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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伯来]被魔神掳走后
时间：2024-10-16 10:00:09  状态：完结  作者：故国有虞
　　书名：[希伯来]被魔神掳走后 　　作者：故国有虞 　　文案： 　　身为炽天使长，路西菲尔本当荣耀加身，光辉璀璨。 　　但神明沉睡，他被人所害，掉落通往深渊的祭坛。 　　当他再度睁开双眼，已经成为魔神的仆从。日日夜夜...... 　　魔神曾想打碎一个天使的傲骨，磨灭他的灵魂。 　　想要将他的信仰磨除。 　　以七情六欲为锁链，将他拉到尘泥。 　　但就在魔神以为成功的那一刻，光从路西菲尔身上飞出，刺破黑暗。 　　“我究竟对我的天使做了什么？” 　　魔神竟是我自己？ 　　恢复记忆的神明从御座上醒来。 　　面对艰难从深渊中走出的路西菲尔，陷入沉思。 　　路西菲尔：“我因吾神而存在，我所信仰的，唯有神明。即使身在地狱，无人可以磨灭我的信仰。” 　　魔神：“呵，既然你一心信仰神明，我便偏要你忘却所有，在我面前丧失本性，不能自己。我倒想看看，你是否还能坚持你心中信仰？” 　　魔神失败了，却又成功了。 　　路西菲尔靠着对神明的信仰走过黑暗，身化光明。却在知晓御座上的神明和魔神同出一源后，彻底堕落向深渊。 　　此生再无信仰。 　　魔神曾将路西菲尔压在身下，堵住他的嘴，阻止他念诵神明。 　　后来...... 　　“路西，我错了，你看看我，看看我。” 　　cp：神路，精分切片攻X高岭之花受 　　微克系，人外 　　自割腿肉，我流希伯来 　　ooc，神不爱世人 　　内容标签： 西方名著 强强 西幻 克苏鲁 追爱火葬场 神话传说 　　主角：路西菲尔（路西法），雅赫维（神） ┃ 配角：玛门 ┃ 其它：希伯来神话、雅赫维、光耀晨星、撒旦、神路 　　一句话简介：祂后悔了 　　立意：热爱生活、热爱世界 第1章 　　路西菲尔在一阵剧痛中醒来。 　　做为神明宠爱的天使，他的周遭充满美好。 　　繁花满地，一片光明。 　　这一切并不因神明的沉睡而改变。因为他本就是光耀晨星，是神明最完美的天使。 　　时刻践行神明的准则，并不曾辜负神明的厚爱。 　　他本以为自己当呆在天国中，直至主的醒来。 　　没错，他本以为。 　　四肢百骸被痛苦笼罩，天使的灵仿佛是同那具显化的身体相分离，却又叫什么强留在地面，被迫感受刀劈斧凿一般的疼痛。 　　未曾感受过的痛楚叫路西菲尔几乎发狂，下意识的想要挣扎和摆脱，想要将身体虚化，远远逃离。 　　却发现自己已经被禁锢，便连动一动都是奢望。 　　路西菲尔的脑海中下意识闪过昏迷之前的场景，闪过弥赛亚那突然充满恶意的面容。 　　他想起来了，他是在划破空间，送走一众天使与精灵之后，最虚弱的时机，叫弥赛亚背后捅刀，推落至通往深渊的祭坛。 　　他并不知晓弥赛亚对他的恶意从何而来，一如他被捅时，不解与疑惑的心情。 　　是的，不解，疑惑。 　　由祭坛中落下，路西菲尔最后所见的，是弥赛亚冰冷中带着癫狂的面容。以及黑暗里，有什么对着自己袭来。 　　再然后，他便叫潮水一般的黑暗所吞没，意识随之陷入到昏沉。 　　这是哪里？那祭坛通往的，又究竟是...... 　　正当路西菲尔苦苦思索，想要摸清楚状况时，灵魂被撕裂的痛楚将他拉回现实。 　　叫他再无暇思考其他，只能是极力将自身清明维持，在这痛楚中挣扎。 　　但他对那不断侵蚀到自己灵魂的魔气已经是无法阻止，只能是任凭了其不断蔓延，同自己相纠缠。 　　“你醒了？” 　　或许是一瞬间，或许是久远的千万年。有声音在耳边响起，路西菲尔再度睁开眼。 　　他极力支撑起身体，想要从那魔气森森的床榻直起身。却力不从心，只能是维持着原本平躺的模样。 　　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似乎对他造成凌迟，在灼烧着他原本圣洁的灵。自始至终，路西菲尔其实根本便无法有任何多余的动弹。 　　然后他便对上了那人居高临下的视线。 　　映入眼中的是一张极美的面容。 　　即使他的容貌已经是顶尖，是神明最完美的杰作。但眼前的这个人，面上有着一种神性与魔性掺杂的妖异。 　　恍若无底深渊下，玩弄一切的魔神。又或者说这本就是魔神。 　　魔神的面容叫路西菲尔恍惚，但对方看待玩物的眼神，更叫他毛骨悚然。随即展露出深深的戒备。 　　神明沉睡，这魔神是如此强大且深不可测。若是降临到世间，不知将会掀起怎样的灾难。 　　从未有哪一刻，路西菲尔如此迫切的想回到天国，想要将信息传递出去。 　　因此，路西菲尔竭力维持着平静道： 　　“多谢您的相救，请问您可以放我离开吗？” 　　“离开？” 　　路西菲尔话音出口，便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是何其天真。 　　却听得那人一声轻笑，笑容冰冷而充满恶意。并未回应过他的请求，而是倾身，将手落在他的脸侧，以指腹缓缓摩挲。 　　“你在想什么呢，我的小天使？” 　　似乎有几分熟悉的金色瞳孔倒映在路西菲尔的眼眸，瞳孔中，是深深的恶意与掠夺。那人凑近到他的面前，极具占有性道： 　　“你应当称呼我为主人，知道吗？小天使。” 　　路西菲尔本能的想要做出反驳。良好的教养使他无法口出恶言，说出什么不好的词语。 　　但一个魔鬼而已，纵使是地狱中的神明，又如何能够对他口出不逊？ 　　简直荒谬！ 　　只是路西菲尔张了张嘴，却发现话语被卡在喉咙中，好似是被冥冥中的规则限制了一般，根本便无法吐出。 　　反倒是魔神冰冷的话语，穿透到他的灵魂，将他的灵一点点引动。 　　使他不受控制地开口。 　　“我......” 　　路西菲尔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瞳孔收缩指尖一点点收紧，本就是遭受痛苦的灵不断颤抖。却根本便无法做出任何阻止。 　　是魔神的命令与默示。 　　“......主人。” 　　充满屈辱意味的单词脱口而出，眼前似有什么苦苦坚守的光亮，轰然倒塌。 　　路西菲尔惊骇回神，便发现自己的光辉的羽翼被染上堕落的黑暗，浑身上下充满了邪恶的气息。 　　他已经背弃光明，不再是蒙神明恩德宠儿，而是同黑暗为伍的堕天使？ 　　“你对我做了什么？” 　　路西菲尔失声。 　　“我将你身上的烙印抹消，把你改造成我最完美的造物，最冰冷邪恶的堕天使。” 　　魔神的手在路西菲尔脸侧流连，而后往下，缓缓挪到喉结间。 　　“开心吗？小天使。只要你全身心的信仰我，供奉我，我便可以给你提供一切，使你获得永恒的欢愉。” 　　路西菲尔只觉得可笑！ 　　作为信仰正神、信仰主的炽天使长，他何曾需要这些？ 　　财富，地位，权势，甚至是长生等种种。对世间生灵而言，或许值得苦苦追求。可对路西菲尔来说，不过唾手可得，又有什么要紧？ 　　他唯一所希望的，不过是长伴在主的跟前，倾听神明的教诲，传播神明的信仰和福音。 　　但眼前的这魔神，竟然想更改他的信仰，破坏他的追求！ 　　路西菲尔心中愤恨，只恨不得能够将这魔鬼彻底净化，不留痕迹。 　　天使圣洁的面容因染上了怒火，而变得秾丽。更不必说这本就是一张极完美的，足以叫众生倾倒的颜。 　　“还有什么想说的？” 　　魔神嗤笑，眼中倒映着路西菲尔的颜。温柔且残酷的开口，陈述事实上道： 　　“你似乎并不甘心？不过没关系，我会让你心悦诚服，甘心祈求我的垂怜。” 　　“我会让你完完全全信仰我，离不开我。被我操纵，为我臣服。” 　　休想！ 　　路西菲尔无声反驳。偏头，以口咬在了魔神的手腕。 　　“你不该激怒我的，天使。” 　　魔神冷了脸，一点点直起身。 第2章 　　路西菲尔的牙齿，并没有在魔神手腕间咬出任何伤痕。甚至不受控制地，路西菲尔松了口。 　　然后下一瞬间，有锁链自四周伸出，将他四肢拉伸，束缚在半空之内。 　　被转化成堕天使的身躯根本便不受路西菲尔控制，更无法反抗魔神任何动作与命令。只能是僵硬了身躯，接受魔神打量。 　　有风撩动过发丝，吹拂过皮肉。 　　路西菲尔后知后觉，终是发现，自己身躯裸裎，显露在魔神目光之下，并没有任何遮掩。 　　这身躯自然是极美的，四肢修长，纤秾合度。 　　每一寸都是由造物主精心创造，都完美符合......魔神的审美。 　　更不必说路西菲尔那望过来的，带着怒火的颜。 　　似圣洁的蔷薇在暗夜里绽放，引人采摘。叫魔神迫切的想要将其一点点占有和摧毁。 　　“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那可由不得你。” 　　魔神如是言，以未曾叫他咬过的手，按在了路西菲尔咬过的手腕间。缓缓摩挲。 　　面上显露出诡异的笑容。 　　行色匆匆，拖着重伤的躯体，弥赛亚回到了第一重天。 　　“路西菲尔殿下呢？弥赛亚。” 　　有天使迎上来，问出疑问，不掩惊讶。 　　“你受伤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路西菲尔殿下不是应该和你一起回来？” 　　“快，快通知米迦勒殿下、加百列殿下，路西菲尔殿下被恶魔偷袭，掉落至祭坛。现在已经落到通往深渊的门户。” 　　弥赛亚抬眼，目光惶恐，神色惊慌。面色一阵泛白。 　　强撑着将口中话语落下，便往周围一倒，陷入到昏迷。 　　那迎上来的天使眼疾手快，很快便接住了弥赛亚的身形。招呼着更多的天使上前，将弥赛亚送往精通治疗的拉斐尔所在。 　　同时使人将信息传递，送至米迦勒、加百列处。 　　只是他不曾注意到的是，弥赛亚眼珠于眼皮之下滚动，唇角有隐秘的笑意露出。快得仿佛是一阵错觉。 　　路西菲尔坠落深渊，生死未知，甚至可能已经陨落的消息迅速席卷天国。叫无数人扼腕惊愕，不可置信。 　　但他们不曾想到的是，昔日光辉闪耀的晨星已经堕落成堕天使，同魔神相纠缠。 　　第九层背叛地狱，靠近硫磺火湖的一处宫殿中。 　　风带来地狱火湖的喧嚣，森森的魔气充满了整个宫殿。连带着路西菲尔呼吸间，备受煎熬。 　　宫殿内外空无一人，没有任何声响，更没有任何魔族。 　　唯有路西菲尔被锁链束缚在半空，修长的四肢张开。 　　纵使是双目紧闭，意识陷入到昏沉，亦不由得将眉目皱起，生出不自觉的脆弱与痛色。 　　天使的灵虽然被束缚在这血与肉的身躯中，被转化成堕天使的模样。但内心的信仰与那皮肉之下的灵魂，却没有任何动摇。 　　更没有变得丑陋。 　　摧毁一个光明生物的信仰，使其彻底沉沦对魔神而言，其实并不为难。但魔神想要的，同样不是一具堕落之后的身躯。 　　一个没有任何神智的傀儡与灵魂。 　　一点点敲碎他的血肉，磨灭他的傲骨，碾平他的灵魂。 　　然后彻底扭曲、异化成自己的形状与模样。 　　如此，方才是魔神想要。 　　所以魔神其实并没有对路西菲尔做什么，不过是以魔气一点点侵染和改造，如同火焰一般炙烤、侵蚀着路西菲尔的灵魂。 　　“有趣的玩意儿。” 　　魔神如是言，身形在宫殿门口凝聚，脚步声气，一步步向着路西菲尔走进。 　　路西菲尔从不知时日的痛楚中再醒来。目光茫然而涣散，本是再圣洁不过的灵因魔气的侵染，不断染上血腥暴虐。 　　渐渐清醒过来的灵智，则仿佛脱离了躯体，眼看着自己在黑暗中沉沦，没有任何办法。 　　更无力挣脱。 　　他只觉得自己的人生从跌落祭坛那一刻起，便已经被彻底扭曲，充满了黑暗、痛楚和绝望。 　　路西菲尔此前的经历自然是充满善意且美好的，一路平坦，并没有任何不顺。 　　他生来便是炽天使，是撒拉弗，诞生在神明手中最纯洁的灵，最完美的造物。 　　主的胸怀是如此广大，目光是如此温暖。对他，是如此偏宠。足以叫路西菲尔路途上，没有任何坎坷。 　　阳光，鲜花，雨露。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因神明的意与愿，而对他将所有的美好展露在他的面前。 　　但他对这一切却又是不在意的。 　　他唯一所求、所看到的，不过是那至高造物主，此世间创造一切的神明。是将主的恩泽与光辉洒落在大地上，将主的信仰维持。 　　他本以为自己终将等到主的醒来。不成想竟落到通往地狱的祭坛中，遭受魔神的折辱与欺凌。 　　天地间、这地狱里，什么时候生出了这样一位魔神？ 　　他又可还能回到人间，回返天国？ 　　再侍奉到主的跟前。 　　路西菲尔眼睑垂下，只觉得胸中杀意沸腾，掀起一阵阵怨与恨。 　　不管自己是否还能变为曾经的路西菲尔，唯有杀了这魔神，方才有一线生机。 　　自虚空中伸出的锁链深深勒紧、陷入到他的皮肉里，带来一阵阵响彻在灵魂里的痛楚。路西菲尔眼角的余光中，魔神到来。 　　他勉力偏头，只看到魔神脚步停下，周身魔气环绕，似乎俊美到极致，邪恶到极致。 　　魔神衣角自空气中划过，手隐藏在袖中。有什么从那中间显露出来，直叫路西菲尔心中升起莫名的恐惧。 　　天使的灵在这血肉的身躯里颤抖，心神恍惚间，路西菲尔看到了魔神的眼。 　　金眸璀璨，冷漠无情，审视且冰凉。 　　隐隐带着几分熟悉。 　　下一瞬，紧紧缠绕的锁链松开，路西菲尔跌落至冷硬的床面，神智被唤回。 　　“过来。” 　　路西菲尔听到了魔神的命令及默示。 　　长久被魔气侵蚀了的，转变为堕天使的躯体无疑是沉重的。路西菲尔似乎一下子不知当如何掌握与行走。遑论是在长久束缚之后。 　　只能是艰难直起身，脚下虚软，踉踉跄跄走向魔神。 　　一次次跌倒而后又爬起。他从不知道，将自己的身躯掌控，对他而言，竟是如此笨拙与为难。 第3章 　　羞耻，难堪，愤恨充斥着路西菲尔的心灵。 　　但不管心中再如何不愿，他的躯体却背叛他。如同摇尾乞怜的小狗般，跌跌撞撞的，几乎是爬到了魔神跟前。 　　有朝一日，有朝一日...... 　　路西菲尔双眼眯起，指甲陷入到肉里。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想要将一切撕碎，以利刃插入到魔神胸膛。 　　魔神感受到了路西菲尔心中杀意。眼睑垂下，打量着地上的身躯。 　　丝绸美玉一般的肌肤和乌黑的发，构成极强烈的视觉冲击与对比。有伤痕遍布在那身躯间，是锁链缠绕与跌撞在地上所遗留。 　　夜一般深沉的六翼在路西菲尔身后瑟缩，颤抖。共同勾勒出一副妖异残破，足以摄人心魂的画卷。 　　但最让人心动的，却是那不屈的傲骨，是那骄傲璀璨到近乎夺目的灵魂。 　　合当被祂一点点打碎然后重组，变成祂的禁/脔。 　　“抬起头来。” 　　魔神漫不经心的展开联想，而后开口，对路西菲尔发出命令。 　　内心里纵使有万般不愿，路西菲尔的身体却是不受控制抬头，依魔神命令而行。 　　但只是一眼，他便牙关紧咬瞳孔微缩，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喜欢吗，我送你的礼物？” 　　魔神声音低沉而充满戏谑，俯视着脚下本不属于祂的天使，眸中有深深的恶意在流淌。 　　手从袖中探出，魔神手中露出的，是一条做工精巧，再是美丽不过的金链。 　　那链子仿佛极是耗费了一番心思打造而成。侵染了鲜血，献祭了无辜者的灵魂，充斥无辜者的诅咒与哀嚎。有罪孽在流淌和徘徊。 　　“谦虚，宽容，耐心，勤勉，慷慨，节制和贞洁。” 　　一个个属于天使的美德被魔神吐出，一幕幕诡异献祭的场景在那金链间流转。魔神开口，不急不缓道： 　　“我听说神前的晨星具有一切美好的品德，是这世间之最完美。那么作为我的眷属，你......” 　　魔神轻笑，俯身掐住了路西菲尔的下颔。 　　“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和......色/欲” 　　语音暧昧璀璨的金眸中充满了暗示意味，魔神的唇凑在了路西菲尔耳边。 　　“我便送你七宗罪孽，如何？” 　　言出法随口含天宪。一个个充斥了罪孽的字符随着魔神的口被吐出，带动了天地间的法则，镌刻在那金链上，转瞬归于无痕。 　　唯有那金链上流转的光泽愈发深沉，足以使人心中欲念横生，如同野草一般滋长。 　　“我所信仰的，唯有神明。你休想动摇我的信仰，休想侮辱我的美德和灵魂，恶魔！” 　　路西菲尔开口，目光从那金链上挪开。面上惊惶与畏惧褪去，一派冷漠和决然。 　　“你大可杀掉我，我定不会向你求饶。更不会向你臣服。” 　　“是吗？” 　　魔神挑眉，笑声从喉咙口滑落，指腹顺势在路西菲尔脖颈间流连。 　　触手的观感自然是极好的，如同极细腻的牛奶与白瓷，又好似再上等不过的丝绸。 　　路西菲尔被迫将头颅仰起，唇齿间逸出轻微的喘。 　　眼尾染上绯红，怒火与烈焰在他的眼眸中燃烧。路西菲尔目光之下，魔神手中的金链，贴近了他的面颊。 　　冰冰凉凉的触感仅仅是一瞬，紧随而至的，是他的皮肉与灵魂都仿佛是被融化。罪与孽在胸中滋长，如同藤蔓般蔓延、攀爬上灵魂。 　　渴，饿，愤怒，疲累...... 　　诸多种种最初且最本能的观感，充斥着路西菲尔的心灵。他的灵魂与皮肉都仿佛是在叫嚣，在将负面的感官传递。 　　这是生来神圣，一睁开眼便是神明完美造物的天使所不曾体会。 　　事实上从被创造，自神明手中诞生以来，他所接触到的便无一不精，无一不是美好与圣洁。又何曾被这样折辱与摧残？ 　　即便是创造他的神明...... 　　神明对他的宠爱从不曾有任何遮掩，是他心中永恒的信仰与坚持。 　　“吾神。” 　　魔神手中的金链从指尖滑落，蔓延过路西菲尔脸侧，恰如同爬行的蛇一般滑落至他的胸膛。而后融入到皮肉，渗透至灵魂。 　　形成束缚与禁锢，将他那轻盈的灵同那罪与孽连接。 　　瞳孔涣散面上染上脆弱与迷茫，路西菲尔下意识开口，呼唤过神明。 　　他口中的吾神，自不可能是眼前的魔神。 　　“怎么，你不满意？” 　　魔神落在路西菲尔颈侧的手一点点收紧，看着他的眼尾一点点洇湿，冷声道： 　　“看清楚，现在在你面前的，究竟是谁？” 　　是谁？路西菲尔涣散的瞳孔在魔神金眸下凝聚，神明幻象远去，倒映出魔神面上的不悦与冷然。 　　“但很可惜，现在我才是你的主人，是你当信仰的神明。属于我的馈赠，即使你再不满意，亦只能收下。” 　　魔神扼住路西菲尔的手松开，直起了身。但凭路西菲尔瘫软在地，如同干涸的游鱼一般，显出一声声艰难的呼吸与咳嗽。 　　魔神以手抱臂，神情冷漠。开口，对着路西菲尔发出命令道： 　　“跪下。” 　　指尖下意识的抠向地面，路西菲尔静默良久，抗衡良久，方才不受控制地撑起身，浑身裸裎的跪倒在魔神跟前。 　　被染上黑暗的眸极屈辱的闭上。属于魔神的威严叫他呼吸艰难，身躯亦是在微微颤抖。 　　但充满恶意的魔神似乎并不因此而被愉悦。极恶劣的开口，对着路西菲尔道： 　　“接受了我的馈赠，你应当说什么？告诉我，我的小天使。” 　　路西菲尔头颅垂下，神色看不分明。良久，方才开口，极艰难道： 　　“感谢主人的赐予。” 　　“抬头。” 　　魔神再次将命令发出，便见路西菲尔抬起的面色间，嘴角有血迹滴落，唇齿间一片血肉模糊。 　　是这天使死死咬住了唇，并不愿意有任何妥协。 　　“怎么就学不乖呢？” 　　魔神目光微黯，面上一片阴沉。 　　居高临下的俯了身，再度贴近路西菲尔的面，以指腹在那带血的唇瓣间用力，缓缓摩挲。 　　魔神指腹的皮肉下有倒刺生出，勾得那本就是受伤的唇瓣一片血肉淋漓。 第4章 　　“所以我该给你一个怎样的教训才好呢，天使？” 　　魔神轻笑，发出似苦恼，似无奈的叹息。魔力顺着指尖流转，将路西菲尔那受损的皮肉修复完全。 　　唯有痛楚不曾抹去，甚至叫祂不断放大，鞭挞着路西菲尔的灵魂。 　　目光微亮，魔神开口，似笑非笑道： 　　“不如这样，我先将你的过往抹去，赐你一个名。然后......” 　　魔神的话音戛然而止，是路西菲尔抬眸，一字一顿，固执且执拗道： 　　“我不需要。” 　　他的眸中似蕴着火，又好似淬炼着冰。原本圣洁华美的面容，叫骄傲璀璨到极致的灵魂点亮。引人垂涎和觊觎。 　　被绑上餐桌的猎物显然没有意识到这点。 　　只是知道，他的名由神明赐予，经由了主的手写下，放置在圣灵册、在卡巴拉生命之树的最顶端。熠熠生辉。 　　又何需这魔神再行赐予？ 　　“不。” 　　魔神摇头，冷酷且不讲道理道： 　　“我想你还没有弄清自己的处境，意识到你的身份，我的天使。” 　　“从坠落地狱，转化成堕天使那一刻起，你的一切，便都属于我，由我赋予。” 　　“你又有何权利，拒绝我的馈赠？” 　　魔神话音落下，以手掐住了路西菲尔脑后的发，向下拉扯。如同看待死物一般，没有任何类人情感的金瞳撞入路西菲尔的眼眸。 　　开口，冰冷且偏执的做出宣告道： 　　“赫莱尔，这是你的名，我赐予你的名。” 　　晨星，但不是神明的，而是属于祂的星辰与禁/脔。 　　似乎是犹嫌不够，魔神冷冰冰做出提醒道： 　　“你的同伴救不了你，你的神明，同样救不了你。” 　　周遭种种似乎是为之响应般，伴随了魔神话音落下的，是路西菲尔那白皙的面上与身上，有道道诡异的黑色纹路生出，如同活物一般游走。层层束缚。 　　身后六翼不自觉收缩，想要将他包围和笼罩，如同雏鸟回归到羽翼。 　　但—— 　　魔神松开了手，但凭路西菲尔那本就勉励支持的身躯滑落到地面。而后下一瞬间，被身后六翼包裹，形成一个黑色的茧。 　　但这却并不足以使路西菲尔感到安宁。 　　羽翼内部的世界，原本是天使在受伤、心灵脆弱、沉眠之际，下意识寻求力量与庇护。 　　可是现而今，带给他的，唯有不安、痛楚，原本圣洁的灵被侵蚀的苦难。 　　闪烁着字符的无形锁链由里及外的伸出，锁住这茧的同时，一点点将他的灵魂搅动。 　　“臣服我，你将远离痛楚，获得完全。” 　　魔神压低的声线里充满诱惑，继而一声嗤笑，转身离开。 　　“只希望下次再见时，你能更加乖巧顺从。” 　　天国之中，伊甸园内。 　　弥赛亚终是在拉斐尔的治疗之下醒来，一睁眼，便对上几双关切的眸。 　　拉斐尔、萨麦尔、米迦勒...... 　　除了镇守在外的乌列尔、加百列等，整个天国的高阶炽天使，都似乎汇聚于此。 　　“你醒了，可还有不适？” 　　拉斐尔开口，问出疑问。 　　弥赛亚摇头。下一瞬，目光微僵，听到了来自萨麦尔的言语。 　　有着一部分审判职能的天使开口，对着和路西菲尔一同出去，却独自归来的弥赛亚道： 　　“告诉我，你们遭遇了什么？弥赛亚殿下。路西菲尔殿下为何会消失，会跌落至通往深渊的祭坛？” 　　言语微顿，这向来理智且冷静的天使补充道： 　　“或者说您更想在牢狱中说明。” 　　“萨麦尔！” 　　向来公平正义，热情爽朗的米迦勒开口，阻止了萨麦尔这如同拷问犯人一般的审视。做出提醒道： 　　“这是我们的同伴。” 　　只是米迦勒神情冷硬面容严肃，落在弥赛亚身上的目光，同样没有平日里的温和。 　　“抱歉，弥赛亚殿下。” 　　揉了揉眉头，米迦勒道： 　　“祭坛已毁，周遭成为废墟。我们并没有发现路西菲尔殿下的踪迹。更无法将通道复原，推断殿下掉落何方。” 　　面色微寒，米迦勒做出补充道： 　　“地狱前三层，同样没有传来路西菲尔殿下落入其中的消息。” 　　至于更远的，就不是天国现在的力量，所能探查。 　　路西菲尔殿下是掉落到地狱更深处了吗？ 　　一切种种，指向那个最坏的可能。米迦勒等望向弥赛亚的目光中，同样带出了几分不自觉的审视。 　　只不过......事情的发展与走向，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好，更加顺利。 　　弥赛亚眼睑垂下，遮去了那一闪即逝的冷光。方才抬头，开口，面带苍白与不安道： 　　“路西菲尔殿下将那一城生灵转移到安全地界之后，便要将那祭坛捣毁。只是谁都没想到，居然还有狡猾的恶魔大公隐藏在暗处，用同归于尽的方法伤害了殿下。” 　　“以殿下的实力，不应当这么轻易受伤。” 　　萨麦尔皱眉，指出弥赛亚口中漏洞。 　　是啊，实力远在他们之上，拥有神明六分之五力量的路西菲尔，又怎会如此轻易便受到伤害？ 　　这亦是为何众天使望向弥赛亚的目光中，除了关切以外，都带有几分不信任。 　　指尖隐隐泛白，面上带出几分纠结。弥赛亚略带了几分瑟缩与悲伤的开口，低头道： 　　“殿下......殿下是为了救我。” 　　似乎是压在心中的大石终于吐露，弥赛亚低垂了神色，继续道： 　　“他们似乎是有备而来。情报有误，出现在那里的不是三位恶魔大公，而是五位。” 　　“路西菲尔殿下净化了其中的三位，但还有两位隐藏在一旁，直至殿下捣毁祭坛时方才发动袭击。” 　　“殿下本可以安然无恙，若不是我被那恶魔大公挟持着踏上祭坛......” 　　泪水从眼眶中落下，弥赛亚伸手捂住了脸，陷入道深深的悲伤与自我唾弃。 　　米迦勒等对视过眼神，却不得不承认，或许这便是真相，是路西菲尔受伤坠落至祭坛的缘由。 　　“行了，你不必悲伤。当务之急是打起精神来，将殿下找回。” 　　萨麦尔开口，干巴巴给出劝解。 　　“如果殿下在，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子。” 第5章 　　路西菲尔若在，是否会对此发表意见不好说。 　　第九层背叛地狱中，路西菲尔未曾踏出，同样未曾窥探到全貌的宫殿内。 　　魔神一手支颐，慵懒的坐在王座之上，睁开了眼。 　　璀璨的金眸中无喜无悲，没有任何波澜。 　　只是在落到路西菲尔所在的那间寝宫时，目光如温柔的水波般涌动，好似带出了几分缱绻。 　　“赫莱尔，我的天使。” 　　属于我的晨星。 　　像是趁着原主人不在，终是触摸到了珍宝，将其收到囊中，并且急于洗去其烙印的窃贼一般。 　　魔神眼中非人的色彩与神性褪去，紧接着浮起的，是深深的占有和偏执。 　　空间的距离在魔神脚下被无视，伴随了祂的到来，踏足到那禁锢路西菲尔的寝殿之内。 　　原本环绕在路西菲尔合拢的翅羽间的锁链散开，有如夜幕一般深沉的六翼舒展，显露出内里蜷缩着的天使来。 　　黑发披散在身后，将那裸裎的皮肉遮盖，呈现出发丝黑到极致，那身皮肉白到极致的对比。 　　身躯蜷成一团，双臂抱住那曲起的双腿。尚未睁开的眉眼间，自是显而易见的脆弱与防备。 　　灿金的发，恍若苍穹的眸，光辉闪耀的六翼。事实上在魔神捡到路西菲尔时，这天使并不是现在这般黑发黑眸的模样。 　　那是神明最宠爱的天使，是这世间最完美的生灵。即使身受重伤落到这第九层地狱里，同样是圣洁且美好的。 　　足以将魔神心中想要将其蹂/躏的欲念点燃，想要使他跌落到尘泥，浑身上下沾染上自己的色彩。 　　魔神是如此想的，便如此做了。将天使轻盈的灵塞到血与肉的，沉重的身躯中，使其发色眸色与羽翼的颜色随之改变。 　　成为堕天使，成为......祂的眷属与仆人。 　　魔神目光之下，路西菲尔却并未醒来。不过是叫魔神弯腰抱起，陷入更深的梦魇。 　　梦魇中的他无法说话，无法动弹，更无法感知时光的流逝，感知原本眷恋着他的清风、阳光及雨露等种种。 　　属于天使的灵坠落到黑暗中，所有有关天国的记忆，都仿佛是在褪色。 　　与之相对应的，却是魔神对他的折辱与言语，开始变得愈发鲜明。将他的思维与脑海充斥。 　　他如同一只被折断羽翼，关到笼中，叫锁链锁住，时时驯养和鞭打的鸟。 　　不管再如何反抗，亦无法逃脱魔神的掌心。只能是将骄傲与自尊抛弃，做出违背意志的逢迎。 　　对魔神的恐惧充斥在他的脑海，将他的心灵占据。这近神的造物恍然惊觉，原来，这便是造物与神之间的差距吗？ 　　既然是如此，又为何不臣服呢？ 　　抛却过往抛却所有，对其献上忠心和信仰。反正他已经堕落，已经是堕天使了，不是吗？ 　　便是他能再回到人间，回归天国...... 　　天国不会再接纳他的。 　　悲伤与痛楚如野草般放肆生长，所有的反抗，都似乎是徒劳。他又何必再反抗？ 　　倒不如甘心情愿的屈服在魔神身下，奉上这具躯体和信仰。 　　遑论这本就是一具经由魔神转化和掌握的身躯，是祂的所有物，不是吗？ 　　他所信仰的神明早已陷入沉睡，通往神明圣所的传送阵同样被关闭，所有指向神明的信仰与祈祷尽皆没有任何回应。 　　他又何必再坚守，又何必再反抗呢？ 　　不过是自讨苦吃，没有任何意义。 　　再黑暗与深沉不过的梦魇之内，路西菲尔的思维与想法被扭曲和引导，导向同样的目标和方向。 　　臣服。 　　对着魔神臣服。 　　将忠诚和信仰，将躯体和灵魂奉上，享受黑暗，享受欲与念被放大之下的欢愉。 　　成为那罪孽的化身。 　　路西菲尔那被神明赋予了一切美好之定义的，未曾遭受过打击与磋磨的心智，在梦魇中沉沦。 　　如同从至高的天上落下一般，在黑暗里不断坠落。 　　无所不在的罪与罚同样是在发出嘶吼，在促使他做出抉择。 　　是成为魔神的眷属，还是在痛楚中清醒。 　　“吾神......” 　　路西菲尔本能呼唤过神明，那创造他的父，那陷入到沉睡里的造物主。 　　