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挂钟在半点准时响了一下。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就没了话题,诸伏高明不打算跟他谈工作,黑泽阵也没有可以谈的生活,他们两个就沉默地坐在深夜的酒吧里,酒杯依旧放在那里,谁也没想去倒下一杯——黑泽阵甚至没喝完,他只是盯着那个酒杯,沉默了有很久了。 诸伏高明提议他回去,毕竟聚会上还有人在等。 可黑泽阵抬起头,说再等会儿,现在还是闹腾的时候。银发男人闭上眼睛,倚在沙发上,月光顺着他的长发流淌下来,他好像是睡着了。 诸伏高明想,这个人安静的时候,确实不像是有威胁的样子,就跟黑泽阳说的一样。 他遇到黑泽阳,刚好是二十年前的事。 那是1991年,一个充斥着蝉鸣与喧闹的夏日,他遭遇了一场意外,并认识了黑泽阳。 准确来说,那原本不是针对他的事故,只是那座学校里的某个学生意外帮助了警察,破坏了罪犯精心设计的骗局,从而招致了报复。纵然警署的人已经为他的身份保密,但热衷于挖掘秘密的记者还是无意间向未被抓捕的那名罪犯揭示了那名学生的存在,从而招致了报复。 于是,走投无路陷入疯狂的罪犯等在学生放学回家的路上,想要跟他同归于尽。 这场报复当然没能成功,却搭上了另一个人的性命。当时叫做黑泽阳的警察就在长野警署工作,虽然他没有经手那个罪犯相关的案件,却在下班路上、擦肩而过的时候看出了盯着校门口的罪犯的不对劲。 黑泽阳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给同事打电话,可就在这个时候,身高、侧脸与那名学生有些相似的诸伏高明走出学校,精神已经不太正常、丧失判断能力的犯人将诸伏高明误认为了目标,并冲了上去。当时黑泽阳立刻去阻拦罪犯,但他没带武器,被捅了几刀,捅穿了内脏,送到医院去抢救的时候已经晚了。 诸伏高明等了一整天,从医生那里听到了最坏的消息:这个男人的身体本就处于异常的衰竭状态,能维持正常的活动都是万幸,他理应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却依旧在警署工作、上班,甚至冲出去救人,但这次他的身体终于崩溃,再好的医生也回天无术。 医生是黑泽阳的朋友,对这样的状况很是无奈。他拍拍等了很久的学生的肩膀,说:不用等了,黑泽应该不会再醒了,他也不会后悔去救任何一个人。他一定很高兴你没受伤。 但诸伏高明觉得这样一个意志强大的男人应该会再醒来,所以他决定再等等。 他确实等到了。 黑泽阳醒是在第二天深夜。诸伏高明看到那个男人睁开眼睛,给他倒了杯水,然后要去找护士,黑泽阳说不用了,我知道我很快就会死。 “……您是在等什么吗?” “等一个人。” 黑泽阳确实在等待死亡,但在死亡前,他还有另一件要等的事。只是那个人始终没来。或许他等不到了,不,他一定等不到了。 诸伏高明知道这个男人剩下的时间确实不多。黑泽阳能忍受痛苦、一定要出现在阳光下的理由,必然比表面上能看到的这些更重要,但他从未向自己的朋友、同事或者其他人提到过,只是在临终前,面对一个学生的询问,说了半句模糊的回答。 黑泽阳跟学生说回去休息吧,你还是个学生;诸伏高明坐在那里不动,过了一会儿,以不符合年龄的沉稳语气说:“我能知道他是谁吗?” 病房里变得很安静。 黑泽阳侧头看他,问,为什么想知道? 诸伏高明回答:“比起单纯的道谢,我更想为您做点什么。我会保守秘密。” 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的男人笑了笑,说:“那或许要等很久。” 那份语气太过沉重,让窗外的月色都沉降到了云层以下。 尚且是学生的诸伏高明说:“我有时间。我不会离开长野。我本就打算成为警察,我能接替您的工作,也能保守秘密。” 那是一个很短的决定。 但却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有二十年那么长。 二十年后的现在,诸伏高明等到了黑泽阳要等的人,他们坐在深夜的酒吧里,以一种默契,或者完全没有默契地避开了当年的话题。 黑泽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许他们两个见到的都是不同的一面。但没有必要为已经死亡的人拼凑出完整的画像,每个人都有自己记忆里的一部分。 他看了看时间,午夜就要来临。 诸伏高明站起来,要收起酒杯,却发现对面的银发男人依旧一动不动。 他犹豫片刻,抬手靠近黑泽阵,黑泽阵却没有做出反应,等他将手覆上银发男人的额头,只感受到了滚烫的温度。对黑泽阵的体温来说,这已经是极度危险的预兆。 不过诸伏高明非常冷静。 他检查了周围的环境,最终将目光放在黑泽阵没喝完的那杯酒上,明明是从一个瓶子里倒出来的两杯,味道却似乎又微妙的不同。 ……酒里有不明的药物。姑且说是药物吧,毕竟黑泽阵除了发烧外没有其他症状,呼吸也很平稳。 考虑到他手边没有了解黑泽阵身体情况的医疗团队这件事,诸伏高明想了想,就给自己的弟弟诸伏景光打了电话。 诸伏景光很快就接了:“哥?” 诸伏高明没说是什么事,只是让他来这间酒吧,有些事并不适合在电话里说,诸伏景光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不到十分钟,诸伏景光就带着工藤新一来了,两个人看到酒吧里的情形,整一个愣住。 