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掌戎多年,士卒大小,恋臣蓄养之恩”,想带着自己的部下,留在边地。 这封奏疏颇有图穷匕见、携军自重之意,但袁氏却听信了董卓之弟的鬼话,认为对方曾经做过袁氏故吏,会一直听从袁家指挥,手中握一支亲兵,对袁氏也是好事。 但现在,就算荀柔去说,这里的人,这雒阳之中傲然的士大夫,谁又能相信,董卓区区边僻之将,将来会做出那样大不韪之事? 至于违抗君令。 当刘宏将公卿当狗屁一样放了近二十年后,他的话也早就被大家当狗屁了。 甚至,可能根本是他逻辑颠倒,董卓先让他弟说服袁氏,然后再来违抗君令,也都可能。 袁家绝不会相信他是为大局着想。 所以,荀柔曾想,冀州、青州、并州,无论哪一处,他都能为家族找到栖身之地,再之后要如何,他们可以从容商议,他家这么多聪明人,难道还找不出办法? 至于京中,他当然会先教刘辩,然后一个足够有卖相,识时务,怂且老实,又不懂政务的皇帝,只要他自己稳住,足可以保全性命。 只要活着,才可以说以后。 他本来这样计划。 但现在,他必须留在这里。 奇异的情绪,激荡满怀。 既不是高兴,也不是恐惧,莫名满腔热血,难以遏制的在血管中冲荡回声。 这是什么,他说不清楚。 三公亦可为傀儡,并不是坐上那超秩位置,他就拥有权利。 这雒阳之中,有多少人愿意听从一个年不过二十岁的青年的命令?他能调动军队吗?他说的话,有人会听吗? 而如果他不愿俯首,便将会是董卓掌权路上最大畔脚石。 与此同时,无论如何,他的确得到了一个机会,一个触碰最高权利的机会。 一个能做点什么,更多做一点什么的机会。 光线一寸一寸暗下,整个居室沉浸入黑暗,温度一寸一寸下落。 荀柔的心也随之一点一点沉静下来。 在此之前,他必须想清一些事情,很多事情。 “嗤、嗤” 两声打火石敲击出火星。 案上灯台点燃,一点火光,映出托灯盏的铜雁,圆胖身躯,也映在荀彧沉静的、琥珀色的、清澈的眼眸之中。 “阿兄?” 荀柔眨眨眼睛,这才意识到天已完全黑了,长时间不动,自己全身僵得像根木头。 “你让人不许打扰,但将至子时,一日不疏食饮水,不觉饥饿吗?” 食案放在面前,黍饭、时蔬和一碗鲫鱼汤,是标准的雒中饮食,食物味道随着热气升腾,荀柔这才感觉到饿了。 “多谢兄长关怀。” 荀彧点点头,站起来转身欲走。 “阿兄,”才端起碗的荀柔,连忙开口,“今日天子问我天下何以至此,我当时却未答出。” 荀彧回身,眉心微蹙,“你岂可私泄禁中之事。” “我今日闭门谢客,兄长必为我阻拦不少人了,明日、后日必然还会有许多人前来打探消息的人况且,这也不算什么,这样的问题,我们不也曾经私下议论过吗?” 荀彧定定看了堂弟一眼,“含光若要长谈,还是先用饭吧。” 荀柔连忙冲他一笑,端起碗来干饭。 荀彧执起灯台,将屋中其余几盏灯都引燃点亮,又在屋角寻到水器,在对面坐下来。 荀柔吸溜的飞快,一会儿就将盘盏清空,放下碗,“都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可这分分合合,总有根由,又有人说天子有德行,以为天下典范,则国朝兴盛,但我们都念史书,齐桓公好色而乱伦,晋文公气狭而不义,就论好色之事,汉武帝三千宫女,也会比如今雒阳更少,汉景帝曾因棋盘小戏,怒杀吴王太子,不能说是友悌之人,至于高祖…… 荀柔微微一笑。 “若论重礼,则春秋之鲁国为最,然其国衰落,是不争之实。若是论爱民,则秦国向来重役重法,最终却逐鹿中原,天下归一,然其又并未得六国之民心。” 这话,如果拿出去说,立即会被人说为大逆不道,但荀彧向来讲以理服人,竟耐心听完了。 “我今日想了一天,实在没想出当今天子,在私人之事上,比这些天子差了多少。若真要论差,只是其手段不及而已。” 荀彧深深皱眉,“含光此言未免偏激。” “再说本朝之积弊,固然有强干弱枝之势,亦有中官之患,但光武之时,光武帝却能压住这强干,之后又有明章之治,故而说积弊,也不能算吧。” 哪有十全十美的政治体系,不都是在不完美之中,保持平衡吗? 平衡被打破就称积弊,实际上不过是后世君主的借口而已。 真的有不可逆转的积弊吗?从废墟上重建,会比将房子重新装修更容易? 荀柔没法告诉荀彧,将来一千年以后,会出现一个开国皇帝,把开国功臣杀得七七八八,但却并没有动摇国本,那是最庞大的利益群体,但朱元璋就杀了,还震住了。 真的有爱民如子的皇帝吗?所谓唐太宗,真的爱民如亲子吗? 汉灵帝步步至此,只因为他根本就在纸上谈兵。 刻石碑、想要打破知识垄断,可真正贫民子弟,生存尚且艰难,怎么可能跋涉至雒阳。 印经书,传州郡许百姓借阅,然郡守怕书籍损坏追责,根本不借外人。 鸿都门学养天子门生,想打破士人舆论掌控,只识篆刻,书法的艺术生根本无此能力。 还有铸钱、遏制党人,甚至刘宏想要压制何进,最后都失败了。 他躲在深宫,自以为可以操控天下,但世事绝不会如此简单。 世人不是提线木偶。 但是、但是,想通如此,为何他仍然心不能平? “然而,”荀柔望着兄长,眼神澄澈而难过,“我不喜欢这个答案。 一个人,只要拥有足够的实力,就能拥有天下,作众生的主人。 如今天下至此,不是这位天子种种享受破坏、不体恤百姓,只是因为他能力不足。 我不喜欢这个答案,也不喜欢这个事实。”