他曾在神明的掌中醒来，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生灵，便是主耶和华。是神明模糊不清的，并没有具体形态与样貌的颜。 　　他的骄傲由神明亲手捧起，他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于神明的偏宠与纵容。 　　他又如何能将神明背弃，转身投入到魔神的麾下？ 　　即便只是同这魔神的虚与委蛇。 　　“不！” 　　路西菲尔艰难开口，睁开双眼，从那梦魇中脱离。 　　他以一个极脆弱的姿态，被魔神抱在怀中，走向水池。 　　魔气森森，能够将人心之欲与念激发，使人陷入到罪恶中的水池。 　　“你醒了吗，赫莱尔。” 　　魔神唤过这经由祂给路西菲尔的名，以手落在他的脊背间，将那身后的翅羽封印。 　　指腹暧昧摩挲过天使敏感的羽翼根部，明知固问道： 　　“想好了吗？我的天使。” 　　天使的灵被锁死在这充满血与肉的身躯间，被迫感受这未曾体会过的触感。 　　身躯叫池水淹没，叫那嗜血、残酷、饥饿、贪婪等的欲与念，将观感放大。 　　来自魔神的每一次触摸，对路西菲尔而言，都是刀锋割破皮肉一般的痛楚，却又是羽翼撩动过心弦一般的折磨。 　　是向魔神祈求完全，祈求满足与沉沦，还是遭受着无休无止的痛楚？ 　　选择再度被摆在了路西菲尔面前。 　　“你，休想。” 　　天使的神色间却仍是骄傲与不屈。以手深深陷在魔神手腕间的皮肉，路西菲尔艰难开口，给出答案。 　　“真美啊。” 　　魔神垂眸，认认真真将路西菲尔这倔强不屈的神色收到眼中。良久，终是扯出轻笑道： 　　“怎么办，我都有点舍不得再折磨你了呢？” 　　魔神口中话语说得轻柔，摩挲过路西菲尔皮肉，在那脊背间游离的手，同样是极暧昧的。 　　只不过这一切并不影响，接下来迎接路西菲尔的，又将会是何等样周而复始的折磨。 第6章 　　路西菲尔在口中、在内心里，一次次念诵过主的名，对着那陷入到沉睡里的神明做出忏悔与祈祷。 　　但回应过他的，不过是来自魔神对的折磨，是没有穷尽的黑暗深渊。 　　神明并未醒来。 　　即使路西菲尔的信仰，并未发生动摇。但他的灵却是如同风中的烛火一般，摇摇欲坠，将要熄灭。 　　于是那某一瞬间，路西菲尔周身忽然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意志。 　　这天使陡然意识到，即便他的心灵再如何坚固，信仰再如何忠贞。 　　可水滴石穿。终是敌不过这日复一日的消磨，终是会迷失在这丧失了时间的黑暗里。 　　那么接下来等待他的，只会是神智不存，彻底将意识丧失，沦为傀儡。 　　他没有意识到，魔神看向他的目光，一次比一次偏执，并且充满了欲念。 　　那是一种想要将他拆吞入腹的，不顾一切的癫狂。 　　不，不可以。我答应过吾神的，我还要等到祂的归来。 　　即便那之后等待我的，唯有消亡。 　　路西菲尔的一颗心仿佛是在滚水里沸腾，又好似是在油锅里煎熬。 　　可是在魔神下一次出现时，他却是强行将内心里的恨意与厌恶压制，对着魔神做出示弱。 　　“你若是早这么听话，又何必如此遭罪？” 　　魔神以手挑起他的下颔，发出似真似假的感叹。 　　“但不乖的孩子，可是要接受惩罚。” 　　惩罚，何等样的惩罚？ 　　他这些日子以来，不都是在魔神对他的惩戒中度过吗？ 　　因他的示弱，而得到短暂安宁的灵下意识的颤抖。路西菲尔抬起眼，正对上魔神冰冷璀璨到极致，将一切看透的眸。 　　祂知道了？ 　　知道我其实是在欺骗与示弱？ 　　本就是白皙的面容，呈现出几分病态与不见天日的苍白。然后下一瞬间，路西菲尔叫魔神扼住手腕，周身一阵天旋地转。 　　他叫魔神压在了床榻之上。 　　“赫莱尔。” 　　魔神唤过那经由祂赠予的名，指尖撩动过他耳侧的发丝。 　　“我......” 　　路西菲尔张口欲言，想要说自己早已有名，有那经由神明赐予的名。 　　不成想魔神以食指竖起，压住了路西菲尔的唇，封住了他想要吐出的声音。 　　“我早说了，你是我的。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路西菲尔本就苍白的面色，愈发苍白，却不得不在魔神的命令之下点了头，表示明白。 　　魔神似乎被此愉悦。松开对路西菲尔的压制，起了身，侧坐在床前，开口道： 　　“你可有什么要说？” 　　路西菲尔能说什么呢？ 　　他不愿同这魔神纠缠，厌恶魔神的碰触以及一切。他想要回到天国，想要回到他所信仰的神明跟前？ 　　路西菲尔无话可说。然而魔神的冷酷冰寒的目光之下，他却又清楚，这答案并不能使魔神满意。 　　他难堪的闭上了眼，声音低哑道： 　　“谢......谢主人赐名。” 　　“真乖。” 　　魔神轻抚过路西菲尔的面容，目光在那未着一物的身躯间停留。眸中好似有野草一般的欲念在升腾。开口，低沉且诱惑道： 　　“那么现在，你准备好接受惩罚了吗？我的赫莱尔。” 　　魔神的指腹摩挲过路西菲尔唇瓣，语音是如此充满诱导与遐想。 　　路西菲尔茫然睁开双眼，偏头，似是想要躲开魔神触碰。却又在接触到魔神眼中的戏谑与恶劣之时，陷入到僵硬。 　　在某些方面懵懂且迟钝的天使，感受到了不堪的命运将要来临。 　　但他却发现，不到最后一刻，自己似乎永远也不知晓，魔神将会对自己采用何种折辱的手段。 　　“啧。” 　　魔神目中光芒明灭，发出似真似假的感慨道： 　　“看来你曾经信仰的那位神明，还不曾对你下手，教会你这些呢。” 　　目中懵懂与茫然转变为怒意只是一瞬。纵使心中不断告诫自己，要对这魔神示弱，要寻找机会逃离。 　　可是当祂提起神明，言语带着试探与鄙薄的那瞬间。路西菲尔却是不由得怒目以示，只恨不得能够将其斩落在剑下，净化在光明中。 　　但这似乎只是奢望。魔神捏了路西菲尔的脸颊，以指撬开路西菲尔的唇齿，漫不经心道： 　　“不过没关系，我会教会你。” 　　教会你体会所有的欢愉与欲念。 　　无耻，下流！ 　　后知后觉，终是反应过来，意识到魔神想要做什么的路西菲尔瞪大了双眼，眸中怒火升腾。 　　天使是纯洁轻盈的灵，向来远离那些世俗的、丑恶的欲念。 　　即使身躯被魔神所控，被转化成堕天使的模样。七宗罪孽所形成的锁链，缠绕在他的灵魂间。 　　他亦只是将其当成一份难耐的煎熬与痛楚。并不曾思考与分辨，内里的不同。 　　但—— 　　“我是世间阴影与暗面凝聚的魔神，作为我的眷属，你当学会沉浸在其中，体会那一切的美妙，不是吗？” 　　魔神如是言，以指搅动着路西菲尔的唇舌，充满暗示道： 　　“你不说话，我便当你应下了。” 　　“绝无可能！” 　　路西菲尔以齿咬过魔神的手指，将其吐出，斩钉截铁的给出回复。 　　“你总是如此。怎么就学不乖呢？” 　　魔神冷了脸，唇角笑意收敛，漠然道： 　　“明知不可为而为，本可以好好解决，却总要我强行命令你，这不可好。” 　　路西菲尔指甲陷入到掌心，下意识想要阻止，想要做出逃离。但身躯却已经是将意志违背，缓缓起身，跪伏在魔神跟前。 　　“取悦我，赫莱尔，用这里。” 　　魔神捧起了路西菲尔的脸，指腹再度落在他的唇瓣间。 　　不，不要！ 　　路西菲尔的灵魂在颤抖，在下意识想要阻止。但嘴上却已经是给出回答。 　　“是，主人。” 　　“乖孩子。” 　　魔神分明是料定了他的心思，知晓他的抗拒，却仍将他的意愿无视，做出羞辱与践踏。并给出指点。 　　如何侍奉过魔神，将其取悦的指点。 　　...... ...... 　　“真聪明。” 　　魔神以指抹过路西菲尔面上的水色，涂抹上他的唇。 　　并不吝惜于对他的称赞。 第7章 　　从未有哪一刻，路西菲尔感受到，来自外界的称赞是如此刺耳。 　　叫他羞愤欲死，只恨不得能够将这魔神手刃，以熊熊烈焰将其净化。彻底将其痕迹抹消。 　　但强弱的对比与事实却是，他叫魔神推倒在床上，背部抵在床榻间。 　　身躯与灵魂仿佛是被一寸寸凌迟和劈开。 　　痛楚将他填满。在这魔神带来的体验中，他并没有获得任何快慰。 　　又或者说这本就是祂所刻意，是操控与掌握路西菲尔身躯的魔神，要迫使这天使求饶和臣服。 　　但血与肉的身躯终究不是路西菲尔熟悉。来自七宗罪孽的影响，更是将躯体的欲念和反应放大。 　　不受控制地，路西菲尔感受到陌生观感的来袭。 　　那是纯洁的天使所不曾体会。 　　最开始不过一点小小的火苗，却很快被放大和蔓延，燃烧至全身。 　　但这与其说是一场情事，倒不如说是一种刑罚。 　　一种叫他迫切想要逃离的，似乎是没有终点与尽头的刑罚。 　　“洗干净自己。” 　　目光茫然瞳孔涣散，不知是多久过后，路西菲尔被魔神再度扔回了那魔气森森的池水中。 　　刺骨寒凉的池水将身上淹没，身上青紫交加的痕迹引发火辣辣的疼痛。 　　血液混杂着池水，在他周身散开。 　　他双腿酸软，本是造物主精心塑造的皮肉间，几乎看不出一处完好。 　　连带着他的眼耳口鼻，都似乎要被那池水吞没。 　　一点点的，路西菲尔扶着池壁撑起了身，缓慢将姿势调整，闭上眼细微的喘息。 　　胃部一阵翻涌，口中似乎还有某些味道留存。 　　不受控制地，路西菲尔偏头一阵干呕。 　　并没有什么被呕出。早在他表情厌恶，想要将其吐出时，魔神便以手划他殷红的眼尾，发出命令。 　　“咽下去。” 　　不食五谷，从来只是喝过天使采集蜜水，以及精灵族献上果酒的路西菲尔身上，散发出由里及外的抗拒。 　　但喉结滚动，身躯已经不是第一次在魔神命令之下，将他意志违背。 　　只是这不过是那场荒唐情事的开始。 　　回忆至此，路西菲尔伸手捂住双眼，身躯一阵颤抖。 　　心中对魔神的恨意已经攀升至极点。但他所恨的，却又不仅仅是魔神，还有使他跌落至祭坛的弥赛亚，还有无能为力的自己。 　　他又算得什么天使，算得什么天国的大君？ 　　路西菲尔以指甲扣到地面，终是如同干涸的游鱼一般用力呼吸，一点点的将心情平复，使那恨意隐藏。 　　深入到骨髓，隐藏到灵魂。 　　静默良久，他方才恢复些许体力，获得对躯体的些微掌控。 　　以手擦拭过这不堪的痕迹，用力之大，骨节泛白，似乎是要将这一身皮肉抹消。 　　衣食住行无一不精，生来便在主的偏爱之下，不曾感受过半点恶意路西菲尔，本是对疼痛极为敏感。 　　从不曾受伤，同样最是怕痛。 　　但现下里，他却是一遍又一遍的，再用力不过的擦拭过那身躯。似乎如此便可以洗清，使他的灵魂获得净化与安宁。 　　但虽是如此，轮到那处时，他却又陷入到为难，不知当如何是好。 　　事实上这不管是对曾经的路西菲尔，还是现在的魔神而言，都很好解决。只需要一个简简单单的清洁术法，便足以解决。 　　但魔神却要看着他亲自动手，不过是想要将他羞辱，将他的骄傲与尊严踩落在脚底。 　　他的一切都仿佛被打碎后重组，被碾落尽尘泥。 　　若非是心中尚存留着一线奢望，尚想等待着神明的醒来，他...... 　　他闭上眼，终是一点点的，缓慢且艰难的将手探向身后。 　　...... ...... 　　如此折腾许久，方才算得是清理干净。但他已经是脱力，双眼无神，瞳孔涣散，手脚酸软，望向天空。 　　触目所及，不过是庄重且高大的廊柱，根本便看不到天国的模样。 　　九重天国到人间，再到这地狱之中，间隔了无尽的空间。他此生又可还能回到天国？回到......神明跟前？ 　　路西菲尔只觉得身体是冷的，好似掉落到了冰窟。但较之以身体更冷的，却是心灵。 　　许久，他终是以手伸出，撑在了岸边的池壁上，直起身。 　　晶石照耀的光芒洒落在他的身。伴随着那苍白的皮肉，以及蜿蜒而下的黑发，顺着肌肤滚落的水滴。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来。 　　魔神高居在王座，将这一切纳到眼中。 　　“过来。” 　　祂的语音中，听不出任何喜怒与情绪。唯有那双执念丛生的眼，将一切暴露。 　　“衣服。” 　　路西菲尔屈辱开口，做出回应。 　　这水池周遭，并没有衣服存在。而这宫殿显然是极大，魔神...... 　　魔神难道是想要叫他浑身裸裎，一步步走到那大殿中吗？ 　　只不过—— 　　“这宫殿中，只有你我存在。在我面前，你又何需隐瞒？何需有这等外物存在？” 　　魔神开口，以指尖叩过王座扶手，似乎正是如此打算。 　　以齿死死咬住唇，魔神饶有兴致的目光之下，路西菲尔终是迈开腿，走出那池水。 　　只是在目光触到那飘荡的帘幔时，他以手伸出，狠狠将那黑色的轻纱扯下，随意遮挡在身前。 　　从硫磺火湖吹来的风在身前拂动，他赤足在地面走过，这样的感觉其实并不好受。 　　且不说这轻纱的遮挡，聊胜于无。对他的皮肉而言，本就是一场折磨。 　　单魔神从大殿王座之上，远远投来的目光，便足以叫他克制不住想要逃离。 　　但他又能逃到哪里去呢？不过是如同被丝线牵扯的傀儡一般，穿行过喷泉、雕塑、长廊，一步步走到魔神跟前。 　　“真不安分。” 　　魔神璀璨的金眸中似有笑意荡开，扼住路西菲尔的手腕，将他拉到怀中。将头埋在他的颈窝，以手抚过那叫黑纱遮掩的部分。 　　“不过，我很喜欢。” 　　路西菲尔僵硬了身躯。 　　悲哀且绝望的发现，这对魔神而言，似乎是一种情/趣。 　　怎么会这样？ 　　他扪心自问，却得不到答案，更得不到解脱。 第8章 　　路西菲尔本以为等待他的，将会是新一轮的折磨。 　　不成想魔神将那黑纱撕开，随意扯下，使其飘落在虚空中。 　　有暗沉且华丽的衣袍覆上了路西菲尔的身。 　　魔神的手从那衣袍下探入，在他的皮肉上流连。开口，刻意将路西菲尔那份紧张与僵硬曲解道： 　　“放轻松，我还有事情要办，等下满足你。” 　　他眼光如刀瞳孔紧缩，恨恨回望过魔神。 　　周身在魔神的抚摸下，带起层层战栗。眼底却是愈发冰寒。 　　总有一天，他定然是会将这魔神斩落，叫祂付出代价。 　　但这一日的到来似乎是如此漫长。在那宫殿之外，却是有地狱原生的恶魔大公与魔物等，在汇集。 　　是巴尔、威利克斯、拜蒙等，齐聚而来。对这突然出现在地狱里，居住在第九层背叛地狱中的魔神，做出供奉与进献。 　　一盘散沙各自为政，彼此厮杀的恶魔们本不愿意如此。更不愿意承认，魔神凌驾在他们之上的地位。 　　但魔神的强大，却足以将他们说服。足以使他们认识到，那究竟是何等强大的存在。 　　只是魔神的一切俱是神秘，纵使他们本就是魔神汇聚而来。可真正能够获得魔神准许，进到那宫殿中的，不过寥寥数人。 　　是那此来的恶魔中，最顶尖与强大，或者有着特殊身份与地位之辈。 　　不过再怎样强大，又如何能同王座上的魔神相较？甚至于路西菲尔...... 　　未被魔神禁锢和掌控的路西菲尔，实力同样远在这些魔鬼之上。 　　但这一切都似乎不再重要。 　　被魔神打横抱在怀中路西菲尔不曾想到，他竟又一次高估魔神的底线。被魔神当着一众魔鬼的面，在这王座之上亵/玩。 　　即使从始至终，自踏足到这大殿的那一刻起，一众的魔鬼便低垂了头颅。在魔神的实力与威严之下，不敢有任何抬起。 　　苍白的面上爬上羞愤与绯色，路西菲尔抬手挡住了面容，将嘴唇狠狠咬住，不肯发出任何喘息。 　　魔神漫不经心的目光之下，巴尔等纷纷见礼。而后是夜之魔女莉莉丝开口，柔声提出疑问道： 　　“不知您叫我们前来，有什么事情呢？” 　　身姿曼妙的魔女，并不介意于将那充满诱惑的身形展露。抬眼，目光盈盈，想要获取魔神的垂怜。 　　但当莉莉丝看到，魔神怀中抱着躯体时。她却又知晓，自己下意识的示好与打算，似乎是徒劳。 　　即便魔女的眼抬起又很快放下，并没有看到路西菲尔的面容。 　　然而莫名的观感充斥着莉莉丝的心灵，叫她不安之余，生起浓浓的恐慌。 　　是谁呢？那叫魔神抱在怀中的...... 　　莉莉丝很快便有了答案。 　　魔神的手从路西菲尔那衣料之下的身躯间抽出，不容拒绝的拨开路西菲尔的手，掐住了他的下颔。 　　“没有什么，不过是想叫你们知道一个人罢了。” 　　巴尔、拜蒙等不受控制地抬头，倒映在眼中的，是一张完美到极致，圣洁华美到极致的颜。 　　每一寸都是造物主最精心的杰作，是完美符合世间生灵对美定义的存在。 　　叫人不得不想到路西菲尔，想到那被称作是神明完美造物的天国大君。 　　即便叫魔神抱在怀中的这天使黑发黑眸，同路西菲尔似乎并不相同。 　　但—— 　　路西菲尔殿下！ 　　莉莉丝惊骇欲绝。只是一眼，便浑身冰凉，如同陷入冰窟。 　　不同于只是听说过路西菲尔名，却未曾真正见过其面容的那一众恶魔。莉莉丝对这张脸并不陌生。 　　即便此刻的路西菲尔身上，本是圣洁的气质同那堕落诡谲的气质相交织。矛盾至极，同样惊艳至极。 　　究竟发生了什么？神明最宠爱的天使又如何会堕落到地狱中，成为这般模样？ 　　有那么一瞬间，莉莉丝甚至怀疑这一切不过是一场闹剧，是魔神所造出的幻象。 　　但叫莉莉丝惊讶的还不止如此。 　　目光微凝，莉莉丝的双眼落到路西菲尔那裸裎在外的皮肉间，落到魔神留下的印痕上，几乎不能挪开。 　　精于情事的魔女自然知晓那是什么。更是几乎可以想象，那布料遮掩之下的躯体，又究竟是何等遭受蹂/躏。 　　但圣洁骄傲的路西菲尔，又为何会叫魔神掌握在手中，禁锢在身下，成为娈宠？那高高在上的神明，又为何会容许这一切的发生？ 　　莉莉丝并非是不曾怀疑，这其实不是路西菲尔，而是魔神仿照路西菲尔创造的一位堕天使。 　　但她的直觉却在告诉她，这或许便是路西菲尔，是那本当高悬在天上的晨星。 　　这个世界简直是疯了！ 　　莉莉丝不得不生出感慨。上首，魔神掐了路西菲尔的下颔，将他的面容展露在一众魔鬼面前。对着他们开口，做出介绍道： 　　“这是赫莱尔，是我的眷属与信徒。他将代行我的旨，传达我的意。” 　　叫魔神禁锢的路西菲尔，陡然生出极剧烈的挣扎。只不过一切俱是叫魔神在无声息里镇压，并不曾掀起任何波澜。 　　魔神开口，以冰冷的目光扫视过殿中的一众魔鬼，寒声道： 　　“尔等可有异议？” 　　“不敢。” 　　“恭喜魔神获得如此满意的信徒，这样的幸事，当传喻四方，叫地狱里的生灵尽皆知晓才是！” 　　一个个恶魔忙不迭的点头。又有巴尔开口，小心翼翼道： 　　“我等这便将消息传递出去，不知魔神您可还有其它吩咐？” 　　“滚！” 　　魔神惜字如金，给出命令与答复。于是巴尔等抹了一把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鱼贯离开。 　　待得那些恶魔等尽皆消失在眼前，离开这宫殿。魔神方才将路西菲尔身上的禁锢解开，以唇凑近了他的耳侧，充满恶意与愉悦道： 　　“满意吗？我的赫莱尔。” 　　“你很高兴？你是故意的，要叫我众叛亲离，彻底沉沦黑暗？” 　　路西菲尔顺手抓住了魔神的发，恶狠狠开口。 　　魔神偏头，似乎充满了不解与疑惑。 　　“难道我做得还不够明显吗？天使。” 第9章 　　“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将我的灵打散，使我再不能回归！” 　　路西菲尔咬牙切齿，望向魔神的目光中，尽是冰冷的杀意。 　　“我又怎么舍得？” 　　魔神衔住了他的耳珠，以齿细细碾磨。彼此的发丝纠缠，看上去是如此暧昧且缠绵。 　　唯有那说出的话语，却是再冷酷与下流不过。 　　“如此漂亮且符合我心意的造物，能用又能草（一种植物）的天使。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放下？” 　　“无耻！” 　　路西菲尔目中厌恶之意流露，面色隐隐泛白，胃部一阵痉挛和翻腾。 　　然而魔神却似乎未曾受到影响，不过是继续调笑道： 　　“放心，我会使你感到欢愉和满足。” 　　“滚！” 　　路西菲尔终是放开魔神的发，迫切的想要挣扎和逃离。想要将那挥之不去的恶心感抹消。 　　但一切都只是徒劳。 　　便像一只落到罗网里的猎物一般，他所有的反抗，都是如此无力。根本便不足以对这魔神造成任何影响。 　　怎么会如此？ 　　吾神。 　　他的造物主，他所信仰的神明，可还能给他以指引和答案？ 　　可还会再醒来？ 　　路西菲尔心中不由得一阵黯然。 　　这天使其实并不畏惧死亡，更不畏惧痛楚与那光芒消失。唯一害怕的，不过是悄无声息的腐烂在这地狱中，再不能回归光明。 　　回归到主的怀抱。 　　但...... 　　“在想什么呢？我的赫莱尔。难不成你以为，你还有机会回到天国，再做回那光辉闪耀的炽天使，叫光明眷恋的撒拉弗？” 　　魔神的声音冷酷且温柔。 　　“不可能的，你回不去的。我想，你应当比我更清楚这点。” 　　字字诛心。 　　血淋淋的事实被揭破，路西菲尔面色一阵惨白。 　　他的神情无助且痛苦，便如同阳光下的琉璃一般，闪烁着易碎的光芒。 　　“但留在我这里，留在我身边，又有何不可？神明能给你的，我同样能给你，甚至给你更多。” 　　“你只需要信仰我，臣服我，我会予你，你想不到的快慰与欢愉。” 　　但不知是错觉还是其他，当魔神说到那水晶天上，陷入到沉睡的神明之时，目光似有几分飘忽。 　　“我不需要。” 　　魔神目光之下，路西菲尔重复过那早便已经说出的话语。开口，认认真真道： 　　“我同样不在乎这些。我所想要的，不过是侍奉在我所信仰的神明跟前，等候祂的归来。” 　　纵使极力遮掩，可他对魔神的厌恶与反感却做不得假，更无法瞒过魔神的眼。 　　但当谈到他所信仰的神明时，那发自内心的欢喜与敬仰......足以将魔神内心里的怒火点燃。 　　“好一个等候祂的归来。” 　　魔神开口，慢慢的，一个单词一个单词重复过他说出的话语。脚下似有阴影在醒来。 　　“信仰，等候，呵。” 　　魔神狠狠捏住了路西菲尔的下颔，意念运转间，缠绕在他灵魂上的锁链与禁制被触动。 　　祂怒极反笑道： 　　“好，很好，当真是好极了！” 　　“自然是好极了。” 　　路西菲尔同样是笑。即使他的灵一点点被锁紧而后灼烧，身躯颤抖不止，来自七罪的欲与念被放大。他仍是断断续续的给出回复道： 　　“我因吾神而存在，我所信仰的......唯有那水晶天上的神明。你又凭什么以为......你......可以将我的信仰的改变，转而信奉于你？” 　　“你看你现在的样子，可当真是叫人......恶心。” 　　路西菲尔话音之下，魔神冷了脸。金眸璀璨，无喜无悲，呈现出一种神性与非人的色泽来。 　　“住口！” 　　以手扼住了路西菲尔的咽喉，指尖缓缓收拢。周遭有阴暗滋生魔气张牙舞爪，魔神开口，冷漠无情道： 　　“一个造物而已，你以为你是谁？又有何资格，同我谈论这些？” 　　“你莫不是以为，我便治不了你不成？” 　　“既然你等待祂的归来，我便偏要你忘却所有。彻底臣服我，取悦我，身与心共沉沦。” 　　言出法随口含天宪，虚空中，似乎有法则将魔神的话语记录。然后在第一瞬间，地面有裂口破开，触手伸出，将路西菲尔吞没。 　　“我给过你机会的，赫莱尔。” 　　魔神如是言，眼睑垂下，高坐在那王座之上，身形与面容似乎随之扭曲和异化，呈现出...... 　　不可窥探神明。 　　即便这是一尊不知从何而来的，此前从未出现过的魔神。 　　大殿外，自以为隐蔽的以小术法起了，想要做出窥探的莉莉丝突然一声痛苦的哀嚎。抬手捂住了眼，有肉芽仿佛是要从那眼下生出。 　　...... ...... 　　路西菲尔是在一阵黏腻的触感中醒来。 　　四肢被缚，腰侧仿佛是被刻上了纹路与印痕，灵魂与身躯间好似是有火在燃烧。 　　有什么在他的皮肉间游走，在将他的身躯打开，探到他的喉咙，探到那躯体的每一寸。 　　意识在清醒与混沌，迷乱和疯狂间沉浮。 　　血与肉的身躯好似是生出了自己的想法，每一寸肌肤和皮肉，都在拥有自己的意念，都在发出渴求。 　　渴求着抚慰与更多。 　　他融化在“怪物”的触手里，彻底沦落成“怪物”的模样。便连思维与想法，同样是在向着“怪物”的方向靠近和转变。 　　“你知错了吗，赫莱尔？” 　　喉结滚动，张开的红唇轻颤，他听到了不知是从何而来的言语，在灵魂间响彻。 　　错？他有何错？ 　　思维仿佛是被剪断一般，零零碎碎的，几乎是无法串联。但久远的记忆里，却仿佛是有谁抚过他的额角，赐予他美名。 　　“你叫......路西菲尔，我的孩子。” 　　吾神。 　　他瞪大了眼，在内心里茫然发出呐喊。试图将围绕在脑海里的迷雾拨开，探寻到那真正的过往。 　　他的灵仿佛是要飞起和脱离，要远离这身躯的禁锢和困扰。 　　要从这样的处境中挣脱，回归到主的座前。 　　回到那至高的天上。 　　然后他对上了一双眼。 　　那是一双无喜无悲的，冰冷到极致，同样是璀璨到极致的金眸。 第10章 　　天使本是要飞起的灵再度回到了那身躯中，被层层锁链束缚，叫罪与罚的丝线牵扯。在混乱与疯狂的深渊沉沦。 　　一个个剪碎的记忆被打乱和重组，被彻底扭曲和替换。 　　然后飞入到脑海，钻入到灵魂。 　　有关于天国的种种被抹去，将他思维占据的，是...... 　　他是谁？从哪来？又将去往何方？ 　　漂亮的、被蹂躏和玩弄的造物瞳孔涣散，目中一片茫然。魔神目光之下，有什么在试图凝聚。 　　是这造物的精神。 　　然而魔神目光的注视中，属于他的一切被肆意涂抹和扭曲，被改写和替换成祂想要的模样。 　　他似乎回到了那创世的最初，回到他在神明掌中被创造，睁开双眼醒来之时。 　　造物主的面容与身形，被隐藏在圣光及迷雾之内，看不甚分明。并不叫造物所知。 　　可是在他睁开眼的那一刻，却似乎抓到什么，窥探到什么。 　　是...... 　　“赫莱尔。” 　　他听到主唤他的名，看到眼前的圣光和迷雾散开。显露出的，恰是魔神那黑发金瞳，神性与魔性并存的颜。 　　吾神。 　　他下意识的想要开口，想要向着他的造物主与神明奔去。 　　原本充斥在四野的光明转化为暗，他在黑暗里醒来。浑身裸裎，掉落在地面。 　　以手臂支撑起身体，他抬头，看到了王座上的魔神。 　　“欢迎醒来，我的孩子。” 　　魔神居高临下的伸出手，璀璨的金眸中，分明是有非人的光泽在闪烁。 　　他跌跌撞撞的起了身，不受控制地向着魔神走去。恭谨的跪倒在魔神跟前，小心翼翼将手搭在祂的手中。 　　原本躁动不安的心灵仿佛因此得到短暂平复，周身的每一寸皮肉与血肉，都在渴望祂的抚摸。 　　迷茫与浑噩中，他听到了自己的言语。 　　“我是谁？” 　　“赫莱尔。” 　　“你呢？” 　　“你的主人。” 　　魔神以手挑起他的下颔，俯身吻上他的唇。 　　天国之中，恒星天内，通往第九重水晶天的传送阵前。 　　拉斐尔再一次无功而返，转身，正对上弥赛亚仿佛是难为情，又好似是小心翼翼的面容。 　　“拉斐尔殿下，父神还未醒来吗？” 　　弥赛亚紧张的捏了衣角，做出询问。 　　继而开口，做出忏悔道： 　　“抱歉，我真的很想知道，路西菲尔殿下......” 　　提到路西菲尔的弥赛亚心痛至极，不能自己。伸手捂住了脸，放声哭泣道： 　　“都是因为我，如果我能再强一点，再警醒一点，定不会使殿下......” 　　“行了，弥赛亚。这并不是你的过错。” 　　拉斐尔上前，对着弥赛亚将手帕递出。而后开口，将目光投向天国之下，斩钉截铁道： 　　“父神会醒来，路西菲尔殿下同样会再归来。你应当要相信这点，不要怀疑。更不要有任何沮丧。” 　　不，回不来的，路西菲尔回不来的！ 　　他不可能再回来！ 　　他早已经跌落至通往深渊的祭坛中，甚至可能是陨落、堕落成魔物的模样，不可能再归来！ 　　弥赛亚在内心里，做出深深的反驳。 　　只恨不得能够大声将真相说出，叫所有人都知晓，他们以为光辉的天使已经跌落到尘泥。 　　甚至......可能已经成为某个低等魔物的食物与禁脔。 　　毕竟那样近的距离，那样重的伤害，便是路西菲尔能够苟延残喘。难道还能够从那魔物环伺的地狱里，杀出一条生路不成？ 　　路西菲尔的美貌，足以引得所有地狱生灵的觊觎。 　　遑论是落难的路西菲尔。 　　弥赛亚心中气极，面上却仿佛是得到安慰一般。将手放开，流露出坚强的神色。 　　只道是，“我的伤势已经大好，请求外派，希望能够加入到对路西菲尔殿下的搜寻中。” 　　“请您相信我，我一定会将路西菲尔殿下找回来。” 　　“这件事情米迦勒殿下会安排。” 　　拉斐尔给出回应。 　　事实上早在弥赛亚将消息带回天国之后，相应的搜寻工作便已经展开。 　　又有本就是镇守在地狱边缘的乌列尔，亲自出手，做出探查。只是前几层地狱中，并没有发现路西菲尔的存在。 　　更没有相应的消息传出。 　　但不知从何时开始，天国的力量与耳目，尚不曾触及的六层地狱往下，有厮杀在展开。 　　摧枯拉朽的力量与手段之下，一盘散沙的恶魔大公们或是被收服，或是被剿灭与被迫逃亡。 　　时光匆匆而过，三年之后，第八重欺诈地狱中。 　　一片布满了魔气的旷野与荒原。 　　空间一阵剧烈的波动，有手从中探出来。 　　紧接着出现的，是那手的主人，是一张堪称是造物主精心雕刻，完美符合所有人审美与想象的颜。 　　地狱上空的血月光芒在他的身上落下，肤色苍白且细腻，黑发黑眸。眸中似是有血色与红芒在闪烁，隐隐现出几分诡谲。 　　