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提跟在他身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又略微带些不解地回过头来:“兄长在看些什么?” 身着麻布素衣的僧人面上仍是一片愁苦之色,他定定地望着那边,又垂下眼眸,凝视着自己瘦削的手指,忽而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道祖他,似乎很是宠爱这个小徒弟。” “天资纵横,生得又那般好,总归是得人喜欢的。”准提想了一下,认真地回答道,“我们沿路化缘的时候,化个宝相庄严的形象出来,不也能多得几个信徒吗?” 接引淡淡地瞥了他的弟弟一眼,听他继续道:“只可惜,我们在紫霄宫这一待,不知还会有多少人仍然记得我们兄弟,先前积攒的那些香火,怕是留不了多少。” 言至此处,准提眉间又泛起几分苦意,眸中略带几分悲悯之色:“不怪他们,若不亲眼见‘佛’,如何信‘佛’?” 接引摇了摇头:“那么多的人都留了下来,你便是不留,也得留了。焉知你我不在紫霄宫的这段日子,道祖是不是又会忽而起兴开讲,抑或见你面善,多说那么一句两句……通天道友,果真是好手段。” 他话锋一转,却又轻轻感慨起来。 准提听到此处,似也有几分明悟,又更添几分不解:“可这位道友,喜怒皆形于色,怒起便拔剑削人修为,喜极便如同天真少年……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可惧怕的?” 接引只是叹气,眉眼微微搭下,神情间又染几分深色:“如此看来,同你一般想法的人,怕是不会少了。” 准提还待再问,又见接引微微摆手,立于那轻淡月色之下,影子顺着边际攀爬而上,一直落到那墙沿之上,影影绰绰,着实让人看不太真切。 另一边,颇有雄心壮志,想在洪荒一展拳脚的巫族亦是在庭院中布置好了隔音结界,轻声细语探讨着之后的计划。 无一例外的,他们宁可放弃在洪荒这两三万年的发展,也要在紫霄宫中多些求道的时间。 玄冥一边听着几位兄长的讨论,一边又好奇地侧过首去,推了推身边颇有些出神的后土:“阿妹,你在想些什么?” 后土仍然捧着她手中那束鲜妍的花朵,低眸垂目,任凭月色拂过她垂至脚踝的发,神情中似有几分思虑之色,忽而开口道:“道祖是故意的。” 闻听此句,烛九阴若有所思地望来:“后土?” 最小的祖巫平静地抬起了眼眸:“我想起来了,我先前见过那位通天道友,远在三族决战之前,他便已经涉足其间。” 这话实在大有深意。 毕竟人人都见到了道祖对这位小徒弟的宠爱。 玄冥眉头一皱,下意识焦急几分:“他对你做了什么?” 后土轻轻摇头:“他当时没有过于关注我的存在,只是顺手……送了我一朵花。” 玄冥:“??” 她的视线下意识落到后土捧着的花上,又见她轻轻一笑,露出个淡定的神情来:“阿姊,说不定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呢。” 毕竟,那可是一个……温柔得如同春日一般的神祇呢。 作者有话说: “伏羲遖峯,你睡了吗?” “通天,该喝药了。” ———— 感谢“梦幻的心”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
第66章 满园关不住 这一局棋, 一直下到了晨光熹微之际。 通天伏在桌案边上,原先还搭着眼帘,有一下没一下地瞧着棋局, 想着他们每一步落子的用意,算着算着又觉得困倦, 便索性阖了眼眸, 头一点一点地, 同那渐渐沉落的月亮一样, 沉入了无边的梦乡。 老子于落子的间隙回眸望来,一袭玄青的鹤氅之上,沐着疏离清冷的月光, 银色的云线流转着浅浅的光晕,姿容胜雪, 宛如神仙中人。 他眉间萦着几分淡薄之色, 视线落在通天身上时,又带了几分说不清楚的喟叹之情。 鸿钧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捻着棋子的手轻轻摩挲一二,神情捉摸不透,忽而开口唤了一声:“老子,你的心不静。” 那语气淡漠凉薄, 似草丛中一点微萤,一闪一闪的, 泛着极为浅淡的光芒,但听一声足履踏过,那光便忽而散去了, 再也难以寻得。 老子淡淡地回眸, 面上是如出一辙的淡漠:“师尊。” “这些年来, 劳烦您照顾我弟弟了。他素来顽劣,怕是给您惹了不少的麻烦。”他平静开口,任凭天地将明未明之际,那晦暗难明的色调在他们身边浅浅流淌。 鸿钧便抬了眼。 “劳烦?”他细细琢磨着这两个字,倏地一笑,却令人忽觉周围的空气愈发寒意彻骨。 道祖淡淡地回答:“不麻烦,他的事情在贫道看来,从来算不上麻烦。” 毕竟,那可是曾经逆天妄为,想要重立地火水风的通天教主啊,比起他想要换个世界重来这样的想法,如今的他所做的事情,又算得了什么? 日常辱骂天道?稀疏平常得很,贫道骂得也未必比他少。 他这样想着,又往那棋局上落上一子,话音一转,平淡道:“老子是觉得,弟弟是个麻烦吗?” 老子微垂着眼眸,手指搭在桌案之上,目光沉沉地望着安静熟睡的少年,轻轻拂过他微舒的眉睫,又落至他宁静恬淡的面容上边。 月光如水,衬得他愈发无忧无虑。 他便又掀起眼帘,淡淡地望向鸿钧:“怎会呢?毕竟是自家的弟弟,哪会真觉得他麻烦?只是怕师尊为难罢了。” 