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如此,祂早已强行将天道送去销毁,而不是像如今这样,派人下来钳制。” 通天垂首,眸光微凛。 他凝视着自己的手掌,眉头悄无声息地蹙起,又遥遥望着外界晦暗的天幕。 “洪荒不能缺失天道的运转,这只是其中一个比较重要的原因,而最本质的,祂希望这个洪荒世界中的人,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改天换日,拨乱反正。” 鸿钧道:“只有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才能真正改变洪荒的命数,才能将祂引导向不同的未来,乃至于,彻底跳出历史兴衰的规律。” 通天似有所悟,喃喃开口:“不是改变一次劫数,两次劫数,而是真真正正,跳出这永不止息的量劫。” 鸿钧颔首:“无量量劫是洪荒的终点,可洪荒,未必要走上这条注定毁灭的道路。世人常说,神通不及天数。可这一次,我们必须去做的,便是逆转这天数。” 他望着怀中的少年,深深地,深深地叹息一声,念颂着这个洪荒赋予他的名姓。 “通天。” 性情曰叛逆,道法自通天。 洪荒之中,唯天最高,底下众生皆为蝼蚁。而祂却在上清诞生的瞬息,将这个含着别样意蕴的名字给了他。 盘古幼子,生来便至尊至贵,注定要踏上成圣的道路,成就混元果位。可即便是如此,他又如何担得起“通天”的名号? 鸿钧观察了许久许久,直至今日,方有那么一点头绪。 所谓“通天”,指的当是一条通往天的道路。极高极远,直至苍天之境。 这是上清的名讳,也是他终生的道路,成为这片洪荒新生的天,也将万物众生,引导上一条通天大道。 洪荒赋予他信任,也将数不尽的劫难交付给他,责任与负重一齐落在少年的肩头,几乎坍圮他脊骨。 鸿钧定定地望着通天,又似回想起封神量劫时一幕幕的景象,又不觉太息一声,将少年按在自己怀中。 “不要怕,通天。” 他喃喃自语,偶有只言片语,落入通天耳中:“这一次,这条遍布荆棘的通天之路……为师会陪你一道走下去。” 通天困惑地抬了首,望着鸿钧望来的视线,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又靠在他肩胛处。 “师尊,弟子不怕。” 他笑着扬了扬眉,眸光灼灼,映入鸿钧眼中。 “左右也不会比上一世的结局更坏了,就算是前世弟子也活得好好的,甚至还死在了天道祂后头,更何况这一世呢?” 鸿钧摇头,却不再多言,只将人又按回到了云榻之上,便要起身离去:“先睡吧,此事不急。” 通天却又挣扎着爬了起来,一手拉着他的衣袂,同他撒娇:“师尊莫不是忘了,你今夜要同弟子抵足而眠的啊。” 鸿钧:“……” 道祖沉默了一瞬,微微挑起眉梢,目光淡淡地落在通天身上。 少年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又甚是无辜地抬起了眼眸:“怎么了吗,师尊?” 鸿钧笑了一声:“无事。” 那双眼眸却骤然暗了下来,一瞬不瞬地盯着通天,自他散落的乌发往下,流连过白皙的脖颈,又蜿蜒入底下光洁如玉的肌肤…… 通天的直觉开始疯狂预警。 他直接往云榻上一倒,拉上锦衾,双手交叠,安详地进入了睡眠状态。 “师尊晚安,师尊明天见!” 鸿钧不走。 师尊低眸望着他的弟子,慢条斯理地开了口:“为师先前觉得你状态不对,不愿同你一般计较,却没想到……你倒是变本加厉,觉得为师好欺负了?” 通天努力装睡。 下一个瞬息,又被鸿钧面无表情地掀开了锦衾。 “怎么?不是说要与为师抵足而眠的吗?” 通天:“……” 通天真诚地开口:“师尊,我可以解释的!实在不行,实在不行,我分您一半床啊。” 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 怕什么啊通小天! 通天坦坦荡荡,通天无所畏惧! 鸿钧瞧着他的模样,只漫不经心地抬了抬下颌:“那好,过来替为师更衣。” 更更更更更……更衣? 通天沉默了一瞬,艰难地抬了眼。 不好意思,这个是真的没有经历过啊?! 通天:“师尊……您要不要再考虑考虑,弟子我真的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啊! 鸿钧淡淡地望了他一眼,理所当然道:“没做过那就学,你既唤我一声师尊,也当知晓一句话:有事,弟子服其劳。” 通天挣扎了一下:“师尊,我是说,我是说孔子说的这话,不是这个意思吧?” 鸿钧瞥他。 通天拉着他的衣袖:“师尊……” 鸿钧神色平静:“不要让为师说第三遍。” 少年攥着他衣袖的手明显僵硬了一瞬,半晌之后,他认命一般垂下了首,慢慢地挪了过来。 鸿钧垂眸望着通天,眸光暗沉,视线落在那双平日里攥剑的手上。 此时此刻,一点一点犹豫着替他解下外袍,又落在衣带之上,颤抖不已。 师尊眉梢微微挑起,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语调中透着微微的凉意,似暗流涌动,危险莫名。 “你寻常握剑时,也是这般模样吗?” 通天不言,视线飘忽不定地乱晃,望天望地就不看鸿钧。 后者低哑一笑,倏地扣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强行拽入了自己的怀中:“看样子,为师倒要好好地教一教你了。总得把你不会的知识都给补上,不是吗?” 学什么?怎么学? 通天仰起首来,却只对上鸿钧含笑的面容。 晦涩难言,欲念无穷。 一步又一步,教他踏入这无边樊笼,画地为牢。 “通天,莫要慌,今夜时间还长……你总能学会的。” 如果学不会的话,他还能从这里出去吗? 作者有话说: 好问题。