但他的神情却又是神圣的，身周透出隐隐的矜持与温雅。好似行走在那繁花铺满脚下的天国中。同周围的一切并不符合。 　　他身披黑袍，掌下探出，有血珠顺着那指尖滴落。 　　是想要逃跑的恶魔大公隐匿踪迹，却终葬身在那修长白皙的手指之下。尚来不及哀嚎，便轻描淡写的被打散身躯与灵魂。 　　有属于那恶魔大公一身血肉凝结而成的血红色宝石，从虚空中落下，恰好落在他那摊开的、染血的掌中。 　　他恍若蝶翼的眼睑垂下，耳中却似乎残留着那恶魔大公此前的诅咒与怒吼。 　　“赫莱尔？哈哈哈，魔神座下的一个娈宠而已。你以为你是谁？” 　　我是谁？ 　　他只记得他从黑暗里醒来，见到的第一个生灵便是魔神。便是......他的主人。 　　但一切却又并非是如此。隐隐约约间，却又似乎有什么被扭曲和改变，有什么被抹消。 　　他对魔神而言，似乎确实是一个娈宠，是一个......倾泻欲与念的工具。 　　不该是如此的。 　　他感受到他的灵在挣扎和痛楚，他的意识与直觉，在给出回答。 第11章 　　“赫莱尔殿下。” 　　在他的身后，空间被继续破开，巴尔带着一众魔族姗姗来迟。 　　开口，小心翼翼的做出请示道： 　　“第八层欺诈地狱中，所有不敬魔神者，已尽数伏诛。您看接下来......” 　　“我很可怕？” 　　赫莱尔摊开的手掌合拢，将那血红色的宝石纳入手中。 　　以手帕用力一点点擦拭过那染血的手指，好似是要擦下一层皮肉来。他偏头，看到了巴尔眼中一闪即逝的恐惧与忌惮。 　　但话音出口的那瞬间，赫莱尔突然意识到，这样的问题对魔族而言，实在是过于可笑。 　　邪恶，恐惧，高压......那些负面的情绪与手段，从来都是魔族所追求。 　　“害怕我”、“我让人害怕”对他们来说，是一种称赞与嘉奖，而非是其他。 　　所以地狱里原生的魔族如巴尔，根本便不能体会，赫莱尔口中话语问出时，将心灵席卷的不安与迷茫。 　　他似乎是离什么越来越远，在深渊里坠落和沉沦。 　　但他本就是魔神的眷属，本就是应当永远坠落在黑暗中的，不是吗？ 　　赫莱尔冷淡收回的目光之下，巴尔陷入到了为难。 　　这狡诈且识时务的恶魔，自然是从来都不乏夸张与吹捧之词的。足以使人不知不觉掉到他的语言陷阱当中，被其蛊惑。 　　这是魔鬼的本能。 　　但圣洁与邪恶，坚守与堕落的气质在赫莱尔身上交织。巴尔莫名的觉得，他所说出的话语，不会是赫莱尔所希望。 　　这魔神的眷属，想要从他的口中听到什么呢？ 　　巴尔并不清楚。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魔神掌中的禁脔，在拥有强大的实力之余，其实并不安分。 　　但这并不是他可以置喙。他更没有那个心思，去好心提醒。 　　唯一所能做的，不过是低垂了眉眼，做出一副老实憨厚模样。讷讷不敢言。 　　其实这并不能瞒过赫莱尔的眼。 　　恰如同那身后的魔族中，有如巴尔一般，对他的实力生出恐惧与忌惮。 　　那么便同样有魔族不齿于他对魔神的献媚与讨好，甚至是对他生出觊觎。 　　隐隐然里，他似乎意识到，他身上的那份不同与莫名的坚守，对魔鬼而言，究竟是何等诱惑。 　　所以这便是为何，他一次次想要逃跑和远离。而魔神...... 　　魔神在他的身上种下了咒印，烙下了印痕。 　　便连他的精神与灵魂，同样被魔神掌控。只有在祂的身边，被祂赋予，他才能够体会安宁与欢愉。 　　但要他将那空白的过往，与那堪称是愚蠢的不同放下。如一个再正统不过的魔族一般...... 　　却又似乎是不可能。 　　因而他只是沉吟良久，方才将望向远方的目光收回，踏上通往第九层背叛地狱，通往魔神的归途。 　　当真是一位让人忍不住觊觎与心动，想要看着他在身下哭泣的美人呢！ 　　地狱血月的月光映照之下，拉扯出赫莱尔颀长的背影。 　　胸中翻腾过这样念头的，显然并不仅仅是巴尔一人。只不过黑暗中，似是有莫名且伟大的存在投过来一眼。 　　于是下一瞬间，目送赫莱尔离去的魔族们，尽皆以手捂住了眼。有血迹顺着眼眶落下，沿着手指滴落在地面间。 　　这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警告。 　　魔神的珍宝，不可觊觎。 　　赫莱尔再度踏足到第九层背叛地狱中。眼前的一切都似乎是他所熟悉，但他的脚步，却在不知不觉里变慢。 　　仿佛这样便可以将脚下的路途延长，便能够使他晚一点，再晚一点回到魔神眼前。 　　即使那重重黑暗阻隔间，魔宫仿佛是近在眼前。 　　他仿佛是回到了三年前，他刚睁开眼，在黑暗里醒来。 　　魔神告诉他，他叫赫莱尔，祂是他的主人。 　　但空白且茫然的记忆里，被扭曲后的思维中，他的内心与直觉却在做出提醒。 　　这一切并非是如此。 　　他不知晓这样的直觉从何而来，只是在魔神的吻落下之际，下意识想要拒绝。 　　他偏了头，吐出一个“不”。 　　然后他看到了魔神的眼。 　　那是一双无喜无悲，璀璨到极致的金瞳。 　　他的目光不自觉被禁锢和吸引，无数触手从魔神周围伸出，席卷上他的身，将他吞没。 　　他的躯体在欢愉中沉沦，而他的灵...... 　　他的灵迷失在魔神的金瞳里，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更感觉不到光亮和归途。 　　所有的一切都远离和没有意义，他的理智和思维，再次被剪碎后重组。 　　所以他现在，又算得什么呢？ 　　赫莱尔抬起手，看向自己的掌心。 　　那是一双苍白、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极圆润的手。称得上是美丽，是造物主精心的杰作。 　　但这手同样是强大的。 　　汹涌的魔气在那皮肉下涌动，属于他流下的每一滴血，都足以叫地狱边缘的小恶魔获得实力的增长。 　　叫枯骨生出曼陀罗。 　　然而赫莱尔却感到了恶心。 　　说不出的恶心。 　　他的血肉早已违背他的意志，他的身躯...... 　　他的身躯还能被他掌握吗？ 　　赫莱尔只觉得一阵茫然。 　　有一幕幕场景与画面在他的脑海中翻涌，叫他下意识的想要干呕，想要将心肝脾肉，连带着肺腑一起吐出。 　　但事实却是他身后夜一般深沉的六翼张开，振动羽翼，加快速度向着魔神的宫殿赶去。 　　他在渴求着魔神，渴求着......他的主人。 　　身与心在煎熬，这堕落之后的每一寸皮肉，都在叫嚣。 　　七罪的锁链在他的灵中隐没，属于他的思维，正在一点点被魔神的身影挤压和充斥。 　　不，不可以。 　　他停留在空中，跌落、半跪在地面。 　　黑色的羽翼在身后收拢，他抬手，以齿狠狠咬在了自己右手的手腕之间。 　　牙齿深深陷入到肉里，苍白的肌肤被破开。甜腻的血液在唇齿间涌动，渐渐将他身上那一点异动抚平。 　　但谁都知晓，这不过是开始。 　　是饮鸩止渴，获取短暂的平息。 　　他，可还有别的选择？ 　　他必须回到魔神的跟前。 第12章 　　地狱惨白的月色之下，血月倒映在瞳孔，赫莱尔眼中没有波澜。 　　良久，他才将咬住的手腕放开，起了身，穿过砂石、丛林、湖泊，继续向着魔神的宫殿前进。 　　直至遍布了血色蔷薇的花田出现在眼前。 　　这已经是魔神的宫殿所在范围，冷硬且高大的建筑，正在那阴影中匍匐。 　　他只觉得巨兽张开了口，他正在如被磨平了棱角，拔掉了爪牙的祭品般，一点点走进。 　　但这魔神宫殿的每一处地界都叫他熟悉，更叫他...... 　　更叫他感到作呕。 　　只因为他曾被魔神抵在花园里、廊柱间、墙壁上...... 　　如同彻底失去意识的傀儡，与只知肉/欲的器物般。对着魔神献媚讨好，在魔神身下哀哀哭泣与求饶。 　　但那是他，那又怎么会是他呢？ 　　他不知晓那答案，更不知晓曾经的过往。他的记忆里一片空白，唯一存在于那脑海中的，似乎只有魔神。 　　只有......他的主人。 　　就好像是被坠落到深渊中，周遭一片黑暗，没有光明。他所能抓住的，唯有魔神的手，只有魔神赋予的安宁与欢愉。 　　但那样的感觉固然是美好，足以使这世间的生灵沉沦。对他而言，却又如同一场没有尽头的折磨与灾难。 　　是对他心灵的凌迟和刑罚。 　　只是不管他愿与不愿，不管脚下的道路，对于普通人又是何等漫长。他终是走到那宫殿中，垂了眼，跪倒在魔神跟前。 　　“主人。” 　　他听到他开口，喊出这样的称呼与字眼。 　　厚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关闭，照明的晶石在这空间里洒下厚重的影。 　　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幽暗与厚重。如同山岳一般压下，叫他喘不过气来。 　　“你迟到了。” 　　魔神俯身，以指挑起了他的下颔。而后在下一瞬间，握住了他的手，将他纳到怀中。 　　指腹在赫莱尔那原本咬破了的，却又很快恢复完全的右手手腕间缓缓摩挲。魔神开口，漫不经心道： 　　“为何会回来这么晚？我的赫莱尔。” 　　但那答案魔神其实早便已经知晓，祂的目光，更一直注视着这蒙受了祂眷顾的生灵。 　　所以赫莱尔的回答与否，对魔神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魔神是否想要借机发挥，又是否想要对他进行惩戒。 　　这本是赫莱尔早便已经摸索出来的道理，只是当魔神的话音，贴着他的耳侧落下之时，他还是不受控制地生出颤抖和战栗。 　　他的身躯因魔神的触碰，而手脚发软，生出反应。而将魔神所赋予的欢愉记住，希望寻求更多。 　　他的心灵......仿佛是感受到了害怕及恐惧，在荒野中被放逐。 　　“不必担心。” 　　魔神显然是察觉到了这些，温声开口，以手落在了他的颈后，在那脊背间流连。 　　他身上暗沉且华丽的衣料，随之滑落。 　　将躯体与灵魂点燃的火焰随之燃起。 　　如同脱水游鱼般，艰难的喘息中，他听到了魔神的语。 　　“不管何时，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会一如既往地爱你，原谅你，看着你。” 　　啊哈？ 　　他修长的脖颈向上、向后仰起，目光涣散瞳孔茫然，只觉得一阵可笑与无语。 　　暗沉的，仿佛是以墨玉、大理石，以及一众辨不清材料的石头筑成的尖顶倒映在他的眼。 　　他只觉得自己如同被压在高山下，妄图将高山撼动的蝼蚁一般。是如此的可笑不自量，好似一个笑话。 　　至于那魔神口中的言语，更是谎言。再恶劣不过的谎言。 　　祂想要的，不过是他在痛楚中挣扎和妥协而已。 　　于是最终，他只是以手攀上了魔神的背部。 　　将腿分开。 　　叫魔神压在身下。 　　所有的一切都在远离，唯有魔神给予的快慰，方才是真实。 　　他并不曾注意到，周遭空间变动，他已经是叫魔神压在了种满血色蔷薇的花田间。 　　“喜欢吗，我送你的礼物？同样是，我对你的惩罚。” 　　带着尖刺的花枝将他的四肢缠绕，成“大”字型拉扯。风吹过皮肉，带来暗夜蔷薇香气的那瞬间。 　　魔神冰冷戏谑的话语，再度穿透到他的灵魂。 　　不。 　　他摇头，艰难地张开口，想要将言语发出。但魔神眼睑垂落，以指抵住了他的唇。 　　“乖一点，赫莱尔。不要让我那样对你。” 　　怎样？ 　　混乱与疯狂的记忆回荡在赫莱尔的脑海，足以叫他畏惧和发狂。 　　他不得不柔顺了姿态，眨了眼，放弃抗拒与挣扎。 　　蔷薇花枝的尖刺陷入到皮肉，带来些微尖锐的刺痛。本就是白皙的肌肤在月光之下，在那血色的蔷薇中显得愈发瑰丽与苍白。 　　魔神手掌摊开，本是叫赫莱尔收到空间里的血色宝石，出现掌中。 　　隐隐约约间，他似乎察觉到魔神想要做什么。但魔神目光之下，他却只能是开了口，将声音找回道： 　　“主人您开心就好。” 　　“不，我同样希望你呢开心。” 　　开心吗？ 　　经由那些丧生在赫莱尔手中的高等魔族，一身血肉凝结而成的宝石通过魔神的手，被融入到他的胸膛，侵染在那心核之间。 　　他只觉得无数的欲与念生起，被放大和扩散。 　　躯体与灵魂正在向着更高等级的魔族，又或者什么未曾出现过的“怪物”，更进一步转变。 　　永远沉沦在黑暗里，永远得不到满足，贪恋那世俗的欲与念。 　　魔神目光之下，赫莱尔不曾察觉到的地方，属于至高造物主留下的烙印，正在一点点被洗刷。 　　被扭曲和覆盖上新的印记。 　　时间在此显得格外漫长，却又仿佛是如此短暂。 　　赫莱尔眼眸睁大，望向天空。只感到魔神的身形将他笼罩和覆盖，带着凉意的呼吸喷洒在脖颈上。 　　有充满诱惑的，似乎带有了欲与念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你属于我，你的一切都属于我。赫莱尔。” 　　那话语是如此的深沉且温柔，却又好似是充满了偏执及疯狂。 　　便如同那从黑暗里生出的触手般，拉着赫莱尔向那深渊更深处坠落。 第13章 　　赫莱尔是被魔神抱回到寝殿的。 　　他四肢酸软，手臂从魔神的臂弯下垂落，周身提不起任何力气。一双黑眸空茫茫的，没有任何焦距。 　　他被魔神放在了那寝殿的床榻之上。 　　魔神动作轻柔，望向他的目光，似乎同样是轻柔。 　　有散落、缠绕在他发丝间的叶片，叫祂拈起，吹落在空气中，飘荡在地面上。 　　便如那混乱的情/事过后，迎接赫莱尔的，便是魔神低头咬住了他的耳垂，轻笑。 　　“累了吗？” 　　魔神的坏心眼下，他周身的痕迹，并未被清理。更未曾有任何遮掩。 　　黑发在身后铺散，泛红的眼尾似乎尚且遗留着水润的光芒。 　　伴随了魔神话音落下。他瞳孔微微收紧，回头望向魔神的目光中，好似是有血色侵染在其中。 　　“不要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我，赫莱尔。” 　　魔神一手抚上他那苍白的面容，以指腹摩挲过他的眼尾，仿佛是教导一般道： 　　“你应当毫无保留的信仰我，依赖我。” 　　信仰与依赖吗？ 　　原本空茫的眸中有点点光芒亮起，赫莱尔觉得自己应当是信仰谁，依赖谁的。 　　是谁，那究竟是谁？ 　　他下意识的以手扶住额角，只觉得头颅仿佛是被劈开。有什么抓不住的画面与场景，从那空白记忆的最深处冒出来。 　　他徒然睁大了眼，想要看清。然而看到的，不是一片空茫，是...... 　　“赫莱尔，我的孩子。” 　　魔神的话语落在他耳中，将他的神智唤回。 　　所有的一切如同潮水一般退去，倒映在他眸中的，唯有魔神。 　　“好好休息。” 　　双眼不受控制的闭上，意识陷入到昏沉的最后，他似乎听到魔神叹息。 　　但这样一位偏执且任性，得不到便要毁去的魔神，又为何会生出这样的情感？ 　　不过是谎言，是一场错觉...... 　　他没有看到的是，在他闭上眼之后，魔神眼中神性与偏执相交织。便如同那厚厚的冰层之下，有什么将要透出来。 　　良久，魔神抬手抚过他的眉眼。施施然走出这寝殿，回到那王座之上。 　　时间似乎没有意义，赫莱尔是在不知多久后再醒来。 　　充满血色与黑暗的梦魇将他环绕，纵使在睡梦中，亦不曾给他解脱。 　　但他已记不清那梦境的具体内容。 　　只觉得有莫大的悲伤与绝望，填满他的心灵。 　　起了身，下到那浴室里的池水中，一下下搓洗过那躯体。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要将皮肉撕开，露出内里淋漓的鲜血来。 　　对血肉、悲伤、绝望等的渴望，几乎是每个魔族的本能。而他的身上除此之外，还有贪婪、嫉妒、饥饿等时时将他席卷。 　　他本当沦为只知欲与念的怪物，在黑暗中放肆滋长和匍匐。 　　只为换取那魔神一瞬间的垂怜。 　　但事实却是他的心中尚且还存在着无用的坚守，他尚且还维持着勉强做为“人”的形态。 　　但“人”是什么，他又或许本当是某些更高层次的生命？ 　　被抹去的记忆并不能给他以答案。 　　只是魔神的命令，却萦绕在他的耳中，响彻在他的灵魂。 　　“来见我。” 　　赫莱尔起了身，暗沉且华丽，看上去再是庄重严谨不过，极禁欲的衣物，自行覆上他的身。 　　魔神原本是不允许他穿上衣物的。 　　只是后来，却又好像是生出了新的乐趣一般，乐此不疲的以一重重繁琐的衣物将他装扮，而后撕裂开来。 　　魔神这时候唤他，又是为了那样吗？ 　　还是想出了什么更多的，折磨他的手段？ 　　赫莱尔思索至此，面色不由得更加苍白。 　　但多想无益，他只得依从了魔神命令，向着魔神所在的主殿而去。 　　一路而来的景观叫他自行无视，不多时，便到了那主殿之外。 　　殿中并不仅有魔神存在，还有一个美艳的魔女，恭谨的侍立在一旁。不敢发出任何言语。 　　是莉莉丝。 　　“赫莱尔，上前来。” 　　魔神对着他伸出了手。于是赫莱尔只得上前，跪伏在魔神的王座跟前，将头枕在魔神膝头。 　　但凭了魔神的手，在他的发间穿梭而过。 　　如同抚摸宠物。 　　事实上他对魔神而言，同宠物又有何区别？不过是多了一项倾泻欲念的功能罢了。 　　魔神的娈宠，呵。 　　赫莱尔垂眸，掩去情绪。下首，莉莉丝同样是老老实实垂了眼，不敢将任何情绪生出。 　　即便她再清楚不过，这在整个地狱中，无人知晓其来历的赫莱尔，其实是路西菲尔，是深受神明宠爱的天国大君。但...... 　　早便已经背叛天国，彻底走向堕落的魔女其实并不清楚，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魔神的实力，远远超出所有生灵想象。 　　如果不是如此，又何以将路西菲尔禁锢在这地狱中，甚至是改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那可是路西菲尔。是...... 　　莉莉丝不由得想到很久以前，想到她尚在天国之时，所见到的路西菲尔。是如此骄傲，美丽，神圣且璀璨。 　　本当高悬在空中的星辰跌落到尘泥。 　　莉莉丝心里生出淡淡惋惜之余，不免有恶意流淌。 　　但这点微不足道的恶念很快便被压下。 　　一阵冷寂与沉默中，莉莉丝听到了魔神的话语。 　　“三日后，你同赫莱尔一道出发。” 　　“是，魔神大人。” 　　莉莉丝恭谨应下，而后在魔神的示意之下告退，退出这宫殿。 　　只是在将要彻底走出殿内之时，她眼角的余光所见，恰是赫莱尔，或者说路西菲尔被魔神拉入怀中。 　　此前的教训还在残留在眼眶中，胆大的魔女不敢再看，眼红心跳，匆匆离开。 　　殿内，魔神温柔的倾身吻过赫莱尔的唇，以舌头撬开他的唇口，如同标记领地的凶兽一般，放肆搅弄和侵占。 　　赫莱尔只觉得头脑昏沉，本是苍白的面色间，呈现出几分病态的晕红。 　　却只能是以手搭了魔神的肩膀，任凭他予取予求。 　　良久，魔神将他的唇放开，璀璨的金眸中似有暗色在升腾。 第14章 　　赫莱尔本以为迎接他的，又将是一场混乱且疯狂的情/事。 　　事实确实是如此。 　　只不过情/事终了，魔神以手抚过他背后裸裎的，似乎尚在颤抖与战栗的肌肤，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触手温凉，血肉缠绕着罪孽，在那肌肤下流淌。足以使魔神为之流连，并且爱不释手。 　　他本应当是感到恶心的，但事实却是，他的每一寸皮肉都在贪恋与渴求着魔神的触摸，希望得到主人的抚慰。 　　便如同一个得了皮肤饥渴症后，时时得不到满足的......怪物。 　　无时不在贪恋着魔神的垂怜。 　　赫莱尔涣散的瞳孔回神，垂眸，避开魔神的目光。开口，对魔神问道： 　　“您叫我前来，是因为什么？” 　　魔神以血肉的欲念将他困锁，但在这过程中，祂所做的却有不仅仅是如此。 　　记忆被抹去他的灵在黑暗里沉沦，原本属于他的所有，都似乎要叫魔神打碎。 　　所以这一次呢，又是什么？ 　　魔神要叫他和莉莉丝去做的，是什么？ 　　“去往人间，精灵族的王城，杀一个人。” 　　魔神抬起他的脸，给出答案。 　　“谁？” 　　“一个，你见了，便会知晓的人。” 　　魔神的指尖扫过赫莱尔右眼的眼尾，而后向下，点在其间。于是下一刻，一点血色的泪痣，在他那苍白的面上生出。 　　魔神开口，似笑非笑道： 　　“当然，你想杀多少便杀多少，可以把他们全都杀掉，一个不留。” 　　伴随了魔神话音落下的，是那血色的泪痣间，有一截藤蔓般的触角，延伸出来。而后一点点的，编织蔓延成面具模样。 　　将他面容覆盖。 　　只是显露出那线条优美的下颔，和氤氲着血色的双眸。 　　发丝如同被暗夜侵染，华丽繁琐的暗色衣袍爬上他的身。 　　滔天的魔气笼罩间，根本便看不出任何属于路西菲尔的模样。 　　魔神满意的收回了手，对着赫莱尔做出警告道： 　　“不要想着逃离，赫莱尔，你逃不掉的。” 　　不管地狱还是天堂，抑或是那人间。 　　指腹摩挲过赫莱尔手腕，祂温声含笑，话音轻柔道： 　　“当然，不要受伤。我会心疼。” 　　赫莱尔只觉得荒谬。 　　但魔神的目光之下，他却只能是顺从的给出回答。 　　“是，主人。” 　　赫莱尔从魔神的宫殿中走出，见到了等候在外的莉莉丝。 　　夜之魔女慵懒的倚靠在廊柱间，玩弄着自己的发丝。而后在察觉到赫莱尔出来的那瞬间抬起了眼，端正身姿。 　　开口，露出礼貌且不失端庄的笑容。对着赫莱尔道： 　　“日安，殿下。” 　　这纯粹是莉莉丝在天国时，下意识的反应。同魔女在这地狱中，风情万种的模样并不符合。 　　莉莉丝很快便意识到这一点。几乎只是在一瞬间便僵硬了神情，对着赫莱尔道： 　　“请跟我来，赫莱尔殿下。” 　　很显然，这魔女几乎是充当了一个带路的角色。 　　失去记忆，在黑暗里醒来后的赫莱尔并没有到过人间，甚至不曾走出过第八层地狱。 　　自然，是不知晓那精灵族的王城究竟是在何处的。 　　但当带着喧嚣与热意的硫磺火湖在脚下远去，仿若狰狞巨兽一般的魔神宫殿被抛落在身后。 　　他的心中，陡然升起极隐秘的欢喜来。 　　仿佛就此天高海阔，他终是走出了牢笼。 　　只是这样的欢喜不过一瞬，他却又意识到，一切并非是如此。 　　他从未走出过魔神视线。 　　但地狱的一切固然令人作呕，同他内心最深处的意识并不相符合。可能够暂时逃出魔神的魔爪，本就是一种幸运。 　　遑论是随着一重重的地狱被走过，人间，就在眼前。 　　那所有的一切对他都是如此陌生又熟悉，以手抬起，遮挡了眼眸。眼看着天光顺着指缝漏下，赫莱尔开口，对莉莉丝道： 　　“你似乎不是地狱里，原生的恶魔？” 　　赫莱尔虽是问句，但他的语气却又是笃定的。 　　曾经光辉闪耀的天使堕落成魔鬼的模样，却又似乎是极受优待，以致于容色未改，反倒显得愈发瑰丽且惊心动魄。 　　叫人不得不想象，当他在欲念里沉沦时，又究竟是何等美景。 　　如碎玉一般的声音传递到莉莉丝的耳，叫这本就是充满诱惑的魔女一阵恍然。 　　只觉得眼前的身影同她记忆里相重合，将她带回到那久远的时光之前。 　　莉莉丝自不是天生的魔女，而是神明的造物。 　　虽然不曾如路西菲尔一般，将所有的目光吸引，倍受主的宠爱。但她同样是有着光辉与美名的。 　　只不过...... 　　莉莉丝并不知晓，一个小小的错误而已，为何会引得神明的大怒。便如同她的堕落对天国而言，是如此突然。 　　可是当她回想起魔神对路西菲尔的占有，心头叹息之余，却不由得生起某些毛骨悚然的猜想。 　　那样的猜想是如此大逆不道，以致于她根本便无法诉说，更无法告知任何人。 　　但她却觉得，她已经接近真相。 　　魔神的珍宝，不可觊觎。可若是神明呢？ 　　高高在上，创造了世间万物的神明，又可会容许，祂宠爱的星辰，被染上尘泥？ 　　又可会乐意，祂的珍宝，被人觊觎？ 　　神明将她放逐，又是否因为，洞悉了她对路西菲尔隐秘的觊觎？ 　　堕落后的魔女不得而知，只是隐隐然间可以想象，一旦神明知晓或醒来...... 　　但天国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生出何等样的变故。对莉莉丝而言，不免过于遥远。她亦无法有任何改变。 　　更不能做出提醒，抑或是将曾经的同伴联系，告知路西菲尔被魔神转变成赫莱尔的真相。 　　不过是点头微笑，对赫莱尔做出回复道： 　　“如您所见，是的，殿下。” 　　但更多的却是不肯透露，而是手中以华丽飞羽和象牙制成的羽扇轻摇。开口，对赫莱尔道： 　　“地狱之门就在眼前了呢，殿下。穿过这门，便是人间。” 　　人间。 　　赫莱尔眯了眼，遮挡住眼前的手放下，顺势在脸侧滑过。似是摸到了水迹。 　　有泪珠在不知不觉里落下。 第15章 　　传送阵的光芒在身后隐没，赫莱尔抬头，看到了天上的星辰。 　　看到了同地狱并不一样的世界，在眼前展开。 　　深沉的夜幕之下，繁星无垠。每一颗星辰对他而言，都似乎是熟悉。仿佛他曾一个个数过和清点，在银河水中，任凭星光将他环绕。 　　但当他踏足到地面，却又发现一切都不过是错觉。 　　鸟儿的歌声因他到来而安静，花草在脚下枯萎，所有的光芒都在他的身上被吞噬和隐没。 　　仿佛属于他的所有，都在被这个世界隐隐排斥。 　　他的唇角抿上，恰如同有冷水浇在心头，只觉得内心一阵荒凉。 　　他所想要解开和坚守的一切，究竟还有意义吗？ 　　赫莱尔扪心自问，却没有答案。 　　他的目光收回，望向远处，脑海中却仍是一片叫他绝望的空白。 　　“殿下，您......可还好？” 　　是莉莉丝开口，将他的神智拉回。 　　魔女手中折扇阖上，以手掐住了扇柄，问出疑问。望向他的目光中，自是带出了几分关切与不易察觉的担忧。 　　彻底转向黑暗的魔女没有想到。这魔气森森，似乎彻底转化为高等魔族，沦为魔神禁脔的天使，似乎仍还在抗争。 　　仍还在......抗拒着彻底走向黑暗。 　　怎么会如此？还是说不愧是路西菲尔，是那本当高悬在天上的晨星？ 　　莉莉丝握住扇柄的指尖一点点收拢，只觉得眼前这黑衣华服的人影似乎随时便可以化光而去。 　　便可以突破桎梏，再回到那天国之中。 　　然后她看到了赫莱尔回首，望过来眼。 　　赫莱尔苍白到极致，同样是完美到极致的面容被面具遮掩，看不出任何真实情绪。同昔日里的路西菲尔并不相同。 　　但那双眼...... 　　那究竟是何等样的一双眼？在那眼中，又究竟是何等的寂寥与荒凉。 　　一念起，莉莉丝本就是被压抑了的恶念，如同蔓延的野草一般，放肆滋长。 　　她只觉得，那水晶天上的神明，或许同地狱里的魔神之间，并没有差别。 　　不过是想要将珍宝珍藏，永远锁在匣中，不容许任何窥探与觊觎。 　　所以你信仰和追寻的，便一定是真实吗？ 　　莉莉丝突然想到，很久之前，她在离开天国时，最后问过路西菲尔的话语。 　　那时的路西菲尔是怎样回答的呢？ 　　莉莉丝已经记不太清。唯一不曾忘记的，是天使那神圣华美的面容，是路西菲尔坚定虔诚的神情。 　　未曾被染黑的蓝眸中，恍若是有万千星光在汇集和被点燃。 　　又如何会是现在这般模样？ 　　然后莉莉丝便见赫莱尔开口，不是疑问，而是肯定道： 　　“你认识我。” 　　不是现在这个我，而是失去记忆以前的，曾经的我。 　　“殿下您开什么玩笑？” 　　陷入到记忆里的魔女回神，手中折扇摊开，遮掩在脸前。只露出一双美丽且充满风情的眸。 　　她明知故问，装傻，给出回复道： 　　“您做为魔神的眷属，我自然是认识您的。” 　　但魔女未曾握住扇子的手，却指向了他们来时的地狱。 　　祂在看着您。 　　几乎只是短短一瞬间，赫莱尔便清楚了莉莉丝那未尽的言语。 　　目光收回，赫莱尔开口，将话题转过道： 　　“精灵族的王城，究竟是怎样的。” 　　“您去了，便知晓了。” 　　魔女眨眼，目中似是有层层笑意荡开。两人身影随之消逝，伴随了莉莉丝的话语，飘散在空气中。 　　“......您或许会喜欢那里。” 　　喜欢吗？ 　　宽大的连帽斗篷覆盖上赫莱尔的身形，三日后，他同莉莉丝一起行走在精灵族的王城，只觉得一切都是如此...... 　　如此美好与热闹，叫他不受控制地想要摧毁。 　　罪与罚的锁链流淌在他的血液，缠绕在他的灵魂。天空里的阳光洒下，似是在将他一点点灼烧。 　　更不必说不远处，将整个精灵族照亮的双圣树光辉，对他而言是如此熟悉，却又叫他充满厌恶。 　　只叫他恨不得能够浸泡在血液中，将所有的美好破去。使眼前的一切，彻底沦为荒芜的废墟。 　　血，他需要血，需要人心的欲念与罪恶、贪婪等种种，将他的灵魂抚平。 　　所以这便是魔神将他放出来的目的吗？ 　　他隐藏在暗色兜帽下的唇角苦笑，似乎知晓了答案。 　　眼前的王城是否被摧毁对魔神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一旦无法控制自己，他又可还能将那份清醒与理智维持？ 　　甚至于赫莱尔怀疑，魔神想要他杀掉的，并不是王城中特定的某个人。而是想要叫他发狂，想要他将他们全部杀掉。 　　一个不留。 　　当真是好深的算计，好狠毒的心思！ 　　只是他又能如何？拒绝，还是逃离？ 　　他又可是能控制自己，不依循魔神的意而行？ 　　