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看到他脸上越发热烈的薄红,以及在被水冲开一点衣领后,隐约可见的藏于黑色衬衣之下的一点红色的话。 夜斗缓缓放下了拿着点心的手,只想冲过去摇醒付丧神们——哦摇醒龟甲贞宗是不可能的了,但是其他付丧神你们睁开眼睛看看啊!!你们就不觉得这个人和你们画风不一样吗?!虽然外表上的画风可能很合,但你们性格上有一个人完全跑偏了方向了!! 不管夜斗怎么大为震撼,龟甲贞宗都不为所动——从这个男人能半点不脸红地说出隐含深意的虎狼之词的时候,就注定了他不是会受外界影响的那类人(刃)。此刻他被水淋湿、微微扬起下巴,半眯起的眼中仿佛带着些许流光,若是完全睁开,想必会是十分热烈的、紧盯着三郎的眼神。但就算如此,那种热切与确定主人态度的执着,仍然极具存在感地追寻着付丧神们的主人。 与大惊小怪的少年神明不同,相貌仍然年轻的男人若无其事地吃着夜斗拆开的点心,轻松惬意得简直像是旁边根本没有人在看着。这种下了命令就任由他们去做、几近于漫不经心的坦然,或许会被其他人当做不负责任、不在意,但龟甲贞宗却能隐约察觉到这之间的不同——哪怕他与三郎相遇之日尚短、彼此都没有过了解。因此已经被水淋湿大半的打刀付丧神纵使被忽视,神情却越发激动起来,喉结上下耸动,竟然发出了一声愉悦的轻笑。 水流终是流尽。 些许草屑还粘在俊逸出尘的付丧神的发梢摇摇欲坠,而他形容上的狼狈反而更凸显了他脊背的挺拔,连嘴角含着的笑意都像是真诚高雅至极。凛冽的灵气在以水流淌过刃面的时候就已经渗入其中,无声绞杀着流过的区域内含有的浊气。然而打刀付丧神眼眸干净清澈、灵力纯净清透,这些水流像是薄薄地给他洗了个澡一样,没能激出半点污浊的部分——哪怕是这些日子里与人接触时沾染上的人间之气。 “……没有用吗。”太郎太刀放下手中高举的大太刀,端肃淡漠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转瞬即逝的失望,“是因为龟甲被召唤的时间太短、尚未沾上此世气息?” 龟甲贞宗含笑道:“那真是求之不得,如果能浑身上下都带有主人的颜色!——虽然想这么说,不过,这或许反而是不可能的吧。” 他的面上还留着湿迹,但和糟糕到简直让人不忍直视的第一句话相比,后一句话总算是带上了与面貌相符的可靠。不过,也和口上的糟糕话语不同,粉发付丧神抬手拭去脸上水珠的行动干净利落,从盘腿状态下站起时也不忘态度友好地向扶了他一把的物吉贞宗道谢。 三郎对于失败这件事本身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态度,倒是对于他们话语中的意有所指十分好奇:“是有什么原因吗?简单点说给我听。” 龟甲贞宗神情亢奋:“好的!既然是主人大人的命令!虽然不是我想要的那种,那我也会努力去做的,接下来就由我——” 夜斗冷酷无情地打断道:“——由我来说!谁还不是个神明了啊!” 虽说三郎不是神明,就算知道了也不一定能起到作用,但他不仅是夜斗的金主、还是目前出钱提供了付丧神们所有食宿的金主……所以夜斗毫无保留地就将这件事情的诡异之处和盘托出了。 首先,付丧神或是神明灵力凛冽纯净、会自发排斥周围的污秽,而一旦被污染,轻则像夜斗之前那样染“恙”、被污染的地方青紫疼痛;重则像太郎太刀和次郎太刀刚穿越时一样、成为凶性毕露的时间溯行军。神明与污秽就是如此难以兼容。 但也仅仅是污秽罢了。 就算是神明也不可能每天每时每刻都往外释放灵力驱散周围污浊,一来是太过浪费灵力不说,还需要专心致志,难以去做其他事情;二来是没有必要——人世间、尤其是已经基本维持住了表面和平的这个世界,即使浊气再重也颇为有限,而他们原本就在无意识地散发着微量的灵力,已经足够将四周环境影响到一个不会让自己感到不适的程度,没有必要非要让身处环境一定变得干净透彻不容一丝污垢。 所以,这种并不是绝对“干净”的环境,自然会存在些许微薄的浊气粘附上来,只是它们不至于像污秽那样有害,也不会累积在身上,基本上是挥挥手就散的程度。况且夜斗也好、太郎太刀他们也好,一个个的都要饮食饮水,既然要接触人世间的东西,那么当然不可能一点与人类相关的东西都不沾上。喜悦也好、怨憎也好,这本来就是人最基本的情绪,他们既在此世生活,自然不可能全部规避掉。 龟甲贞宗自从被召唤出来也已经过了几天了,吃了吃了喝也喝了,结果被当头淋水洗净竟然没有反应,这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我觉得以这个性格,当头一盆水浇下来马上浑身冒黑烟才是正常的。”夜斗不禁吐槽道,“但是作为神器完全没有因为邪念受惩……你这家伙不是因为太过坚定那些奇怪的想法完全当成了行动真理了,就是其实本性还算正直良好……不过就算正直良好,会说怪话的趣味也太让人适应不了了!三郎你完全没有听懂他话里的内涵吗?!” 三郎道:“虽然对我说这种话是有点奇怪啦。不过有自己的个性也不错,不可以太指手画脚喔!我是觉得,如果都是一种性格的人也没意思——对了,为什么夜斗你会听懂他的话的内涵?有特地了解过吗?” 夜斗:“……这不是重点!” 三郎:“这么一看你们说不定相性挺好诶。” 