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可不会时刻把节制啦、契约啊什么的挂在嘴边。有些东西,就是要模糊一点,随便点才好嘛。” “我想,是你太古板啦,老爷子。” ——在那时,吟游诗人这样答道。 ——而现在,钟离举着筷子,一幅筷尖冲向达达利亚,一只手托着自己的衣袖——递出了第二枚鱼眼。 如果,只是在单纯地听那个酒鬼的话倒好了。 ‖﹕10000﹕‖ 达达利亚犹豫半天,还是没好意思把脸凑过去,而是选择用筷子把那只鱼眼夹过来——筷尖与筷尖碰触像触电,达达利亚尴尬地把鱼眼递进嘴里,已经凉了,有些返腥,但从小生长在海边的青年并不介意。 把胶状物咂摸掉,把吃剩的鱼骨吐出来,达达利亚抬眼便看到钟离木着脸盯着自己,忽地脸红,再低头便不只在找纸巾,更多的是掩饰尴尬。 “吃掉就好。”钟离把筷子合拢,放回碗沿。这会儿他的做派又端庄了起来,好像刚才在饭桌上喂饭的不是自己。 “……所以,专程约我来万民堂吃海味,就是为了看我把这东西吃下去?” 纸巾在擦去油脂的同时,也遮住了达达利亚的大半张脸。挡掉半副表情,这让青年眼睛的颜色看起来更深了些: “你是特意来耍我的吗,钟离先生?” 钟离没有理会。 香菱小妹利落地拿来账单,看金灿灿的光一枚接一枚地从钟离腰间的口袋里剥出来,落在他的手套上。那么亮的金,既像是要融进去,又像是被人从黑暗里舀了出来。这个人无论做什么都是郑重其事的样子。 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带够了钱。达达利亚把擦干嘴的纸巾团成一个球弹到桌边,看钟离微笑着向香菱点头,言道:“——多谢款待。非常美味。” “钟离先生客气啦,要不是您托人去捉来那么多的螃蟹和鱼,我还没有给大家做这些菜的机会呢!毕竟璃月港的海味都被新月轩垄断了嘛。”香菱收好摩拉,在账单上利落地一勾:“好啦!您可以和您的朋友先在这里歇歇脚聊聊天哦,晌午刚过,外面太阳毒着呢,我们这儿还有免费的茶水。” 托人捉来?达达利亚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托谁?哦——想都不用想,大概是那个旅行者。 目送香菱又去另一桌忙活,达达利亚托起下巴,眯起眼,意有所指地:“真是精心准备的一餐呢。” “一日三餐,不可怠慢。”钟离慢悠悠地吹着茶,不去挑对方话里的刺。 “好吧。那我们也该去消化一下了!”懒得纠结下去,达达利亚蹭地站起身,长手长脚地伸了个懒腰:“嗯——要去哪里打好呢?我是无所谓了,但如果要逼你使出全力的话,果然还是得选个偏僻点的地方比较好吧?嗯……” 提到打架,达达利亚的语气就变得欢快起来。他兴奋又期待地看向钟离,甚至忍不住握了握拳——终于能和这家伙打上一场,与魔神比试的机会千载难逢,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错过。 钟离放下茶杯。 他看向达达利亚。看向他的脸,他的眼睛,他的……早已空无一物的,毫无光亮的眼睛。 片刻。 “……不急。”钟离说。 达达利亚再次噎了一下。 “啊,我是说……”难得的,钟离对自己的回答感到了一丝不妥。他摸向下巴,解释道:“我是说……不如,稍作休息?毕竟饮食过后,最忌……” “钟离先生,是在耍我吗?” 达达利亚双臂环胸,居高临下地看向坐在座位上的钟离。 “最讲契约之人,如今却如此反复无常。钟离先生,我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 青年的语气低沉下来,达达利亚生气了。空无一物的双眼一旦染上怒意,深蓝色的浮冰就此破碎,海屑镇的深海永久连接着深渊的颜色。他有注意过自己生气时的样子吗?如果注意到了,他还会在14岁那年,做出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的选择吗? ——这,也是契约的一部分吗? 良久,钟离起身。 “那便再同我去铁匠铺一趟吧。切磋之前,总要拣件趁手的兵。…” 达达利亚眯起眼。 他压下怒意,努力地,努力地弯起一个笑容:“可以。磨刀不误砍柴工——你们璃月的俗语,是这样说的吧?” “是这样说,但在这里不太恰当。”钟离波澜不惊。 “……打架之前,至少要有把好锹。这是我们至冬国的俗语,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达达利亚愠怒着,快步走出万民堂。 ——寒锋铁器离万民堂不远,几步的功夫,达达利亚小跑着过去,钟离慢慢地走过去。看起来个头相仿的二人,迈着差不多同样大的步子,走起来却像是隔了不同的季节。也许他们本来就隔着永远无法跨越的时间。 铁匠铺的声音叮叮当当传个不停,下午太阳正晒,打铁师傅早已脱去了上衣,露出被汗渍浸得油量的脊背,弯起来,那弧度,虔诚地像是同武器一样,被铁锤一点点凿弯了似的。 达达利亚并没在这里买过武器,他只好奇地看着。自己的弓是至冬带来的,是女皇陛下的赠予,自然不能轻易换去。 钟离默默地徘徊在几杆枪前,不时用指节叩击,看起来是在挑选,但更像是在评判。 “这杆枪,公子阁下觉得如何?”钟离向身后看去。 达达利亚的视线从弓上移开,快步走到钟离身边,伸手一握:“嗯——手感倒是不错,魔晶矿带来的元素力也很舒服,看起来是把共鸣起来会很舒服的枪。