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刽子手吗?既然要索我的命,为什麼不坦然面对我,或者乾脆一枪毙了我?你到底在想什麼? 低喃,无人听闻:「你要我怎麼做?你到底要我做到什麼程度……」你才愿意向我吐实? 脑海闪过一幕幕画面,那人的笑容有时冷淡有时温暖,有时猖狂的笑声背后藏了泪水却从来没人发现,包括他。 他是不是……漏了什麼细节? 疯疯癫癫是那人的个性,沉默不语则是本性,但这一路来黑瞎子的表现并无异常,除了刻意隐瞒陈皮阿四图谋不轨,其余一切正常。 或者,其实从一开始就不正常? 去年秋末,他在家里苦苦等待黑瞎子回头,最后等到的却是一夜的无声哭泣,他明白黑瞎子遇到人生无法转圜的绝境,所以不厌其烦一次次将那人打醒,纵然沉默依然远比笑容还多,至少愿意停止慢性自杀的行为。 他是什麼时候开始以为黑瞎子已经恢复正常? 张起灵皱眉扶额,蓦然,一个遥远而模糊的画面快速闪过。那是初冬的海城,夜里天空飘散细微小雨,淋湿自己的发、打散阳台的菸味,当时他捧著疼痛胸口倒向那堵温暖胸膛,匆匆一瞥的视线,看见那人震惊又著急的表情。 然后是久违的不正经的笑容……『走江湖还得找门道,明儿早九点的车,别睡晚了。』 当时自己说了什麼?『你不需要跟来。』 然后……『我不跟,谁同你报路?』笑容,灿烂地像是能照亮世界的笑,强烈刺眼的光亮可以遮蔽所有事物。 张起灵猛然一怔,握住车窗边框的手不由自主颤抖了起来。当时黑瞎子一反沉默,凡事抢先於前,就连他们上北京的途中遇到不明眼线,也是那人自告奋勇替自己反监视回去,太过兴奋的态度让自己误以为那个工作狂已恢复精神。 那人藏得太仔细,换个方式放逐性命,他却专注追寻解药而浑然不觉。颤抖,双手无法克制地抖动,一阵又一阵寒意窜走全身。 原来,从头到尾……『危险,别去冒险。』 他错得离谱……『小三爷去就不危险?别忘了,『起灵回忆录』我也有份。』 『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麼!』那夜,那人欲举枪自戕的画面历历在目……『俄罗斯轮盘,只要碰一声……就死罗,刺激吧?』 『你想死吗?你分明找死!』那夜,那人将他踢出死门,却任由自己曝露在宛如枪林弹雨般的夜光碎石中……『与其像活得条烂狗,烂死路边任人践踏,还不如自找死路……』 你并不是因为陈皮阿四的吩咐才主动踩进这趟浑水,你是因为「危险」才事事闯在我前头? 「为什麼……为什麼?」为什麼你仍不看重自己?为什麼……我们之间又回到原点? 事情不该是这个样子! 蓦然,远方出现一道黑影,褐色马匹站在山坡上,定定看著车子,好似等著他们的到来。 找到了!张起灵眼中戾光乍现,突然抓住王胖子扔向后座。「小哥,你到底——啊!」 两道尖叫声中,车子如火箭般飞射而出,激起比车高的水花,还没喷进窗里便远远甩到车后。 「不准……」声音从咬牙切齿中传出,细微而模糊。「不准你逃!」 * * * 水声在黑暗中滴答流窜,沾湿他的头发。 好暗……下意识睁大疼痛的双眼,视线仍一片黑暗。 对了,黑眼镜还挂著……扶著伤臂的手转而抓住墨镜,拉开的瞬间,脑后箍紧的固定带缩紧,提醒他……「不行,不能拔。」 『你根本不是惧光,什麼被毒水蚀伤全是你自欺欺人的藉口,一切都是你心理作祟!再这样下去你真的会失明……』 「咯咯……呵呵呵呵……」 唉,张起灵,你误会我了。