赫莱尔指尖收紧，根本便不知晓答案。 　　但当务之急......当务之急他又能做什么呢？ 　　不过是跟在莉莉丝身后，向着城中的旅馆而行。 　　相较满腹心思的赫莱尔而言，莉莉丝似乎并没有想太多。不过是欢快的行走在这精灵族的王城里，似乎并不担心被拆穿。 　　又或者说他们在进来之前，本就是做过了伪装的。若非是实力强大的高等精灵，实在是很难将他们拆穿。 　　所以美丽的魔女大可以在这精灵族的王城中，极力将她的魅力绽放，而不必担心有太多的问题。 　　即便此番过后，这王城究竟是存与不存，还在两说。 　　但今朝有酒今朝醉，追逐欢愉且早便已经堕落的魔女，又何必考虑那许多？ 　　只是魔女的好心情持续似乎仅仅是一瞬，莉莉丝冷了脸，便要拉了赫莱尔的手，躲向一旁。 　　“那是谁？” 　　莉莉丝伸出的手叫赫莱尔不动声色躲开。他抬起眼，望向不远处走来人群的目光中，带了十足的冷意。 　　有隔绝窥探的屏障，在他们脚下无声息展开。是赫莱尔动手，将他们的踪迹与身形隐藏。 　　“天使，受神宠爱的造物，天国的使者。” 　　堕落的魔女给出答案。 第16章 　　莉莉丝本以为，赫莱尔问的是被围绕在中间的拉斐尔。是路西菲尔曾经的同伴。 　　不过她很快又意识到，并非是如此。 　　赫莱尔看向的，是...... 　　“弥赛亚。” 　　对天国中的人物，较之以绝大多数恶魔更熟悉的魔女给出答案。 　　又或者说这本就是魔神所预料到的，是祂刻意的安排。 　　莉莉丝的话语说的含糊，并没有特意去点明，那弥赛亚究竟是何人，又为何出现在天国的队伍里。 　　但赫莱尔已经不再需要她去说明。又或者说对他而言，已经不再重要。 　　他并不清楚，魔神要他杀的那个人，是否就是莉莉丝口中的弥赛亚。 　　只是他在看到弥赛亚的那瞬间，杀意涌上心头，黑眸中有血色在闪烁。他的直觉与灵在提醒着他，那叫弥赛亚的，必须杀掉。 　　没有任何理由。 　　杀了他，杀了那个人！ 　　所有挡在他面前的，都必须被抹除！ 　　兜帽自行滑落，显露出内里的颜。赫莱尔发丝无风自舞，墨色的瞳孔，已然是叫血色占据。 　　原本叫他布下的，将气息隐蔽的屏障，已经是岌岌可危，将要破裂。 　　“赫莱尔殿下！” 　　莉莉丝失声。眼见赫莱尔脚下踏出，便要彻底走出屏障的范围，思维与理智走向失控。不由得拉了他的衣角，开口： 　　“路西菲尔殿下！” 　　“你叫我什么？” 　　赫莱尔的血肉，在渴求着血液的滋养。在想要将所有的活物诛杀。扭断他们的脖子，让他们的灵魂在痛苦里哀嚎。 　　他的清醒和理智，则是在黑暗里坠落。在被混乱和疯狂侵染。 　　甚至不受控制地沉浸在其中，放肆那杀意与恶念的生长。 　　然而当莉莉丝情急之下，将那曾经属于他的名吐出。他却是突然停下脚步，涣散的瞳孔一点点回神。 　　叫血色席卷的眼眸中，似是有什么在挣扎。 　　“路西菲尔，那是谁？” 　　他直觉那个名同自己有莫大的关联。 　　但莉莉丝以双手捂住了眼，眼血肉与肉芽在放肆滋长，却不敢再发出任何言语。 　　“我不敢说，我不能说，抱歉，殿下！请忘了我说过的话语！” 　　灵魂仿佛是在叫什么污染，耳际充满了各色絮语的魔女摇头。而后脚下一步步后退，转瞬便化青烟而走，消失在赫莱尔眼前。 　　赫莱尔并未阻止，却似乎已经从中知晓了答案。 　　所以路西菲尔，那便是他曾经的名吗？ 　　弥赛亚、拉斐尔一行已经走远，即将步入到王宫的范围。赫莱尔眸中血色翻涌，本是想要上前，但...... 　　心有所感，他看到了那被围在中间，走在弥赛亚周围的拉斐尔。 　　那是...... 　　空白的记忆并不能给他任何指引，但莫名的，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出现在他面前。 　　至少不应该是这样的姿态，如同失去理智的杀戮傀儡一般，出现在他面前。 　　对弥赛亚的恨意涌上心头，心中的理智与防守岌岌可危。 　　赫莱尔自然是想要杀了弥赛亚的，但他并不能保证，杀了弥赛亚...... 　　杀了弥赛亚之后，他可还能将理智维持？ 　　而非是彻底陷入到杀戮。 　　他无声打了个冷战。 　　只觉得魔神的每一步都是不怀好意，都是在逼迫诱惑着他，向着那黑暗更深处沉沦。 　　瞳孔中，血色和暗色在交织。赫莱尔那叫莉莉丝唤醒的理智，在清醒和疯狂的边缘里徘徊。 　　但他最终只是闭了眼，转身离开。不曾有任何停留。 　　“拉斐尔殿下，您在看什么？” 　　暗色的衣角划破虚空，转瞬消逝在眼前。仿佛是叫那过往的人群吞没。 　　拉斐尔回神，正对上弥赛亚及一众精灵望过来的，关切的眼。 　　心头一阵怅然，拉斐尔摇头，只觉得自己当真是疑神疑鬼，以致于出现了幻觉。 　　即便天使从来便不是随意生出幻觉的生灵，可是路西菲尔殿下又怎么会出现在此呢？ 　　他既然已经出现，又为何不回到天国？ 　　神明沉睡路西菲尔下落不明，拉斐尔并不是没有想过，路西菲尔陨落的可能。 　　又或是那最坏的结果。 　　那曾经光辉闪耀的路西菲尔，早便堕落，成为地狱生灵的一员。 　　但那样的发展不是他们所能想象，那样的后果，同样不是他们所能承受。路西菲尔...... 　　路西菲尔定然是会再归来，回到那天国之中。 　　不会有任何意外。 　　所以陡然间转过身来，望向赫莱尔离去方向，却不过是看到了一片衣角的拉斐尔晃神。回头，对着弥赛亚等从容而笑道： 　　“没什么，我看错了。” 　　“啊，是这样啊。” 　　你以为你看到了谁？你又想要看到谁？ 　　弥赛亚笑意含在唇角，隐在袍袖下的指尖，一点点捏紧。 　　实在是很难想象，在路西菲尔明明已经是失踪，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已经是跌落深渊之后。 　　那天国里几乎所有的天使们，都还在坚信着他的再归来。而非是其他。 　　甚至是一刻不停的做出种种探查，想出各种法子，想要知晓他的踪迹。同他建立连接。 　　你们哪来的信心？ 　　又为何不愿去相信，那叫路西菲尔的，早便已经坠落到深渊。纵使未曾陨落，亦定然是叫黑暗里的怪物所玩弄。不可能再归来。 　　弥赛亚只觉得心中有恶意在翻腾。然而面上却仍是滴水不露的，并没有显露出任何异样。 　　不过是对着拉斐尔点头，而后开口，转身对着一众精灵道： 　　“不好意思，还请告诉精灵王，我和拉斐尔殿下有要事来此，希望得到配合。” 　　“父神在上，两位天国的贵客，请随我来。” 　　英俊的精灵王子上前引路。 　　受神宠爱的造物，本应当守卫在神明跟前的天使，又为何会来到此处？ 　　那叫路西菲尔的，又究竟是何人，有着怎样的过往？ 　　赫莱尔不曾想到，当他离开，踏足到那预定的旅馆之时，一切却都似乎得到了解答。 　　那些叫莉莉丝避之不及的话题，对这王城中的普通精灵而言，并没有什么为难。 第17章 　　“那便是受父神宠爱的天使吗？当真是光辉神圣，望之便叫人心生喜爱呢！” 　　精灵一族的王城内，对于拉斐尔、弥赛亚等的到来，自然是引起了诸多猜想与浪潮的。 　　旅馆、啤酒店等，又是各方来往的行人聚集，消息最是灵通之所。 　　即便精灵族同大陆上的其他生灵，来往并不密切。但一族的王城，总归是恢弘壮大，有着诸多种族往来。 　　遑论这是双圣树的光辉照耀，精灵一族的势力在大陆之上，最是强大的时代。 　　如赫莱尔一般，将周身气机和容貌遮掩，来到此处的不同种族，并不在少数。 　　所以他的到来在这旅馆中，并没有激起任何过多的反应。 　　不过是有人下意识望过来一眼，而后将目光收回。继续谈论过那已有的，最是热闹不过的话题。 　　一切都在围绕着拉斐尔、弥赛亚的到来而展开。 　　赫莱尔目光垂下，循着店家的指引，一步步走上台阶，前往二楼的房间。 　　在这样的过程中，将无用的信息过滤，将自己想要的知晓。 　　是关于天使，关于......路西菲尔。 　　“据说夜空里的每一颗星辰，都代表着一位天使。他们由轻盈的灵组成，是父神特殊的子。” 　　“可他们不是已经很久没有出过天国，出现在这大陆上了吗？这一次又为何来访？” 　　“谁知道呢？不过要说特殊，谁又能特殊得过路西菲尔？” 　　路西菲尔。 　　当这个名被吐出，整个旅馆中，众人俱是无言，一时不免陷入到静寂。 　　赫莱尔脚步停下。便听得短暂的沉默之后，有人回神，开口，发出疑问道： 　　“路西菲尔啊，那位殿下，当真是如传言的那般......深受父神宠爱，美丽且独一无二吗？” 　　“这又岂能有假？” 　　有人不答反问，逻辑严密振振有词道： 　　“拉斐尔殿下的风姿，想必大家今日都见过。我可是听说，路西菲尔殿下是他们中最强大、最美丽的天使，是他们的王。” 　　“那拉斐尔殿下旁边的那位是谁？似乎不是天使。” 　　“哦，那个啊，是弥赛亚。来历，来历谁知道呢？” 　　弥赛亚的名字，再度传递到赫莱尔的耳。奇怪的是这下界的生灵们，对弥赛亚的来历语焉不详。似乎并不知晓他从何而来。 　　但即便只是路人口中，无意识的提起。亦足以叫赫莱尔心中杀意翻涌，几乎不能自已。 　　赫莱尔兜帽下的瞳孔里有血色浮上，面色一阵泛白。 　　脚下一个趔趄，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将身后的翅羽张开。显露出堕落天使的模样与形态。 　　再然后呢？再然后自然是...... 　　他闭上眼，飞快撞进房门，以隔绝内外阵法起了，只觉得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叫嚣和渴望杀戮。 　　不，不仅仅有杀戮，还有毁灭和破坏。有一切摧毁的欲与会，在心中张扬。 　　怎么办，怎么办？ 　　不若将这一切毁去，快速回到……主人跟前。 　　只有魔神的触摸和抚慰，才可以让他得到短暂的安宁。 　　赫莱尔那遮掩了面容的兜帽自行滑落。 　　只露出他下颔及瞳孔的面具，如同有生命一般缩回成泪痣模样。殷红如血，点在他的眼下。衬得那面容愈发瑰丽且苍白。 　　他的手掌渐渐抬起。有风刃，有将周遭夷为平地的毁灭性力量，在他掌下生出。 　　周遭所有的声音远去，天地间的一切都在他的眼前模糊。 　　唯有魔神的眼，是如此清晰的倒映在他的脑海中。 　　主…… 　　“……我仁慈的主，伟大的父，请您将那迷途的羔羊救赎。” 　　赫莱尔回神，只觉得一线光亮从黑暗里探出，有声音在那纷繁错杂的絮语里响彻，将他的理智拉回。 　　他抬起了手，目光茫然，看向四方。 　　他的指尖在颤抖和害怕。 　　唯恐目之所见耳之所闻，看的不过是一片经由自己造的废墟，听到的不过是一声声悲伤至极、痛苦至极的哀嚎。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一切并非是如此。本以为的悲惨场景，并未在他的手下生出。 　　触目所及，不过是这精灵一族的王城里，夜幕之下的繁华与安宁。 　　是将要失控的最后关头，最后一刻，他将空间划开，来到了…… 　　一处教堂。 　　事实上他的目的地并非是如此，又或者说，他不过是想找一处没有生灵的旷野罢了。 　　但当教堂里传教士祷告的声音传递到他的耳，他几乎下意识的上前。 　　任凭那对魔族而言，几乎是剧毒的圣水沾染了桂树的枝条，洒落到他的身。 　　他一动不动，低垂了头，抬起手，眸中一片茫然。 　　他并不知晓，自己其实闯入到了敬神的仪式。 　　明日就是精灵族五百年一度的庆典，我们奉命，要向父神做出例行祈祷。正赶时间呢，这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一动不动的，仪式还要不要进行！ 　　神圣的活动，因赫莱尔的到来而被打断。神父微微扭曲了面色，上前，尴尬而不失礼貌道： 　　“这位远来的客人，请您跟我一起往这边来，往这边来。” 　　“你们在信仰谁？” 　　开口的神父目光之下，赫莱尔抬眼，露出一张完美到极致，瑰丽到极致的颜。 　　黑发黑眸，肤白如雪。眼尾泪痣殷红，如同有生命力一般，点在其间。叫人不得不想起暗夜里，将迷路的圣徒诱惑的妖魔。 　　在陆地的传说里，意志再坚定不过的勇者，都很难抵御过魔女的诱惑与追求。那么眼前的这人呢？ 　　又可是魔鬼降临到人间，在对他们的信仰做出考验？ 　　年轻的神父只觉得头脑晕乎乎的，叫赫莱尔的容色冲击，根本便不知今夕何夕。 　　“退下，以诺。” 　　有声音将那神父，或者说以诺的神智唤回。有人挥手使他们退下，而后一步步，坚定且缓慢的走到赫莱尔跟前。 　　“路西菲尔，你为何会在此？” 　　来者目光如同刀锋一般锐利，划拉过赫莱尔脑后的发，继而对上了那面上的泪痣，对上了赫莱尔隐隐有血色侵染的黑眸。 　　开口，仿佛是极愤怒，又好似是极隐忍克制的发出嘲讽道： 　　“呵，你果然是堕落了吗？” 第18章 　　赫莱尔，或者说路西菲尔的堕落对来者而言，似乎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然而当目光对上他的眼，对上那面色与神情间，不加以任何掩饰的空白及迷茫时。那人却又突然语塞。 　　只觉得有什么，在隐隐超出预料。 　　下一刻，赫莱尔口中的话语，更是将这猜想证实。 　　“你是谁？” 　　赫莱尔开口，问出疑问。只觉得眼前人，或者说天使应当是他熟悉的。 　　但空白的记忆并不能给他任何指引。 　　从旅馆众人的谈论中，拼凑起来的三言两语，同样不能够使他将眼前的天使，同米迦勒、加百列等对应起来。 　　只是在见到这天使的第一时间，他便知晓了，魔神要他杀掉的，或许不是弥赛亚，不是拉斐尔。而是眼前的这天使。 　　这行走在大地上，将神明的福音传递。同拉斐尔等，似乎并不是一路的天使。 　　魔神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眼前的天使身上，究竟有何秘密？又有什么，是值得魔神关注？ 　　他只觉得自己似乎触摸到了什么，却又好似是间隔了迷雾，看不分明。 　　以手扶额，面上不由得呈现出几分说不出的疲累与痛楚。 　　有将彼此距离拉开的法阵，自然而然在脚下生出。 　　他不清楚，这清醒的情况，自己还能够维持多久。更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在“故人”面前，陷入到疯狂。 　　但至少在一切走向最不可控的结果之前，他会尝试着将自己毁灭。 　　“怎么回事？你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那天使的手下意识伸出，似乎是想要做出探查。 　　但赫莱尔身上的抗拒，却又让他意识到，咫尺天涯，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是被阵法拉开。 　　更不必说，眼前的“路西菲尔”似乎是将过往忘却。身上充满了谜团。 　　于是他开口，做出自我介绍道： 　　“我是拉贵尔。天堂之门钥匙的持有者，监视天使善行与恶行的天使。” 　　拉贵尔的目光在赫莱尔身上长久停留，而后语音微顿。与其说是提议，倒不如说是安排。 　　“你既然来了，便留在此处，不要走开。我会传讯给拉斐尔，让他带你回到天国。” 　　拉斐尔，天国。 　　赫莱尔只觉得，自己那一颗本以为已经冷却了的心核，正在一点点跳动。一点点散发出生机与活力。 　　他当真是能回到天国，能将过往探寻？而不是被魔神禁锢在掌中，遭受祂的控制。 　　他的身躯与心灵，又可是能够得到安宁？而不是万事都不由己。 　　那些他所遭受的恐惧与噩梦，真的会就此远去吗？ 　　赫莱尔指尖微微颤抖，心中却没有答案。又或者说，深谙魔神本性的他其实比谁都清楚，一切没有这么简单。 　　魔神，魔神想要的，是他在痛楚与黑暗中沉沦，再不能回到天国。 　　即便是以背叛者的身份。 　　所以赫莱尔摇头，便要从这教堂里走出。 　　他不愿伤害拉贵尔，更不想同昔日里的同伴刀剑相向。但他似乎低估了魔神的手段，更不曾想象过魔神的无耻。 　　他的面色忽然变得极难看，身体在下意识间，在脱离他的控制。 　　层层法阵在他的脚下亮起，而后破碎开来。他仍置身在那教堂中，站立在拉贵尔跟前。 　　伪装成传教士的天使眼中，他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黑眸被璀璨的金色侵染，面上的神情，正在一点点变得漠然。有黑暗与阴影，在“他”背后生出。 　　拉贵尔以手捂住了眼，快速将头颅垂下，有血泪从指缝间生出。他却听到了魔神的言语与轻笑，在脑海中响彻。 　　“赫莱尔，我的孩子，我很高兴，你没有想要离开。” 　　魔神的意识包裹住了他的灵魂，在他的身体里降临。 　　他只觉得落入到了什么冰冷黏腻的沼泽里，灵魂一点点被揉弄、摊开和把玩。没有半点自主和自由。 　　他听到“自己”，或者说魔神开口。对一点点躬下了身，面露痛楚之色，仿佛在发出无声哀嚎的拉贵尔道： 　　“我本不想将你抹去的，拉贵尔。但谁让你确实知晓了太多。” 　　魔神的话语中，似乎带出了几分似真似假的叹息。但...... 　　拉贵尔究竟知道了什么？窥探到了什么？ 　　又有什么，是魔神非杀他不可的理由？ 　　纵使不断提醒自己，应该谨守心神，避免更多的想法被魔神所知。 　　赫莱尔内心却不受控制的被不解与疑惑控制，只觉得解开答案的契机，就在眼前。 　　但魔神却又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的，更不会容许，一切超出祂的控制。 　　不过是在赫莱尔意识深处开口，让他睡下，忘却今日同拉贵尔相见的所有。而后以目光看向拉贵尔，以手伸出。 　　魔神的掌下平平无奇，似乎没有任何力量生出。然而拉贵尔的身形与面目，却好像是被洗去了色彩的油画一般，正在一点点消失。 　　赫莱尔脑海中，有关于拉贵尔存在的记忆，同样在被抹消。 　　为什么？ 　　魔神要做什么？ 　　他艰难违背着魔神意志，在抵御睡眠的到来。 　　不可以。不可以睡去，更不可以，让拉贵尔被抹去所有，彻底消失在他眼前。 　　他一点点凝聚精神，试图将魔神反抗，试图将身体的控制权夺回。 　　他的手上，不可以沾染同伴的血。 　　“......那位路西菲尔殿下，可是父神最爱的子。是诸天使中，最光辉与强大的。又怎会不受敬仰呢？” 　　他的耳中，似乎还遗留着此前旅馆内，世人对他过往的谈论。 　　他岌岌可危，如同风中烛火般，将要熄灭的清醒与意识，却突然是“看”向了那教堂中央。 　　那应当是供奉神明的位置。 　　事实上他早便应当看到的，但不知是近乡情更怯，还是下意识的想要逃避等原因。 　　他自始至终不曾偏转过头，将目光落在那教堂的正中。 　　但现在......看看吧。或许他，或者说路西菲尔信仰的神明，那宠爱“他”的父神，能够给他以力量和指示呢？ 第19章 　　在那一瞬间，在那念头生起之时，赫莱尔其实想到了很多很多。 　　却又似乎什么都不曾想，什么都不曾问。 　　他唯一想要的，不过是逃脱魔神的掌控，不过是给拉贵尔赢得一线生机。 　　即便这之后迎接他的，可能是彻底的陨落，是他与魔神尽皆丧生在神明的怒火与威能之下。 　　又或是他叫魔神拖入深渊，再度遭受折磨。没有尽头。 　　但他又怎能在尚且维持着一线清醒的状态下，彻底将意志丧失，沦为魔神的傀儡呢？ 　　他又怎么可以眼看着，昔日同伴的被抹去而无动于衷？甚至于魔神是借了他的手，他的身体，在将这一切实施。 　　即便他的心中并没有任何有关于拉贵尔，有关于路西菲尔的记忆。但他却明白，当路西菲尔在面对这一切时，一定会反抗。 　　就算他将要付出的，是再惨烈不过的代价。 　　但没有，什么都没有。他所“看”到的，不过是一片空白。 　　就如同旅馆内，那些人讲述的那般。神明的形象，不可揣度。 　　并没有具体的样貌与模样，在这世间留存。 　　“你们谁知晓，父神是什么样子的吗？” 　　“父神......听说父神的样子，像风像雨像雷电。又怎么会有具体的形象存在呢？” 　　他只觉得空白的记忆中，有什么呼之欲出，却又被什么阻碍，没有任何来由与根据。 　　只是隐隐然清楚，那或许便是答案。 　　什么答案？ 　　拉贵尔的身影已经将要消逝，他的清醒与理智，同样在沉睡的边缘徘徊。 　　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 　　以灵魂一点点燃起，纵使七罪的锁链在他的灵间搅弄，属于魔神的力量，正在一点点使他陷入到沉睡。但他却抬起了另一只手。 　　是的，是他，而不是将他身体控制的魔神。 　　左手按在伸出的手上，指甲深深陷入到肉里，他在对抗魔神的意志与降临。 　　“走！” 　　赫莱尔开口，口中发出艰难地声响。本是叫金色浸染的瞳孔中，呈现出一半璀璨的金色，一半浓重的墨色来。 　　“我的赫莱尔，你当真是......” 　　魔神在他的意识深处开口，充满了兴趣与恶意道： 　　“叫我感到意外。” 　　属于魔神的意识，正在叫他一点点驱离。又或者说，是魔神在以那庞大的意识缠绕他的灵魂。在将对他躯体的控制，一点点放松。 　　就是现在！ 　　赫莱尔神色微凝，而后在下一瞬间以空间划开，消失在拉贵尔眼前。 　　“路西菲尔......怎么会是如此？” 　　身上所有色彩都仿佛被远去，便连灵魂同样变得透明的拉贵尔匍匐在地面。开口，身形颤动，充满了无尽的恐慌与绝望。 　　父神，这便是你想要的吗，父神？ 　　这样的路西菲尔，你又可还满意？ 　　拉贵尔徒然睁大了眼，瞳孔中一片空白。 　　纵使魔神离去，但他被抹去的过程，却未曾停止。 　　不过是被延缓。 　　于是下一刻，他飞快的出现在以诺的面前。开口，对这神父道： 　　“不要问发生了什么，更不要去探寻。从现在开始，我说，你记。牢牢记下所有的内容，不要告知任何人。” 　　便如同阳光下的水滴一般，属于拉贵尔的灵，正在一点点面临蒸发。 　　赫莱尔的状况同样算不得好。他已无力去分辨，更无力去辨别，他究竟是将空间划开，通向了何方。 　　黑暗将他笼罩，克制不住的沉眠，将他席卷。 　　意识彻底丧失的最后一刻，他听到了魔神的絮语。 　　“所以你想好，怎样接受惩罚了吗？赫莱尔。” 　　赫莱尔是在杂乱无章，充斥了混乱与疯狂，却又记不清具体内容的梦境中再醒来。 　　他仍在那旅馆中。 　　昨日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梦幻。他好似从来便没有踏出，更没有离开这旅馆。 　　晨曦刺破黑暗，将光明带来的晨星在天空里隐没。这精灵族王城的早晨，并不安宁。 　　伴随了王宫里的第一声钟声响起，所有的一切，都变得热闹起来。 　　王宫内部，拉斐尔、弥赛亚等已经同精灵王达成共识。 　　在今日的庆典过程中，借助双圣树与生命之泉的力量，帮助他们寻找路西菲尔。同那位下落不明的殿下建立连接。 　　当然，这样的事情在精灵王族中，同样是绝密。并不叫外人所知。 　　对外的说辞，不过是两位天使受精灵王之邀，前来参加庆典。 　　“这可是精灵族中，五百年一遇的庆典！拉斐尔殿下和弥赛亚殿下受邀前来，代表天国出席，不正是代表了父神对精灵族的看重？” 　　旅馆内部，本就是为庆典而来的各族生灵同样是被唤醒。 　　赫莱尔抬起了手，以手捂住眼，眼睑垂下，目中一派茫然。 　　他不知道接下来迎接他的是什么，魔神又将带给他怎样的惩罚。 　　只是头脑放空，他只觉得自己活着，对这城中生灵而言，本就是一场灾难。 　　他的实力自然是强大的。强大到城中生灵的生死，足以被他掌控。即便是拉斐尔与拉贵尔，同样不能阻止。 　　但他在魔神面前，却又是如此弱小。以致于根本便不能做出任何抵抗。 　　他不会以为，昨日里魔神意识的退去，便代表了他的胜利。但他同样无从得知，自己又能将那份清醒与理智，维持到几时。 　　所以神明呢？他们口中的父神，那对路西菲尔如此宠爱的造物主，又究竟是去了何方？ 　　还是生出了不测？ 　　他只觉得心核一点点被缩紧，而后生出剧烈的疼痛来。 　　但这样的疼痛对他而言，却又似乎算不得什么。 　　有关于疼痛的感官仿佛是被钝化。 　　又或者说在魔神对他的折磨中，身体上的疼痛不过是最不起眼的煎熬。 　　但赫莱尔的目光透过指缝，好似是看到了庆典开始，无数精灵从王宫里走出。 　　好似是看到了礼仪周到的拉斐尔似有所感，遥遥望过来一眼。 　　更好似是超脱身体的束缚，看到了茫茫天国。看到天国最高处，至高的天上的神明。 　　通往神明殿堂的门紧闭。不曾因任何人的祈祷，忏悔与赎罪而开启。 　　记忆里仍是茫茫，一片空白。 　　但在那空白与迷雾中，他却是再清楚不过的意识到。他当信仰的，不是魔神，而是神明。 　　那将路西菲尔创造的神明。 第20章 　　“双圣树的光辉，和生命之泉力量的影响，真的可以帮助我们找到路西菲尔殿下吗？拉斐尔殿下。” 　　隐在袖中的指尖一点点握紧，弥赛亚转头，开口。以隔绝声音的小屏障起了，再度对拉斐尔问出疑问。 　　他显然是不想路西菲尔再归来，不愿拉斐尔等，同路西菲尔之间建立起任何连接。 　　即便他比谁都清楚，掉落到通往深渊祭坛的路西菲尔，归来的可能性是如此渺小。 　　但万一呢？ 　　万一他们真的是借此同路西菲尔建立了连接，万一路西菲尔仍还保留着那般光辉闪耀的形象。 　　万一他们从路西菲尔口中，得到了他被自己所害的真相。 　　不，不会的。他们不会知道的！ 　　路西菲尔......路西菲尔纵使还活着又如何？ 　　那样重的伤势，纵使他路西菲尔并未葬身在魔族口中，亦定不可能将曾经的形象维持。 　　定然是已经堕落，或成为魔物的禁脔。 　　这样的路西菲尔说的话语，又有何可信，有何能信？ 　　他们难道还想将一个魔物，带回到天国不成？ 　　弥赛亚心下微寒，只能是尝试着将自己说服。 　　倒并非是他不想在这样的过程中，做出什么手脚。 　　实在是做多错多的道理，他比谁人都更清楚不过。 　　现下他什么都不动，以不变应万变，或许不会引起任何注意。可一旦他做出什么多余的事情，露出什么马脚...... 　　那样的后果，是弥赛亚所不能、更不愿意想象。 　　当然，这其中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便是时日推进，路西菲尔归来的希望，确实是渺茫。 　　天使们心中的希望，同样在一点点减弱。 　　即使是一直坚持路西菲尔会归来如拉斐尔、米迦勒等，同样会有那么一瞬间的不安与迷茫。 　　即便拉斐尔口中仍还在坚持。 　　“殿下一定还活着，他一定会归来。” 　　仿佛是在告诉弥赛亚，又好似是在将自己说服。 　　拉斐尔开口，略作沉吟，将不为人知的隐秘吐出道： 　　“你可知精灵一族的双圣树，光辉为何如此强大？我与米迦勒等又为何坚信，双圣树和生命之泉力量的影响，可以同殿下建立连接？” 　　“为何？” 　　“自然是因为......” 　　拉斐尔抬眼，目光好似是穿透了时空，望向最初。 　　那是创世的最初，天与地相分离。世间的生灵与万物，还没有被父神创造之时。 　　“起初，神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 　　七罪的锁链，再度在灵魂中浮现，将他的灵一点点搅动和灼烧。 　　赫莱尔收回手，目光收回。支开窗子，看向这繁花满地，充满了悠扬的乐曲，载歌载舞的街道。 　　精灵一族无疑是一种高雅而极具有艺术感的种族。 　　在这样的庆典中，在如此瞩目且热闹的时机。他们自然不吝啬于将王城的每一个角落装点。 　　将他们喜爱歌声、乐曲与艺术的天赋展现。 　　最先开始的，自然是对神明的赞美，是对父神的颂扬。 　　是古老传奇的创世神话，伴随着乐曲在空中飘扬。 　　传递到赫莱尔的耳。 　　栩栩如生的场景与画面，好似在他脑海中生成。 　　在那样的乐曲中，他下意识的想要以力量在指尖凝结，凝结成琴弦模样。而后拨弄过琴弦。 　　口中唱过歌颂神明的赞歌。 　　曲子与乐章对他而言，都已经不再重要。即使他的记忆，仍旧是一片空白。但很多行动，对他而言，却已经是本能。 　　镌刻到灵魂的本能。 　　“撒拉弗本就是由光与火生成，是善的化身。路西菲尔殿下是父神创造的第一个天使，同我们之间又有不同。” 　　这样的不同究竟是什么，拉斐尔并没有去说明。不过是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开口，对弥赛亚道： 　　“在创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地面被黑暗和混沌笼罩，并不适合生灵生存。是路西菲尔殿下......” 　　是路西菲尔以一部分灵魂割裂，留存在精灵族奉为至宝的双圣树中，将混沌刺破。让大地上的生灵，得以慢慢适应。 　　