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如此强大,但他们是天生没有黑白善恶、需要神器来指引道路、甚至一旦神器有了负罪感还会被神器刺伤的角色——在神明与神器之中,到底谁才是那个被使用的工具? 藤崎只不过是以“父亲”之名取代了神器的作用,指引夜斗走完了几百年的人生罢了。而普世的善恶无法束缚神明的话,唯一驱使神明自己做出决定的便是“喜恶”。 即使这让藤崎本人尤为不快。 但没关系,人的寿命就算再怎么延长也终究有限,那些与夜斗建立起关系的人终究会死。如果他能够完成自己的夙愿,那么夜斗或是螭,又或者他想要作为神器的高杉或虚,去处如何、是死是活也都无所谓—— “老爸你,到底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啊?” 因此当螭真的将夜斗带出来后,藤崎反而有一瞬的走神。 祸津神身上被面妖啃噬的伤口,那附近染上的“恙”已经被洗净淡去,但依稀还有一些干涸的血渍留在上面。既不像是之前对着藤崎时头槌的愤怒、也不像是之前想跟着万事屋又要和他们见面时的束手束脚畏畏缩缩,在他面前的夜斗就像是作为一个普通的熟人一样,平静地这么向他问道。 ……他是因为什么,才会追寻着这种庞大到几乎看不见希望的目标,如蝼蚁如虫鼠般生存至今呢? 想起来的时候仍然是如此疼痛。那种最初的动力,和不管几次都无法习惯的死亡早已混合在了一起,成为附生在他脊椎上的荆棘,随着他的呼吸一同生长。 他付出越多,就越痛恨占据神佛之名的存在。如果天下间政权来来回回都只是在重复同样的统治、进行同样的掠夺,那这个世间一定是从更加源头的地方开始朽坏。 他只是想要“修正”而已。 “你的胆子果然被养得很大了啊,夜卜。”藤崎道,“比起这个,难道不应该先谢谢我帮你选了这条路吗?” 夜斗那种直白简单的提问戳不到他的痛处,所以藤崎可以很轻松地露出和善灿烂、也同时被知名不具的诸多角色吐槽为“虚伪”“想吐”的笑容来。 “之前一直在做杀人的工作,现在已经不想这么做了吧?和万事屋的生活很愉快,想要成为他们的伙伴吧?可以哦,爸爸我不是这么不讲人情的人。” 他说起这种话来简直和螭一模一样,也或者是螭的口吻原本就是从他这里学到的——只是,在他大方地做出允诺后,螭的脸色瞬间就难看了下来,而藤崎本人的神情依然未变。 “所以不该和之前做个了结吗?放任不管的话所有人都会死,但是由你来的话,至少可以选择保护哪一边不是吗?” “这一次——我们是守护世界的‘正义的伙伴’。夜卜也期待很久了?哈哈,可以站在正义一方的滋味呢。不过,虽然我们已经这么熟了但是丑话果然还是要说在前头?你知道,爸爸我也有命名神器的能力吧?” 所以你带不回我要的神器的话。 ——我就要给你带来一名新的“野良”了。 —— 有了这双管齐下的威逼利诱下,夜斗会出现在高杉晋助的船上也就不足为奇了。 比起和真选组你来我往日渐变成友好切磋(用□□那种)的保守派攘夷志士,高杉为首的激进派显然要更加紧张严肃,即使上一次战争已经过去了数年,由高杉一手建立的鬼兵队也仍然保持着严苛的纪律。 但夜斗神奇就神奇在这个存在感。作为彼岸之人的神明,前脚和人搭话后脚就会被遗忘,哪怕是闹了矛盾只要稍微离开久一点也会变成陌路人,这几乎是此岸与彼岸天然的隔阂作祟。 因此他没有和人搭话、也没有弄出什么乱子——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和运送的货物一起上船,然后并不嚣张地走在靠近房间的边缘位置,只是把刀往袖子里藏了藏,就顺顺当当地没有被人发现,甚至大摇大摆地找到了高杉晋助的房间。 他对高杉晋助印象不深——但是,在首脑人物伤势未愈的情况下,还能在这艘船上有闲心弹三味线的,恐怕也不会有别人了。 已经没有掉头的道理,夜斗静静站在了高杉晋助的门前。 不成调子、随手拨就的弦声毫无折扣地传了出来。大概因为是质量很高的乐器所以断续的拨弦也清润动听。隔着开了一线的门扉,从那窄窄一点细缝里可以窥见里面闪着金蝶的、浓紫的衣衫正随着人的动作而轻轻抖动,蝴蝶似乎随时能挣脱而出。 即使门内门外不曾有过视线相触,里面也传来了极轻的一声磕碰声,随后从里面徐徐传出的男声口气平淡而笃定: “不知道哪里来的老鼠……把我当成下手的目标了吗?” 夜斗张了张口,最终还是苦于和高杉完全不熟悉而放弃了长篇大论,把刀当做拐杖一样撑在手里,挠了挠自己的脸道:“嗯、嗯,差不多就是这样啦。你要是不想出来对我来说也比较好——” 话音未落,那扇半掩的门已经被大力拉开。夜斗此行的目标就站在那里,仍然是身形清瘦、相貌俊秀,甚至因为伤重未愈而唇色惨白。但比起外表,他第一眼能被人所看到的,仍然是那种冰冷的、恶意的、狂犬般的气势。 灯光从高杉晋助的身后照过来,他浓紫的浴衣都被映出一层淡光的轮廓。而他的脸孔也就更加地沉没于屋外的黑暗中,身前几乎只有那一振被他徐徐抽出的刀刃是亮的,伴着他低沉的声音一起: “我可没被教过这样的待客之道——” 异变突生。 身着黑衣的奈落众犹如黑雨般从天而降,哒哒落在甲板上。