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催促,许多船员已经自觉走回了船桨的位置, 甚至比之前几次逃亡时还要卖力几分,“早点抵达下一个地方, 早点抵达科尔喀斯, 让我们把金羊毛顺利取回来!” 塔纳托斯靠在桅杆上, 肩上站着比过去要丰腴不少的苍鹰,不着痕迹蹙了下眉。 按现在的速度,不用下午就能抵达萨尔密得索斯,凶残美丽的哈尔皮埃就生活在那里,可伊德蒙事先占卜的结果却是他们接下来不会遇到危险。 他不确定自己要不要把鹰派出去转一圈,佯装这只鹰看见了那些鹰身人面的女妖,提醒他们做好准备。 而且,它确实应该多飞一飞。自从阿尔戈号装上那种用上那种可以捕鱼的网绳,这只鹰就几乎在也没有离开过甲板的范围,不是窝在桅杆上休息,飞下来,落到他的肩膀上,或者向其他的船员讨要食物。 他看向那只鹰。 苍鹰用黑且圆的眼睛无辜和他对视,发出类似幼鸟的细小叫声,主动将脑袋凑过来,似乎想要表达亲近。 “......” “嘿,沙利叶,要来点酒吗?你看起来好像不太精神,我们快上岸了!”佩琉斯格外不凑巧地走过来,还搂着身上同样有酒气的阿斯卡拉福斯。 塔纳托斯判断他们在来找之前可能打过一场,弄翻了陶罐,所以身上才有大片大片还没有干,正在往下滴水的酒渍。 他嫌弃地离他们远了一点,“如果需要,我会自己去船舱。” 不是针对酒,单纯针对不修边幅的佩琉斯和阿斯卡拉福斯。 “好吧......那我们去找伊阿宋。”阿斯卡拉福斯耸肩,肘部不小心撞了佩琉斯一下。 塔纳托斯目睹了他们现场吵起来,就刚刚到底是谁不够小心的问题,夹杂着对于彼此记忆力的攻讦,又互相搭着肩膀,边争执边走远了。 鹰也跟着飞出去。 盯着两人一鹰的背影,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放弃原本的打算。 遇到哈尔皮埃再提醒,应该也不迟。 阿尔戈号在正午时分靠岸。 塔纳托斯没有在附近看到那些哈尔皮埃的影子,猜想它们可能生活在高山上,不像塞壬,经常在海岸边缘,或者大海中间的礁石附近徘徊。 伊德蒙的占卜结果没有问题。 除了负责看守的同伴,所有人都下了船,塔纳托斯照旧缀在队伍最后面。 他注意到伊德蒙的脚步要比之前沉重,像阿尔戈号出发前、匆匆赶上船时那样,突然意识到什么。 “我们在这里先停一天。”伊阿宋还在宣布和修整相关的事宜,“接下来,不管是在城里,还是要到城外去,大家都必须结伴,不能单独行动。” 许拉斯的意外出一次就够了。 其他人也差不多是这么想的。 船员们进了城,萨尔密得索斯不像密西亚那么混乱,城中时常会出现小偷窃贼,他们找商人贸易,换取必需品时,也没有遇到过多的纠缠。 一切都很顺利,正常得不像话。 在夜晚降临之前,他们不但成功找到了住的地方,还从这里的居民口中听见了不少有意思的传闻。 其中就有关于哈尔皮埃,关于居住在城外,被那些哈尔皮埃惩罚的盲眼预言家菲纽斯的。 “听见了吗,是你的兄弟。”欧菲摩斯说,同时用手肘撞了厄耳癸诺斯一下。 “也是你的。”厄耳癸诺斯用同样的手段回击,不满道,“你的父亲也是波塞冬。” “现在是我们的父亲了。” 欧菲摩斯笑着强调。 他们打听到菲纽斯是波塞冬的儿子,从阿波罗处得到了启示,学会了预言,因为频繁的预言而眼盲,且触怒了奥林匹斯山上的众神,神于是派哈尔皮埃去惩罚他,令他无时无刻被那些鹰身女妖骚扰,食不上饭,睡不好觉.。 因为那些没有一刻不纠缠他的哈尔皮埃,菲纽斯已经被其他的居民们放逐出去很久了,现在正在山上生活。 在他们笑嘻嘻说起城中听来的消息时,不少人都忧心忡忡地看向伊德蒙的眼睛——当然,不止是眼睛,还有其他的部位。 一路上,伊德蒙为阿尔戈号不知道占卜过不知道多少次,小到天气,大到吉凶。 乍然听到另一名预言家的下场,他们没有办法不去担心。 “你们是不是没有仔细听欧菲摩斯打听到的消息。” 伊德蒙被同伴们看得浑身都不自在,“菲纽斯双目失明,整日被哈尔皮埃骚扰,不是因为他做出了多少预言,是因为他的某则预言触怒了众神。” 而他们会踏上寻找金羊毛的旅途,恰恰是众神在背后推动。 只不过...... 伊德蒙有片刻的愣神,又有迅速反应过来,向其他同伴强调: “阿尔戈号是在雅典娜主持下建造的,我之所以会上船,也是因为受到了阿波罗给予的启示。” 佩琉斯想到他刚上船时的那则预言,“不管怎么样,还是小心更好,反正我们也快要抵达科尔喀斯,找到金羊毛了。” “没错。” 伊阿宋一锤定音,“反正我们已经买到了需要的物品和香料,等太阳升起来,把东西收拾好,我们就从这里离开,一鼓作气,抵达科尔喀斯。” 名叫菲纽斯的预言家遭遇固然令人同情,但会触怒众神,说明他除了替人们预言之外,一定还做了其它的,对神不利,有损于他们名声的事。 菲纽斯会有现在的下场,完全可以说是咎由自取。 伊阿宋并不打算多管闲事。 他现在只希望他们能接下来无惊无险地抵达科尔喀斯,从那里的国王手中取得金羊毛,将其带回,归程时也不要有任何意外。 