,总会听到同行或病人家属如是的赞誉。 那时他秉承着戒骄戒躁的原则向来都是把这样的赞誉置若罔闻。医术不仅是一门科学还是一门艺术,无论从哪个方面说都有提高的无限可能所以丝毫不能大意。 可是现在再听到这句同样的话时,心里涌上的,说不清是喜悦欣慰抑或是苦涩酸楚。 那个发出赞叹的人像是鸵鸟般几乎把头埋在饭碗里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微笑着抓起他的手,“呐,很久没有尝到Tezuka做的饭了~” 的确很久了,算来也有两个月,从那件事之后。 从一开始他在不二的带领下调动全身的感官去重新认识他生活了好几年的房屋,熟悉空间的布局物品的摆放,之后尝试着把以前常做的事一点点拾起来,比如说洗衣服,收拾屋子,给不二做饭。 以前是自己不让他进厨房现在倒是正好反了过来。每次想要去帮忙总是被不二笑着说“难得可以大展身手Tezuka可不许抢我的活”一边推出门。之后在里面乒乒乓乓一大通还强装笑颜冲他喊道:“呐,马上就好Tezuka可以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他只好趁着他不在家的短暂空隙摸到厨房去。从橱柜里找出菜板寻到一把稍小些的刀子慢慢尝试。在大片的黑暗里刀片冰凉锋利的触感格外地惊心,让他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在医学院里第一次执起薄薄的手术刀时些微无措的感觉。 深吸一口气,向着未知的方向缓缓下落。 记得那时十分严肃的大河内教授用鹰一样犀利的眼神注视着解剖室里的各位同学,在他们落刀前再次强调:“要始终铭记,这个时候,你们手中握的,并不是手术刀而已,还有病人的命运。” 他想他现在握着的,应该是自己的命运。 …… 不知是不是他隐藏的太好,反正偷偷跑进厨房的事件,一次都没有被不二碰到。 直到之后的某一天,他把窝在客厅想了很久今天要吃什么好的不二拽进厨房,以难得严肃的语气命令他在一旁观摩,而后以算不上娴熟但也不至于伤到自己的动作做了一顿饭出来。 那只是一道很简单很简单很简单的牛肉乌冬面,上面撒了一层切得稍嫌长短不均的翠绿葱花。 伸手关掉火的时候不二终于忍不住走过来,从身后环绕住他。 把脸颊贴在对方宽阔的后背不二一遍一遍的念着他的名字,之后终于轻声笑起来。 “TezukaTezukaTezuka…………呐,真不愧是Tezuka……” 他伸手安抚性的拍着那环绕的手臂,才发现纤长的手指在五月的天气里出奇的冰凉。 他知道不二担心自己失手受伤。 他只是不想成为不二的负累。 已经两个月。 两个月来他知道幸村一直在帮他找寻角膜。虽然已经登记在册但按顺序排下来估计也要几年的时间。医院的事情完全交给了乾等一众好友。长假转成了停薪留职而他明白写辞职信只是迟早的事情。 从在光明中睡去暗夜里醒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做好了终生失明的最坏打算,而他从始至终都不曾生过半分怨恨只是有一刻无比哀伤的想也许他无法一天天的望着不二和自己慢慢丰泽而后渐渐衰老的容颜。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适应这样的生活,既然已经做好了打算。 虽然不大可能但还是想要慢慢回复成从前的日子,安静快乐的,和不二一起。 …… 乌冬面最终还是因为调料的量没有控制得当所以有些过分的咸,不过听着不二一边煞有介事地评价“好吃”一边毫无形象的狼吞虎咽,手冢还是硬了头皮把一整碗吃了进去然后和不二咕咚咕咚的灌水,一直到两个人站在水池前面洗碗时都能听见那些流淌的液体在腹腔内轻微作响。 然后在某一个瞬间同时停下手里的动作微笑起来。 …… 也许是两个人多少都解开了一点心结的关系那天晚上他们重新用身体去感受着彼此。用指尖感受着如同彼时水流下细腻美好瓷器一般的肌理时手冢恍惚觉得上一次的经历距今仿佛相差了亿万个光年。 安静纯白的吻以及慢慢酝酿涨高的惊涛骇浪。 在脑海中倏忽炸开的刺目晕眩之后他听到不二疲惫沙哑但掩不住微笑的声音。 他说:“Kunimitsu,今天我很开心,真的真的,很开心……” Chapter 46 风口浪尖之后是也许漫长的平静。我们牵着手在海水里沉浮,等待靠岸。 可是每一次仿佛将要看到陆地的时候,又被海浪推到未知的方向。 …… 也许真的是命运的安排。 出门的时候手冢还在睡午觉。走到半路突然折回来生怕吵醒他所以刻意放轻了脚步的不二站在玄关,意外地听到了一墙之隔的客厅里传来的并不属于手冢的声音。 “国光,这就是你一直推说出差不回家的原因?”声音的主人显然极力压抑着怒气,但折了几次反射回来的声波似乎仍然可以震得房屋嗡嗡作响。 他迟疑了一下,缓缓说道:“……是。” “那么,解释一下你现在是怎么回事?” “是我不小心,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不小心?”是突然拔高的尖利女声,“从一开始忤逆爷爷的意愿拒绝和里见小姐结婚,很失礼地自行取消了婚约不说还在长辈面前说爱上了别的人,因为我们不同意竟然为此不惜与家庭决裂……连同现在成了这个样子,全都是那个男人捣的鬼吧。现在他害你丢了家庭没了事业,而你还要一门心思偏着向着袒护着他么?国光你是个多么听话孝顺懂事的孩子,怎么突然不分轻重不辨善恶,那个不要脸的男人迷住了你的心窍了吗……” “母亲!”手冢打断她,声音愈发低沉,“请您不要诬蔑他,有些事情只是我的决定,与他无关他也并不知晓。更何况,我不允许您用那样的字眼侮辱我爱的人。” …… Tezuka…… 仿佛是突然闯入到未知的世界,不二站在那里眼前是大片的茫然。激烈纠结碰撞着的声线化作一个个看似熟悉但却根本无从知晓其意义的符号,狂乱地碰撞着他的耳膜,发出撕扯摩擦的尖锐声音。在短暂的间隔中空茫的苍白里他倏忽想起曾经坐在面前美丽优雅的女子,紧紧盯住自己的眼睛用以与手冢相仿十分严肃的口气一字一顿,为他们的未来下一个无望的定义。 “这样固执下去的结果,不是你们两个可以负担得起的……况且,你也知道国光的性子……必要的时候,舍弃家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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