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自然了,一切太自然了,荀家的小童和他们一起舀豆子,荀家的姑娘能端起木桶,荀家的少年同他们并肩劳作,这难道是真的吗。 廖化忍不住去看,坐在屋檐边,摸着兔子,含笑望着一切的荀公子。 淡黄、酥松的豆渣,被留在粗布上,凑近一闻就有淡淡豆香味。 扯着粗布的一个少年忍不住,伸手抓了一把塞进嘴里,塞完之后,一抬头,却正见荀柔将他看得正着,顿时露出惊慌害怕的表情,哆嗦着就要给他跪下。 如果荀柔要培养科学家,这时候就该教育他科学的行动严谨,不能没有充分保护措施随意尝试,但他的目的并不在此。 “味道如何?”荀柔含笑问。 少年眼中惊慌,噎了满嘴,摇摇头。 “无妨,”荀柔声音温和,“你虽是无令而行,然此亦怪我不曾讲明规矩,既未明规矩,就不算有错,不过今日之后,凡有上令在此,谁人都不可任意妄行,若不听命行事,则要受惩罚,大家可听明白?” “明白。”荀欷笑嘻嘻的第一个回答。 除他之外,几个荀家子弟,都毫无犹豫,荀缉甚至拱手正礼一揖。 有他们作示范,其他孩子也零零落落的喊出“明白。” “豆中浆去,所剩为豆渣,此物也可食用,”荀柔不急着规矩,“待晚饭时蒸熟,大家也尝一尝味道。” 接下来就是煮豆浆,打浮末,取豆皮。 急火糊锅,这个过程也需慢慢来,于是煮着豆浆,荀柔又将可食用豆子品种,需如何种植,以及祭祀之中豆子的用法挨着讲了一遍。 “记载制作豆腐的书中说,入石膏稍许则凝成絮,却未明言该入多少,今日我们便来试出,豆腐该放多少石膏合适。” 十只木盆依次放好,每盆中倒入一样多的豆浆,以木勺为石膏计量,每盆依次递增,搅拌,然后以木板盖好静置。 最后,最少三盆豆腐都不成型,中间几盆由嫩到老,口感不同,最后两盆则发黑发苦,不能吃。 荀柔将兔子放到一边,在檐下铺开白纸,让荀欷执笔,教他如何写实验报告,“题目写,以不同剂量石膏点豆腐之实验结果报告,接下来依次为实验目的,实验过程、实验结果,所谓目的,就是今日实验之目的所在。 “旧书中,不能尽言豆腐制作之法,则世间制作此物,从前无准绳规矩,今日我们试出之豆腐制法,明定石膏比例标准,则当成为世之范式,后人可依次例而行。” 荀柔没用什么深奥词句,故而这句话,这里所有大小少年童子,自然全都能听懂了。 听懂了,自然一片哗然。 “世之范式?” “以后的人,都要照我们来?” “这不是圣人才能做到的事吗?” 荀欷也惊讶抬头,“阿叔?” “这有何奇怪,有巢氏为巢,人方知以此避禽兽虫蛇,燧人氏造火,人方知以此化腥,仓颉造字之前,世上并无字,孔圣在日,诸侯各封其国,圣人也未必能知天下有一日,为郡县之制。” “大学中说: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为人如此,为此天下亦如此。为一分,便有一分新,虽小事,亦为可也,谁人都当得这天下第一之人,谁人都能为天下之范。” 【为天下之先者,当天下之范,人人尽可为之,人人尽可为圣人也。《实践范式》荀柔】
第85章 教学 制作豆腐只算引言,之后课程才正式开始。 准确、标准、严谨、简洁。 这是荀柔希望他们达到的第一步。 所以,数学是必须的。 他让学生们发豆芽、麦芽,用王莽发明的游标卡尺,测算不同水分下,发芽的概率以及每日生长高度。 加法口诀和乘法口诀背起来容易,但数字要在重复使用中,才能熟练,至少重复一百遍才能形成条件反射。 不止数学,学生们分成七八人小组,每次课后提交记录报告。 有固定模板,标准用语,不需要丰富词汇修饰,这种文章并不难,学会之后,将来无论做什么工作,都可以此为模板,写出简洁明确、条理分明、内容实在的公文。 最开始,连荀欷所写记录,也会被他一次次反驳,将其中不明确、表述繁复,重新写来,如今已干净漂亮简洁得很像样子。 荀家小孩每人交一份,外来的学生们一组上交一份,荀家小孩用毛笔书写报告,外来孩童虽然识得些字,却只用树枝在沙盘上笔画过,故而用削细的炭条书写,但他们每天要另上交毛笔大字一页。 在课堂上,荀家孩子和冀州来的孩子,一样学,一样做事,但不在课堂之外,荀柔并不展现所谓“一视同仁”。 课堂频率隔天一次,期间,荀家小童归家随父母学习君子六艺,冀州来的孩子,要随武士操练,帮忙做杂事,不能休息。 不公平吗? 看上去的确是。 但现实本来就是如此。 荀家小孩有父母族亲,饮食无忧,他们是他的子侄晚辈,他不可能不待他们更亲善。 冀州带回的孩子,许多的父母都战事中死去,他家为其供应饮食衣服,为其缴纳赋税。 世家豪族培养孤儿,是要他们长大过后做家族的奴隶,用无底线的忠诚,和唯一最珍贵的生命回报的。 但荀柔并不想如此,从一开始,他就并不准备恩养他们。 他让他们称呼他“先生”,而非“主公”。 他们的身份是平民,是普通人,拥有自己的户籍和身份、拥有自由,在他们成人之后,他们也许会帮他做事,但他会用俸禄,平等交换他们的劳动和能力。 