诸伏高明抱着一个银发的、大概只有七八岁大小的小孩,而那个小孩身上过于宽大、完全不合身的衣服,还是黑泽阵离开时候穿的。 “哥,你……” 诸伏景光欲言又止。 《关于我养父失踪后我哥给我打电话说养父又变成了小孩这回事》,顺便一提这两个人为什么在酒吧,你们刚才是在喝酒对吧?所以黑泽半路上消失是跟你喝酒去了?! 兄弟两个面面相觑,最终决定先把黑泽阵放在这里,外面也未必安全,诸伏景光说他马上去找宫野志保,宫野志保对黑泽阵的身体应该更了解。 “等一下!” 工藤新一叫住了他们。 他拿着黑泽阵的酒杯,看了看,闻了闻,皱眉思考了半天,终于去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确认。 最后他得出结论:“我知道这是什么。” “什么?” “黑泽哥用来改变身体年龄的药物,我上次在英国的时候遇到他见他喝过,记得这个味道,所以应该是他自己把药物加进酒里的。” 不是出事,也不是有人下毒,就是黑泽哥不打招呼就这么干,肯定是故意要吓诸伏警官的。 工藤新一说还是先别告诉灰原了,这种药物虽然不会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发挥作用的时候还是会伴随着剧烈的痛苦,灰原要是知道了,今晚就别想睡了。早知道晚知道都是知道,让灰原好好睡个觉吧,她刚飞回日本。 酒吧的二楼有休息室。 他们把睡着的黑泽阵放在休息室的床上,工藤新一吐槽说别看黑泽哥现在睡得很沉,也就是我们在这里,要是真有犯人接近,他已经跳起来咬断犯人的脖子了。 他坐在黑泽阵床边,托着脸,看七八岁的银发小孩。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期的黑泽哥看起来……似乎比十来岁的时候更有攻击性。 诸伏景光给降谷零打电话,说黑泽已经找到了,我待会回去,诸伏高明倒是不急着走,就坐在那里,忽然问工藤新一:“你感冒了?” 工藤新一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果然有点烫,但也就是低烧的程度,没什么问题。 他说没事,我刚才跑过来的时候可能着凉了,我下楼去倒杯水。 他往楼梯下走,诸伏高明和诸伏景光都没有跟下去,但很快,他们就听到了咚的一声,诸伏景光挂断电话冲到楼梯口,眼睁睁地看着工藤新一滚到了楼梯下方。 “工藤新一!” 他们匆匆下楼,发现工藤新一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身体都在颤抖,咬着牙,好像在忍受莫大的痛苦,但还能勉强保持清醒。 工藤新一艰难地说:“我……不对……那种药对我没作用才对……怎么会……” 他没说完,就昏了过去。 诸伏景光跑下来抱起工藤新一,发现侦探身上已经满是汗水,人是昏迷的,可眉头还是蹙成一团,体温越来越高,脸色也逐渐变得苍白。 这、这—— “送他去医院!” 诸伏景光就要抱着侦探往外跑,背后却传来了某个有点稚嫩的声音。 “不用。” 银发的小孩不知何时坐在了二楼的栏杆上,甚至已经给自己换好了衣服,他一跃而下,伸手试了试工藤新一的温度,露出可以说是有点嫌弃又有些无奈的表情。 他收回手,说:“他没事,睡会就好了,谁让他胆子那么大,我加了药的酒也敢喝。” “你自己也敢喝吧?!”诸伏景光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的黑泽阵,忍不住说。 黑泽阵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疑惑:“不是你们说明天要去参拜神社吗?没人想看到‘黑泽阵’悠闲地出现在东京吧。” 他接过诸伏景光手里的工藤新一,因为现在的体型关系是直接扛着的,他把工藤新一放在沙发上,又把从楼上拿下来的一个信封放到侦探身上。 “那是什么?” “给他的礼物。” “……” “你不会真以为我给他送个案件吧?”黑泽阵看着诸伏景光,发现诸伏景光脸上好像是写着“大家都信了”的表情,不满地哼了一声。 诸伏景光又问:“你怎么会跟我哥一起喝酒?” 黑泽阵随意地回答:“刚好碰到了。” 诸伏景光不信。 但黑泽阵确实是刚好碰到,只不过诸伏高明是怎么来这里的,就是另一回事了。 诸伏景光直觉这里面有什么猫腻。他坐在桌子对面,问:“那你给我哥的礼物呢?” 小只黑泽阵把腿垫在侦探脑袋下面,给自己在沙发上腾了个位置出来,然后漫不经心地说:“跟他喝酒还不够吗?我和他又不熟。” 诸伏景光:“……你们真的不熟吗?” 黑泽阵:“不熟。” 诸伏高明:“确实不熟。” 两个人的表情都没有丝毫破绽,而且说话的时候都毫不心虚,看到的人都会觉得他们好像是真的不熟,只是路过碰到了才会喝个酒一样。 而且黑泽阵确实不喜欢太过热闹的场合,他在聚会上待到最后才会让人觉得奇怪,所以不管怎么看这件事都非常合情合理。 但是—— “所以黑泽现在心变得这么大了,在完全不熟的人身边也能睡得着,还能放心地变成小孩,那我算什么呢,黑泽?”诸伏景光幽幽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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