这种可能与神为敌的事,还是管得越少越好。 没有谁反对他的提议。 伊德蒙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最终,还是把那些话全部咽回了肚子里。 他原本打算提议去拜访菲纽斯,让菲纽斯替他们预言的,从其他人打听到的消息来看,菲纽斯的预言水平明显要高于他。 自从他们在萨尔密得索斯靠岸,他脑海中的某种预感前所未有地强烈起来。 下船之前,伊德蒙曾经做过两次占卜。 ——阿尔戈号接下来的旅程顺利吗?顺利。 然后,他尝试占卜了自己。 没有结果。 出发之前的预示,他当时看见的,自己倒在血泊中的画面,霎时间变得无比清晰起来。 死亡犹如一柄悬在他的头顶,随时都可能落下的利剑。 奇异的是,他意识到他能够接受自己的命运,令他不由自主恐惧的命运。 他想要成为传奇的某个部分。 可他却无法接受同伴的。 伊德蒙轻手轻脚,推开了门。 夜色并不明朗,天边挂着残月,繁星也藏在那些云翳里, 但即便如此,站在不远处,听到动静,正转头看向他的青年轮廓也是清晰的。 从对方兜帽边缘处滑下那缕鬓发依旧如此耀眼,如同流动的秘银。 萨尔密得索斯治安很好,不过,出于谨慎起见,他们还是安排了同伴守夜。 佩琉斯负责前半夜,沙利叶负责后半。 不等猎人开口,伊德蒙主动走向前。 他压低声音,“......我总有一种,菲纽斯或许对我们非常重要的预感。” 塔纳托斯静静转眸,陈述道:“他同样也很麻烦。” 帮助菲纽斯是有风险的。 阿尔戈号的其他船员也清楚这点。 他们现在只想尽快抵达科尔喀斯,找到金羊毛,并不准备参与到菲纽斯和那些鹰身女妖的事里,将其从鹰身女妖无休止的骚扰中解救出来。 “麻烦没有办法避免......就像命运一样。” 预言家苦笑,“沙利叶,我请求你,假使我......”遭蒙不幸。 他的话没有说完,猎人已经伸出食指,清淡、平静地“嘘”了一声。 伊德蒙清楚地听见他说了个“好”字。 * 伊阿宋特地起了个大早。 他睁眼,准备呼唤还在梦乡中同伴们,催促大家出发的时候,却发现其他人都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而他,由于睡得太沉(佩琉斯语),没有被成功喊起来。 好在也不是所有人都比他醒得早,伊德蒙也还在休息。 他们收拾好东西,整装待发,离开临时的住所,准备出城。 一行人速度有快有慢,体力较弱的几位同伴缀在队伍最末尾处,而在他们的后面,是塔纳托斯。 办法是伊阿宋提出来的——假如有人试图从正面攻击,他将对上阿尔戈号上实力强劲的船员们;而假如对方选择从后方偷袭,在动手之前,他们的猎人就会以前听到动静,向同伴发出警示......总之,要比之前那种松散随意的状态要好得多,这样也能最大限度地避免意外。 然而,意外之所以是意外,正因为它猝不及防,无法预料。 塔纳托斯听见风声。 “有......” 他几乎是下意识、完全本能地摸向挂在背后的那张弓,然后,愣了一下。 一瞬的犹豫,方才还同走在较前位置的掌舵手交谈的预言家已经被突然朝他们冲来的,深棕色的生物直直撞飞了出去。 其他人同样没有反应过来。 等他们意识到那瞬间发生了什么,急忙朝着那个方向冲过去的时候,同伴的胸膛已经被獠牙刺穿,呼吸微弱。 佩琉斯想也不想便拔剑砍向了那头比寻常野兽大上太多的野猪,波吕丢刻斯则是用双手抓住那对凸出的獠牙,掰断了它,又挡在前面硬生生止住它逃跑的动作。 塔纳托斯站在原地,维持着想要去握住弓的姿势,久久没有动作。 他从伊德蒙下船时的步伐,从深夜不明所以的嘱托判断出来,预言家或许命不久矣。 而在那之前,他也已经在预言家身上留下了相当隐蔽的、确保他能作为“半神”死去的印记。 伊德蒙介于透明和凝实之间的魂魄站在静静站在树下。 在同伴发出攻击的这几息之中,他似乎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死亡,正安静看着他们。 “......这不是你的问题。” 阿尔戈号的船员齐心协力,相当迅速地杀死了那头野猪。 抱着同伴渐冷的尸体,他们心情沉重地回到了队伍里。 伊德蒙亡魂依旧在树下,目送他们远去。 他和塔纳托斯对视,并没有意识到同伴中有人能够看到自己,露出一个略带释然的微笑。 塔纳托斯不着痕迹移开了目光。 微敛着眼,提费斯在走到他身边时候停下脚步,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一触即发,很快又重新垂落,“......是我们没有反应过来。” 他确信听见了猎人那声还没有来得及出口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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