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个头就当过打招呼,「潘子。」 潘子睁大双眼愣了许久,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感动。想不到这人性子冷漠,至少还叫得出自己的名字呢!不禁笑开口道:「您还记得我啊?自山东离开后咱可有半年没见过面了。那天您走得没声没响,要不是小三爷说在西沙遇上您,我还以为您给歇著了。」说著,指向古董店,「您找我家三爷啊?」 淡然点头:「嗯。」 「哎,真不巧。」潘子抓抓头,表情略为苦恼,「三爷前阵子还说要找小哥您,不过没您的下落,出门后就没回来过了。」 「找我?」张起灵一怔,眼眸闪过一丝利光。「为什麼?」 「这……三爷没说,我也不知道。」 张起灵低眼沉思一会儿,又道:「他去哪里?」 「他只说是办私事,啥也没交代就走了。」潘子皱著眉头,无奈地眯起眼睛,眼尾便折出一条条皱纹。「都过好几个月了,咱几个夥计也找得慌。」 闻言,张起灵略为冷利地看向潘子,又摆头往古董店瞧,深沉著双眼看不出情绪。轻眨著眼眸,回头道:「他要是回来,别说我来过。」 见张起灵转身离开,潘子急道:「哎,小哥,进来喝个茶再走啊!」 但他只淡淡回头瞥了一眼就当作是道别,举步离去,却没发现后头的潘子歛下表情,眼神中多了几分阴鹜,直直盯著他的背影…… ============================= 一开车门又是满车菸味,黑瞎子抖抖菸灰,笑道:「这麼快?挺有效率呀。」 但他不发一语,仅是严肃地直瞧挡风玻璃外。黑瞎子倒也识趣没多问,缓缓倒退驶离巷口,边看向侧镜边开口:「还得开一天车才到得了家,在杭州休息一晚?」 张起灵正想摇头,望著天空刺眼却不烫人的秋阳,突然想起那抹阳光般耀眼的笑容,不自觉缓下眼中的冷漠,恢复一贯的淡然神情。低头想了想,自皮夹里掏出一张纸条,默默递给身旁那人。 黑瞎子瞧著纸条上的地址,讶然道:「西泠印社?」方向盘打了个弯,「咯咯……真是好兴致。」 西湖就在附近,开车不过几十分便到达目的地。这次张起灵没刻意吩咐,他一时无聊,锁起车门跟上那人沉稳但略显轻松的脚步。一步步走在西泠印社的砖道上,景色越来越熟悉,内心跟著疑惑起来,直到张起灵走进其中一家不起眼的拓本店,黑瞎子才恍然大悟地击掌而道:「哎呀!这儿我来过啊!」 走进一瞧,果然又是那无聊打瞌睡的夥计,王盟一见客人上门,连忙起身招呼,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黑瞎子见状不禁噗嗤一笑,摇头道:「别别,瞧瞧罢了……」咦?好熟呀?「呵,您忙您的,不打——」 「吴邪在吗?」身旁那人却蓦然打断,淡定的双眼透出一丝柔光,是他从未见识。 无邪?还真是天真呀!看著那人向来冷淡的表情,此刻竟一反常态露出难以察觉的温柔,黑瞎子玩味地撩起一抹微笑,默默退到旁边,低头浏览拓本不再理会。 只闻王盟呐呐道:「这位爷儿,我老板出远门了,不在呢。」 张起灵悄悄眯起眼,太过巧合的时间点令他不得不严肃以待,道:「去哪儿了?跟他三叔一起吗?」 「哎,您知道三爷啊?您是我老板的朋友吧?」