所以在后来的第一次创世庆典之时，神明方才会开口，当着诸天使与光明生灵的面宣告： 　　“他的光辉是你们不可比拟的，他代替我行走人间，在地面之上，行光大的事。” 　　创世的神明赋予路西菲尔的，自不仅是实力和美貌。还有为善的美德，足以叫所有向善的生灵都心悦诚服的性情。 　　这亦是为何，拉斐尔那想要借用双圣树与生命之泉力量的想法，不过是提出。便得到了精灵王的全力配合与认同。 　　“双圣树中，隐藏着殿下的散落的灵。虽然只是些许。但却已经足够。” 　　怎么会如此？ 　　怎么会是如此！ 　　弥赛亚指尖陷入到肉里，瞳孔一阵剧烈收缩。 　　拉斐尔虽然未曾吐出更多的话语，但其中所蕴含的意思，却已经是表露无疑。 　　在父神陷入到沉睡，没有做出任何回应的情况下。如果说这世间还能有什么，可以和坠落到深渊里的路西菲尔建立连接。 　　那么又有什么，是较之以多年前，本就是自路西菲尔身上分裂、散落出去的灵，更加合适的呢？ 　　弥赛亚几乎是控制不住的想要将一切破坏，使这庆典无法进行。甚至将双圣树污染和打碎。 　　但当拉斐尔、精灵王等的目光望向自己。他却是生生扯出了笑容。 　　做足一副欣喜与期待模样。 　　“殿下终于是可以归来了吗？” 　　话音出口的弥赛亚其实并没意识到，他口中的殿下，其实已经归来。 　　眼角的泪痣，或者说面具再度覆上赫莱尔的脸。以斗篷和兜帽将身形遮掩了，他以目光静静望向那王宫方向。指尖轻叩过窗棂。 　　指下的节奏，似乎是在若有若无的，同那乐曲相应和。 　　良久，歌颂神明的乐曲终了。紧接着换上的，是讲述精灵一族种族由来、史诗、谱系等的乐曲。 　　是那些叫大陆生灵再熟悉不过的故事，以歌声和乐曲的形式展开。 　　巨大的花车从王宫里出发，走过王城的中央街道，往双圣树及生命之泉所在的圣地而行。 第21章 　　赫莱尔叩过窗棂的指尖收回，心中对神明的信仰，愈发明晰。 　　即使神明并没有样貌留存，他的记忆，同样不能给他提供任何帮助。 　　但就好像满身疲惫，独自在沙漠里行走了无数时日的旅人般。他终是看到了心中的绿洲，找回了前行的方向。 　　他所当信仰和献上忠诚的，是创造世界、创造众生的神明。 　　即便他已经堕落成魔物的模样，即便那叫天使信仰和守护的神明，并没有给他以任何回应。 　　但他想，他应该了解神明的意，领会神明的旨，翻阅过神圣的典籍。一点点的接近神明，而非是被魔神所控。 　　传递到他耳中的歌声，并没有将双圣树的秘密告知。他同样是无法间隔了遥远的距离，知晓拉斐尔口中的密辛。 　　那部分散落的灵，已经是离路西菲尔、离他太久太久。 　　以致于在通往双圣树的禁地，经由精灵一族开启。生命之泉的泉水，流淌过树根。 　　路西菲尔散落的灵以光点的形式，在双圣树周围显现之前。赫莱尔根本便无从察觉，这一切竟然同“自己”有着联系。 　　他原本是想要离开的。 　　离开这里，去哪都好。只要是远离人群的地方，只要他的手上，能够不沾染无辜者、沾染上他同伴的血。 　　便是彻底陨落又如何？ 　　他想，如果是路西菲尔，路西菲尔应当是愿意以自己的性命，将这王城里所有的无辜生命保存的。 　　只不过...... 　　他的目光，再度落在了那随着花车等而来的弥赛亚身上。 　　指尖一点点收拢，斗篷的一角在空气里划过，他转身，走出房间，走下楼梯。便要离开旅馆，走到那热闹的街道上。 　　周遭所有的声光色彩都仿佛是在远离，将他心灵充斥的，唯有仇恨。 　　他并不知晓这仇恨从何而来，只是意志正在远离。他几乎是堪称急切的从那房门里走出，想要叫那叫弥赛亚的付出代价。 　　什么样的代价？ 　　他脚下顿住，以手扶额，目中现出一线清明。 　　是身高尚不及他腰际的精灵族小孩拉住了他的衣角。 　　他似乎本能便知晓，应当将幼崽爱护。即便精灵族的成长周期，相较大陆普通生灵而言，算得上漫长。 　　他半蹲下身，面具下的唇角勾起，露出一丝算得上是温柔的笑容。柔和了声音，开口，对那幼崽道： 　　“有事吗？” 　　“没......” 　　那幼崽下意识开口，目中看到的，自是赫莱尔那被面具遮掩的颜。 　　似乎并非是幼崽所以为的那个人。 　　但就在赫莱尔想要起身离去，彻底离开这旅馆之际。幼崽却又扑闪了双眼，认认真真道： 　　“这个送你，哥哥。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泛着露水的鲜花叫幼崽递到赫莱尔面前。 　　赫莱尔挑眉，实在是很难想象，这精灵族的幼崽透过面具，将他看成了何人。 　　不过好奇心，又或者说某些刻到灵魂里的礼仪使他开口，问道： 　　“谁？” 　　“是路西菲尔殿下！一个很好很好的天使！我nana说，是他救了我。虽然我已经记不清......” 　　“埃尔默！” 　　幼崽手脚并用，兴致勃勃的讲述叫迟来的母亲打断。 　　美丽的女性精灵上前，先是大概检查了乱跑的幼崽。而后方才对被埃尔默缠上的赫莱尔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告罪道： 　　“抱歉，这位远来的客人。埃尔默调皮，打扰到你了。” 　　“没有打扰，您的孩子很可爱。” 　　赫莱尔手中拿着这叫埃尔默的幼崽递过来的鲜花。开口，斟酌了字句道： 　　“我听说天使已经很久不曾来到地面，您的孩子被路西菲尔所救......” 　　“那是数年以前，我带着埃尔默同族人一起远行。” 　　精灵幼崽的成长期固然漫长，但就如此前旅馆里，众人谈论的那般。天使已经很久不曾来到地面，来到精灵族的王城中。 　　所以理论上，做为幼崽的埃尔默是不应当见过路西菲尔的。 　　但这幼崽说的，却又并不是异想天开，随意胡言。 　　远行的精灵在旅途中遇险，发现魔鬼的阴谋与通往深渊的祭坛。将他们解救的，正是路西菲尔。 　　“......路西菲尔殿下原本是要将我等同弥赛亚殿下一起，划破空间送出。只不过弥赛亚殿下不放心路西菲尔殿下，所以并没有同我们一起。” 　　善良美丽的女性精灵话音戛然而止。心中不由得生起几分懊恼。 　　自己怎么就对着一个身份不明的陌生人，随意将事情说出了呢？ 　　但......事情的真相，居然是如此吗？ 　　赫莱尔心中自问，不过短短一瞬间，便想明白了其中关窍。知晓他或者说路西菲尔，对弥赛亚的仇恨从何而来。 　　即使他并不清楚弥赛亚的目的是什么，又为何会如此。 　　但这其实已经不再重要。 　　“您的孩子一定会健康、勇敢......” 　　赫莱尔下意识的想要给出祝福，只不过在将要伸手，抚过幼崽额头的那瞬间。却又突然意识到，他早已经堕落。 　　一个堕落魔鬼的祝福，对精灵而言，或许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伸出的手收回，他彬彬有礼的同那精灵母子告别。而后转身踏出旅馆，身影被淹没在人群。 　　“当真是像啊。” 　　有幸和同伴一起见过路西菲尔，并且被气所救的女性精灵望着他的背影，发出低不可见的呢喃。 　　而后以目光收回，牵了埃尔默的手，走向不同道路。 　　魔族的身体，其实并不适合于接触任何光明与美好。 　　即便那不过是一束带着露水的，普通的花朵。 　　但赫莱尔却是将身形隐没了，不紧不慢的跟在往精灵族禁地而去的花车，以及拉斐尔、弥赛亚等身后。 　　以魔力将手中的花朵维持。 　　将那普通的花朵同自身隔绝，不使其在自己周身气机的影响下，急速枯萎。 　　即便他其实比谁都清楚，一切不过只是他的一腔情愿。 　　那被递到他手中的花朵，终将走向终结。 第22章 　　同那对精灵母子告别之后，赫莱尔原本是下意识的追上那花车脚步，往通往精灵族禁地的方向而行。 　　他其实并没有想好，是否要对弥赛亚动手，该怎样对弥赛亚动手。动手之后，又应该怎样收场。 　　他可是能将理智维持？ 　　只是随着花车队伍距离精灵族的禁地越来越近，他终于是感受到了那份牵引。感受到了...... 　　有什么同他息息相关的东西，散落在那双圣树的光辉中。 　　他那原本躁动不安的灵，仿佛是被抚平。便连那时时困扰他的痛楚，同样好似是得到延缓，变得不再那么激烈。 　　他抬起眼，看向前方，那双圣树所在。 　　内心的呼唤与牵引愈发紧密，他感受到了，有什么属于他的东西，就被隐藏在那双圣树中。 　　“拉斐尔殿下，可要我同你一起上前？” 　　精灵族的禁地，因庆典的到来而如同水幕一般被打开。 　　打头的花车缓缓驶入，拉斐尔、弥赛亚等做为代表天国而来的贵宾，同样上前。走到禁地当中。 　　只是当生命之泉的泉水在精灵的歌声里，飘荡在空中，环绕在双圣树周围时。弥赛亚开口，对拉斐尔给出解释道： 　　“您知道的，路西菲尔殿下是因为我才会......” 　　他声音渐低，垂下了头，做足了一副伤心不能自已的模样。掩去眸中冷意。 　　短暂停顿之后开口，继续道： 　　“我希望能够第一时间，同路西菲尔殿下之间建立起连接，向他表达我的歉意。” 　　这自然是谎言。 　　他所害怕的，不过是路西菲尔如果当真还活着，拉斐尔如果真的同路西菲尔之间建立了连接，知晓了真相...... 　　如此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他自无法做出什么手脚。又或是将那双圣树毁去。 　　但只要事情的发展，还没有到那等最坏的地步。他想，他一定会有办法解决，甚至是颠倒黑白的。 　　只是弥赛亚想法虽好，拉斐尔摇头，却终是将这提议拒绝。 　　这本就是他们出发之前，便已经商定好了的事情。况且...... 　　“你的意思我清楚，我同样会替你向路西菲尔殿下转达。” 　　拉斐尔开口，温柔而不失坚定的给出回绝。 　　又以目光望向周围，轻声对弥赛亚道： 　　“我的灵觉告诉我，等下或许会有事情发生。还请弥赛亚殿下你暂且留在此处，保证一切安全进行。” 　　天使的灵性示警做不得假。 　　即使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热闹与正常。 　　可是当拉斐尔话音出口，弥赛亚陡然意识到，这看似平静的场景之下，其实有危机暗藏。 　　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恶魔们，或许并不会善罢甘休。放弃在这庆典上捣乱的机会。 　　甚至是误打误撞，破坏拉斐尔那想要同路西菲尔连接的仪式。 　　因而弥赛亚那颗提起的心陡然放下。 　　开口，故意作出了一副舍生取义，恨不得能够以命相搏的模样。对拉斐尔道： 　　“还请拉斐尔殿下放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定不叫那些暗地里的恶魔们得逞！” 　　实则内心里已经是有恶念在不断翻涌，只恨不得能够亲自动手，将这剩下的庆典打破。 　　但这终究是似乎只是奢望。伴随了精灵王开口，拉斐尔上前，缓缓走至那双圣树树冠笼罩的范围。 　　直至无形的光辉与水流在周围环绕，将他吞噬。 　　那是什么？ 　　究竟是什么，在呼唤着我？ 　　赫莱尔握着鲜花的手松开，身形从虚空里现出。暗色的衣角划过，转瞬之间，便向着那双圣树而去，消失在众人眼前。 　　唯有那叫他以术法维持的，带着露水的花朵从空中跌落至地面，沾染上尘埃。在转瞬之间枯萎，并没有任何痕迹遗留。 　　“恶魔！” 　　“站住！” 　　“拦住他！” 　　负责守卫的精灵们下意识开口，挽弓搭箭，便要做出阻拦。但一切却似乎已经是来不及。 　　并不仅仅是因为，赫莱尔的强大与速度，足以无视过那一众精灵的阻拦与影响。 　　更因为下一刻双圣树的光辉大作，将一切笼罩，看不分明。 　　等到他们再睁开眼，赫莱尔已经没有踪迹。 　　“怎么回是如此？” 　　“刚刚现身的那魔族，究竟是何人？” 　　“为何会发生这等情况？” 　　一众回过神来的精灵门不解。而后声音戛然而止，见到了弥赛亚那张扭曲怪异，仿佛是受了什么刺激的面容。 　　“抱歉，弥赛亚殿下，是我等的疏忽。你放心，我等一定会尽力做出补救，定不会使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俊美的精灵王子上前，主动做出安慰与请罪。又吩咐下去，加强守卫。 　　不成想弥赛亚心中所想，同他们担忧的，其实是千差万别。根本便不相同。 　　是路西菲尔，那一定是路西菲尔，他绝不会认错！ 　　即使身形被斗篷遮掩，面上覆上了兜帽与隔绝气息的面具。但弥赛亚可以肯定的是，那魔族...... 　　那魔族只会是路西菲尔，不会是其他。 　　他相信他的直觉，亦远比那天国里的很多天使，更了解路西菲尔。 　　他几乎是控制不住的，当场便想要将路西菲尔的身份揭开。 　　叫世人知晓，那曾经光辉闪耀的晨星，早已经堕落地狱，成为黑暗中的一员。 　　但仅存的那份理智阻止了他。 　　他并不知晓，堕落之后的路西菲尔，究竟是何等实力。 　　更无法解释，深受路西菲尔大恩的他，为何会如此幸灾乐祸，迫不及待的想要把路西菲尔踩落到脚底。 　　那会使他那卑劣的心思，暴露无遗。甚至是叫他被逐出天国。 　　遑论路西菲尔与拉斐尔，俱是被双圣树的光辉吸纳进其间。会发生什么，产生什么变故与影响，不得而知。 　　因而弥赛亚只是强行按下心中激动无比，惊骇无比的心情。将思绪平复，开口，对着那精灵王子露出笑容道： 　　“还请殿下务必要加强防范，不要使仪式再受到打扰。” 　　而后将目光收回，死死盯着那双圣树光辉笼罩，不敢有任何放松。 第23章 　　入目是天光自穹顶落下，他又回到了天国。 　　“您好，路西菲尔殿下”、“日安，殿下”、“愿您的光芒常驻” 　　不断有低阶、中阶的天使行礼，有高阶天使献上最真挚的祝福与笑容。 　　白蔷薇、百合花、没药等的香味扩散，悠扬的乐曲和圣歌响起。 　　凡是他所经过的地方，鲜花满地，俱是一派恭谨与赞扬。 　　那一双双眼睛是如此清亮，一张张面孔是如此和善，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友好和仰慕。平白叫他生出几分不知名的无措。 　　他们喊他......路西菲尔殿下？ 　　那是谁？是他吗？ 　　不，他不是，他是...... 　　他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应该...... 　　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与茫然。只觉得有什么不对。身体却是下意识做出反应，对那些同他打招呼的天使颔首道： 　　“日安，诸位。” 　　他的记忆力似乎是极强大的，能够将每一个天使的名同他们的面容对应起来。 　　不管是高阶，还是低阶的天使。 　　甚至是最不起眼的权天使等。 　　即便这在他所生活的上三重天中，并不常见。 　　“亚纳尔、沙利尔、伊卡尔、切茜娅......” 　　一个个天使的名被吐出，每一个被他点到名的天使，都感到了内心最深处，油然而生的欢喜和愉悦。 　　然后他的目光中出现一个人，一个同天使并不相同的，很显然并不是在同一种族的人。 　　那是弥赛亚，叫他随手带回天国的小可怜。 　　“路西菲尔殿下！” 　　弥赛亚上前，目光闪闪，对着他见礼。仿佛对他再敬仰不过，一举一动都在向他模仿与学习。 　　他对此并不排斥。只不过学我者生，像我者死。他似乎又是在真心实意的为着弥赛亚打算。故而开口道： 　　“我想，你或许应该尝试着，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来。弥赛亚。” 　　弥赛亚抬起的眼落下，眸中神色看不分明。 　　仿佛是再恭谨与柔顺不过道： 　　“谢过殿下指点。” 　　他下意识的往前，想要向着那至高的天上而行。只是在眼前被茫茫白光充斥，好似是被置身到圣光与迷雾的那瞬间，他停下脚步。 　　目光静静的打量过四周，脑海中好似是有惊雷于闪电划过，陡然变得清明起来。 　　这不过是一处幻境。 　　雾气在眼前散开，赫莱尔回忆过弥赛亚的行为。却只能是目光微暗，暂时将那份杀意与厌恶放下。思索如何将这幻境破开。 　　他脚下踏出，往前，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处湖泊。是世间传说中，流淌着奶与蜜之所。 　　伊甸园。 　　在那湖面中，他看到了自己的影。 　　金发蓝眸，没有面具及兜帽的遮掩。面容同他一般无二，并没有任何区别。 　　他们两两对视，仿佛是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的距离，目中倒映着彼此的颜。恍若双生。 　　但却又并不相同。 　　那天使仿佛是纯粹的、光的化身，经由最纯粹的灵组成。并没有沾染任何黑暗，更没有丁点不美好。 　　望之便叫人心生欢喜与自惭形秽，使人不自觉的追逐。 　　那便是路西菲尔，是......曾经的自己吗？ 　　赫莱尔抬起了手，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捂住自己的眼，想要......从这幻境中脱离开来。 　　但下一刻，他看到水中倒映着的“自己”抬起了眼，对着他露出笑容。 　　“你是谁？” 　　“路西菲尔。” 　　“我呢？” 　　“你是我，我同样是你。” 　　“可......” 　　赫莱尔的语音戛然而止，瞳孔瞪大，目光中一派愕然。 　　是那水中的倒影一点点走出，如同山岚间最轻盈的雾气一般，出现在他的眼前。在同他展开交流。 　　无声的交流。 　　只是在他开口，想要说出什么否定的话语时。那个“他”伸出指尖，以指抵住了他的唇。 　　星星点点的光芒经由“他”的手指，汇聚到他的体内。“他”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只留下最后的话语，在他的脑海回荡。 　　“主创造世界，而你，是这世界的一员。所以我会爱你，救赎你。” 　　路西菲尔的美德由神明赋予，他对这个世界、对光明的信仰与维护，同样因此而生。 　　因这是至高的主所希望。 　　是祂在创造路西菲尔时，所给予的一切美好。而那因神明而生，而存在的造物，同样在将祂的信仰维持，福音传播。 　　所以“他”会帮他，会同他融合。 　　并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本就是一体。即便现在已经不同。 　　更因为那叫路西菲尔的，本就是再美好不过的、向善的生灵。 　　是在将神明所喜爱的戒律与美德维持。 　　即便这一部分本属于路西菲尔的，隐藏在双圣树中的灵，早便已经同他分离了太久太久。但...... 　　我还可以被救赎吗？ 　　他垂下眼，只觉得心中一片茫然。 　　将他推向混乱与疯狂边缘的，无时不在困扰着他的情况，似乎因为那一部分灵的回归而得到缓解。 　　但身躯早已经被转化的堕落天使，又如何能够再回到天国，再回到神明的跟前？ 　　纵使智计无双，他同样是给不出任何解决方案。 　　唯一可控的是，在这片幻境与迷雾中，他似乎可以短暂的将身体的状况摆脱。变化成曾经的模样。 　　还是说在这幻境里，他本就是在以曾经的模样而行？ 　　白衣金发，眸中不是堕落的黑色或被血色侵染。身躯同样是变得轻盈，而不需要遭受任何肉/体的束缚。 　　甚至于涌动在他身体里，叫他掌握的力量，并非是那般充满怨恨与负面的影响。 　　而是神力、信仰与自然，叫他几乎忍不住发出舒服的喟叹。 　　那是曾经属于他的，未曾堕落的天使的形态。 　　这般逃离魔神掌控的“自由”，更是他梦寐以求，却似乎永远都无法得到实现。 　　他的脚行走在地面，所到之处，却并非是那般花木枯萎生机断绝。 　　而是鸟儿高声歌唱，花朵盛开草木舒展枝叶，向他展露一切的美好。 　　然后他听到了有人在唤他。 　　“路西菲尔殿下。” 第24章 　　赫莱尔偏头，在那恍若苍穹的蓝眸中，有天使穿行过雾气，款款而来。 　　是拉斐尔，那不知是何故。或许是受精灵王族之邀，或许因着那其他的某种原因，来到此处的天使。 　　他对拉斐尔不应该陌生，或者说，本不应当是陌生的。 　　但他那空白的记忆里，却又并没有太多有关于拉斐尔的记载。 　　只是从旅馆众人的谈论中知晓，这是有着“神将治愈”称号的天使。更是伊甸园中，卡巴拉生命之树的守护者。 　　更是他，或者说路西菲尔的下属，同伴，同族。 　　甚至是兄弟。 　　即便他们之间，并没有世俗和世人所以为的血缘。但......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逃离，却又如同被钉死在那地面间，根本便无法做出任何动作，发出任何声响。 　　“我终于是再见到您了，殿下。” 　　拉斐尔开口，心中涌现出浓浓的，失而复得的惊喜。 　　即使他比谁都清楚，这不过只是一处幻境，是他内心里最隐秘的幻象。但...... 　　他一步步向着他看到的路西菲尔走去。 　　时间与岁月，并不足以在天使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遑论路西菲尔本就为神明所钟爱。有属于世界的善意与优待，倾注在其间。 　　路西菲尔的美貌，足以满足任何生灵对美的定义和想象。而他的美德，同样足以引得所有天使的信仰和追随。 　　这是一种同天使们对神明的敬畏与敬爱，并不相同的信仰。 　　拉斐尔作为同路西菲尔有着诸多交集的炽天使，同样不能免俗。同样无法在路西菲尔失踪后，将自身的情绪与理性，彻底抽离。 　　所以纵使明知，这不过是路西菲尔那隐藏在双圣树里，散落的灵在设下幻象。拉斐尔还是柔和了面色，生出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您......可还好？” 　　好吗？ 　　赫莱尔不知道。 　　又或者说那样的回答，定不会是拉斐尔想要。 　　他在黑暗中醒来，头脑与记忆里一片空白。 　　所有的过往都叫他遗忘，唯有魔神给予的痛楚与欲念，方才是真实。 　　他本当在那样的过程里沉沦。 　　全身心的奉上身体及信仰，祈求魔神的抚慰和垂怜。 　　但事实却是他并不甘于如此。 　　所以一次次的抗争和想要逃跑，一次次的被魔神抓回到那魔宫中，而后施以惩戒。 　　他几乎是要放弃那所有无畏的坚持，彻底屈服在魔神的掌控之下。 　　但本是避之不及的痛楚，却又似乎是成为叫他清醒的良药。 　　而他的理智，在一次次滑落到混乱和疯狂的边缘时，总归是有什么将他拉回。 　　那是什么？ 　　是他对世间的眷恋与不甘？还是他还有未尽的事情不曾完成？抑或者他本就是那般，固执到近乎愚蠢的生灵？ 　　赫莱尔无从知晓那答案。只是在唇角扯出笑容，开口，温声对着拉斐尔道： 　　“我很好，拉斐尔。” 　　拉斐尔无言。但不知是为何，眼前的“路西菲尔”分明是笑着的，他却感受到了浓浓的悲伤。 　　只觉得潸然泪下，不由自主的落下泪来。 　　“你为何哭泣呢？” 　　赫莱尔不解。指尖伸出，似乎是下意识的想要在拉斐尔脸侧抹过。 　　将那泪水抹去。 　　但伸出的指尖凝固在半空中，而后收回。他又忽然想起，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其实是在厌恶着每一个生灵的碰触的。 　　是的，每一个生灵。 　　他只恨不得能够将那层血肉一点点搓下，燃烧在火里，彻底泯灭痕迹。而身体的接触对他而言，所带来的，只会是恶心。 　　还有那些难堪的反应。 　　所以时光在他身上，究竟留下了什么？ 　　一个幻象而已，又为何会有如此复杂的情感？ 　　拉斐尔眼看着“路西菲尔”将手收回，以手抹过脸侧，同样只觉得一阵茫然。 　　只觉得他的内心中，竟是充满了悲伤。 　　“抱歉，殿下。我们将您失踪的消息封锁，暗地里不断寻找办法，一直想要同您建立连接，将您找回。” 　　拉斐尔开口，下意识的将话题转过。 　　如同过往汇报工作与情况一般，对着眼前的“路西菲尔”道： 　　“父神，父神陷入到沉睡，一直尚未曾醒来。” 　　“那你可知......” 　　赫莱尔接口，原本是要问过有关魔神的问题。是要询问这天使，可是知晓有关魔神的种种。 　　只是在话音出口的刹那，他却是悚然而惊，心中生起一阵强烈的危机。以及某种被注视的，近乎毛骨悚然的直觉的。 　　魔神......可是来到了人间？ 　　他几乎不敢想象，若当真是如此，所将会带来的后果与影响。 　　只是很显然，此地不宜久留。他现在要做和唯一所能做的，不过是尽快离开。甚至是使拉斐尔、拉贵尔回到天国。 　　莫要被魔神发现和斩杀。 　　他虽不知晓魔神的来历，究竟是为何。但想来，祂对所有光明、美好的生灵及物品，当是具有破坏欲存在的。 　　只是他内心里的灵觉，固然是可以察觉到，魔神将要到来。眼前的这一切，甚至汇聚在此精灵族王城里的诸多生灵，他又当如何保全？ 　　肉眼可见的不安与惊惶弥漫他的眼，拉斐尔见状，不由得露出几分犹疑。 　　“……拉斐尔殿下，路西菲尔殿下那部分散落的灵早已经离开太久太久，散落、隐藏在双圣树中。” 　　“你看到的，或许并不是你想要的，而是你内心中，最真实的渴望。” 　　“只有您破开虚妄，找到最真实的那点有关殿下的灵，您方才有那么百分之一的希望，同路西菲尔殿下之间建立连接。” 　　精灵王此前说出的话语，回荡在拉斐尔的脑海。 　　事实上在不伤害双圣树的前提下，拉斐尔想要同联系到路西菲尔的几率，其实并不大。 　　早在踏足到此间之前，拉斐尔便知晓，他所看到的，是且只会是一幕幕幻景，一个个幻象。 　　但百分之一的几率，其实已经值得他泡上这一趟了不是吗？ 　　甚至于必要时刻，他并不介意将那双圣树损坏。 　　至于眼前的幻象...... 　　一个幻象，当真会有这般丰富的情绪吗？ 　　你，可会是路西菲尔？ 第25章 　　拉斐尔下意识的张了口，想要将心中疑惑问出。内心里却是真正明白，眼前的种种，俱不过是幻影。 　　是他潜意识里，最渴望场景的投射。 　　他之所以走上前来，不过是想要再见一见路西菲尔。再见一见那个“故人”。 　　即使时间对天使这样的长生种而言，根本便算不得什么。但父神沉睡路西菲尔消失无踪，他们又怎么会不感到担心与无措呢？ 　　他们所担心的，并不仅仅是父神醒来之后，他们当如何同父神交代。更是路西菲尔失踪以后的遭遇。 　　他可是会遭逢不测？会...... 　　拉斐尔并不愿去想，更不愿去相信那最坏的可能。 　　可拉斐尔的目标其实是很明确的。他知晓自己为何而来，更知晓在接下来的过程中，自己当做什么，应该做什么。 　　所以一目光深深望过“路西菲尔”，他微微欠身，便要行礼告退，向着迷雾更深处远去。 　　“离开这里。” 　　无形的屏障，伴随了赫莱尔的心念生出，将拉斐尔的脚步阻隔。 　　他开口，对面色大变，目中不掩惊骇的拉斐尔道： 　　“回到天国。” 　　“你究竟是谁？” 　　率先进入这双圣树树冠的范围，被雾气笼罩，所以并不知晓在他身后，同样有人被拉入其间的拉斐尔后知后觉。 　　终是意识到，眼前的“路西菲尔”或许从来便不是什么幻象。而是真实的存在。 　　但，是谁呢？ 　　拉斐尔的灵不自觉颤抖，内心充满了激动。但很快的，这样的情绪又被怒火取代。 　　只因为他看到“路西菲尔”的发丝一寸寸变黑，眼眸被夜一般深沉的黑暗侵染。 　　呈现在眼前的，分明是再正宗与强大不过堕落天使的模样。 　　宽大的斗篷与兜帽，将那堕天使的身形和模样遮蔽。有隔绝气息和探查的面具依附在其间。 　　以致于拉斐尔根本便看不清楚，更无从得知，那兜帽与面具下的面容，究竟是何等模样。 　　但拉斐尔的心中，却隐隐浮现出某些不敢想的可能。 　　他是如此急切的想要将那面具破开，却又是如此的恐慌和害怕。甚至是自欺欺人的，想要将其归结于魔族的幻象与阴谋。 　　“你要做什么，恶魔？休想要将我迷惑！” 　　拉斐尔皱了眉，脚下踏出，风刃在虚空中凝聚。隐而不发，齐齐对向了那陌生的魔族。对向了......赫莱尔。 　　这天使自不可能因赫莱尔的三言两语，便选择离开，甚至是回到天国。但...... 　　赫莱尔隐在袖间的手指微微捏紧，目光静静的注视着拉斐尔。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不管不顾，就此将那面具揭开。将真实的容貌，展现在拉斐尔面前。 　　拉斐尔......是会理解他，相信他的吧？ 　　但他却又不敢去赌那个可能。更不知当如何去解释，在他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又如何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甚至于魔神...... 　　魔神已经到来。 　　