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於,抬头正视黑瞎子。「要找回我的记忆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或许不是一两年就能达成。」却又轻轻歛下双睫,声音很轻:「你会等吗?」 但那人的回应只是一阵轻笑,「咯咯……这就得看你来不来得及罗,生死由天不由我。」 冰冷的视线瞬间往上扫去,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警告。「这种话,别再让我听到第二次。」 他依然勾著嘴角,但不再言语,任由那双厉眼直直盯著自己,锐光如箭,好似连不透光的墨镜都挡不住。 但就是这个眼神,他总是反抗不了……不由自主笑了出声:「好,我等。」 见那双冰冷的眼顿时怔然,他不自觉加深笑容,似是承诺道:「我等。」 终究是融了冰、淡了霜,他悄然低下眼眉,神色逐渐缓和。 「好啦,现在可以吃饭了吧?瞧你饿得脾气都上来了。」黑瞎子笑著将那只大碗公推了过去,「你这张妈性子得改一改,到外头有谁受得了你这样鸡婆?人见人厌呢!」 但张起灵仅是淡淡一瞟,迳自举起筷子进食。黑瞎子这才夹起没吃完的虾卷继续啃,不停往四周摆头探看,「奇怪……华和尚讲个电话讲这麼久?同父母报平安也没这麼罗嗦呀……」 确实很久,连续上了五六道菜,人还是没回来。黑瞎子才咬下第二根虾卷,桌上菜肴已经被张起灵扫得只剩残渣。他对著连眼珠子都惨遭刨挖的鱼头苦笑著,但见那人低头吃得认真,倒也没加以阻止,仅是道:「才说得留些菜汤给别人……算了,再叫菜吧。」 张起灵倒不怎麼客气,反正是黑瞎子出钱,他当然是大大方方地吃。碗底只剩一口饭,张著口就要扒进嘴里,忽然又闻那人低语碎念著:「鱼翅这玩意儿到底哪里好吃?」 一抬头,眼看那人拎著碗就要扔下桌,张起灵眼光一利,两指一抄,快一步夹住那只贱手,扣腕、拉脉、搅指,动作一气呵成,紧紧固定住黑瞎子的手,也保住那只瓷碗。 但黑瞎子可不是省油的灯,暗哼一声,直接伸进右手加入战局,张起灵同样反射地举起左手直接格开,却被黑瞎子以同样的招式反击回去,双方你来我往,当场翻起掌上功夫。张起灵暗自讶异,那人笑得从容,五指动作却相当灵活,流利地躲开他的箝制,还三番两次抓住他的手腕意图反制。 不过,也就是这个动作暴露了缺点……他悄然眯起双眼,逮著机会又施加了三分力道,直接反折那人的手指,果不其然,黑瞎子的手霎时动弹不得,更挣脱不了。 「速度快,但手劲不足。」他露出百年难得一见的笑意,虽然浅不可见。「你需要多练练。」 意外地,黑瞎子竟也点头同意。「说得好,不过……」突然往张起灵身后喊道:「耶?那不是阿甯吗?」 他陡然一征,赶紧转头望去,不料手中那只炙热的大手瞬间发足十成十的力气,力道之大硬生生反制过来,逼得他不得不专心应付。就在同时,黑瞎子竟趁机挣脱另一只手,顺势一甩,便啪啦一声摔碎了碗,排翅汤霎时糊糊稠稠流满地。 即便张起灵的面容骤然刮起暴风雪,他依然咧起嘴角,满是奸计得逞的笑。「哼哼哼……兵不厌诈,你也得多学学。」 就在面容铁青的服务生逐渐靠近之时,原本山雨欲来的张起灵突然恢复平静。下一刻,一手迅速扣紧黑瞎子的下颌,另一手同时抄起自己才喝了半口羹汤的碗,二话不说直接塞住那张呵呵笑的嘴,顺便灌进汤,呛得他直发咳。 