完全被三郎的跑题打败了——并且在龟甲贞宗一本正经地抱怨着“我只会对主人大人这么说哦”的话语里,夜斗只能抹了把脸,强硬地将话题拽回来:“总之!这次你们不是失败了吗?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要多试几次吗?” “关于这个,”物吉贞宗出声道,“我觉得再试几次应该都没有用。” 衣着颜色很浅、但绝不朴素的少年笑容依旧十分阳光,即使在认真地说着自己的想法、稍稍板起了脸的时候,那种活力依旧能从身上渗透出来,就真的像是他所说的“要将幸运带给别人”一样。他稍稍歪了歪头,很快就组织好了语言道: “虽然主人说这里是江户时代末期,应该很混乱才对。不过,我感觉这里的气息很干净,就算多待一些时间,能沾上的东西也很有限,这种程度是没有办法触醒时之政府的紧急联络措施的吧?” 夜斗立刻就反驳道:“怎么会!我之前来这里的时候,这里超级糟糕啦!毕竟是天人最多的地方。就算是之前用秽气的核给这里大扫除了一下,现状没有改变,这里过了这么多天肯定早就恢复……” “成、原来的样子?” 他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声音已经控制不住地低了下去,脸色也倏而苍白起来。 ——没错。他、太郎太刀、次郎太刀……他们三个一直生活在这里,就算周围环境在不断发生小小的改变,他们也如灯下黑一般,也没有办法察觉到。 从人的怨恨、不甘之中生出的那些秽气、那些污物、那些妖魔……为何直至现在,都没有新出现过了呢?
第73章 在江户的第六十九天 歌舞伎町仍然是一片祥和。 这片祥和已经维持了太多天了。如之前那般让人感动的事情不断发生着,令整个歌舞伎町都焕发出一种富有人情味的欣欣向荣来。原本对于这种欣荣夜斗也是很开心的,但在物吉贞宗无意中点破其中疑点后,这种活跃的温情在他眼中就褪去了富有生机的表象,变得让人胆战心惊起来。 若是在泥沼之中,谁不会希望有人为自己搭把手呢? 眼下的歌舞伎町、江户、甚至整个国家,都在泥沼之中。被压迫带来的灰色情绪无时无刻不在滋生,酿就的妖魔蠢蠢欲动引诱人心,随时可能在生活的重压上添上最后一根稻草,将人推往自我了结一途。秽气的消失看似人们都变得和平友好、不会有将人的情绪催得更坏的恶性循环、人们终于找回了生活的勇气……然而。 那只从泥沼外伸出的手,是虚幻的。 这种看似生机勃勃的情形,是建立在天人对于这个国家的压迫愈演愈烈的基础上的。天人建成的权威一日没有倾覆,这个国家的人类就要挣扎在泥沼一日。被虚假的生机蒙蔽就会忘记自己还在挣扎中,而原本已经自我催眠、麻木于现状的精神突然被搬开了大石,被重新压回去的时候就会更加脆弱,看似精神起来的一切也会溃散成比之前更坏的状况。 这就是为什么世间万物自有规则,为什么神明明明与世间众人息息相关,却总是不直接介入人世。 状况越坏、痛苦越重、秽气越多,这些都没有关系。因为麻木和痛苦会在人群中传染,不甘与振奋也一样会在人群中传播。只要人本身的精神能够坚韧起来,即使这个时代再坏也能度过。神明在这过程中只能作为推手——例如毘沙门天在以前会四处巡视、消灭妖魔,这是因为妖魔实际上是秽气过多累积的结果,本质上并不是要扫清所有秽气。 就和要达成平衡一样。秽气越深重,这时代中会出现的那些人影响力就越广泛、破局就会越彻底。对人类来说,这种将事情放在天平两端称量的思维实在太过无情,但是撇去一切去看的话,任何时代发展都是如此,并不因为情感偏向而有所改变。 何况,神明受人类信仰而生,是做不到完全摒除情感的。但即便是神明,其实看到的也只有自己的信徒数人,力所能及的也只有自己神社那方寸之地。 就算夜斗并不是正统登记过的神明,他也清楚秽气过多过少都不恰当。只是如果神明有位阶,他这种都没有信徒记住的类型一定站在最底层,不可能知道秽气正好的“度”究竟在哪。以他这种朴实的眼界,无非也就是看到妖魔肆虐而自己又有能力的时候,会去杀妖魔——所以,当这种前所未有的、秽气过少的情形出现的时候,夜斗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不知从何下手的茫然。 而被点醒的他,就算游离在世外,也后知后觉歌舞伎町的欢畅有多不合时宜。 天人还在,那这种富有希望的假象也就只在它们眼里代表着可以更加苛刻……直至将这片土地变成和其他地方一样的死气沉沉,才代表剩余的价值也被榨出来了。 而这外力导致的昌荣其实会一直持续下去,因此那些苛刻的行为得不到真实的反馈,鞭子会不断地抽打在这个地方的人的神经上。秽气消失不代表人就此失去了负面情绪,更不代表人的振作是真的振作,也不代表那些没选择自我了结的人不会踏上精神崩溃的路途。 这光是想想就让人浑身发抖。即使夜斗理智上很清楚地知道,也用秽气之核去吸收秽气的自己只是想要让歌舞伎町的人有个相对美好的周末、现状没有改变的话秽气会很快再生、这种情况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搞鬼……也改变不了,在这一刻蔓上他背后的冷意,与仿佛一切都能归罪于自己的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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