第107章 还归长安去 紫霄宫中, 岁月幽幽。 昊天与瑶池比起往日来更加沉默,他们遥遥望着似乎陌生几分的道祖,低眸敛目, 做完该做的事情后便匆匆退去。 徒留道祖一人站在阶前,望着满树桃花纷纷。 他颇有些陌生地动了动自己的手指, 又捏了捏自己的面容, 无机质的, 机械般的眼眸倒映在溪水之中, 又在眨眼之间,被长风吹皱了。 风过无痕,无人察觉此间的动静。 道祖终于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伸手死死地抓住了自己的下颌,仿佛想将这副躯壳从外部强行撕裂开来。 大道所下的禁制忽而大亮, 泛着灼灼的光芒, 警告般注视着他。 道祖的动作止住了。 祂睁着那双黑黢黢的眼眸,声音幽幢, 缥缈无垠:“……鸿钧,你居然敢,居然敢这么做!” 可祂到底不敢强行毁掉这副躯壳。 与禁制对峙片刻之后,祂无声地移开了目光, 咬牙切齿道:“本座不会动手。” “本座说了,本座不会!” 根植在法则深处的禁制仿佛拥有生命一般, 在祂的灵魂间游走,涌起灼灼的光亮,一闪, 又一闪。 良久之后, 方满意地点了点头, 旋即黯淡了下去。 唯独留下道祖,哦不,应当说是天道,对着这紫霄宫万顷的桃花,神情阴晴不定,狠狠地攥紧了拳头。 事情本来不应该如此的。 祂与鸿钧定下了契约,纵使是大道也无权干预。 可是,可是…… 鸿钧居然宁可放弃这个躯体,自己捏造了一个壳子,就这样甩手走人了?! 反倒害得祂堂堂天道,被困守在凡俗众生的躯体之中,再也无法脱身。 若是祂强行离开,这副躯体便会被毁,自然会触发大道的禁制,而若是祂不离开…… 便如同被剥夺了全知全能的权柄! 祂的双眼囿于这副躯体的限制,无法窥见洪荒的每一处角落;祂的耳朵听不到旁人的怨愤之言,也无法得知针对祂的阴谋;而祂的力量…… 祂的力量同样受限于躯体,无法发挥出真正属于天道的力量! 鸿钧…… 鸿钧! “疯子,好一个疯子!你就不怕死吗!” 祂喃喃出声,无机质的眼眸中万千法则汹涌,周身随着那力量的层层涌上,不自觉地浸透出殷红的血渍。 霎时间,血满衣襟,溅落满地。 大道的禁制去而复返,法则的反噬倏地涌上,令祂不由得吐出一口血来,头脑随之一阵剧痛。 天道摇晃着脑袋,神情一片空茫,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觉得脑海中空无一物,形如白痴。 5174号天道茫然地蹲了下来,宛如一朵无依无靠,弱小可怜的毒蘑菇。 祂抱着自己,蹲在桃花树下,呆呆愣愣,丝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祂是谁?祂在哪? 祂到底要做些什么? 头好痛,头真的好痛,这是祂该受的苦吗?! 长风起,拂起满地萧瑟。落花败叶打着转儿落到天道头上,轻轻地叹息一声。 “该!” * 又一日,雨后初晴。 暖融融的阳光穿过窗扉,遥遥落在通天的面容之上。 少年无意识地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又翻了个身,努力避开那过于刺目的光,口中又不觉喃喃唤了一声:“师尊……” 鸿钧睁开了眼。 他侧身望了望通天,确定少年仍然安安稳稳地栖息在他枕边,不由得弯了弯唇瓣,露出个满意的神情。 师尊轻轻应了一声,又将人往怀中一带,依偎在自己的胸膛之前。 少年的长睫微微颤动,眉心微拧,仿佛陷落在某个不可言说的梦境之中,呼吸隐隐有着几分急促,梦呓般开了口: “师尊,别……” 鸿钧挑了挑眉梢,凑近他唇边,辨别着他的话语,又见少年低垂了眉眼,长睫上覆盖着浅浅的潮意。 宛如桃花晕染的眉睫之上,似有若无的一点泪珠顺着殷红的眼角滚落,残留几分淡淡的泪痕。 神情不安且慌乱。 姿态挣扎,偏又沉沦。 鸿钧唇边笑意愈深,眸光又微微暗下。他靠近了通天的耳畔,俯身低语,气息绵长。 “我的好徒儿,如今在做些什么梦?” 少年抓着他的衣襟,一半意识尚且陷在梦境之中,另一半又模模糊糊地听到了鸿钧的声音。 他茫然地启了启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含糊地道了半句:“师尊……饶了我……” “弟子知道错了,当真,当真知道错了。” 通天急急地抓住了鸿钧的衣袖,含糊不清地辩解,微乱的呼吸拂过鸿钧的面颊,犹然生出几分灼热。 鸿钧忽而不满。 好好的徒弟,怎能被梦中的他抢先一步。纵使是虚无幻象,也不当越过他这个本尊,提前去品尝少年的美好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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