周遭的幻境与迷雾，如同被打碎的镜面一般，一层层破开。在他眼角的余光处，魔神闲庭信步，负手而来。 　　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成为陪衬。又或者说在魔神的威压下，失去了所有的动作与言语。便连思维，同样是变得迟钝。 　　便如同猛虎进入到羊群。当你直面魔神，直面恐惧的那一刻，你就会发现，所有的文字与形容，都是苍白。 　　根本便生不起任何反抗。 　　“赫莱尔，我的孩子。” 　　魔神在唤赫莱尔的名，对着他伸出手，开口道： 　　“过来。” 　　他并不想如此。并不想在这众目睽睽，特别是拉斐尔这样的“故人”面前，将自身的软弱与无力，以及对魔神的臣服显露。 　　但当他在双圣树的树冠下转头，一点点望过这因魔神的到来，而彻底陷入到沉寂的场面。 　　而望向那一个个充斥了震惊、愤怒与无力，却无法挣脱魔神桎梏与控制的生灵时。 　　他不得不将那捏紧的指尖放下。看似乖顺与臣服的，缓缓走到魔神跟前。 　　将手搭在魔神伸出的掌中。 　　“主人。” 　　他听见自己开口，发出言语。 　　头颅垂下，面具之下的脸色泛白，目中一片如雪的苍凉。 　　“乖。” 　　魔神似乎是被他的姿态所愉悦。以手抬起了他的下颔，但凭那兜帽滑落，面具正在一点点收缩退回，要将那容颜露出。 　　“不！” 　　他下意识的抬起了手，指尖捏过魔神的衣袖，本是寂然一片的眼眸被恐慌和无措填满。仿佛是在对魔神示弱和发出哀求。但...... 　　“你忘了，你做过什么，我说过什么了吗？” 　　魔神语音温柔，做出提醒。然而那神情与态度，却是极恶意且不容拒绝的。 　　他做过什么？魔神说过什么？ 　　自觉或不自觉的，赫莱尔想到他对魔神的忤逆，想到魔神所说的，准备好接受惩罚。 　　他的身体仿佛因此而起了本能的应激反应，而变得颤抖与无力。 　　在反抗魔神神降，做出挣扎并且迫使魔神离去的那一刻。他便知晓，魔神定不会善罢甘休。 　　只是他不曾想过，这一刻竟是来得如此之早。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还是说这本就是魔神所刻意？是魔神为了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他的身份揭露，使他回归天国的路被彻底断绝？ 　　但这样的他，这样的路西菲尔，又如何还能够再回到天国呢？ 　　他扪心自问，只觉得一阵荒凉。捏着魔神衣角的手松开，向下垂落。那被面具覆盖的脸，终是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那是......路西菲尔？ 　　双圣树的树冠之下，拉斐尔直愣愣的抬起头，目中一片茫然。 　　只不过很快的，他的眼落在赫莱尔右眼的眼尾，那颗殷如血的泪痣间。尝试着将自己说服。 　　不，不会的。那不是路西菲尔，那怎么会是路西菲尔呢？ 　　殿下的眼尾，并没有那颗泪痣的，不是吗？ 　　魔神的指腹，按在赫莱尔的眼尾。对他的惩罚与折磨，却才刚刚开始。 　　打碎他的傲骨，碾灭他的信仰。魔神想，祂会得到一个最完美的眷属。 第26章 　　所以该怎样，将他那些可笑的坚持和信仰击溃呢？ 　　魔神的金瞳看似深情的望向赫莱尔，带了几分缱绻与缠绵。但那眉眼却又无疑是冷的，充满了恶劣和戏谑。 　　赫莱尔对魔神这样的表情并不陌生。 　　每每想要“惩罚”他，将他的尊严与骄傲一一碾碎之际，魔神总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但作为第七层地狱往下，人尽皆知的魔神禁脔。他又可还有尊严、骄傲，这些虚无缥缈的、可笑的东西？ 　　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但凭魔神喜好而已。 　　他垂了眼，目中现出几分绝望。然后便见魔神俯首，将唇凑在了他的耳边，咬着他的耳垂低语道： 　　“你既不想杀了拉贵尔，便把他们都杀了如何？” 　　魔神的手，覆在了赫莱尔颤抖的指尖。十指相牵，指腹在他的指节间摩挲和流连。 　　璀璨的金瞳在他眼中放大，凸显出神性与无机质的冰冷。 　　灵魂仿佛是因此而溺死在那金眸中，再无法有任何挣脱。 　　意识丧失之际，他听到了魔神的命令，在他脑海中响彻。驱使着他的身体，遵循了魔神的意愿而行。 　　“你会做到的，对吗？” 　　“是，主人。” 　　魔神与赫莱尔的声音没有遮掩的，传递到在场每一个生灵的耳，冥冥中某种禁锢被打破。弥赛亚终是忍不住的放声大笑，目露癫狂。 　　“哈哈哈，你们看到了吗，看到了吗？这就是路西菲尔！已经堕落的晨星！” 　　“他从至高的天上落下，自甘下贱，背弃了神明！” 　　“杀了他！快杀了他！净化他！让他......” 　　弥赛亚压抑已久的话语戛然而止，“路西菲尔”堕落后的面容在他眼前放大。 　　俊美妖异，眸中一片血红，没有任何理智与类人的情绪留存。 　　这是路西菲尔？这又怎么会是路西菲尔呢？ 　　弥赛亚心中突然生出几分不确定。 　　美丽、高贵、强大，着实聪慧，却也着实善良和愚蠢的路西菲尔，又怎么会是这般模样？ 　　又怎能不听他任何辩解与花言巧语，便如此干脆利落的下手了呢？ 　　“殿下，我......” 　　他下意识的想要请罪、忏悔和求饶。想要用路西菲尔的善良，为自己寻摸出一条生路。 　　但生命在流失，“路西菲尔”的眼底，没有任何波澜。 　　于是他忽然便想起，那很久很久之前。 　　来到大地上的路西菲尔对着他伸出手，并不顾忌脚下的污泥而将他从泥潭里带出。带回天国。 　　高悬在天上的晨星因他而俯下身，他本以为他对路西菲尔而言，有所不同。但星光洒下，对这世间的每个生灵，都没有任何差别。 　　不，还是有的。路西菲尔的目中永远追逐着主，追逐着那看不清身形与面目的神明。没有过一丝一毫的错开。 　　看看我，你为什么就不多看看我呢？ 　　不，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不要这样。 　　是不是只有你跌落到尘泥...... 　　一念起而诸劫生。路西菲尔对弥赛亚而言，已经是妄念与将心灵挑动的恶魔。只不过...... 　　路西菲尔殿下，是真的堕落了吗？ 　　他忽然感到有血泪顺着面颊落下，心中一阵抽动。 　　但那又不是仅仅是他的心在抽动，而是他的心脏，叫赫莱尔伸出的手捏碎。血水顺着指缝落下。他的身躯，跌落到尘泥。 　　暗色的衣角在他那不甘的，自始至终未曾闭上的瞳孔里划过。血色与尘土，在他跌落的身躯间扬起。 　　只可惜，这一次，并不会再有谁将他从尘泥里拉出，帮他洗去尘埃。 　　血腥与屠杀却仍还在继续。 　　魔神的身后，虚空里，有王座在凝结。魔神一手支颐，慵懒而散漫的坐在那王座之上。 　　以指敲击王座，眼睑垂下，目光一瞬不瞬，静看着杀戮之花在赫莱尔身后绽放。 　　唇角微微翘起，那金眸中，分明是有再深沉不过的偏执与恶意在流淌。 　　我的，是我的...... 　　赫莱尔对此一无所觉。 　　又或者说他的清醒与理智，被魔神深深镇压在意识空间里。留存在此间的，不过是一具叫魔神支配和掌控的，失去了思维的躯壳。 　　在魔神的意念与控制下，展开屠杀。 　　几乎是一边倒的屠杀。 　　即使魔神早已经将那些禁锢与威压放开，不过是将此方空间封锁，使那些生灵们无法逃出。 　　但即使是精灵祭司与精灵王、拉斐尔等合力，又如何能够对抗实力远在他们之上的“路西菲尔”？ 　　遑论是这个已经失去了所有理智，没有任何留手，没有任何情感的“路西菲尔”。 　　“这真的是路西菲尔殿下吗？” 　　“为何会如此？殿下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为何会堕落？” 　　“父神呢？父神啊，请您降下指引，救救我们吧！” 　　...... ...... 　　不安，疑惑，震惊与质疑。 　　那些被困于此，被迫于绝望中徘徊，在魔神眼下上演一幕幕死亡剧目的生灵们尚不清楚。这一切究竟是因何而产生。 　　本是光辉闪耀的路西菲尔，又为何会堕落成这般模样。 　　只是弥赛亚死前的话语，终究是在他们内心里掀起波澜。 　　即便是想要自欺欺人的拉斐尔，亦不得不承认，那或许便是路西菲尔。 　　但他似乎已经无法将路西菲尔救赎，更无法将他的理智唤回。 　　不仅仅是拉斐尔。 　　一个个无辜生命的逝去，无数生灵的鲜血、绝望与泪水。 　　换来的不过是赫莱尔红眸愈发妖异，杀戮的本能愈发强大。面上神情迷醉，身躯仿佛因此而陷入到兴奋与战栗。 　　魔神指尖叩下，仿佛带有某种特殊节奏。唇角笑容，同样在一点点扩大。 　　开口，声音传递到赫莱尔脑海。仿佛是红莲业火燃起，地狱之门敞开。要将这世间的所有，都带入到黑暗与绝望。 　　“堕落吧，赫莱尔。你将远离痛苦，同我一起，获得永恒的欢愉。” 　　“你究竟是谁？” 　　身后羽翼叫赫莱尔毫不留情撕掉，跌落至一旁的拉斐尔抬头。目光从战场上划过，猛然望向虚空。 　　望向那虚空之上，将这一切主导的魔神。 第27章 　　很难说清楚在抬眼的那一瞬间，拉斐尔究竟看到了什么。又或者说什么都没看到。 　　只是拉斐尔很快便低下了头，有血液顺着眼眶落下，眼前一阵模糊。 　　他被剥夺了视觉，看不见了。 　　好在其余的观感尚未散去，天使的动作同样算得灵敏。 　　空气里流动的风，使他避过了对着他脖颈而来的利刃，更添几分虚弱与狼藉。 　　原本想要传递给米迦勒、加百列等的消息，根本便无法传出。此地的空间，同样是被封锁。根本便无法有任何破除。 　　他只觉得有无数生灵的痛楚与哀嚎，传递到他的耳，叫他一阵揪心。 　　拉斐尔的记忆仿佛是出现了缺失与空白。 　　有什么被抹去。 　　以致于他的内心里一阵不可置信与恐慌。而，路西菲尔...... 　　拉斐尔听到了无数生灵，在恶毒的诅咒过路西菲尔。 　　“你个魔族，叛徒！你背叛了天国，背叛了父神！” 　　“你当在黑暗中，我诅咒你，永远不得救赎与光明！” 　　“父神啊，请你降下天火和刑罚，洗清这世间的罪恶吧！” 　　事实上在最开始时，在弥赛亚将“路西菲尔”的身份叫破，他们本是充满了惊疑，却又充满了期望的。 　　毕竟那可是路西菲尔，是曾经最神明宠爱不过的晨星。他的美名与美德传遍三界，又如何会同魔神为伍？ 　　即便他似乎已经丧失了光辉，彻底堕落成魔族模样。 　　但当“路西菲尔”的手将弥赛亚心脏捏碎，当他面无表情，行走在充满了血肉与断肢残骸的地面...... 　　痛苦，反抗，哀泣与求饶，俱皆无法将一切改变。 　　于是紧随而至的，便是一声哀痛过一声的诅咒，以及无用的祈祷。 　　拉斐尔从不知晓，有朝一日，自己竟是会如此的无能为力，无法做出任何改变。 　　双目中所见到的，不过是一片空茫。 　　有叹息在他耳边生出，隐隐然间，他感受到了几分熟悉。是...... 　　“保重，拉斐尔。” 　　有手如清风一般，贴在了他茫然瞪大的双眼间。 　　光明且温暖的力量，在顺着那手传递。 　　“你是......” 　　心中有猜测划过，拉斐尔激动的抬起手，似是想要挽留什么。但落在指尖的，不过是一缕清风，一点虚无缥缈的明光。 　　他被剥夺的视觉在一点点回复，然而当他以目光望去，一片血色与残肢。并没有半点他想要和以为的踪影。 　　黑发黑袍，斗篷上分不清是叫血液与黑暗侵染，还是本就是这般色泽的赫莱尔以脚踩过血水。静静地站在那战场中央。 　　双圣树的光辉早已不再，便连那生命之泉的泉水，同样是染上了红色。 　　“路西菲尔殿下。” 　　拉斐尔听到自己怅然若失，在发出言语。以那伸出的指尖抬起了，放置在眼前，仿佛是要从中看出些什么。 　　魔神的金瞳中倒映着拉斐尔未曾看到的身形，倒映着那一瞬间，或许是因为排斥，又或许是因为其他的原因。从赫莱尔身上飞出颜。 　　金发蓝眸，光辉亮丽。分明是最初始的时候，魔神从第九层地狱中将路西菲尔捡到时的模样。 　　是本该高悬在天上的，造物主的宠儿。 　　“路西菲尔。” 　　魔神无声念过那名。仅仅只是一眼，却仿佛是洞悉了来源始末，知晓了一切。 　　那是原本隐藏在双圣树中，而后主动投入到赫莱尔身上的，属于路西菲尔的那一部分灵。 　　一部分光明的，早已经分离太久的灵。 　　魔神本是想要伸出手，将那一部分灵同样握住手中，一点点把玩。 　　只是下一刻，周身的色彩与存在，在一点点消逝的拉贵尔出现在眼前。 　　“收手吧，父......” 　　拉贵尔开口，试图做出阻止。但当魔神以双眼抬起，目光望过。所有有关于拉贵尔的一切，俱是终结。 　　这本就是被魔神重伤，将要抹去存在的天使，再无法有任何支撑。就此消失在天地间。 　　“你知道的太多了。” 　　魔神轻描淡写的给出结论，便见“路西菲尔”，或者说本是散落在双圣树中的那一部分灵以手拂过拉斐尔眼前。 　　视觉被剥夺的拉斐尔再度恢复到正常。但他不曾看到的是，“路西菲尔”的灵在燃烧，一点点将自己投到赫莱尔的心核当中。 　　本是如同傀儡一般，躯壳叫魔神控制，不能自已的赫莱尔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和停留。 　　但...... 　　伴随了魔神指尖压下，赫莱尔身形闪逝，却是出现在了拉斐尔跟前。以手掐住了拉斐尔脖子，扼住其咽喉。 　　此间场地中，或许还有微弱的生命气机传来。但已经不再重要，更成不了气候。 　　唯一算得战斗力的，唯有拉斐尔。 　　只是即使是拉斐尔，在赫莱尔手下同样无法有任何反抗。 　　属于拉斐尔的生命在一点点消逝，本是恢复到正常的眼，似乎再变得模糊。 　　然而朦朦胧胧间，他却似乎看到了，有血泪，顺着赫莱尔那苍白如雪的面容在落下。 　　那血眸中，一派深沉的哀伤、痛楚与迷茫。 　　似乎那正在一点点将他生命剥夺的堕天使，同样是在陷入到绝望。 　　“殿下。” 　　拉斐尔听到自己开口，在艰难发出言语。指尖抬起，似是要点过那殷红如血的泪痣。 　　“您是路西菲尔，不是......不是其他的任何生灵。是......” 　　虚空里，关注着此一幕发展的魔神皱眉。 　　脚下踏出，出现在赫莱尔身后，将他揽入到自己的怀。 　　他被迫松开的手下，拉斐尔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再没有任何痕迹。 　　属于拉斐尔的灵被抹消，生命由此走向终结。 　　我是谁？ 　　我......做了什么？ 　　他被压制的意识，在一点点复苏。在魔神命令与控制之下，屠戮此间的画面与场景，充斥在他的眼前。 　　“赫莱尔，很棒，你做得很好，我的孩子。” 　　他的脸被魔神偏转到眼前。 　　不言不语，唯有目中一片再心碎不过的绝望与茫然。 第28章 　　赫莱尔徒然睁大了双眼，所看到的一切都似乎是血色的。 　　天是血色的，地面是血色的，周遭的呼吸与空气，同样是血色。 　　他的眼前罩着一层又一层的血雾，耳中充斥着一声又一声的哭泣、诅咒与哀鸣。 　　他似乎看到了魔神的唇角在开阖，然而祂说了什么，在说什么，对他而言都已经不再重要。 　　他的身体与灵魂似乎在死去，意识好像在消散。却又好似脱离在空中，茫然的看着这世间。 　　看着这经由他所造成的惨象。 　　魔神捧起了他的脸，以指腹轻柔的抹过他脸上血迹。目中一派缱绻与温柔，却又好似是有深沉的风暴在暗藏。 　　“回神。” 　　他听到了魔神的命令与言语。有强大的吸引力生出，将他拉扯回那躯壳之中。 　　但属于他的情感仿佛是被剥离。又好似是陷入到无底的深渊中，无法有任何脱离。 　　更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所以魔神的目中所看到的，不过是一具傀儡，一具全然没有任何情感与情绪的躯壳。 　　魔神璀璨的金眸中，风起云涌，显然是有深深的偏执与疯狂在滋生。 　　原本抹过赫莱尔面颊的手指，按在了那修长脆弱的脖颈上，指尖缓缓收拢。 　　他并不怀疑，有那么一瞬间，魔神似乎是想要将他杀掉，将他彻底抹去的。 　　只是金瞳中恶意流淌，魔神忽然翘起了唇。 　　开口，再讥诮与戏谑不过道： 　　“你说，我在这里上了你，又如何？” 　　魔神的话语说得粗俗。收拢的五指缓缓散开，改为以指腹，在那咽喉和脖颈间流连。 　　祂似是在贪恋着那份细腻的触感，以及肌肤间的温度。感受着血液在皮肉下的涌动和流淌。 　　又好似是在一点点打量，勾勒与评判着他的每一处塑造。享受着将他彻底掌控的快慰。 　　似乎他本就是由祂一点点的，精心雕琢而成。是祂完美的，不可复制的珍品。 　　但只要祂稍稍用力，轻轻那么一捏。便会破碎开来，如同那散落一地的碎琼烂玉。充满了破碎的美感。 　　还是说他其实已经破碎，留存在此的，不过是一具看似完好的躯壳而已？ 　　魔神并不甘于如此。但很显然，祂落在赫莱尔耳边的话语，并不曾得到回应。 　　赫莱尔抬起头，只觉得有狰狞的巨兽张开大口，要将他吞没。 　　“你在心痛什么？又在坚持什么？” 　　未曾得到想要回应，更未曾看到他挣扎的魔神不解。璀璨的金瞳中，没有任何类人的情感。 　　唯有薄薄的惊慌与怒意，好似是要从那眸底破开。 　　奔涌而出。 　　只是下一瞬间，一切却又似乎是一场错觉。是魔神将他按倒，然后对着他压下。 　　他似乎是倒在血泊里。身下垫着、混杂着的，是无数生灵的血肉与残肢断骸。是死在他手中的生灵，在诅咒和怨恨。 　　空茫的血眸中对上的，是魔神冰冷望下，隐隐透着暴虐与破坏的眸。 　　似乎是想要将一切摧毁，使他哀哀哭泣与求饶。 　　他下意识抬起了手。 　　他本以为他看到的，当是一双布满了血液，怎么洗都洗不干净的手。 　　但事实却是，那手白皙修长，根根如玉。似乎不曾沾染半点血色，半点尘埃。 　　怎么......怎么会如此？ 　　他的手上，明明是沾染了血色，沾上一个又一个无辜者性命的。 　　他只觉得有血色从那手上涌出，无数心脏与脖颈在那手上僵硬和腐烂，令人作呕。 　　不，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他奋力想要将身上的魔神推开，想要将那手砍掉，想要再瞪大了双眼，看一看他所造成的惨象与残肢断骸。但…… 　　“你逃不掉，回不去的。赫莱尔。” 　　魔神声音冷酷，好似从云端上传来。仿佛是带着无数只眼，又好似是带着无数诡异纹路与字符的触手，在祂身后展开。 　　牢牢缠住他的身体，拉开他的四肢，撬开他的口，入侵到他的口腔。 　　触电般的战栗传递他的神经，伴随着毛骨悚然的冷意，以及黏腻的触感。 　　他的皮肉在被摩挲，在被那触手，又或是魔神的手流连。 　　他本当对此感到恶心与身躯僵硬，甚至是恐惧。但事实却是…… 　　“顺从我，臣服我，信仰我。享受永恒的快慰，不好吗？” 　　魔神俯身，将脸凑在了他的眼前。耳鬓厮磨，每一句言语都充满了无边的诱惑。 　　事实上他的身躯早便已经软化和臣服。如同祭坛上，将最柔软皮毛袒露的羔羊一般。追逐着魔神所带给的快慰和垂怜。 　　但他的心神...... 　　他只觉得陷入到一片无边的血色与空茫。 　　一切似乎没有尽头。 　　不知多久过后，他跌跌撞撞的起身。直起了身子，头也不回地向着外界走去。 　　他似乎是叫魔神困锁在临时开辟的空间中，又或者抵在了倒塌的双圣树树下。 　　血色的树叶如同丝绸，在他的脚下汇集。编织成再柔软不过云床的模样。 　　虚空里有血红色的轻纱与帷幔垂落，将一切阻挡。 　　但究竟是叫魔神压在混杂着血水，以及那无辜生灵肢体的泥土间。还是摆放在这临时开辟的空间内，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他的目光并未有任何停留。 　　不过是以手从那血红色的轻纱中探出，向前，再出现在那战场之上。 　　悠扬的乐曲与欢乐的气氛犹在眼前，在他的脑海中回荡。但现实却是，他看到的不过是铺天盖地的血色，以及遍地的尸首。 　　他漫无目的的向前，从那或是惊惧，或是不安，或是怨恨的尸体间走过。然后弯下腰，躬下身，以手探出。 　　似是要抚过身前尸体的额头。 　　那是一个小孩，是一个精灵族的幼崽。是此前在旅馆里，送了他带着露水鲜花的埃尔默。 　　他记得，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想要给他赐福的。 　　现而今，他似乎是终于可以无所顾忌的，将那未尽的话语吐出。 　　将那未曾完成的祝福给予。 　　“健康，勇敢，善良，智慧。你会是一个幸福、快乐的精灵，会在爱与阳光中成长。” 第29章 　　魔神负手而立，表情阴沉得可怖。 　　祂静静站在赫莱尔身后，并未发出任何言语。更未曾做出任何阻止。 　　但祂的眸中，却分明是有类人的情绪在生出，在变得无措与惶恐。 　　祂想，祂应该阻止他的，应该阻止他踏出祂的掌控。而非是看着他在此，为这不相干的造物而哭泣。 　　然而自始至终，祂却是不敢有半点踏出，更不曾有半点阻止。 　　光与影，周遭的一切都仿佛是在将他们分割。在让他们处在那不同的层面中。无法有任何交流，更无法有半点交集。 　　于是魔神只能是自欺欺人，仿佛是在将自己说服。 　　他会明白的，会理解......祂所做的一切。 　　会老老实实，属于且只属于祂的，不是吗？ 　　又或者说，造物与神明并不相同。做为魔神，祂其实并不需要任何的被理解。只需要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按照祂的心意发展而已。 　　祂并不需要有任何解释，更不需要将任何秩序和规则遵守。只需要足够任性与偏执，将一切绑架在祂的战车。将...... 　　祂的目光之下，赫莱尔终是颤抖地将手抚在了那精灵族幼崽的额头，许下祝福。 　　“......星光与你同在，吾神与你同在。” 　　最后的话语与祝福落下。他的掌中，却并没有任何光芒生出。那幼崽紧闭的双眼，同样不会再睁开。 　　不过是......无效的赐福而已。 　　他后知后觉，终是想起，自己早便已经堕落成魔族模样。再无法将任何神圣的祝福引动，更无法叫任何生命，再焕发生机。 　　遑论这幼崽的生命，本就是丧失在他的手。 　　不会的，怎么会如此呢？ 　　他睁大了双眼，摇头，似乎是不愿意接受现实。但触目所及，他所看到的，俱是血水与尸体，是他造成的惨象。 　　他颤颤巍巍的将手收回，跌坐在地面。指甲深深陷入到那染血的土地里。 　　他再无法自欺欺人，更无法做出任何逃避。 　　原来这一切，竟都是他所为啊。 　　在从黑暗中醒来，来到这人间之前，他其实杀过不少魔族，手上沾染上不少鲜血的。 　　但为什么，这一次的他竟是会如此的伤心、绝望与痛苦呢？ 　　这一次又有何不同？ 　　他怎就觉得，他的存在，或许本身便是一种错误？ 　　然后下一瞬，他好像是被提醒，又好像是被掌下的泥土烫到了一般，以手挖过地面。 　　他似乎忘却了，自己究竟是拥有何等强大的力量。 　　又或者说这是他在自我折磨。 　　以手抠挖、扒拉过地面，如同不知疲倦、不知伤痛的机器一般。想要在地上徒手挖出大坑，将这些尸体埋葬。 　　“够了。” 　　是魔神扼住了他的手，强行命令他抬起头。停止这些无意义的动作与折磨。 　　“你只需要爱我，信仰我，便够了。” 　　魔神似乎是在妥协，又似乎是在斟酌了词汇，要他将那些无谓的美德与坚持种种抛下。只是要他成为没有自我与思想的禁脔。 　　“是，主人。” 　　他听到了自己的回答，是如此的乖顺与臣服。 　　又或者说本就是他收敛了神色，在一片血色与空茫中回神。 　　“请让我来侍奉您。” 　　他柔软了身躯，柔和了姿态。抬起眼，目中一派怒火淬炼出来的锋芒与决然。 　　血色在他的眸中退去，清醒与理智回归，而后演变成要和魔神同归于尽的狠厉。 　　他并不认为，自己有何面目再活在这世间。更不知晓，自己又能对魔神造成多大伤害。 　　但很显然，他已不愿再活。更不愿在这世间停留。 　　他要以自己的性命，要这魔神，同样是为此付出代价。 　　但这一切却又似乎是无稽之谈，是他此生，不可能再完成的幻想与想象。 　　即便在他伸出手，对着魔神示弱的那瞬间，便默默将周身所有的魔力运转，要将自己彻底自爆和毁去。但...... 　　“你该学会示弱与妥协的。” 　　魔神轻笑。而他所有的抗争与反抗，俱是被溶解在那声轻笑里，消散在虚无之中。 　　原本运行在他身体内部的魔力，好似是骤然间消散一空。以致于他那堕落之后转化而来的身躯，同样是在变得孱弱与无力。 　　将要彻底的睡去，且不再醒来。 　　“你本可以做得更好的，不是吗？” 　　似是有叹息从魔神口中生出，他的意识与眼皮，同样是在下沉。直至无可抵御的黑暗袭来。 　　他睡得并不安分。艰难的喘息，似乎是在痛楚中痉挛。 　　即便魔神以手抚过他的面，将他抱回第九层地狱中，将那施加在那身体与灵魂上的痛楚撤开。 　　但他却好似是在睡梦里遭受审判，在梦魇中不断折磨与承受罪罚。 　　属于他的灵在溃散。即便是以魔神的力量，似乎同样不能阻止。 　　又或者说掌控黑暗力量，似乎是由负面存在所形成的魔神。 　　纵使可以强行将路西菲尔转变成堕落的生灵，又如何能够将他那颗尚在坚持与挣扎的心控制？ 　　叫那一切，都在按照祂的想法而行？ 　　魔神的指腹在赫莱尔的眉眼间停留。 　　但他似乎是不愿意，更不想从那梦魇里脱身，睁开双眼。以致于魔神一声声“醒来”的命令，都是在落空。并不曾将他唤醒。 　　魔神眉眼垂下，看到他唇角开阖，在发出无声的低语。 　　在下意识的，呼唤神明的到来。对他所信仰的神明，做出请罪和忏悔。 　　“你在供奉谁，又在信仰谁？” 　　意识空间里，赫莱尔在一片迷雾中醒来。 　　以脚踩过地面，拨开眼前的白纱，他看到了金发白袍的身影背对着自己，出现在眼前。 　　他的记忆里一片空白，仿佛是间隔了什么，看不甚分明。但那身影的动作与行为，他却又似乎是知晓的。 　　他在祈祷。 　　向谁祈祷？对谁祈祷？ 　　他们眼前，并没有神像与任何标记存在。 　　不过是一片茫茫，充满了空白与虚无。 　　于是他开口，问出言语。伴随了他的话音落下，那身影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同他一模一样，恍若双生的脸。 　　“我在供奉我们的主，信仰我们的主。那将我们创造，赋予我们一切的神明。路西菲尔。” 第30章 　　你是谁？你口中的主是谁？ 　　路西菲尔，又是谁？ 　　赫莱尔以手扶额，身形一点点战栗和颤抖。只觉得原本空白一片的记忆里，有什么喷薄而出。在将他的脑海搅弄。 　　那金发白袍的身影在他的眼前模糊。他徒劳的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但...... 　　触手一片冰凉。 　　他触碰到了镜面。 　　镜中的天使黑发黑眸，背后夜一般深沉的六翼张开。有血顺着那翅羽，顺着同他相触的指尖在滴落。 　　落在脚下，好似是要汇聚成蜿蜒且深沉的河流。 　　他垂下眼，目光如同触电一般从镜面挪开，同样是落在了脚下。 　　有手从脚下、从那血迹里生出，攀爬上他的衣角。一张张脸、一张张口，在发出求饶与哀嚎。 　　“放过我，放过我，路西菲尔殿下。” 　　“醒醒，求您醒醒！” 　　“痛，好痛！” 　　他瞪大了眼，眼中有一幕幕画面及场景，在闪现和回放。在同脚下那一张张脸，同回荡在他脑海里的声音相对应。 　　是赫莱尔见过或没见过的，原本是载歌载舞，参加精灵族五百年一遇庆典的生灵们。 　　是将手中鲜花送给他的精灵族幼崽。是优雅有礼同他告别的女性精灵，埃尔默的母亲。 　　还有拉斐尔，还有那一个个叫他叫不出名字的生灵。 　　“我们无冤无仇，您为何要杀了我，不能放过我呢？” 　　“您的善良与美德在哪里，您的坚守又在哪里？” 　　“你难道忘了，你究竟是谁，有着何等样的使命吗？” 　　他只觉得无数呓语生出，直指灵魂，却答不上来分毫。 　　属于路西菲尔的记忆，仍旧是一片空白。 　　但这并不代表，心头悲伤涌上，当清醒与理智在这意识空间里回复，他便可以无动于衷。 　　他似乎将自己困在了茧中，不愿意醒来。 　　意识空间之外，第九层地狱的魔宫里，莉莉丝以脚踩过地面，终是获得了魔神传召。 　　这来历神秘且强大的魔神，本可以以强盛无匹的姿态，君临整个地狱。将那一盘散沙与乱象的局面终结。 　　但很显然，祂似乎志不在此。所以一切同过往，并没有任何不同。 　　只除了本就是少有人涉足的第九层背叛地狱，叫魔神控制。 　　以及来自魔神的传召与要求，叫那些原本勾心斗角，各自为政的恶魔大公们，不得不尽心满足以外。 　　更多的时候，魔神似乎更乐于呆在魔宫之中，不曾理会任何事情的发展。 　　仿佛这世间的所有，同祂并不相干。更不能引起祂任何反应。 　　不，或许是有的。 　　