第111章 并州空虚 中平六年二月,皇甫嵩大破王国、韩遂大军于陈仓。 三月,幽州牧刘虞与乌桓、鲜卑等联军和解,重金购得张纯斩之,平定了幽州。 四月,丙午,日有食,太尉马日磾免,以刘虞为太尉。 刘虞进京之日,荀柔恰好接到自冀州来信。 幽州既平,冀州前去支援的平难将军部,也就回家乡去,只有当初在冀州招募的勇士,有一些本就想为国效力,又被公孙瓒赏识,便继续留在幽州。 这其中,便有常山郡青年,赵云赵子龙。 其人勇武过人,很得公孙瓒赏识,被留在其身边成为亲兵。 当然,这只是添头,这封信主要所写,是这次“平定”幽州的经过。 最初是很顺利的,波连亲自带兵,一路北上在属国石门与公孙瓒汇合,大破二张及乌桓丘力居,追回被乌桓人掠去的汉民男女。 之后,公孙瓒与他们一路东进,却走得太深入了,粮草、补给、消息俱断绝,差点在管子城被围。 等好不容易重新取得联络,却听说,刘虞已遣使者结交乌桓诸王,与乌桓结为友好,决定在边地开互市,重金购买回二张,不久之后,张举头被送回,张纯则活着绑回,再被斩首。 波连信中有些灰心丧气,明明卫国而战,最后却只得狼狈突围,又草草收场,这样的结局,实在让他很不是滋味。 但荀柔看信,却读出这位新上任太尉的“骚操作”。 波连尚懵懂,似乎连公孙瓒也没明白,大军行驶在外,刘虞不再即时提供情报与粮草,才是彼被围之根由。 深入?辽西郡再往北的乐浪都仍是本国之土地,又没走到外国去,算什么深入? 换句话说,刘虞的功绩,就是“献祭”公孙瓒等人而来。 至于互市,显然是骗不懂实务的朝廷公卿和天子。 提问,在不用花钱,就能轻松抢得物资的情况下,乌桓为何要选择互市交换? 唯一答案是对方给得太多了。 刘虞与其说“平定”幽州,不如说,以绥靖政策与乌桓和解。 其人显然以为,外族入侵是可以忍耐的,而二张称帝,挑战刘氏正朔,才是必不能忍。 这与边将公孙瓒一心驱逐外族,建立功业,显然相佐。 不过,这就不是波连操心的事了。 荀柔回信,让其安抚好这段时日,前来投靠的流民百姓,流民已成流民,便已经打破了自身第一道下限,且对这世间积累很强的怨怒,一但不能使之安定,就会变成贼寇,烧杀抢掠,扰乱社会稳定,进一步恶化局势。 而且,他们稳定下来,生产出的基本生活资料,也可以支援在并州的波才。 丁原入并州后,收揽了并州将才,然后派出张辽和张杨入雒,给何进帮忙,自己被升迁执金吾又带走吕布,以及精锐,可以说,整个并州最顶级的武略将领都带走了。 接任的董卓又拒绝上任,以至于,如今并州完全没有首领。 西河太守崔均乃是博陵崔氏,修文德少武略,虽为一镇之太守,却常以缣巾广袖……嗯,就是比战五高一些,战六的渣渣。 其余太守,比之勇义更不足,不是逃官就是闭城自守。 幸而其本地百姓,尚武又多勇毅之辈,波才这才团结了一些人守卫家乡。 这也是汉时政策不足之处,由于不能在本地任主官,故各地县令以上,都是异乡人,家不在此地,自然与本地并无休戚与共之心,一但敌至,自然保身逃命为上…… 荀柔刚把信交给使者送走,便有宫中来使急请。 “现下、此时,入宫?” 天色将昏,宫将闭,此时却来招他入宫,显然有些奇怪。 “正是。”前来的小黄门,将身体伏得更低一些,越发显得谦卑,“天子急诏,还请侍中即刻登车。” “天子为何”话至此处,荀棐陡然一顿。 他平时在城外练兵,今日恰巧休沐在家,但也并非与世隔绝不通消息。 十日之前,天上日食,公卿按礼仪入宫救日,未能见到天子。 荀柔蹙紧眉心,从座中起身来。 刘宏真的要死了? “等等敢问,天子还诏何人?”荀彧听得消息从外走来,唤住他,拱手徐徐而问。 “并、并未再招他人。”小黄门面上慌张一闪而过。 嗯?荀柔神色一动。 “弟未可入内。”荀彧神色一肃,“此必有诈。” 荀棐对内廷事所知不多,但见中官神色,也感到其中古怪,拔剑而出,直指其人,“你受何人指使?从实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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