王盟不疑有他,直道:「咱三爷很久没回杭州了,我老板是同一位朋友出门,说是去秦岭观光,一时半刻回不来呢。」 秦岭?张起灵愣了愣,没想到会是与长白山毫无关联的地方。王盟见他杵在那儿许久,开口又道:「您找我老板有什麼事吗?方便的话留个口信,等我老板回来我会转告让他知道。」 张起灵轻抿著唇,淡道:「顺道来见见他,没重要的事。」正准备离开,心绪突然一转,又道:「别对他说我来过。」 一转身,轻拍那堵高大的肩,两人一前一后踏出拓本店,离开西泠印社。上车驶离古色惬意的西湖水畔,张起灵才又道:「回去吧。」 黑瞎子却为难了起来,「赶夜路?这趟回去要十多个小时呢!」完了,他屁股要烂了。 但张起灵对此恍若未闻,迳自拉起连身帽,木然道:「三小时后换手。」然后蜷身窝进副座,阖上眼便入眠去。 黑瞎子没好气地瞥了一眼,懒得再同那头牛争,叹口气认命地驶离杭州,走上高速公路。深秋的空气凉中带寒,挟著丝丝水气,北方的天空暗暗郁郁地压著满天乌云,眼看就要落雨。 「秋凉呢……」低声喃语,而身旁那人偏著头,似已熟睡。 秋雨骤降,在窗外滂沱著,车内却是一片宁静,偶尔传来雨刷轧然摆动声。 他直盯著前路,单手伸往后座抄来大衣,轻轻往那人身上盖去,然后正坐专心开车。 覆在大衣下的张起灵不动声色,插在口袋的手却不断抚摸那颗陨石和赤珠。悄然睁开双眼,冰冷如雨的黑眸闪过一道利光,仅是一瞬间…… ============================= 果然如黑瞎子所言,等两人回到住所已经是隔天的黎明时刻。两人这一路来轮流开车,虽是少了疲劳驾驶的负担,但总免不了车马奔波的劳累,张起灵还在整理行李,黑瞎子却是一黏上床便趴到不醒人事,安安稳稳睡他的大头觉。 一觉睡醒又已黄昏,他惺忪著睡脸抓抓乱发,坐起身,不见总是闷在电脑前的人影。下意识往其他方向探去,果不其然,那人坐在阳台上,视线望向遥远一方,看似淡然却又深沉的眼眸飘忽著,不明所以。 似是感受到他的视线,那人缓缓转回头,秋晚的绚烂霞色在他背后染著一片澄红,秋夕的金色阳光渐渐沉没,掩没在霞云之后,逐渐黯淡。 但他的双眼仍然闪烁著光芒,远比夕阳锐利、刺眼。 那双锐眼直盯著自己许久,翻下阳台、打开纱门,缓缓步入房内。 轻声开口,语气宛如沉入三尺之寒: 「我要离开。」 棄降<十八> 有家的感覺真好,是不? 累了,有地方休息,睏了,有地方安眠。無須費心尋覓下一個棲身之處,茫茫然,沒有方向。 一盞暗著的燈,伸手按下就明了,家就亮了。 窗口明著的燈火,是你到家了。 是我回來了。 ============================= 又冰又冷的眼神,存在那人雙眸中的冷漠,熟悉一如當年初識之時,現下卻陌生地令他不解。 所以疑惑:「要走了?這麼快?」 隨口一句問話,意外緩下那抹冰冷。他看得見的,那人眼中瞬間掠過一道柔光,但過眼即逝。 ……複雜地令他不解。黑瞎子撩起一抹惺忪的笑,恍惚道:「我才睡個覺起來,裝備都帶齊啦?不愧是啞巴張,動作真溜……」 他直接拉開不知何時蓋在身上的薄被,腦袋清醒但還身體遲鈍著,搖搖晃晃起身下床,打開一旁的櫃子,道:「等會兒,我拿個懷爐讓你帶上……哎,用不上的時候老礙個位子,真要用的時候又給我消失到哪兒去呀?」 張起靈冷眼看著那堵忙碌的背影,輕輕斂下雙睫,默了默。 「不用找了,我不會再回來。」