自觉或不自觉的，莉莉丝想到了路西菲尔。想到那叫魔神禁锢在手中，抹去过往的天使。 　　她并不知晓这对路西菲尔而言，是福是祸。魔神的关注与对待，又会将那本当高悬在空中的晨星引向何方。 　　但很显然，对这世间的生灵而言，这无疑是一场灾难。 　　莉莉丝在魔神带着赫莱尔离开后，又重返过那精灵族的王城。 　　断壁残垣，血水与尸体铺满大地。便连地面的泥土与石子、河水，同样是被染红。 　　较之以地狱里残酷的战场，并不遑多让。 　　但这里是人间，是实力强盛且处在上升时期，爱好和平的精灵族王城。 　　又或者说并不仅仅是王城。 　　从精灵族的禁地，原本生长着双圣树，有着生命之泉存在的地方。到本是热闹中央大街，到恢宏的王宫。俱是如此。 　　纵使是见惯了惨烈场景的莉莉丝，亦只觉得面色一阵苍白，控制不住的想要干呕。 　　即使她早便已经对魔神的想法，窥探到了那么几分。更知晓这一切同魔神，同路西菲尔或者说赫莱尔，脱不了干系。 　　是魔神设下了陷阱，握了路西菲尔的手，在将他回返天国的最后可能斩断。 　　但这一切，同早便已经堕落的莉莉丝而言，又有何干系呢？ 　　她并未在此久留，而是很快回到了地狱中。 　　有属下的魔族将诱人可口的奴隶献上，希望获取魔女的庇护与垂怜。 　　莉莉丝原本是要和那俊美中带着几分熟悉的奴隶，一起谈论星星月亮。用肉/体的快慰，安抚自己受伤的心灵。 　　不成想美男奴隶的衣袍尚未解开。魔神的传召，便在她的灵魂深处响起。 　　多情的魔女只得暂时将眼前的“正事”放下，应了魔神的召唤而来。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踏足魔神的宫殿。却是她第一次进到内间，那不曾对他们开启的寝殿中，得以一窥...... 　　窥探到什么呢？ 　　除了深沉的暗色与阴森外，魔神宫殿的整体风格，似乎隐隐然叫她有些熟悉。 　　但她很快便没有心力去想这些。 　　随着脚下走近，她踏足到那尚未曾有恶魔大公进入的魔神寝殿里。看到了负手而立，站在床前的魔神以及...... 　　隐隐绰绰，被帘幔遮挡，陷入到沉睡的路西菲尔。或者说赫莱尔。 　　魔神的身影是她不敢直视。 　　可是当莉莉丝下意识的垂下眼，目光落在那叫风吹起，隐隐露出一角面容的赫莱尔身上时。却是控制不住的掩唇发出惊呼。 　　“怎么会如此？” 　　作为曾经的天使，即便她已经堕落。可是莉莉丝却可以清楚的看到，赫莱尔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消失。 　　这听起来便如同天方夜谭，近乎不可能。 　　寿命不知几何的长生种，父神再是欢喜与偏爱不过的路西菲尔。又怎会走向陨落与终结？ 　　世间还有谁，又有谁，能够使他的光芒与生命消亡？ 　　但...... 　　莉莉丝眼角的余光，落在了魔神身上。 　　只是一眼，便匆匆别过。低垂了头颅，不敢再发出任何的言语与声响。 　　不过很显然，魔神让她来此，自然不可能是为了将她的“好事”打搅。 　　魔神如山如渊，叫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的威仪之下。她听到魔神开口，对她道： 　　“你可有什么办法，叫他醒来？” 　　魔神俯下身，以手抚过赫莱尔的面容。 　　目光温柔，声音似乎同样是温柔。 　　开口，做出补充。 　　“心甘情愿的醒来。” 第31章 　　这并不是说，魔神便没有办法，强行闯到赫莱尔的意识海中，使他醒来。 　　只不过那样的办法，无疑会充满了危机与不确定。叫赫莱尔那本就岌岌可危的精神，面临毁灭。 　　但魔神本就是极端任性的，随心所欲的神明。一个造物而已，又如何值得祂束手束脚，迟迟不愿动手？ 　　魔神与其说是在问过莉莉丝，倒不如说是在问过祂自己。可是要不管不顾，将赫莱尔唤醒？ 　　祂会得到什么？ 　　一个完美的，只是信仰祂的眷属与仆从？一具不再有任何清醒和理智存在的身躯？抑或是被打磨得更加坚韧璀璨的灵魂？ 　　魔神同样无法判定答案，预测到结局。 　　所以祂将莉莉丝唤了过来，似乎是要听过她的想法，参考她的意见。 　　但这对莉莉丝而言，同样是一个陷阱。因为聪慧的魔女无法从那只言片语中，判断出魔神真实的目的，知晓祂真实的想法。 　　更不知道祂为何要唤自己前来，发出这样的疑问。 　　能够将路西菲尔抹去记忆，转变为堕天使的魔神您都没有办法，阻止赫莱尔的消亡。 　　那么她一个堕落的，追寻欢愉的魔女，又能够有什么办法呢？ 　　莉莉丝从来便不是以治疗见长。同路西菲尔之间的联系，以及对他的了解，同样没有想象中紧密。 　　她又如何能够知晓，怎样叫生机消失，正在走向消亡的赫莱尔，心甘情愿的醒来呢？ 　　老老实实的低了头，莉莉丝似乎可以闻到无处不在的血腥，看到精灵族王城里的惨象。 　　她无法想象，拥有记忆的路西菲尔如果看到了那一幕，究竟会是何等样的心情。又会是如何心碎。但赫莱尔...... 　　一个堕落的天使，实力远在他们之上的魔族，难道竟还保留着昔日作为路西菲尔时的心善与美德不成？ 　　莉莉丝只觉得不可思议。然而事实却又证明了，一切确实是如此。 　　那躺在床上的堕天使并未彻底堕落。 　　所以她只能斟酌了词汇，开口，给出解释与回应道： 　　“我听说父神在创造大地上的精灵时，给了他们漫长的生命，难以衰老的容颜。但除了中毒、物理伤害等以外，他们同样会因心灵的创伤与自我放逐，走向衰亡。” 　　“路......赫莱尔殿下，或许......” 　　莉莉丝本是想说，这是赫莱尔自己的选择。是他在造成惨象，恢复神智之后，如同精灵心碎一般，选择自我放逐和衰亡。 　　但当话音出口，她却又意识到，事情真相或许并不仅是如此。 　　这样的答案，或许并非是魔神想要。 　　路西菲尔的心灵不当是如此脆弱，魔神施加在他身上的手段，更非是她所能想象和理解。 　　究竟是怎样的痛楚与打击，才能叫高悬在夜空里的晨星跌落到尘泥，甚至是想要将自身的生命终结？ 　　精灵族王城的屠杀，或许仅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同样是最重的一根稻草。 　　指尖一点点握紧，莉莉丝其实很难说清楚那一瞬间的心痛与窒息，又或者是不安。 　　然而当她话音落下，短暂的沉默之后，魔神却是一点点笑出声来。 　　以指尖随意玩弄、卷过赫莱尔耳侧的发。语音温和，随意偏头望过莉莉丝的目光里，一片寒凉。 　　“可要我提醒你，我问过什么？” 　　问过什么？ 　　自然是，如何使赫莱尔，心甘情愿的醒来。 　　放弃这自我放逐一般的心碎和消亡。 　　莉莉丝悚然而惊，只觉得黑暗中有庞然大物睁开了双眼，张开巨口，便要将她一口吞没。 　　山岳一般的威势，压在她的心头。叫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莉莉丝面色泛白，脑中不加思考，便开口道： 　　“您或许可以试试，看他想要什么，喜欢什么......” 　　魔神冷淡的目光下，莉莉丝声音渐低，意识回神。只恨不得能够给自己来上一巴掌。 　　精灵的心碎是不可逆的。她又如何清楚，当这样的情况在天使身上发生时，是否可以逆转与挽回？ 　　至于她口中的胡言乱语，则是她多年来，处理同性、异性之间，超出寻常的友谊时，获取到的心得。 　　用来治疗天使的心碎，将路西菲尔唤醒...... 　　想到此处的莉莉丝，不由得为自己的异想天开咂舌。 　　但魔神的压力之下，她却只能是硬着头皮将未尽的话语补足。试图将魔神糊弄过去。 　　未成想魔神根本便不在意这些，抑或是被她意识混乱之下，说出话语吸引。开口，将她想要说出的言语打断道： 　　“那么你认为，他想要什么，喜欢什么？” 　　这下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当如何答的莉莉丝欲哭无泪，一阵无言。 　　权势，地位，力量…… 　　世间生灵趋之若鹜的路西菲尔都有，且从不缺少。他追逐和喜欢的，是更加崇高的，对神明的信仰。 　　至于赫莱尔…… 　　莉莉丝莫名有种直觉，他真正想要的，魔神定不会给予。这样的议题，从来便没有任何意义。 　　好在魔神已经得到了答案，并不需要莉莉丝去回答。挥手，让她离去。目光一瞬不瞬，静看着赫莱尔。 　　“你以为你信仰的是谁？该信仰的又是谁？” 　　魔神的金眸中风起云涌，却又好似是间隔了厚厚的冰面，一片寒凉。 　　帘幔无风自舞，莉莉丝退开后的殿门，在她身后层层并上。 　　照明晶石在魔神面色与身形间，洒下模糊不清的影。 　　恍若是有阴影滋生，触手放肆滋长。 　　窸窸窣窣，带了模糊不清的呓语与呢喃。 　　造物而已。 　　魔神俯首，以额心贴紧了赫莱尔的额心。庞大的意识强行挤到赫莱尔的意识海中，再没有任何迟疑。 　　祂终究还是选择了祂的方法，要将问题解决，将赫莱尔唤醒。 　　即便醒来后的赫莱尔，是且可能是一具没有任何神智与灵魂的躯壳。但魔神的恶意，又怎会因此而停止？ 　　祂想要的，便一定要得到。又或者亲自毁去。 　　并不存在什么为了将他唤醒，而妥协。 　　魔神的宫殿之外，刚刚走出的莉莉丝只觉得心惊肉跳，涌出一阵强烈的不安。 第32章 　　赫莱尔的意识海中一片荒芜，上下左右四方俱是茫茫，除了薄雾，还是薄雾。 　　魔神行走其中，只是一眼，便飞快将自己想要的目标锁定，看到了最中央处的那个茧。 　　是天使张开翅羽，将自己“锁”在其中，好似是陷入到了沉眠。 　　但从魔神捡到路西菲尔，将其转变成堕天使那一刻起。原本温暖的翅羽内部对他而言，便不再是港湾，而是折磨。 　　反映到意识海深处的，同样是如此。 　　如祂所想与所愿一般，即使在最深沉的梦境中，他已不再能回到天国。更不能将曾经的光辉与形象维持。 　　而是充满了深重的墨色与罪孽，黑暗。 　　魔神的目光之下，有怨灵在那茧中、在那合拢的翅羽间哀嚎，对着最中央蜷缩着的天使身形发出诅咒。 　　有血从那合拢的翅羽间渗出，滴落到地面。 　　好似是要汇聚成深沉的河流。 　　“赫莱尔，我的孩子。” 　　魔神上前。空间与距离在祂的脚下缩短，祂的手伸出，没有任何阻碍的落到那似虚还实的翅羽间。 　　“醒来。” 　　魔神开口，金眸中非人的色彩与神性凝聚。无喜无悲，一片寒凉。 　　赫莱尔本是合拢的羽翼在祂的命令下展开，露出内里蜷缩着的人影来。 　　苍白瘦削，好似是阳光下的琉璃与白瓷，充满着易碎的美感。 　　魔神倾身，掐住了他的下颔，抬起了他的脸。 　　倒映在眼中的，是一张美丽且空洞，似乎失去了灵魂的颜。 　　“你的信仰与坚持，这便放弃了吗？” 　　魔神开口，有恶意在那话语中流淌。 　　目光凉薄，充满讥诮。 　　然而自始至终，他都不曾将回应给出。 　　魔神以手撤回，似有几分无趣。 　　祂似乎早便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但当这一刻真正到来之时，祂的心中，却似乎是有莫名的情绪生出。 　　祂的眼中倒映着那叫祂欢喜的颜，然而赫莱尔空茫澄澈的目光之下。祂似乎是觉得，那样的目光有几分碍眼。 　　并没有想象中美丽，更没有想象中璀璨。 　　“我是留你呢，还是不留？” 　　魔神负手而立，目光垂下，仿佛陷入到纠结。 　　但祂的意志，却已经做出选择。 　　黑暗与阴影在祂脚下凝聚，整个空间当中，充满了毁灭的气息。 　　是魔神终是对手中的玩物失去兴趣，要将赫莱尔及这片意识海彻底毁灭。 　　他的挣扎与痛楚对魔神而言，或许本身便是最大最好的乐趣及愉悦。当他身上的这份特性与不同失去，魔神...... 　　魔神自不介意将一切摧毁，只是使那躯壳留存。当一个玩意而已。 　　祂是如此想的，便如此做了。 　　空间在祂周围扭曲。一切俱是如同被浸泡在墨水里，沾染上黑暗与不详。 　　直到祂听到了赫莱尔开口，在唤祂...... 　　“主人。” 　　堕天使的瞳孔里除了祂以外，再无其他。目光与神情都是空茫且懵懂的。 　　便如同洁白的纸面一般，可以任凭了祂的心意去涂抹和勾勒。 　　“路西菲尔？” 　　周遭的一切，都仿佛是因此陷入凝给。魔神目光渐深，开口，仿佛是不经意间叫过天使曾经的名。 　　祂的目光之下，赫莱尔无知无觉，并不曾生出反应。 　　造物而已，祂又在期待什么呢？ 　　难道还当真是能创造奇迹，能够将自我保持，甚至是再做出反抗不成？ 　　祂扪心自问，好像在自嘲。又好像是在为了那美丽造物的失去光彩，而叹息。 　　世间造物与生灵的力量总是如此脆弱。他们的意志与灵魂，同样是如此。并没有任何不同。 　　不过是魔神手中，可以肆意拨弄的玩具而已。 　　但魔神对赫莱尔，对这叫祂难得生出几分兴趣的造物，却总归是有着“宽容”的。 　　所以祂伸出手，将他从地面拉起。开口，再温和不过道： 　　“跟我走。” 　　赫莱尔的手搭在祂的手上，起身，叫祂揽入怀中。 　　堕天使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清澈纯粹的目光下，祂唇角的恶意，正在一点点扩大。 　　没有任何遮掩。 　　所有属于魔神的温柔与温和，俱不过是假象。 　　以手抚过赫莱尔脑后的发。假象撕开，祂的声音里，充满了残酷的温柔。 　　“我会一点点教你，塑造你。给你一个，全新的灵魂。” 　　那样璀璨且骄傲的灵魂，祂想，祂未必不可以再复制。甚至是一点点雕琢，塑造成祂想要的模样。 　　狂热的眷属，忠诚的仆从。符合祂心意的，可以倾泻欲与念的工具...... 　　魔神想要的是如此，却又不仅仅是如此。 　　祂似乎同样在眷恋着，那独一无二的灵魂。但...... 　　“你会做到的，对吗？赫莱尔。” 　　所有的扭曲与阴影随之消逝，魔神牵着他的手，带着他走出这片意识空间。 　　整个空间内部，又是一片茫茫，再没有任何踪迹留存。 　　不，还是有的。 　　那茫茫的白雾之下，赫莱尔原本站过的地面之上，有一滴血珠从那未曾干涸的血迹中跃出。 　　落地而化成...... 　　是赫莱尔。 　　或者说路西菲尔。 　　他的发色与眸色似乎在原本的形象，和堕落之后的样子之间不断变幻。 　　但唯一不变的，却是他看似温雅的神情之下，所蕴藏的美丽、骄傲与坚韧等种种。 　　那杀不死他的，从来便不会将他打倒，而只会是使他更强大。 　　即便他已经无法再回到天国，更无法再回到他信仰的神明跟前。 　　但他想，只要他存在一日，他便一定会想到办法，将魔神抹除和诛杀。使祂付出代价。 　　更何况...... 　　他的目光垂下，落在指尖。眸色寒凉，唇角却是有冷淡的弧度在勾起。 　　其实并不是没有办法的，不是吗？只要...... 　　意识海内，情况究竟是如何且不去说。外间，魔神睁开眼，呼吸交融，目光在赫莱尔沉睡的面容间流连。 　　金眸璀璨，神性光泽流转。祂的目光下，赫莱尔睁开眼。目中倒映的，是魔神唇角笑意绽开的，如水般温柔的颜。 　　祂说，“欢迎醒来，我的赫莱尔。” 第33章 　　赫莱尔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如夜一般深沉的眼眸中倒映的，是且仅是魔神的颜。再没有其他。 　　魔神本应当为此而感到欢喜和愉悦。 　　但事实却是，祂可以清楚的看到、感知到，眼下的不过是一具凭本能而行的躯体，可以随意操纵的躯壳。 　　再没有任何反应和类人的情绪留存，更不可能再对祂做出反抗。 　　这时候的赫莱尔是如此顺服。没有阳奉阴违，没有想要违逆与逃离。 　　他的身体，在贪恋着魔神所赋予的欢愉和快慰。他的清醒与理智，在魔神给予的馈赠中被消磨殆尽。 　　他在对着魔神哀哀哭泣，摇尾乞怜，小心翼翼的献媚和讨好。 　　他的身上，出现的是此前的路西菲尔，甚至是失去记忆的赫莱尔，绝不会出现的姿态与模样。 　　便如同一只被精心豢养的兽类一般，收敛了爪牙，祈求着主人的怜悯和垂怜。 　　当真是......再乖顺与合乎心意不过呢！ 　　魔神眸色深沉，心中陡然生起一种强烈的，要将一切摧毁的恶意及暴虐来。 　　那叫祂从地狱深渊处捡回的天使，费尽心思，本就是将蓄意将其从高悬的苍穹上拉下的生灵。 　　即使是被打断了脊梁，磨平了傲骨。 　　一点点转化成堕落天使的模样。 　　甚至是被洗去记忆，叫所有俱是变成一片空白...... 　　又何曾有过这般姿态？ 　　即便在最痛苦与难熬之际，也不过是咬了牙，闭上眼。从喉咙深处，逸出一声声几不可见的喘。 　　他总归是坚忍且倔强的。眼眸深处永远跃动着叛逆与反抗的火焰，从来便不愿意屈服。 　　他并不屈服于祂，屈服于祂这个实力远在他之上的魔神。 　　一如那潜藏在赫莱尔内心深处，纵使已经被封印和忘却，却始终不愿舍去的信仰。 　　他在追逐着那至高的天上，陷入到沉睡的神明。 　　可为什么？为什么会如此？明明...... 　　掐了赫莱尔手腕的指尖在缓缓收拢，魔神的金眸中，有看不见的风暴在暗藏。 　　直至祂的目光下，赫莱尔皱了眉，抬头。目光盈盈，充满了讨好与迷茫。 　　“主人？” 　　他开口，直白的将自身感受说出，一派坦诚，再没有任何隐瞒。 　　“疼。” 　　说不清楚是手腕上，还是这具躯体原本的疼痛将他席卷。以致于他的瞳孔中，好似是有泪光在闪烁。 　　几乎要在魔神充满恶意的心里，烫出一个洞来。 　　这恶劣的魔神后知后觉，终是意识到，那叫祂施加在这造物身上的痛楚，对这世间生灵而言，又究竟是何等残酷的刑罚。 　　祂的目光落下。赫莱尔白皙的手腕间，泛起道道红痕。 　　这造物是神明精心塑造。是倾整个天国，甚至是世间美好而养成的生灵。 　　自然本应当是美丽且娇气，却又强大的。 　　在此之前，又何曾受到过伤害，感受过痛楚？ 　　知晓什么方才叫作，恨不得自我了结的悲伤与哀痛？ 　　魔神的指腹在赫莱尔泛红的手腕间停留，伴随了魔力涌动。那肌肤恢复如初，仿佛没有半点伤痕。 　　不，或许是有的。 　　赫莱尔眯了眼，发出满足的喟叹。却又好似是在贪求着更多，所以主动凑近了魔神。 　　开口，好似是在陈述，又好似是在撒娇与求欢一般道： 　　“我饿。” 　　饿？ 　　魔神挑眉。璀璨的，足以叫一切秘密无所遁形的金瞳中，自是可以看到，七罪的锁链在堕天使的灵魂间缠绕。 　　魔族的本能，在他的身上被放大和激发，永远得不到满足。 　　祂的手从赫莱尔的手腕间抽开，抬起。自然而然的，赫莱尔仰起了头，将脸奉上，使魔神抬起的手在他的面上停留。 　　甚至是得寸进尺，想要更多。 　　“你想要什么？” 　　魔神手中的力度加大，以指尖从赫莱尔的眉骨滑落至脸颊，继而以指腹摩挲过他的唇瓣。 　　目光沉沉，声音同样是沉沉道： 　　“说出来，告诉我，我的孩子。” 　　“我想要......” 　　赫莱尔的面容在魔神的手上的力度下，呈现出几分异样的潮红。神情痴迷且狂热，如同受到蛊惑一般，开口，给出回复。 　　“血，我想要血，主人。” 　　得不到满足的魔鬼想要的并不仅仅是如此。 　　他主动□□，搭在魔神腰际。 　　脆弱且纤长的脖颈露出，喉结滚动，引动着魔神的手向下。 　　眼眸被欲念侵染，充满着渴求。 　　“难受，给我……主人。” 　　但他究竟是为什么难受，又想要魔神给他什么，满足他什么，却又似乎是答不上来的。 　　唯有那眸中一片空茫，显然一切都出自于本能。 　　该死，我怎么不记得“我”教过你这些！ 　　魔神面上呈现出几分烦躁，以手按在了他并不老实的腰侧，压下，将身形覆上。 　　赫莱尔那本就是叫祂一手转化而来的躯体主动迎合，追逐那经由祂所赋予的快慰及欢愉，呈现出超出寻常的热情。 　　未加压制的喘息在这寝殿中响起。赫莱尔右手手腕抬起，凑在唇边，而后咬下。 　　血肉在唇齿间充盈。他身形起伏，仰起了头，目光与神情间，一片餍足。 　　“张口。” 　　魔神目光沉吟，缓慢且坚定的将他的手腕抽出，以自己手堵在他的唇齿间。 　　赫莱尔不解。如小兽般小心且克制的，舔舐过魔神凑过来的手，不敢有任何多余动作。 　　这叫魔神不得不想到最初始时，路西菲尔在黑暗里醒来，恶狠狠地咬过自己的手腕。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然，没有半点犹疑。 　　祂从未有哪一刻，如此清醒的意识到。路西菲尔也好赫莱尔也罢，那骄傲且璀璨的灵魂，当真是叫自己毁去。 　　再没有寻回的可能。 　　祂想，祂应该要毁了这躯壳的。 　　但事实却是...... 　　淡金色的血液但凭了祂的心意，从祂的指尖逸出，落到赫莱尔的口中。祂开口，对这不过是存在着本能的堕天使道： 　　“咽下去。” 　　赫莱尔的黑眸在一瞬间，凝聚成血色的，如蛇一般的竖瞳。 　　祂听到了他急促的喘息，以及克制不住的欢喜和愉悦。 第34章 　　魔神的血液对赫莱尔而言，自是再美妙不过的补品。 　　足以叫他身心快乐，所有的欲与念，以及不满足都仿佛是被抚平。呈现出莫大的欢喜和舒适来。 　　他的每一寸肌肤与毛孔，甚至是发丝，都好似在诉说着快慰。叫魔神心思渐深，唇角似乎随之而翘起。 　　自以为将一切控制和主导，足以将世间侵蚀的魔神。在使路西菲尔堕落，同赫莱尔纠缠时。同样在不知不觉中，为他所牵动。 　　于是魔神很快便意识到，这不过是一种假象。是赫莱尔本能主导之下，这没有了灵魂的身躯在做出回应。 　　赫莱尔的目中，仍是一片虚无与空茫。没有半点类人的情绪留存。 　　祂本是不在意这些的。 　　这世间的造物与生灵，不管高低与贵贱，强大与弱小。在祂眼中，从来便没有分别。 　　俱不过是弹指可灭的蝼蚁而已。 　　但当魔神的眼中看过了路西菲尔不屈的灵魂，看到赫莱尔在祂的高压与强权之下，苦苦挣扎...... 　　祂想得到的，或许从来便不是一个完美的仆从与眷属。而是...... 　　是一个完完整整的，拥有独立璀璨灵魂且不会背叛祂、反抗祂的路西菲尔。 　　这一切属于神明，属于那水晶天上的造物主。而魔神...... 　　魔神开口，面色阴晴不定。 　　“放开。” 　　面色潮红，神情酣然，好似喝醉一般的赫莱尔不解。 　　他的眉眼抬起，瞳孔在一瞬间，凝聚成蛇类细线模样。 　　目中充斥了野兽一般的冷漠与贪婪。 　　“你不能再喝了。” 　　魔神目光垂下，将手从赫莱尔口中撤离。以指腹摩挲过那唇瓣，心中生起无端的、莫名的烦躁。 　　失去了理智的赫莱尔并不知道满足，更不知晓魔神的血液再喝下去，他又会生出何等可怕的异变。 　　只能是下意识的舔舐过唇瓣，抬起的目光中，似有几分兽类的惶恐和委屈。 　　祂的血同样是毒。 　　蕴含的能量，足以叫绝大多数生灵迷失和毁灭。并非是一般造物所能承受。 　　即便是赫莱尔。 　　这近神的生灵。但...... 　　如同发泄一般，祂突然扣住赫莱尔的后脑，对着那唇瓣狠狠吻下。 　　他的唇齿间，似乎还残留着魔神血液的香甜，以及某些更深层次的，罪恶和毁灭的气息。 　　魔神的动作并不温柔，仿佛是要将他拆吞入腹，彻底吃掉。 　　但可笑却又悲哀的却是，赫莱尔的躯体却似乎是已经学会，从中寻找乐趣和捕捉欢愉。 　　有不知是欢喜愉悦，还是痛苦的泪水，从他的眼眶中落下。 　　魔神动作戛然而止，好似是从内心深处，逸出一声叹息。 　　“赫莱尔。” 　　祂唤他的名，手掌贴在他的腰腹间。良久，方才开口，仿佛是商量，又好似是陈述道： 　　“我给你一个孩子，如何？” 　　他落下的泪水叫祂吻去。 　　语音轻柔，动作轻柔，目光似乎同样是轻柔。唯有那璀璨的金眸中，看不清任何情绪。 　　祂的手在赫莱尔那平坦的腰腹间游离。 　　掌下的触感足够美好。而这本就是经由祂塑造的躯体，同样是足够完美，足够强大。是再合适不过的“母体”。 　　祂的脑海中闪现过赫莱尔在那死去的精灵幼崽旁边，伤心欲绝的身影。 　　莉莉丝说过的话语，同样是在祂耳边回荡。 　　赫莱尔想要什么，喜欢什么。 　　祂想，他应该是会想要一个孩子，喜欢一个孩子的。 　　既然如此，祂便是给他，满足他又如何？ 　　本是通晓一切的魔神并不愿意去思考，那底层的、存在于赫莱尔内心最深处的想法与逻辑。 　　而是再霸道与傲慢不过的将想法定下，付诸实践。 　　阴影与触手在祂身后生出，魔神的身影与样貌远去，唯有那双璀璨且漠然的金眸，将赫莱尔视野占据。 　　只是凭借着本能而行的躯体感到了恐慌。 　　但他却无法反抗，更无法逃离。 　　不过是被动的将命运接受，由里到外的被侵占和填补。 　　意识空间内，看着此一幕发展的路西菲尔抬起手，捂住了眼。 　　他的面色一阵泛白，另一只手的指尖深深陷入到肉里，胃部几乎是控制不住的想要痉挛和作呕。 　　即使他早便已经决定，要将这具身躯舍去，要以他的生命，叫魔神付出代价。 　　但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是控制不住的想要冲出意识海中，想要叫那自高自大的魔神知晓，自己又何曾想要过祂任何“赐予”？ 　　凡是同魔神相关的所有，对他而言，都不过是耻辱，是在将他的尊严和一切践踏。 　　他绝不会，亦不可能会，对祂的施舍和给予有任何期待。 　　他迫切的想要将那堕落后的身躯剖开，将他被魔神触碰过的躯体一点点销毁。只是...... 　　他在意识空间里扶了额，耳边犹是有无尽的哀嚎与诅咒，在不断回荡。 　　那丧生在他手中的生灵，仍在不断折磨着他的灵魂。 　　“快了，就快了......” 　　无形的压力，似是要叫他挺直的腰杆一点点弯折。使他周身被束缚，被彻底拖到渊深且黑暗的漩涡之中。 　　他松开手，垂下眼，眸中一派寒凉。却又好似是被那黑暗所侵染，呈现出隐隐的混乱及疯狂来。 　　但一切仅仅不过只是一瞬，所有的杂念叫他抛开。他闭上眼，将心神沉寂，不再对外界有任何关注。 　　整个地狱中，存在的光亮同人间，和天国并不相同。 　　一切充满着靡丽与昏暗，遍布着深沉且绝望的色彩。 　　但这对魔族而言，却无疑是舒适的。 　　只是莉莉丝踏足到熟悉的，属于自己的宫殿当中。却并未感到放松，而是瞳孔缩紧身形紧绷。 　　开口，惊疑不定道： 　　“你怎么会在这？” 　　魔女失声。伴随了她话音落下的，是一道道封禁升起，将这宫殿同外界隔绝开来。阻止魔族抑或是黑暗里生灵的窥探。 　　她的目光之下，本是乖巧等着她归来的美男伪装退去，显露出一张俊美神圣，望之再冷肃不过的颜。 第35章 　　是萨麦尔。 　　出现在莉莉丝眼前的，是本应当身处天国，掌管监狱和刑罚的天使。 　　心念斗转，几乎只是短短一瞬间，莉莉丝便知晓了萨麦尔的来意，通晓了其想法。 　　“你是为了......” 　　路西菲尔而来？ 　　禁忌的名不曾被吐出。但莉莉丝的意思，萨麦尔却已经再清楚不过。 　　这遮掩形貌乔装打扮，现身到魔女宫殿中的天使开口，自顾自的将结论定下道： 　　“果然，你清楚一切。” 　　我不清楚，一点都不清楚，好吗！ 　　莉莉丝欲哭无泪。但萨麦尔缓缓走近，并不给她以任何驳斥的机会。而是斩钉截铁道： 　　“你见过殿下。” 　　莉莉丝无言。太过熟悉的结果就是，即使分开了这若干年，彼此是否说谎，又是否有所隐瞒，几乎是一眼，便足以看穿。 　　但...... 　　“你可知这是何处？” 　　风情万种的魔女以指撩过耳侧的发，主动将手搭在了萨麦尔的肩头。 　　“这里是地狱，是魔族的阵营，萨麦尔殿下。” 　　呵气如兰，她的指尖点在萨麦尔的唇，沿着那脸侧的线条滑落。开口，语气似娇似嗔，宛如抱怨。 　　“您既然不好好待在天国，如此远道而来。又何不与我共度良宵？体验......” 　　莉莉丝的声音戛然而止。是萨麦尔握了她作怪的手，皱眉，再是严肃与冷淡不过道： 　　“我要见到殿下，要将他带回天国。” 　　“你疯了！” 　　莉莉丝的手如灵蛇一般，从萨麦尔手中滑出。先是不解，继而转变为深深的嘲讽与讥诮。 　　“所以你并不清楚，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他又做过什么，对吗？” 　　她忽然意识到，精灵族的事情尚未传递到萨麦尔的耳。 　　不仅仅是精灵族，甚至于魔神...... 　　外界的生灵，并不知晓那魔神的存在。 　　即使是费尽心思，潜入到这第七重地狱中的萨麦尔。 　　萨麦尔点头，目光沉沉。尚不曾意识到，这同他想要做的，有任何关联。 　　路西菲尔掉落地狱的真相，已经得到确定和验证。 　　但很显然，纵使身处黑暗的深渊中，他并不相信他口中的殿下已经堕落。又或者做出什么不善的，不可挽回的恶行。 　　不管发生什么，路西菲尔都是且只会是骄傲的晨星，是他们想要找回的炽天使长。 　　他并不相信，地狱的黑暗，足以将路西菲尔身上的光芒泯灭。 　　事实上若非是亲眼见到，路西菲尔跪倒在魔神面前。若非是真实感受过，魔神的强大与恶劣。莉莉丝同样是不敢相信的。 　　那毕竟是路西菲尔。 　　曾经光辉灿烂，再是受父神宠爱不过的晨星。 　　可谁又能想到，这地狱中，竟然会生出那样一尊恐怖且强大的魔神？