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阵没反驳,事实上他已经很累了,但他不能睡过去,他也睡不了。 离开这里。 去哪? 还能去哪里?他还能回到哪里?他的家?对了,最小的那几个孩子还活着,他们没有住在城堡里,维兰德把他们送到别的地方了。他要回去找维兰德,维兰德也把孩子们当成他的家人,当初维兰德就是死去了所有的队友,重建了A.U.R.O,为了向隐修会报仇赌上一切的。 维兰德一定也很难过吧。他要去找维兰德,那个人明明很看重所有家人,却每次都能狠下心来。 他们在城市边缘的一座酒店里落脚,酒店里有A.U.R.O的人,没有为难他们,也没有询问他们的身份。 只是如果他们被隐修会抓到的话,作为普通人的他们也会死吧。 这几天偶尔有消息传来,赤井务武没有避开他,他就听着隐修会的人逐渐被剿灭,和A.U.R.O的成员被找到,或者活着,或者死了的消息。有人死亡,有人逃亡,有熟悉的名字,也有陌生的。 其中也有最后几个孩子的消息,他们没在城堡里,去年被维兰德送到挪威去了。黑泽阵记得其中一个孩子有代号,Daisy(雏菊),是个会画画的孩子,会叫他哥哥,还会把画出来的每一幅画拿到他面前,问他画得怎么样。 他总是说再努力一下吧,Daisy就说哥哥好过分,从来不夸我一下!但下次她还是会来,期待地看着他,眼睛亮闪闪的。 “让我去救他们。” “你现在这样还想救谁?” “让我去!” “够了!你是想死在那里吗?!维兰德让我来救你不是让你死的!” “……” “那几个孩子我会找人去救他们,你老老实实待在这里,我不想再从那种地方找到你第二次。” 然后那几个孩子也死了。 会叫他哥哥的,最后几个孩子。他最后的几个家人。 黑泽阵觉得他应该跟赤井务武吵架,跟他说如果自己去的话就不会有这样的结果,他总能把他们救下来。可是他没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低声说,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向谁道歉。向亡者道歉,已经没有意义了。隐修会即将消亡,就连复仇也不知道再去找谁。 最后他安静地待在酒店里,给自己缠着绷带。 除了刚开始被捅的两刀和后来的枪伤,他身上还有别的伤口,是在任务期间和帮阿法纳西摆脱追兵的时候受的伤。刚开始Crucis帮他处理了一下,后来就不敢碰他了,导致伤口有点发炎,在燥热的天气里甚至有的地方开始腐坏。 他耐心地把坏掉的组织挑出来,消毒,上药,机械的动作让他有了思考的余地。 黑泽阵尝试去猜测Crucis的想法,对那个人来说,只有他才是同类,从小到大那个人都这么说。Crucis不是在针对他杀死“家人”,只是遵从自己的习惯,既然选择了背叛,就要把所有的隐患都清除掉。猎人,陷阱,还有生存。 Crucis在报复他,在报复让自己背叛、后悔又无处可去的Juniper。 可笑。 “你没有资格。” 他低声说,却又不知道接下来还能说什么。他已经累了,真的很累。 他忽然想起那个装满樱花的小瓶子,自己走的时候没注意它掉到了哪里,他打开房间的门,要去问赤井务武那个东西在哪里,却听到了走廊里传来的声音。 “维兰德死前通知了我,让我暂时代替他……” 话没能说下去,因为赤井务武也听到了脚步声。 四目相对。 他问:“维兰德死了?” 很久,赤井务武说:“几天前还活着。” 他又问:“跟Daisy他们在一起?对吗?” 没有回答。 他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坐在黑暗里,知道自己是躺在床上。直到听到窗外传来的吵闹声,还有白日城市的喧嚣与温暖,才意识到自己看不见了。 不是世界陷入黑暗,只是他看不见了而已。就是这么简单的事。 他循着记忆下床,找到昨晚用来剜肉的刀,都不用做什么心理建设,就往自己的侧颈捅了下去。 有人攥住了他的手。 他在黑暗里听到赤井务武甚至可以说有点惊慌的声音:“你要干什么?!” 他用力想把刀掰回来,手很稳。 他说:“我承诺过,如果我的家人们都死了,我也不会独自活着。隐修会已经是一盘散沙,你们会完成剩下的一切,我没法为他们报仇,但好在仇人也死了。现在……” 也差不多了吧。他想。反正,已经没有任何—— 赤井务武忽然问:“那秀一呢?” “他?” “我儿子。你说过他也是你的家人、你的族人吧。你现在要丢下你最后的家人去死吗?” 他愣了很久,直到赤井务武放开手,那把刀就落在地上,发出很清脆的声音。 他想,原来,他还不算是,彻彻底底的,一无所有啊。 一片死寂的黑暗里,他听到身边的人拿出打火机,点了根烟,然后才说:“还有两个给隐修会提供情报的组织需要干掉,你别死在什么事都没做完的时候。” “哪两个组织?” “利维坦运动,和……乌丸集团。” 第102章 鹤鸣于日落时分 医生的诊断结果是心因性失明, 在时间如此紧张的情况下,也没有什么好的治疗方案。