但重心稍微有点前倾了。” 说着,他把那杆枪握手掌虎口的位置,稍稍往前一掷——又极快地回握。五指收拢的瞬间,枪头铁发出的嗡鸣声也戛然而止: “嗯。与其说是枪,倒更像是仿的流星锤一样的东西。这东西更适合力量型的人用吧,我的手下大概会比较喜欢这个。” “如果是钟离先生的话……嗯……”达达利亚把那杆枪靠放回墙边,一眼扫过所有的武器:“岩枪手感厚重,发生元素共鸣的时候,也比其他元素更沉稳点儿。比起一味的武斗,钟离先生还是喜欢带有元素回应的吧?毕竟您是——” 话止于此,达达利亚眯起眼笑了笑。一份稀疏平常的挑衅,只是钟离的注意力并不于此。 “公子阁下,诸武精通。”钟离轻轻地。 “夸奖,我就接受了。”达达利亚笑眯眯地,“只是您选好武器了吗?再拖延时间也是没用的。请不要考验我的耐心,钟离先生。” 钟离没有回答。他似乎早就想好了选什么,默默地绕开达达利亚,从桌面捡起一把弓。 达达利亚愣了。 那是一把非常普通的弓。没有铭文,没有钢弦,甚至没有任何看起来可以共鸣的元素成分。那把弓什么都没有,甚至让人疑惑它为什么会出现在铁匠铺——毕竟这是一把木制的,大概只能用来狩猎野猪,甚至连野猪都打不动,大概只能打打小狐狸的…猎弓。 “啊,客官,这弓是我徒弟的试作品,用的也都是不起眼的东西。这东西实在太粗糙,本打算留给独孤那家的小子做个玩意儿,倒是您……”铁匠师傅终于直起了背,有点尴尬地擦擦汗:“这东西您可瞧上了?我们这儿,也不全都是这些的。” “不错,我要了。”钟离把弓在手上掂了掂,那动作——不知是不是错觉,竟有一点像达达利亚平日里掂弓的样子:“只是要麻烦师傅,重新为那孩子订做一把更为合适的才好。这把弓虽轻巧,但毕竟是成人臂展,小孩子玩不起来的。” “哟,这,反倒还劳烦您替我们着想了……”师傅显得更加尴尬,他擦擦汗:“那,也就不收您钱了。这样,您拿去用,如果使唤坏了,来找我便是。” “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钟离笑着,话毕,看向达达利亚。 漫长的对视。 达达利亚表情复杂地看着钟离。 吃惊,不解,愤怒,羞辱,期待,狂喜——他脑子里蹦出来的任何一个词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这是什么意思?那个化岩枪为石柱的魔神,如今竟要用弓来与我对决?他是在瞧不起我,还是有着其他的想法?这个人今天的行为本来就足够奇怪,难道还要有什么更荒谬的事情等着他? 钟离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达达利亚。真的是面无表情,毫无波澜,既不是在挑衅,也不是在轻蔑,更不是在期待,反而更像是—— 他突然回过神。 “哦,险些忘了。今日我带够了摩拉,就不必劳烦公子阁下了。”钟离低下头,摸向腰间的荷包。 看钟离半天解不开腰包的样子——那大概是他从来就没什么掏腰包的习惯,达达利亚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几枚摩拉,放在桌上慢慢码开。 “……算了,由我来付吧。” 见达达利亚帮自己付了钱,钟离倒也不再推托:“多谢。毕竟这些日子总是如此。我大概是有些得意忘形了。” “啊啊,那些都好说,只要你能陪我尽兴地打上一场……”说到这里,达达利亚自己都感到了一股颓意。这场架战线拉得属实过长,先是吃饭,又是买武器,真不知道一会儿是不是还要去泡个澡……连他自己都快兴致缺缺了。 看着钟离拿起那把猎弓,达达利亚冲铁匠师傅一点头,跟着走了过去。 尽管那时,达达利亚并没有意识到不对。 这些日子,总是如此——钟离是这样说的。 可是这些日子——从送仙典仪结束,到钟离今天找他——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 从来没有。一次没有。 只是眼见,真的为实吗? ——在前往灵矩关的途中,达达利亚一如既往地活跃,一路上赶走许多丘丘人。和那位旅行者不同,他从不捡拾摩拉和面具,也不在乎破碎的箭矢。他不下杀手,只是一箭射歪,先引起那些非人兽类的注意,再不由分说地打跑他们。 就像恶作剧一般。只调皮,却不带杀意。钟离默默地看着那些丘丘人手脚并用地逃走,心下沉寂。他也不动手,也不发表意见,只默默跟在达达利亚后面,默默地,默默地。 达达利亚似乎永远都是这样,上蹿下跳,蹦来射去。相识这么久,他好像一刻都闲不下来。 “先生不跟着舒展一下筋骨吗?太过轻敌,待会儿可是会输得很惨哦。”达达利亚收手,把弓潇洒地甩到身后:“而且,我也有点很好奇你用弓的样子。” “公子阁下在前,我无事可做,只好忙里偷闲了。”钟离淡淡地岔开话题,“而且,欣赏武人手下留情的样子,也很新鲜。” “嗯?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剥夺弱者的生命什么的,我可做不出来。”达达利亚说着,又眯起一只眼睛,瞄向不远处的史莱姆火药桶:“——当然,如果是命令的话,另当别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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