我想拔、但我不能拔呀。 戴这黑眼镜看东西,眼睛很痛的,可不戴会更痛。 你懂吗?摘了眼镜,就什麼都看不见了。 他靠在凹凸不平的岩壁边,低喃:「要真在这里瞎了,什麼都甭玩了。」 深呼吸一口气,闭目休养许久,再睁眼四周已恢复少许光线。坍方后的岩洞一眨眼只剩容纳他的空间,发现自己被大型岩砖包围,四周传来碎岩滑动的不安声响,好似又将松塌。令他感到奇怪的是,建筑於地底下,建材工法定是严谨,但看这里几乎呈现毁灭性的塌陷状况,比西王母国还严重,若不是发生了强烈地震就是被核龘弹炸过;现场岩石如此轻易滑动,甚至手一抓就全部掉下来,可见地质尚处脆弱,应该是这几年才塌的。 「真危险……」理智上,当他在潟湖边发现这里地质不适合下地时就必须退出,至少,应该回头添上适当的装备再来。但…… 『兄虽服药引,然毒渗五腑,病入膏肓……毒发呕血,离死不远矣……』 『那个药引难道就不毒?他不吃是死,吃了也是死路一条……他必须找到药引才能恢复记忆,但是生存下来的机率微乎其微……』 一想起那抹呕在掌心的血,赤艳的颜色彷佛宣告那人的死期,他没有时间了。 他知道那人说什麼都不可能放弃找回记忆的任何线索,可他不愿眼睁睁看著那人轻易就送死。一定有其它方式能救回张起灵,他必须赶在那三人到达之前赶快找到方法,他不能让张起灵冒险吞下陈皮阿四口中的毒药。「呜……」撑住身子勉强站起,方才坠落时撞伤了手臂,虽无开放性伤口,但疼痛难耐,红肿的情形越来越严重,「伤了骨头吗?」 他拿出伸缩棍充当固定板,以绷带将之缠绕在伤臂上,简单处理后四处摸索碎岩。感觉裤子突然被尖锐物划开,差点割到小腿肚,他低身一瞧,竟见岩壁中「长出」扭曲变形的金属制板,斑斑绣绣的表面接近墨黑色,刚刚被岩石划断的金属切面却是金黄色。 「青铜器?」凌乱的岩砖遮住青铜板,无法分辨板子是嵌在石头里亦或受坍塌而被挤出来。他小心抽开青铜板子下方的碎岩块,不料钧一发而动全身,周遭岩石如骨牌效应皆连下滑。立刻抄起背包挡住头部,不久后发觉所有滑动皆停止於青铜板上,犹如固定倾屋的钢筋。 见状,他加快速度搬走板子周围所有岩石,想不到淹没在碎岩块背后的竟是一条狭窄不见底的青铜通道;黑色铜锈长得十分紧实,在表面形成保护层,才能在如此严重的坍方后仍然维持通道外观。 现在他除了这条通道已无可行之路,但问题来了,青铜通道太狭窄,任凭他缩肩夹臀依然钻不进去。「啧,早知道我也来学缩骨功!」最后只好卸下背包放在前头,把自己当成毛毛虫般一边推背包一边蠕动前进。 究竟钻了多久?他没去计算,长得不见尽头的通道以微幅的角度往上抬升,最后止於崩石堵塞中。「没路了?」糟糕,前无路,又后退不得,他岂不是得卡在这里等死? 疲惫地吐了一口气,狭隘的空间空气稀薄,再待下去肯定出问题……静谧中,崩石的另一边传来细微的淙淙声,仔细聆听,好似是大量流水冲刷的声响。待黑瞎子确定不是氧气不足而引起的幻听,勉强在急狭小的空间里拿出铲子,发挥无比耐心戳弄岩石,许久后竟让他成功把大石块戳了出去。 刹那间,充沛水气扑面而来、瀑水隆隆不绝於耳,拍击碎岩的水花乱飞四溅,挟带厚沙喷到他脸上、墨镜上。黑瞎子将头伸出沙瀑外,抬头往上一看,差点没吐血。 蓝蓝的天、白白的云,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环状瀑布……这不是刚刚那个塌陷的大漩涡吗! 