「张起灵!你……咳咳咳……」 他却依然保持平淡,直接转身将碗递给服务生。「麻烦。」 黑瞎子心头一惊,一起身就要拦下背离而去的服务生,但那只冰冷的手一把压制住他的肩,终究来不及阻止,只得眼睁睁看著拿著碗的侍者步步远离。 霎时间怒火中烧,不禁大吼出声:「张起灵!你明知道我有……」及时忍住口,但就是不甘心!「你操他娘的想害我传——」 「不会。」他断然出声,淡定的眸子直视那张激动的脸,相当平静。「不会因为这样就传染,你明知道的。」 看著那张咬紧牙根、敢怒不敢言的脸,他不由得低叹一声:「你太极端。」 但那人脸色瞬间刷白,却依然沉默不语。他望不进那副墨镜下的神情,却能感受到那人身上散发出凌人寒气。 蓦然,那人笑了出声。「咯咯……咯咯咯……」 那堵高大的身影缓缓站起身,越过他缓步离去,留下没有温度的笑声。 而他轻轻敛下眼眉,视线正好落在还剩半根的虾卷,沉默许久。 轻轻举起筷子,将碗里最后一口饭扫进嘴巴里。 一粒米都不剩。 ============================= 黑瞎子半途离席,搞得后来入座的华和尚与叶成一头雾水,问起张起灵又一问三不知,三人只得草草结束午饭,准备回广西。正当华和尚掏出皮夹要结帐时,真正的大金主终於现身,黑瞎子嘻笑地道了句「车子没油,带去餵食啦」然后扔下大钞,领著一夥人上车。 黑瞎子坐在驾驶座上,笑脸依旧但一路上显得安静许多,听见广播放送著英文老歌,也仅是低著嗓音哼唱两句就算带过。就连一向多话的叶成也没能攀上几句,鼻子摸一摸便拿出MP4看影片去。 等车子驶上泉厦公路,一旁保持沉思状态的张起灵拿出餐厅的纸袋,掏出一袋包子馒头放在仪表板上,然后默默靠回椅背,双手插在胸前,双眼同样直盯著一成不变的公路景色。 袋里冒出袅袅白烟,雾了挡风玻璃一角。还热著。 但他没动手。直到蒸气消散,缓缓冷却,热包子变成冷包子。 他还是没动手,直到后头传来一声:「咦?哪来的包子?」 黑瞎子这才慢条斯理地拿起包子馒头,就著塑胶袋口直接喀了起来,「老子的午饭。」 叶成拔下耳机靠在黑瞎子的椅背后,仅露出一颗头,好奇道:「你中午没吃?」 眼角余光瞄见身旁那人迳自摆头「沉思」去,微微讽笑一声:「有只苍蝇在我旁边嗡嗡嗡地吵,叫我怎麼吃?」 「哪家餐厅没苍蝇,你反应也太大了吧!」 黑瞎子没回应,夹出最底下的肉包子递了过去,叶成睁著眼问道:「你不吃?」然后大大咬了一口。 黑瞎子却凉声道:「包子里包蟑螂呢。」 「唔……」一口包子塞在喉咙里,吞不进吐不出,梗得叶成不断拍胸腔,好不容易滑进肚里。「黑瞎子!你故意的!」 「哪家包子没苍蝇小强?」吃饱喝足,点根菸抽了起来。「吃啊你!脏鬼……」 「黑瞎子你这个小气鬼!」哇啦哇啦、哇啦哇啦……「我求你了吗?给个包子这麼心不甘情不愿!早知道在山上就不等你了,我干麻这麼好心啊?难怪兄弟们都说你斤斤计较、铁公鸡一只!」 「……把我的鱼洗盆还给我。」 「……」 「拿来啊!」 「……别、别这样啦……青暝大仔……小弟开开玩笑……您别当真……」 ============================= 他一直很想知道,黑瞎子哪来的自信保证陈皮阿四不会识破那颗假凤阳碧血石。事实证明,是他太过相信黑瞎子的专业能力…… 从泉州开车到广西,遥遥长路千余里,等回到广西已经过了一整日夜。