鸿钧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指节轻轻敲着桌案,凝视着棋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轻轻站起身来。 老子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师尊?” 他抬眸望去,却见鸿钧抬手取出了一件大氅披在通天肩头,将他整个人尽皆裹住。那猩红的色泽与玉白的肌肤互相辉映,衬得那隐约露出的一点容色,宛如霞映澄塘一般,何等夺目耀眼。 通天迷迷糊糊中似有那么一点的意识,下意识拉住身旁之人的衣袖,茫茫然地唤他:“师尊……” 比起老子藏而不发的怀疑,他的声音中又浸染几分道不清的依赖与信任。 长兄定定地望去,眉头又是一拧。 “大徒弟,这棋就下到这里吧。”鸿钧信手抱起了通天,淡淡地望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句,“天亮了。” 是啊,晨曦的光透过蒙昧不清的天穹,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 老子立于原地,久久不言,又抬起眼来,望着鸿钧走向内殿的身影,直至他消失在视线之中,方垂了眼眸,定睛望着桌案上纵横交错的黑白棋子。 不知何时,已经入了死局。 * 鸿钧并未在殿中停留太久,轻轻替通天掖好被角之后,环顾一圈,便径直走了出来。 老子不曾留下,亦如他来时的无声无息,去得也安安静静。 鸿钧淡瞧了一眼,目光一扫,将桌案上乱摆的棋子一整理,又令此地凋零的桃花再度于枝头盛放,方一甩广袖,平静自如地踏出了殿宇,偶一抬眸,神色淡淡,旋即又收回了视线。 而在另一座琼楼高台之上,元始静静地投来目光,似在凝望着头顶渐渐升起的太阳,又似无意地掠过那处庭院。 半晌,他淡淡一声,唇边显露一丝讽笑:“可不是麻烦?” “那也是三清的麻烦!” 那张冷如霜寒的面容上,透着愈发深重的寒意,他定定地凝视着通天的住处,又淡漠地转了身,再度踏入楼阁之中。 或许……还是因为他修为不够,若是够了,总能比如今做得更多,也不至于,受制于人,处处被动。 元始眸光一闪,似又回忆起鸿钧垂眸望来的那一眼,以及……通天同他亲近的模样,心头那份不悦之情又愈发汹涌起来。 道祖……呵。 * 一走一散,月华落尽。 紫霄宫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当然……也没有那么得平静。 庭院之间,仿佛有什么东西打在了窗上,发出一声轻响,接着,又接二连三地砸了过来,声声清脆入耳。 通天于一阵淡淡的如绯香气中睁开眼时,神智还有几分混沌,不知今夕何夕,忽觉日月颠倒。 他略显困倦地打了个哈欠,长睫微微颤着,依旧觉得有几分困倦,正待翻身再睡,耳朵又听到一声清脆的声响。 “?” 是谁在敲他的窗户,不要命了吗? 知不知道打扰气团子正常的睡眠时间,是会被打的啊? 他眉心浅浅一蹙,霎时间翻身而起,往窗外看去,却只见得一片缠绵悱恻的绯色桃花,斜织在一起,将视线遮掩殆尽。 少年歪了一下头,眉头略微挑起,心下转过了几个弯,随即便选了个时间将窗户推开。 下一瞬,那颗小小的石子便穿过了窗扉,顺着还未泄去的力道重重砸了进来。 通天眼眸一凝,动作快若惊雷,瞬息间便扣住了石子,视线亦毫不犹豫地朝着它来时的方向看去。 一片浅色的衣角落入少年眼眸之中,似是发觉不对一般,迅速地缩了回去。 “是谁?!”通天一声轻呵,眼眸微微眯起,迅速地追了出去。 满庭院的桃花此时反倒误了他的追查,定睛望去,尽是无边无际,连绵如同花雨的绯色花瓣,一朵又一朵,千朵又万朵,纷纷扬扬,好似落雪。 那人分明是借了这花树藏身,身形隐匿其中,瞧不见踪迹。 通天环顾四周,眉头微微一蹙,又在意识到什么的一瞬,倏然抬头望去。 桃花纷然如雨,轻轻遥坠,一袭白衣,头戴玉冠的太一低头看他,一只鞋履踏在遒劲的枝干之上,另一只仍然踩在墙檐之上,姿态洒然,眉眼间尽是风流之色:“好久不见通天,太一甚是想念,不得不出此下策,亲自来访,还望通天……勿怪啊?” 此时的场景当真是极美的,人美,花美,晨光亦美,徐徐落满庭院,忽而令此地灼灼生辉。 通天抬眸望去,竟也生出了几分恍惚之意,很快又被太一的话拉回了人间。 “勿怪?” 通天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上面还留着好几颗石子,又回忆起那惊扰梦境的一声又一声清脆声响,一时之间颇有些咬牙切齿:“太一是觉得,贫道是这么好心的人吗?” “难道不是吗?”太一微挑眉梢,唇边笑意灿烂,毫不犹豫地回答道,“通天一向是人美心善,太一笃定至极!” ……你是不是对我存在一些不必要的误解? 通天呆滞了一瞬,不信邪地问道:“上次讲道的时候,太一没瞧见我一怒之下就削人修为这件事?” 怎么还会觉得我人美心善? 谈及此处,太一面上的笑容又愈发灿烂几分:“自然是看到了,那人不识好歹,心生贪念,通天竟然还肯开口劝他两句,甚至没取他性命,可不是人美心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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