而几乎就在他们落地的瞬间,房顶、夹道、地板们——一瞬间无数的枪口、无数的刀刃,也如凭空出现般对准了这群不速之客! “不过既然是恶客,那也无所谓了。” 高杉晋助继续道。 属于奈落众的飞船停在了上空。不是不想移动,而是它的四周已经被小型的飞船给包围。被它投放下去的奇袭暗杀者一样被高杉晋助的鬼兵队团团围住——不,不止是鬼兵队。之前曾经参与过将军演讲一事的攘夷志士、三郎留在这里的付丧神、甚至那位神神秘秘的卖药郎,都出现在了这里! 已经察觉到中计,奈落众很快就有人以对讲机要向上汇报——然而也是他拿出通讯工具的瞬间,飞驰的子弹已经将对讲机连同他的掌心血肉一并炸得粉碎。 高杉晋助仍然站在原地,但在那张清俊的脸上飞快地染上嗜血之色后,没有人会还记得他其实仍然重伤。那种尖锐的、狞恶的气息比起祸津神还要更加可怖,在刀完全出鞘后,他毫不迟疑地向前,主动迈入战场,厉声下令:“上!” 毫不犹豫,鬼兵队们齐齐杀入! 爆炸的火光与枪弹的鸣响接连不断地炸开,因为人数众多,刀刃的冷光也都变得错乱。血的腥气飞快地向外蔓延,猩红的液体很快就填满了甲板上木材拼接时的缝隙,延出长长一条血线。 离乱斗的中心只有一步之遥,但始终没有再往前的夜斗,他的手中还握着那一振曾被三郎赠予的妖刀。被血气牵引,妖刀也在鞘中不安地轻鸣着,但夜斗只是平静、珍重地将其紧拥入怀。 “我不会用你做这种事的。” 在这种时候,他抱着妖刀,只能如此低声许诺。
第125章 在江户的第一百一十天 如果要说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夜斗本人也是不知道的。 ——拜托,不要以为他是神明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了好吗!他那个所谓的“老爸”藤崎真的是控制欲又强又难缠,想要甩开藤崎去做什么事真的很困难啊! 但姑且还是先追溯到数日之前。 大概是数百年来的愿望终于看到了些许成功的曙光,藤崎对于夜斗也不再像以往一样放纵。尽管他的放纵其实也只是放任夜斗与预订的神器之银时友好相处、让夜斗和万事屋一起上房揭瓦啊不到处接委托干活,且还时不时就要去盯梢一番……但对于藤崎来说,或许让重要的棋子暂时脱离自己的控制下,就已经是非常宽容乃至溺爱了。 而夜斗对于重新被管束的抗拒,就仿佛是所谓“溺爱”的恶果。 时间已经不多,由不得藤崎以漫长的时间去消磨夜斗对“父亲”生出的刺。所以藤崎改用警告、威胁等等手段自然也没什么稀奇的。这个挂着父子名头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畸形的——并不是一方是人类、一方是神明导致的畸形,而是更加简单朴素的……占据了“父亲”这个名义的藤崎,根本就不知晓如何爱人。 不管是掠夺还是被掠夺,他都已经感受过太多,因此可以面不改色地应对。所以他可以对夜斗说“人的寿命有限,要不要考虑将银时也变成神器”,也会对螭说“其他的神器是必需的,但是都只是消耗品罢了”。这些话里没有一点共情的成分,纯粹只是从利益最大化的角度去切入。 但是,夜斗已经被其他人好好对待过了。 无论是送到手里的妖刀,还是晚上会留给他的红豆年糕汤。那些没有任何锋芒的、温和无害的人情,就像是冬天的棉被、夏天的雪糕,简直是一旦接触就让人控制不住地上瘾。就算眨眼就会被人忘记,他作为万事屋的一员帮工时得到的感谢也实际存在过。就算有时落魄到要吃猫粮,也是三人一神一狗一起分,没有人会在这时候把他踢开。 作为祸津神的神明,已经不想要再去挥刀斩人,将耳朵串在绳上作为功劳了。 可是无论是藤崎还是螭,没有人会想问他到底怎么想的。只要在一起就好、只要听话就好——不想在一起可以有面妖围堵着在一起、不想听话可以有威胁强令听话。他甚至对于藤崎是否又串联起了什么势力也一无所知,只能在面妖的包围和驱赶下蹲在小巷子里,等待藤崎下令后再被引领去高杉的所在地。 他们这百年来的相伴,当真存在过一点真实的情谊吗? 要不然为什么他的“父亲”要支使他去做事的时候,连理由都不愿意给? ……谁来救救他。 人在困苦无助时尚且可以向神明求援,那神明身陷囹圄的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人世间的善恶、杀人以外的技能,以前从来都没有人能来教过他。现在他已经能担任护卫、也会修房顶和铲胶水,但是如果始终握的是杀人的刀的话,这些技能到底还能留下多久—— “少年。” 然后,就像是有谁听到了他想法一样,两道高低不同的影子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面妖像是狗一样狺狺狂吠,即使看不见它们,也不妨碍那种极恶的气息蔓延开来,像是臭水沟、烂了一半的垃圾、总之是任何倒人胃口的东西那样无形地将人逼退,只是碍于对方没有真的靠近过来才只是停留在蠢蠢欲动的攻击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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