毕竟这趟出门是为任务不是玩乐,四人才刚到达陈皮阿四的老宅院,华和尚即马不停蹄地领著黑瞎子和张起灵两人上大厅交差,仅让纯粹带路兼打杂的叶成洗尘休息去。 以往回来交差,总得等上好一段时间才得以见到陈皮阿四。虽说是老派作风的下马威,但华和尚与黑瞎子,一个是追随陈皮阿四多年,坚决相信「老爷是对的!」;另一个是从小单干到大、从每次交差时不耐烦的大发脾气,总是换来一顿围剿式毒打,到最后终於断手断脚地学会什麼叫「作人手下要有耐心」。总之,日子久了,习惯成自然。 所以当他们甫进大厅,见陈皮阿四居然相当反常地早已坐在主位上,显然等待多时。张起灵淡著面容没动静,另外两人却是互换一眼,各自疑惑,然后顿时领悟:老爷子(老头)这回是认真的! 陈皮阿四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依然不动声色地转玩著铁胆。眯著厚重镜片下的双眼,沉声道:「我要的东西呢?」 「喏,拿去呗。」坐在茶几旁挑茶叶的黑瞎子拎出方盒,递给华和尚,顺便拿出从斗里摸出来的黄金茶具,从容不迫地泡起白毫银针,不忘低头细闻杯里茶香。 黄金做的没比较香呀……他挑著眉轻啜一口茶,眼角余光瞄见陈皮阿四竟放下从不离手的铁胆,异常沉默地拿著鸡血石端详著。再将视线移向那个尽其所能地放大空的身影,只见张起灵直睁著木然的眼,好似那颗假碧血石与他毫无干连。 可真放心呀……他不禁嘴角嘲了嘲,倒茶的动作稍微停一下,随即倒满杯,不慌不忙地品著茶。 但陈皮阿四沉著脸不发一语,大厅里的众人也没人敢吭半声。直到他振袖一挥,抄出一把大铁鎚…… 华和尚、张起灵、黑瞎子同时征住了眼……咦??? 就在众人错愕之下,陈皮阿四竟举著鎚子,碰地一声直接敲碎那颗赤红如血的石头! 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陈皮阿四死盯著桌上一摊碎石如沙,深沉的脸色越发凌厉,持鎚的手竟颤抖了起来。眼看他怒意蓬勃,扭曲著满是皱纹的老脸,活像座即将爆发的火山,一开口就要骂人。突然-- 磅!!铿啦铿啦铿啦……「操你女良的死老头!你三番两次打烂我掏的东西是什麼意思?!」 不明所以的众人顿时又惊又疑,纷纷集中目光在莫名发怒黑瞎子身上。只见他身旁的茶几断裂倒塌,淡黄色的茶汤溅洒在滚了一地的黄金茶具上,相当狼狈。 黑瞎子依然指著陈皮阿四的鼻头大骂,相当不怕死……「你他娘的悠悠哉哉泡你的老人茶,我他娘的为这啥鬼石头拚死拚活差点给歇下面!你嫌命太长有种你自个儿下地掏!从今以后再叫我去倒斗,门儿都没有!」 霹雳啪拉骂完,不顾完全傻在当场的所有众人,忿忿然地跺著脚步离开。突然左右冒出两名壮汉挡住他的去路,他二话不说迅速伸手,直接卸了一名壮汉的肩膀,顺势举著手刀劈向另一个的颈部,打得壮汉当场口吐白沫,昏了过去。 他低哼一声,越过面无表情直盯碎石的张起灵,交会的那一瞬间,暗地里轻拍那只冰凉的手背,也拍醒失神的张起灵,然后迳自离开大厅。方跨进前院,四面八方立刻涌现二十多个壮汉,连宅院的瓦顶上都踞了一圈打手。
132 首页 上一页 27 28 29 30 31 3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