語氣淡然,多了幾分生硬,「我要搬走。」 他低著冷漠的眼眸,感覺頭頂壓著沉沉大石,想抬頭,卻無法昂首。直到那人說了那句-- 「喔,需要幫忙嗎?」 剎那,心頭一緊,胸口像是被緊摁著無法呼吸。他倏地抬頭,瞪大的雙眼滿是震驚、亦是驟然失控的不可置信:「你說什麼?」 黑瞎子神情中充滿疑惑,哼笑了一聲,「搬家啊,看你沒幾樣東西,叫搬家公司划不來吧!」嘴角揚著莫名燦爛,「搬到哪兒?送你一程。」 聽他說得理所當然,張起靈這才發覺自己突如其來的失態,低首緊抿嘴唇,硬是壓下燒在胸口那把無名火以及莫名失望。冷硬著聲調道:「不用。」 「咯咯……隨你了。」黑瞎子站起來伸個懶腰,關節喀喀作響,微笑道:「既然要走,讓我好好請頓飯吧!以後可沒什麼機會再讓我請客,這些天老在車上吞包子饅頭,胃可虛著了。你也餓了吧?」 看著那抹隨性的笑,心頭一陣複雜,雙眸黯了黯隨即默默轉身,任由後頭那人輕推著自己的肩膀,跨步走出門外,便不再回頭。 但他沒看見,在他轉身的那一瞬間,身後的黑瞎子悄然歛起笑唇,嘴角落著一抹苦澀,便不再揚起…… ============================= 張起靈沒有立刻搬離,他的私人物品不多,卻花了不少時間備份電腦檔案與採買裝備,等全部處理妥當已過了近半個月。他不喜外出,大部分時間都耗在家裡整裝,雖然忙碌,好歹天天看得到人。 反而應該閒閒沒事的黑瞎子卻成天跑不見人影。難得出任務還能整叢好好全身而退,糊裡糊塗睡上兩日夜就當作充電完成。見張起靈又是登山裝又是潛水裝地到處奔波,原本還能若無其事地詢問是否需要幫忙,但接連幾次遭到冷眼拒絕,他也只好摸摸鼻子,識趣地閃到一旁看電視。 他並非生性躁動,但要他跟張起靈一樣成天宅在家中不出門,委實難受,悶上半天便覺人生無趣,只好拎著錢包鑰匙找樂子廝混。打架鬧事撂兄弟……沒興趣;喝酒唱歌釣美眉……多多益善;成天往龍蛇雜處之地跑,又酒又菸只差沒拉K,天天鬼混到滿身菸薰酒臭才回家。每回暈頭醉腦地踢門而入,總見張起靈不是急忙關螢幕就是蓋資料,相當避諱。 呦,這可不是欲蓋彌彰嗎……但他不以為意,對於那些雪山啊魔湖的更沒興趣,總是勾著酒酣的笑,揶揄道:「啥時候這麼見外啦,兄弟?又是大姐頭的吩咐?咯咯咯咯……」然後倒床就睡。 酒不離口、菸不離手,喝到一半的血液成分是酒精、抽到一半的肺部濾泡塞滿尼古丁,夜夜笙歌,好不快活。他自知肝不好、酒量差、酒品更糟。酒精誤事,在自家以外的地方,他向來酌量而飲(以他的標準為標準),鮮少讓自己喝得酩酊大醉;但這些天來卻一反常態越喝越起勁,管他啤酒伏特加威士忌,一口氣灌到飽,吐光了再續攤,天天喝到差點醉死在路邊,連自己都搞不懂自己究竟在搞什麼鬼。 哎,想這麼多幹咋啥?不就一個「爽」字嗎?「咯咯……來來來,同黑爺我喝一杯,乾!」 咯咯咯…… 他越來越晚回家,但不管混到多晚甚至徹夜狂歡,踹開家門的第一眼總是那人與電腦交戰或是檢查裝備的背影,然後默默轉過身來冷冷瞪他一眼,接著開始收拾殘局(當掉的電腦、各式刀槍械),最後才打地鋪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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