或者说,从目前的情况来看, 短时间内能治好的可能几乎没有。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 银发青年反而显得不焦不躁,他在迅速适应看不见的生活, 以及恢复身体。 冷静和理智到可怕的程度。 赤井务武知道他什么情况, 没管,只说了维兰德临死前的安排。 “当时他身受重伤,让我暂时用他的身份收拢A.U.R.O的余部,制造出他还好好活着的假象, 包括基金会和外围组织在内的中枢权限也给了我。” “他本人呢?” “他最后说你失去联络了, 他没能接你的电话, 让我找到你。他留给你的话是, 如果他死了, 就由你来继续,直到结束这一切, 就跟他当年一样。” “我知道了。” 现在的黑泽阵看不见,赤井务武就把情报一条条念给他听, 两个人整理了A.U.R.O现在的势力, 而接下来他们要迎接的, 是敌人疯狂的报复和漫长的重建工作。 不过他们确实没有多少时间, 这里并不安全,A.U.R.O的总部挪威也被盯上;英国因为MI6方面的问题, 就连赤井务武本人都不敢回去。所以权衡利弊后, 他们打算去意大利,起码短时间内不会有问题。 事实证明意大利确实没问题, 有问题的是他们自己。 就在他们预定离开的一个小时前,赤井务武忽然来找到他,说我们得走了。 虽然看不到,黑泽阵从空气里闻到了血的味道,而且赤井务武的呼吸声没那么稳,多半是他身上的血。 他还没那么快适应失明的世界,但很快站起来,问发生了什么事。 根本来不及带走什么东西,赤井务武只处理了跟他们的身份有关的线索,就拉着他往外走: “Crucis(南十字)曾经把他抓到你的消息告诉了隐修会的其他人,乌丸集团从那个人手里得到了情报,正在追查我们的下落。联络人失踪了,现在我们得做最坏的打算。” “去哪?” “先躲开他们再说,我怀疑他们马上就要来这里了。” 比起遭受重创可以说是已经散架的明日隐修会,现在的乌丸集团绝不是他们两个人就能单挑的敌人,即使他们有A.U.R.O的指挥中枢,能调动在世界范围内的同盟的力量,但那没用,对不讲道理的敌人来说,那只会让他们多杀几个、几十个、几百个普通人而已。 联络人是指赤井务武在组织卧底时期的联络人,也是昨天跟他交流的对象,他的失踪意味着赤井务武和黑泽阵的行踪可能已经暴露,更有可能A.U.R.O的情况也会被敌人掌握。 于是他们在一片黑暗里逃离,期间不断听到曙光联合和隐修会的消息,有好的也有坏的,但他们都已经自顾不暇。 那位先生似乎铁了心要找他们,完全没有要收手的意思,带着看不见的黑泽阵一路逃亡的赤井务武都感到了棘手,即便如此他也没说过要把人丢下。 黑泽阵也没说过。 虽然他们都知道那位先生未必会杀死“琴酒”,但到时候黑泽阵还能不能是黑泽阵就很难说了。而且,就算丢下他,赤井务武也不会因此而安全。 最后两个逃亡的人被逼到了完全不熟的地带,继续这么孤立无援地下去可能撑不了多久。 “这里……” “怎么了?” 黑泽阵在听附近的声音,在过去的一个星期里他都能听到类似的声音,可以说是对这里非常熟悉。 他认真地听了一会儿,才说:“在你找到我的地方附近。” “你想干什么?” 赤井务武几乎是立刻就想明白了黑泽阵要做什么,但他第一时间皱眉,又想起来银发青年看不到他的表情。 黑泽阵确实看不见,他抓住赤井务武的肩膀,用很慢的语速说:“是你杀了Abies,是你阻止我去找Daisy他们,是你让我对维兰德的死袖手旁观,是你让我变成现在这样,所以,我恨你。” 他正在说服自己。 他咬字越来越重,某种沉重的负担压在身上,到最后把他压得有点喘不过气了。 赤井务武就这么看着他,看到银发青年睁开的绿色眼睛里暗淡无光。他说,真的要这样吗? 黑泽阵说,来都来了。 赤井务武就站在原地,抽了整整一根烟,才说好吧,就这样,先活下来再说,我们以后再联系。 他得来做这个恶人了——不,对乌丸集团来说他本来就是恶人,对Juniper来说,或许也是。 …… 四月初,乌丸集团的那位先生终于找回了弄丢的孩子,他亲自去接的人。 他从遥远小镇边缘的那座旧房子里找到了已经昏迷很久的银发青年,对方在高烧状态,意识都不是很清楚,看起来被关在这里很长一段时间了。 罪魁祸首早已不知所踪,被派来找人的组织成员都被杀死,导致那位先生找到地方花了不少功夫。但对他来说,人还活着,这点损失可以不计。普通的组织成员而已,死多少他都不会在意。 “是谁?” “我们在附近发现了……呃,本来应该在欧洲执行任务的组织成员黑麦威士忌的踪迹,不确定他是不是跟这件事有关。” “Rye,他应该是……”那位先生并没有用太长时间回忆,也没叫加尔纳恰,不管他要找的人是谁,结果都只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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