「居然回到原点!」真是……又白忙一场!正当他泄气地缩回头,眼角余光瞟到瀑布底部的碎岩破砖,黄色沙水在岩间流窜,在少许阳光的照耀下发出粼粼反光,在一片白金色的光芒中,一道红色光芒突然一闪而过。 鸡冠蛇?挑眉。怎麼可能? 视线紧盯著闪烁不定的红光,发现那道异样光芒就定在原地不动。他索性跳进瀑布,谨慎踩在瀑布冲击力最大的地方,一步步爬往底部。漩涡坍方后露出整个碎砖岩层的切面,原来青铜通道并不止他爬过来的那条,环状瀑布后面分布了十多个宽度相等的通道,有的乾竭有的点滴渗水。这种建筑结构他在塔木陀就见识过,不同的是,西王母国的排水系统以蓄水为最终目的,所以由远而近,则由窄渐宽、由高渐低;虽然眼前这些青铜通道不比塔木长,但他一路爬来明显感觉通道竟是由低而高,正好相反。 「功能性也相反吗?」湖里建造,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任务,加上沙漠戈壁等都属地势低平的地形,河水流向与流量相当不稳定,类似百柳之林这种内陆湖泊便更加脆弱,来个几季乾旱也许就消失不见了。这种情形之下,地质的不安定性更胜一般湖泊淤积后的地质,也许这些青铜通道的作用就在於排除湖水,保护埋葬在湖里的东西。 「沉睡的公主,你是被保护者吗?」 黑瞎子走向红光处,发现瀑布底部是一层厚厚的糯米夯土,在崩塌事故后产生不少裂痕,沙水不断往里浇,逐渐填平裂痕。眼看深埋於裂痕中的红光即将消失,他索性抄出铲子试图挖开夯土,但糯米夯土的坚韧度远远超越混凝土,忙了老半天只勉强挖开一道缝,顺便将碎石块放在裂缝周围挡住沙水,不久裂缝中的水便流向低处,露出沾了沙的透明红色珠子。 「这是……玛瑙?」不足一尺的裂缝中,那颗鲜艳的玛瑙嵌在青铜板上,周围刻了细细浅浅的图腾,填满沙子与水。他拿起铲子往青铜板敲击,发现铿然声响相当浑厚深远,不似通道地形所产生的回音,应该是一个大型空间。 正主儿就在下头! 「好样的,现在该怎麼下去?」用兵工铲挖?光要挖开这层糯米夯土就不知得花上多少时间,何况还有下头的青铜板,偏偏这里地质太脆弱,若真用上雷(黑瓶=酱油瓶)管肯定连自己也给埋进去!思考期间,他注意到排水通道距离地底的青铜板至少一米,但泥水瀑布源源不绝地往下倾倒这麼多水,完全无积水现象。 这麼多水究竟排到哪里去了……他在周围详细勘查一圈,发现大量流水流往死角处的小洞里,仔细聆听,还能听到地下传来洒水声。不住挑眉,一旦排水系统崩坏,谅是美丽的哈屯也给泡成浮尸了,那他上哪儿找药引? 「唉……没时间了。」大大叹了一口气,他必须赶在下头淹没之前进入,只得认命地拿出威力最小的火(黑瓶=酱油瓶) 药插在排水洞里,点燃引信后躲到青铜通道下方的凹洞,举著背包挡住头部。接著…… 三、二、一,「碰!」 隆隆不断,火药威力虽弱,仍足以撼动岩石,一个个往下掉差点埋住黑瞎子。待现场平静后,排水洞周遭的糯米夯土成功炸了开来,露出下方更大的洞穴;原来青铜板上的破洞早就裂开,不大不小,正好是一个人可以通过的范围。他奋力钻了进去,发现青铜板相当厚,足有一尺,「用来抗水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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