他带他们回来,想让他们拥有独立之人格。靠能力生存,为理想奋斗,对国家忠诚,他们要做星星之火,要散成满天星。 他第一次做先生,不知道能不能做好,但他会努力。 道理说上一百遍,不如做一遍,但有些书,还是不得不学。 初学之时,荀柔最讨厌背书,但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背书是必须的。 “不学诗书,无以言”。 “子曰、诗云”是社交门槛、是仕途敲门砖,不会这些,在这个时候,甚至不能称为会说话。 于是,《论语》《尚书》《诗经》……被荀柔大刀阔斧的删减,将其中没什么用的部分裁掉,只留下用以交流和励志为核心的部分,称之为《六经速成精简2.0版》。 比起刘辩,只有“学而”《文王》之类,用来撑场面的1.0版,新版保留更多类似“管仲为仁”之类,带有辨证思想的内容。 当然,该删的,还是要删。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这个字到底是“汝”还是,还真就是用的“女”,孔夫子是否搞歧视?是否地图炮?是否当时情境下,有特殊意义?这种深奥的问题,还是留给经学专家研究好了。 他家学生就不必学了。 好笑,根本不会有人发现。 正经人谁讨论这个? 所以,当小侄女拿着原版找他,满脸懵懂委屈,荀柔只告诉她一件事,“谁若在你面前说这句话,不必同他争辩,直接打他出气就好了。气出过,必不放在心上,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 这种拿性别说事的人,一定没有本事,打了痛快完事,都不用担心将来报复。 不过,每次见到小侄女,荀柔就有点甜蜜的烦恼。 小襄儿天生力气,身体灵活,喜欢运动,天赋绝佳。 不说空前绝后吧,怎么也是天下难寻。 如今,请了堂兄家最好的武师,也就是当初教他们兄弟的那一位,荀柔自己学时,觉得很好,现在轮到侄女就觉得不足了。 自家小孩这么好的天赋,不说将来用不用,但就不能平白浪费和所有傻瓜家长一样,家中孩子有天赋爱好,荀柔恨不得给宝贝侄女找天下最好的师父。 问题是,荀家真没有这方面资源。 他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数认识的武功高人,也不管人家收不收徒弟。 皇甫嵩在槐里太远,为人又有点迂,曹操武力值一般,刘备双股剑,主要凭蛮力吧,况且他那胳膊也是天赋异禀学不来,张飞、关羽武力值尚可,脾气太糟糕,不适合当老师……要是当初孙坚也被调到冀州前线就好了,孙文台将军各方面还勉强够看。 对了,如今对方在哪……嗯,叛军虽退未散,张温屯兵美阳,孙坚还在其帐下,随时准备和韩遂等人开干……好像没有时间……要不还是先写封信过去问问,占个名额啥的? 就在荀柔“丧心病狂”,真要给孙坚写信之时,廖化跑来报告,冀州褚燕来访。 荀柔不由眉头一皱,他自归家以后,前来拜访之人,络绎不绝,亲友不提,前来自然是为吊唁,其余大多是些想走捷径的儒生、才子。 他开始没反应过来,见到名贴,不知来意,就请进门,结果对方张口闭口大谈天下大势,大谈阉党误国,大谈“举贤”之要,把他烦得饭都不想吃。此后只要不认识的人来,他都直接闭门谢客。 “你去同那位褚君说,我守丧在家,不见外客,请他见谅。”谁啊,都不认识。 荀柔再次提起笔。 该如何称呼孙坚好? “孙司马”是不是有点正式?文台兄?又没见过,第一次通信,是不是有点太自来熟了?文台先生,这个…… 廖化未动。 荀柔提着笔,想着如何同孙坚拉关系,想了好一会儿,一回头见他还站在一旁,这才发现不寻常,“还有何事?” “先生,”廖化轻声道,“我观那人似曾相识。” 与他相识?那岂不是……荀柔转头。 “是。”廖化轻轻一点头,然后又问,“先生,真的不见那人吗?”他犹豫一瞬,轻声道,“我记得当初公子认得他的。” 认得?那就是化名了。 “你观他形状如何?” “其人赭衣帻巾,衣着整齐,面色红润,带了五名随行,俱携武器,骑马而来,在高阳里外等候。” “彼衣食俱足,守礼恭敬。”既然如此,便是混出身份,不用担心了。 “是。” “……那,请他进来。” 他来看看,才过一年,谁就混得这么好……了 “……褚、燕?” 他放心得太早了。 这个胡子剃光,年轻俊朗,身材高大的家伙分明是“竟是……你?” 他自然还记得对方是通缉犯,没直接喊出名字来。 这家伙还活着啊。 荀柔不得不承认,再见到他,心里还是有些高兴,不过,这点高兴很快没有了。 对面青年咧开嘴笑了一笑,还是一如既往欠扁,伸出手来哥俩好的拍拍他肩膀,“没错,正是我小矮子你长高不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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