而路西菲尔...... 　　嘴唇紧抿，指尖微微泛白。莉莉丝想到了她在魔神的宫殿里，见到的路西菲尔。 　　她能感受到，天使纯白的灵在黑暗里坠落和挣扎。 　　那是属于魔神的禁脔。 　　即使走向陨落和衰亡，魔神...... 　　魔神又可会愿意放手？ 　　莉莉丝不敢深想，却似乎已经知晓了答案。 　　她的目光在萨麦尔身上停留，以那被收藏在空间里的象牙羽扇拿出，开口，并不掩刻薄道： 　　“一个坠落到地狱里的天使，在这群魔环伺的境地中。会发生什么，做出什么，你真的不清楚吗？萨麦尔殿下。” 　　手中折扇摊开，半遮挡于面前。她冷了脸，目光同样是在变得冷漠。 　　“请别在自欺欺人了，萨麦尔殿下。或者说，你更想留在这地狱中，同我一起堕落。” 　　“殿下定不会同尔等为伍。” 　　萨麦尔开口，似乎全然未曾受到影响，更未曾将莉莉丝口中话语，放在耳中。不过是再严肃不过道： 　　“我同样是如此。” 　　“那您又何必，来寻我这堕落的魔族？” 　　她的语气似乎是在变得哀怨。但美艳的面容间，却是充满了锋芒。 　　“我知道你的底气是什么，你所坚持的，又是什么。但......” 　　赫莱尔苍白的面容在她脑海中回荡，他将要陨落的认知，更使莉莉丝心中，升起一阵又一阵的烦躁来。 　　只想将萨麦尔打发。 　　“较之以带他回到天国，我想，你更应该考虑，当如何将他杀掉，给他净化。” 　　“你这是何意？”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萨麦尔几乎是瞬间出现在莉莉丝眼前。贴近了她的面，问出疑问。 　　“或许我们可以，换个地方，详谈？” 　　魔女偏头，不加遮掩的展开撩拨。 　　魔族的欲念和放纵，是天使所不能理解。 　　但即使是堕落的天使，是依据了本能而行的，没有灵魂的身躯。在面对了魔神的侵占和索求时，似乎同样是害怕且畏惧的。 　　不住的喘息与低/吟在魔王的宫殿中响起。风吹动帘幔，有手从黑暗中探出。 　　似乎是想要抓住些什么。又似乎是无所适从，迫不及待的想要展开逃离。但...... 　　“赫莱尔。” 　　魔神声音慵懒，语音从那黑暗里透出，以手覆在了赫莱尔那伸出的手上。 　　十指相扣，任凭飞扬的轻纱从那指尖滑落。带了他的手，再度回归黑暗。 　　“不，主人。” 　　便在眼前的光亮，终是要被遮蔽。身体的感官，即将再度疯狂和迷乱的那一刻。 　　赫莱尔哀哀哭泣。仿佛是无师自通，学会求饶。 　　“不行的，会......” 　　他的声音里透着略略的哑。是魔神给予的欢愉下，一声声的叫唤所致。 　　黑暗中，有汗水顺着皮肉滴落。 　　他的身躯，似乎同样是软化成水。 　　属于他的视觉被剥夺。 　　感官里，这时候的魔神似乎是非人的。即便是本能...... 　　他的本能在为此感到恐惧。 　　只觉得自己似乎是被什么强大且恐怖的存在盯上。 　　会坏的。 　　“不会的。” 　　魔神堵住了他的口。肆意侵占与掠夺，直至他似乎要为此喘不过气来。 　　祂的指尖在他的肚腹间游走。开口，仿佛是将他的恐慌打消。 　　“你不会坏的。你只是会......” 　　魔神轻笑，笑意在这空间里回荡。 　　“爱我，离不开我。拥有我对你的赐福。” 第36章 　　被魔神再度拖入到那混乱且疯狂情事中的赫莱尔不解，并不知晓，魔神话语中，不加遮掩的深意与恶劣。 　　那是对世间生灵的漠视与傲慢，以及对他本能意愿的恶意和曲解。 　　他从来便不稀罕魔神的赠予，更不想要祂的赐福。 　　特别是生长在他血肉中的，并不在他期待下产生的子。 　　爱护生命与幼崽，对天使而言，或许是本能。可...... 　　意识空间内，路西菲尔再度睁开眼。眼中一片寒凉，却又分明是有深深的怒火在沸腾。 　　微不可见的恐慌在他周身蔓延。 　　他想要从源头上断绝，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但事实却是，一旦他离开这片意识空间，回归到肉身之中，那么他所做的一切都会是虚妄。 　　他无法保证，更无法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又是否还有机会，再将意识剥离，逃脱魔神的掌控和耳目。 　　“差一点，还差一点......” 　　他咬了唇，但凭唇角血色一点点减少。整个身形如坠梦中。好似轻烟与薄雾一般，将要消散。再没有任何痕迹。 　　他无法窥探，魔神是否已经将魔种，在他那血与肉的身躯中种下。 　　更不知晓，那堕落之后转化而来的身躯，又是否会将魔种孕育，成为其成长的温床。 　　即使天使本没有性别。而不管他堕落转化之前还是之后，同样是在以男性的姿态示人。 　　他又怎可怀孕？怎么会将魔神的“赐福”接受？ 　　他更无法想象，当他那平坦的肚腹一点点涨大。甚至是有称呼他为“母亲”的幼崽，从他的腹中被生出。 　　那会是什么？ 　　一个延续着魔神血脉的子，一个恶心的怪物和魔族。还是有那么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是以天使的姿态而降生的光明生灵？ 　　他不得而知。只是此间发生的一切，都在坚定着他内心的想法。都促使着他，要将那最后一步完成。 　　一定要使魔神付出代价。 　　哪怕是同归于尽，亦在所不惜。 　　那腹中尚不知存在与否的血肉，他亦不可能使其存留。更不会叫其降生。 　　即便是只有那么一丁点可能...... 　　他竭力将眼闭上，将自身同外界的感知隔绝。 　　有光在这意识空间里，在他的心头生出。 　　又或者说他本就是从光中生出的生灵，是再纯粹与完美不过的造物。 　　即使他的灵，被那血与肉的身躯困锁，被转化成堕天使的模样。 　　但他内心里的坚持与信仰，从来便没有被更改磨灭。 　　便如同拉斐尔最后所言的那般，他是路西菲尔，便只会是路西菲尔。而非是其他的任何生灵。 　　魔神可以泯灭他的□□，消磨他的灵魂。却永远无法使他臣服，更无法将他的意志与信仰扭曲。 　　那所有影响他、将他思维撼动的情绪退去。他想，他会给这一切，画上一个完美的终结。 　　帘幔下，赫莱尔睁大了双眼，却看不清分毫。 　　触目所及，俱是一片黑暗。 　　唯有魔神的金眸，以及祂所带来的抚慰与欢愉，是如此强烈且清晰。 　　即便是叫本能支配的躯体，亦不由得畏惧和惶恐。 　　他下意识的将手攀附上魔神的肩头。身形在魔神的侵占中发软，颤抖。 　　口中喘息与低吟吐出，直至那仿佛是要冒烟的嗓子，再吐不出任何言语。 　　魔神的轻笑滑落到他的耳，带着血腥与甜腻的吻被度到他的口中。 　　是什么呢？ 　　魔神的血，抑或是什么其他的东西。 　　他不关心更不在意。只是在魔神给予的欢愉下，追逐和臣服。 　　沉沦其中，使身躯向着更进一步的堕落和不堪，而转化。 　　“这样的路西菲尔，你还想要接回吗？萨麦尔殿下。” 　　第七重地狱中，莉莉丝开口，以手手中象牙羽扇撩过萨麦尔耳侧的发，目光温柔且残酷。 　　她并不知晓，魔神做出了何种选择。又是否会任凭了那陷入到沉睡的赫莱尔，彻底走向消亡。 　　但很显然，如果说成为魔神禁脔的赫莱尔，还有机会回到天国。那么在精灵族的屠杀发生...... 　　她所认识的那个路西菲尔，已然不可能再回到天国。但至少萨麦尔...... 　　“你现在离开，我可以当没见过你，让你回到天国。若是迟了......” 　　握着扇柄的手微紧。她开口，只差催促。 　　事实上她同样不清楚，萨麦尔出现在此的消息，如果是叫魔神知晓，又将会导致怎样的后果。 　　但内心里的直觉却在告诉她，那样的结果，定然不会是她想要见到。 　　莉莉丝不敢去赌那个万一。 　　因而她只能是冷了脸，以言语相激。 　　“或者说你更想投入黑暗阵营，放弃你天使的美名。” 　　向来嫉恶如仇的萨麦尔，却并未因此而动怒。更未对此做出驳斥。 　　不过是开口，再认真且严肃不过道： 　　“我会留在此处。” 　　莉莉丝：...... 　　？？？！！！ 　　合着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竟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没听进去的萨麦尔，显然是拥有了自己的打算。 　　思维清晰头脑清明，无视了莉莉丝那想要杀人的眼神。开口，将未尽的话语补充道： 　　“如果殿下当真背弃了父神，我会杀了他。如果没有，我会带他回到天国。” 　　“愚蠢，可笑！” 　　手中象牙羽扇有一下没一下敲击过掌心，莉莉丝只觉得烦躁。 　　且不说萨麦尔能否打过路西菲尔，这事实上并没有悬念的问题。单第九重地狱里，那未知且强大的魔神...... 　　莉莉丝不敢深想，更不敢轻易提及，任何同那魔神相关。 　　凡有言，必被知。 　　早在这之前，便有不少魔族前仆后继，以生命验证了，第九重背叛地狱里那位魔神的强大。 　　那并非是世间的造物与生灵，所能够拥有的力量。 　　但这“故人”的存在，她同样无法置之不理。更不认为萨麦尔如果败露，她便可以从中摘离。 　　只能是吸气了又呼气，恨不得以指尖戳破萨麦尔的脑袋。 　　看一看里面装着的，究竟是什么。 　　开口，语出抱怨。 　　“你要死尽管死，死远点，莫要碍着我！” 　　但萨麦尔的性情，莉莉丝同样是了解的。这其实是一个极固执，极有原则的天使。 　　此刻的抱怨，并不能将问题解决。更不能使他改变想法和主意。不过...... 　　“事关路西菲尔，殿下该求助的，难道不应该是你们的父神？” 　　这同样是潜藏在莉莉丝内心里，最深处的疑问。 　　是神明将路西菲尔放弃，还是天国里，那至高的神明身上，生出了什么未知的变故。 　　父神又为何会容许，祂宠爱的晨星坠落到黑暗中，成为魔神的禁脔？ 　　莉莉丝找不到，更不敢去深想那答案。她的目光之下，萨麦尔同样是无言。 　　通往水晶天的大门和传送阵，已经很久不曾打开。父神...... 　　父神沉睡，又何曾对任何的祈祷与事项，有过任何回应？ 　　不是不曾有天使，试图将父神唤醒。 　　甚至于路西菲尔之所以下到人间，坠向通往深渊的祭坛。其中有那么一部分原因，便是他似乎感知到了什么，所以匆匆离开天国。 　　不成想中间遇到剿灭魔族的天使，及受困的精灵族等。 　　方才有了后来的那一系列事情。 　　个中的真相，以及具体事情的发展，萨麦尔无从得知。但父神...... 　　“父神还未醒来。” 　　天国之中，第八重恒星天内。米迦勒以指尖揉过额角，摇头。 　　似乎尚带着惊惶与恐慌的奏报，被摆放在案头。 　　恰是有关于精灵王城中，那一场未知而血腥的，一边倒的屠杀。 　　但这又怎么可能？ 　　单不说精灵族本身的实力，在人间大陆中，便是屈指可数。又有着双圣树光辉及生命之泉的庇佑。 　　拉斐尔与弥赛亚，同样是去到那精灵族的王城中，参加庆典的。 　　又怎么会没有半点消息传出？连带着他们的踪迹，同样是失去。仿佛是消失在天地中，就此陨落。 　　究竟要何等强大的力量，方可以形成这样一边倒的屠杀？便连丁点消息及异样，都不传递出去？ 　　明明他们天使之间，有着一套属于自己的，隐秘的消息传递方式。又是何等样的伟力，方可以将这一切隔绝？ 　　从那样一份字迹凌乱的奏报中，米迦勒分明是看到了血与火扑面而来。未知与不详，将要生出。 　　他无法确定，一切是否是魔族的阴谋。又是否有未知的力量，在暗中针对天国。 　　但很显然，在一切落定父神醒来之前，他们似乎已经不再能够经受，任何的损失。 　　“萨麦尔呢？” 　　想到此处的米迦勒突然心中一个激灵，问过一旁的别西卜、阿斯莫德等。 　　“嗯，可能早便已经潜入地狱，故人相逢？” 　　别西卜、阿斯莫德等无言。 　　一旁的贝利尔打了个哈欠，给出答案。 　　“谁知道呢？毕竟众所周知，他向来很有想法。” 　　“胡闹！” 　　米迦勒只觉得心累。望向别西卜等的目光中，更带了几分怀疑。 　　“难道便同你等无关？” 　　当然，是否有关其实并不好说。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路西菲尔失踪后带来的影响，远比很多人想象的更大且更加深远。 　　即使这样的消息，尚是被封锁，并未外传。 　　但在天国的内部，便已经出现某些不可控的苗头。 　　“马上联系他，让他回来！” 　　米迦勒沉声开口，几乎是想要破罐子破摔，亲自去往地狱，将萨麦尔带回。 　　哦，不仅仅是萨麦尔。还有...... 　　路西菲尔啊路西菲尔，你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又为何会，迟迟不曾回到天国？ 　　米迦勒不愿去想那最坏的可能，更不愿去将精灵族王城周围，那血腥的屠杀同路西菲尔结合起来。 　　父神沉睡，那样的力量...... 　　拥有神明六分之五力量的路西菲尔，或许是可以勉强达到的。 　　可是当加百列等领着天使踏足人间，神圣洁白的翅羽于空中划过。而后缓缓收拢，落到地面。 　　“是谁？究竟是谁！” 　　加百列的眸中浮现怒火，身形同样是在微微颤抖。天使洁白的灵，仿佛是在为这一地的惨象而哭泣。 　　天国的圣歌响起。不断有天使向着四周飞去，展开探查。 　　或是为了将此间的魔气净化，或是为了寻找凶手的踪迹与遗留的气息。又或是为了叫这些枉死的生灵，得到安息。 　　但得到的结果却是如此毛骨悚然，骇人听闻。 　　以致于有副官将消息汇总，对着加百列做出报告时，语音与神情，俱是飘忽不定，一阵恍惚。 　　“所有生灵，俱是一击致命。如同粘板上的鱼肉一般，无法有任何反抗。” 　　“他们死前似乎没有遭受太大的痛楚，但有巨大的恐慌在蔓延。” 　　“我们没有找到他们的灵魂。” 　　便如同猛虎进到羊群。一切的一切，都仿佛是昭示了，有强大的魔族出现在此间。 　　在将那为着精灵族庆典而来的生灵尽皆杀死之后，收走了他们的灵魂。 　　既然是如此，那么拉斐尔和弥赛亚呢？ 　　至少做为天使，拉斐尔的灵魂本当为父神所有，又落到了何方？ 　　加百列将唇抿紧了，目光落在了那被毁坏且没有光辉的双圣树，以及叫血染红的生命之泉上。 　　他的脚步，向着那方向而行。 　　便在前进的过程中，他的目光似有所感，落在了精灵族幼崽尚未收敛的尸体之上。 　　是埃尔默。 　　在他尸体的旁边，有一个...... 　　一个仿佛是以人力，生生挖出来的大坑。 　　目光微凝，脚下微微趔趄，加百列几乎是要摔倒。 　　但他已顾不得那许多。 　　他的目光落在了精灵族幼崽尸体的额头，看到了那熟悉且陌生的赐福印记。 　　熟悉，是因为相伴若干年，他对路西菲尔的某些习惯，再清楚不过。 　　陌生则是那赐福中，涌动的分明不再是光明温暖的力量，而是血腥、暴虐与陌生。 　　是截然不同的属性。 　　带来的，是灾殃而非福音。 　　但这又怎么可能？ 　　路西菲尔，他们的殿下，他们中最纯粹的、光明的生灵。又怎会堕落到黑暗中，成为那魔族的一员？ 　　甚至是...... 　　那一瞬间，对于眼前这惨象的祸首，加百列心中似乎有了答案。 　　只是那样的答案太过惊悚。而他的手指，已经是在无意识的勾勒临摹，仿佛是要将那赐福的印记复制或覆盖。 　　“走，快走！离开！” 　　意识到什么的加百列猛然回神，便要叫一众的天使离开。但似乎已经是来不及。 　　伴随着他指尖最后一笔落下，虚空中，陡然生出莹莹光芒。 　　有如水一般的幕布，在虚空中展开。 　　伴随着加百列话音落下的。是血珠顺着指尖落下，妖异俊美的堕天使隔着水幕，遥遥望过来一眼。 　　那一眼是如此的冷漠且苍凉，仿佛要带着观者的灵魂随之颤抖。 　　黑色的发丝在身后飞舞，眸中是如血一般的殷红。面色与神情间，恍若被控制的精致傀儡。 　　并没有任何情绪存在。 　　不，或许是有的。 　　那是对杀戮的追逐，以及对血液等的渴求。是地狱最深处，再强大不过的魔族降临到此世间，将此处化为炼狱。 　　但...... 　　“那是路西菲尔殿下？” 　　虚空里的水幕乍然间崩裂，散落成光点，消散在天地间。 　　长久的沉默之后，有天使开口。语音中，充满了恍惚与不确定。 　　即使发色与眸色，甚至是周身的气质都已经被改变。但对于那一张脸，他们却又是熟悉的。 　　会是......路西菲尔殿下吗？ 　　造成这惨象的，手上沾染无辜者鲜血，将这一地生灵屠杀的。会是路西菲尔殿下吗？ 　　不断跟随加百列而来的天使扪心自问，却又似乎并不愿去相信与想象，那样的答案。 　　“阴谋，这一切都是魔族的阴谋！” 　　“那怎么会是路西菲尔殿下？不过是长得相像而已！” 　　“殿下是不会堕落，我们不要受到蒙蔽。” 　　不断有天使开口，仿佛是要将自身说服。伴随着这样的论调蔓延，他们摇摇欲坠的心念，仿佛同样得到支撑。 　　但加百列目光垂下，手掌一点点握紧，却似乎知晓了答案。得出全然不同的，属于自身的结论。 　　那是路西菲尔。 　　那造成这一地惨剧的，屠杀了众多生灵的魔族，是路西菲尔。 　　可那毕竟是路西菲尔...... 　　加百列只觉得有深深的不可置信，和无力感涌上心头。连带着他那本是有几分温和的神情，愈发冷肃。 　　但最终，他并没有将那结论说出。而是开口，对一众天使道： 　　“收敛他们的尸首，将此地残留的魔族气息，尽皆净化。” 　　仿佛是认同了天使们的说法。将这一切，甚至是那同路西菲尔样貌一致的魔族，同样归类到了魔族的阴谋。 　　加百列俯下身，以手触碰到埃尔默的额头，试图将“路西菲尔”留下的印记抹去，覆盖上新的赐福。 　　只是...... 　　他突然想到，这些被屠杀的生灵，那消失的灵魂。 　　路西菲尔，你竟已经彻底堕落了吗？ 　　还是这其中，有着什么未知的，特殊的隐情？ 　　加百列茫然望向四方，却遍寻不到答案。 　　地狱中，纵使留在第七层地狱，莉莉丝的宫殿里。魔神所在的第九层背叛地狱，同样非是萨麦尔可以涉足。 　　即使是莉莉丝，抑或者那一众的恶魔大公，同样只有在得到魔神的召唤后，方可以进入到其中。 　　萨麦尔已经在此逗留不知多少时光。又或者说地狱的时间对天使而言，总归是不适应。 　　遑论是开放的风气，以及他要隐瞒身份等种种。 　　但如果说第七狱甚至第八狱的时光流速，尚在正常的范围中。那么魔神的宫殿里，一切便似乎是被静止且没有意义的。 　　直至魔神身下，那仅仅依靠本能存在的造物，彻底瘫软成水。 　　每一寸肌肤与皮肉，甚至是发丝，都似乎在诉说着餍足。以及莫名的颤抖和畏惧。 　　风吹起，帘幔摊开，终是将黑暗照亮，照破那一室的狼藉。 　　魔神的指腹在赫莱尔泛红的眼尾间滑落，他被剥夺的视觉，终是恢复到正常。 　　但那黑眸中，却又是没有过多的情感存在的。 　　不过是一片空茫。 　　看不出过多的，类人的情感。 　　他似乎是在瑟缩，在本能的呜咽、尖叫和害怕着魔神的触碰。 　　身躯不能自已。 　　只是魔神的目光落下，便足以叫他生出激烈且急剧的反应。 　　“主人，不可以，不要了......” 　　他艰难陈述，恍若是在求饶。 　　魔神不置可否。指尖移开，在他的肚腹间流连。 　　那处已经微微鼓起，不再平坦。 　　魔神的目光之下，祂的赐予，已经着床。在这血与肉的身躯中，将会有新的生命在孕育和诞生。 　　那会是祂和他的子，是彼此的血脉，在延续。 　　即使他并不需要这些，而此一切对祂而言，更没有意义。 　　魔神的性情与恶劣，并不会因此而改变。祂对这世间的造物与生灵，并不会有太多善意留存。 　　当然，这并不影响祂以温和的目光与神情，做出伪装。 　　以手覆了赫莱尔的手，带着那手掌落在他鼓起的肚腹间，压下。 　　魔神开口，冷酷且温柔道： 　　“你会喜欢的，对吗？赫莱尔。这会是我赋予你的子，是我予你的馈赠。” 　　“喜欢......主人。” 　　本就是被蹂/躏得提不起任何力气的赫莱尔一阵瑟缩，目中似是有泪水在闪烁。 　　那样的观感并不好受。 　　极大的舒/爽中，夹杂了莫名的失控。 　　即使他似乎是在黑暗里经受了无数回，但当这一切发生时，他还是感受到了不适应。 　　这堕落之后转化而来的身躯，或许并没有想象中强大。 　　同样没有想象中坚固。 　　坚固到足以承受魔神的摧/残。 　　意识空间中，路西菲尔再醒来。隐秘的快意升起，身形似是在发抖。 　　有黑暗沾染上那洁白的灵。他的眼尾，呈现出不正常的殷红。 　　脚下微弯，他近乎屈辱的俯身，跌落到地面。以手伸出，艰难按向腹部。 　　那里，那里...... 　　他咬了牙，冷汗顺着鬓角滴落，眼前一阵说不出的模糊。 　　他好似是要强行被从这意识空间剥离，回归到现实之中。拉扯到那肉身之上。 　　是魔神种下的魔种，在他的躯体，甚至是他的灵魂间生出。将要生根发芽，一点点成长。 　　怎么会如此？那究竟是何等样的怪物？ 　　他的意识空间，他潜藏在意识空间里的灵，又为何会受到污染？ 　　他捂住了尚未鼓起的腹部，只觉得一切超出掌控。 　　又或者说从他坠落祭坛的那一刻开始，事情的发展，便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向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他艰难摇头，眸光一点点变得狠厉。 　　有风刃从掌中生出，不带半点犹疑的刺向腹部。 　　他绝不可以使魔神的子，从他的腹中生出。更不可以叫他的身躯与灵魂，成为魔神子嗣成长的温床。 　　他必须要终止这一切。 　　这荒诞不经的戏剧。 　　但就在掌中风刃即将刺到腹中的那一刻，他的手，却出现了停留。 　　五指紧紧握住风刃，指节凸起，一阵泛白。他的灵魂在拉扯，手在不住颤抖。 　　刺下去，刺下去，只要刺下去，一切便可以终结。但...... 　　且不说在他的信仰里，打掉生命，被视为是不允许。一切生命与灵魂的归属，俱是他信仰的神明。 　　他这一刀刺下之后，外界的魔神，定然是会察觉。会...... 　　他不敢去想那可能。 　　指尖风刃握紧而后又散开，任凭其掉落在地面。他茫然抬头，眼中一片空茫。却又分明是充满了深深的悲伤与绝望。 　　“吾神。” 　　他开口，艰难呼唤过他所信仰的神明，却如同往常一般，并不曾得到任何回应。 　　仿佛过往无数年里，神明对他的宠爱，不过是一场幻梦。 　　一场在魔神的高压与摧残之下，自行生出的本不该存在的幻梦。 　　他其实从未出现在天国，更未在神明手中诞生。遭受过神明的赠予与宠爱。 　　他不过是这地狱里，苟延残喘的一个魔族而已。 　　所以，为何不臣服呢？臣服于魔神。再不必遭受任何痛楚与折磨，只是感受祂赐予的欢愉。 　　黑暗的深渊在他脚下扩大，一片模糊与朦胧中，他似乎看到魔神的眼。感受到自己的意识与灵魂，将要被拉扯到那血与肉的身躯。 　　“不。” 　　喉结滚动，他艰难仰起头，眸中呈现出一片清明。 　　跌跌撞撞的起了身，面色间一派说不出的冷凝与倔强。 　　他闭了眼，口中念诵过他信仰的神明。有一句又一句的赞歌、祷词等种种，从他的口中被吐出。 　　倔强且不屈的灵魂，骄傲璀璨到近乎夺目的晨星...... 　　“真美啊。” 　　魔神开口，眼中倒映出这造物完美到极致的颜，指尖在赫莱尔的眉眼间流连。 　　祂似乎是在看着赫莱尔，却又似乎透着这皮囊，在看向那更深处，看向...... 　　“赫莱尔。” 　　魔神语音轻柔的唤过他的名，俯身将他抱起，踏到水汽氤氲的池水中。 　　仿佛是不经意间开口，漫不经心道： 　　“你是会期待他的降生的，对吗？” 　　仅仅是凭借本能而行的赫莱尔抬头，无法理解魔神话语中的深意。 　　但魔神却似乎是已经不再需要他的回答，将他放进水中。唇角微微翘起，好心情的开始清洗。 　　这过程必不会是太单纯。 　　又或者说，魔族的欲与念，总是来的如此迅猛且不分场合。遑论魔神清洗的动作，本就是不单纯。 　　“主人，我饿。” 　　赫莱尔仰起了头，手不自觉地按在腹间，发出喘息。 　　做为长生种，纵使做为魔族，他本不当如此轻易的，被凡俗间的饥饿所困扰。 　　但事实却是...... 　　“你腹中的孩子，在感到饥饿。” 　　魔神如是言，将唇凑在他的耳边。目中仿佛是带着细碎的，恶意的光芒。 　　祂的手掌，在顺着他的脊背滑落。 　　“不过没关系，我会喂饱你。向这世间，宣告他的到来。” 　　祂的话语对赫莱尔而言，似乎是不能理解。 　　满室幽暗，连带着水声响起。仿佛是将魔神的话语冲散。 　　再没有痕迹残留。 　　不过在这之后不久，在第七层地狱中，莉莉丝等终是接到了魔神的传召。 　　有极盛大的宴会，要在魔神的宫殿中展开。 　　有再重大不过的事情，要经由魔神的口，被宣告。 　　难道是祂终于决定，要君临整个地狱？还是对着天国宣战？ 　　抑或者，彻底将路西菲尔的身份宣告？ 　　莉莉丝不解。 　　心中陡然升起莫大的恐慌来。 　　“我同你一起去。” 　　萨麦尔开口，形貌变幻，周身气机等种种，同样演变成魔族模样。 　　“你从哪得来的道具？” 　　莉莉丝原本是想要拒绝，不过张了张口，在看到萨麦尔那一身近乎没有破绽的改变之后。却又将话题转过。 　　对这天使的伪装生出兴趣。 　　“阿斯莫德一点失败的小尝试而已。” 　　萨麦尔给出答案。 　　时间在很多方面而言，总是如此快速却又如此迟缓。 　　那一日似乎很快便到来，没有任何稀奇。 　　唯有意识空间内，路西菲尔终是睁开眼，放任自己回到那身躯中。 　　这样的过程似乎漫长且短暂，以致于他的内心中，生出几分不真实。 　　这样的观感不知从何而来，只是当他回归到那身躯时，发现自己以一个极尴尬的姿势，叫神明半揽在怀中。 　　魔神的下颔抵在他的颈窝，从后往前，将他抱住。以手覆在他的手面上。而在他的前方，立着一架巨大的、金色的竖琴。 　　那琴的音色定然是极美的，便是以他那挑剔的目光看来，以无可指摘，堪称极品。 　　魔神的呼吸在他的耳侧回荡，握了他的手，似是要教他弹奏。 　　“赫莱尔。” 　　魔神语音缱绻的唤过他的名，几乎叫他心头微惊，以为自己已经暴露。但下一刻，便听得魔神开口，以指腹在他的手指间缓缓摩挲。 　　“奏响它，好吗？” 　　魔神似乎在指那琴，又似乎在指什么其他的，不一样的东西。 　　他的灵觉在疯狂示警，但他的手，却是在魔神的手放开之后，不受控制地搭在了那琴弦之上。 　　应该奏响什么呢？他想。但他的心中，却似乎早早便拥有了答案。 　　是在精灵族的王城里，听到有关信仰神明的赞歌唱响，又或者更早之前，他便想要做和已经做过的。 　　奏响有关信仰主、歌颂主，召唤主降临的赞歌。 　　他曾在天国中，在神明跟前将那悠扬的乐曲奏响。更曾以那口，唱响一句又一句，对神明的祈祷和赞美。 　　即使坠落到地狱中，躯体被转化成这般堕落且不堪的模样。他却仍是不愿意放弃和妥协的。 　　既然是如此，那么便以此做为终结，又有何不可？ 　　我至高的主，我仁慈的父。如果您愿意醒来，那么请您将一切罪恶与黑暗涤荡。给您堕落的造物，以最深切的惩罚。 　　如果您不愿醒来，那么还请您最后再庇护我一次。庇护我，将这一切终结。 　　您的路西，定不会辱没您的美名。 　　他在内心里做出祈祷。 　　这样的祈祷并没有任何祭品与仪式的加持，便如同一缕看不见摸不着，抓不到的轻烟一般，将要在空中消散。 　　只是他的眼不曾看到，在他身后，魔神金眸璀璨。非人的眼眸中，有什么呼之欲出。 　　天国之内，第八重恒星天上，米迦勒等骤然起身，更是感觉到了浩荡的神威，将要降临。 　　“难道是父神将要醒来？” 　　炽天使们彼此对视过眼神，俱是欢欣鼓舞，向着通往水晶天的传送阵而去。 　　但这样的动静来得快去得更快，恍若是一阵错觉。 　　魔神的宫殿中，赫莱尔，或者说路西菲尔以手搭上琴弦，眸光变得冷锐且充满锋芒。 　　琴弦在他的指下奏响，悠扬且神圣的赞歌，随之倾泻而出。 　　魔神揽住他身躯的手，似是有那么一瞬间僵硬。而后一点点放松下来，漫不经心的在他身躯间游走。 　　他的灵魂与躯体仿佛是被分离，以致于他冷眼旁观，但凭了那躯体被魔神玩弄。手中拨弄过琴弦的动作，却未曾有任何停止。 　　一切都仿佛是本能。 　　是他本能的在弹奏，在将那本不该出现在地狱中的乐曲奏响。 　　那样的乐曲是如此恢弘层叠，动听且悦耳。足以叫世间的动物与生灵为之歌唱，所有的造物为之驻足。并且齐齐歌颂过神明。 　　那是至高的造物主，将世间所有创造的父。 　　但恶劣的魔神又怎会甘于如此？所以在魔神的掌中，有光羽生出，在他背后滑落。 　　衣料自行破开，他感觉到了战栗。 　　光羽中同源却又截然相反的力量表明了，那分明是他的羽。是他在坠落之后，魔神将他转化为堕天使之前，从他的翅羽间拔下。 　　现而今，魔神以此为笔，在他的背后，在那肌肤与皮肉间，进行勾画。 　　疼，麻，还是其他？ 　　他分不清，亦不想去分清。 　　他的躯体，本已经臣服。甚至连带着他的腹部，亦似乎有什么在作乱和呼唤。 　　但他的意志与灵魂，却仍在强撑，仍不愿意妥协。 　　即使他的手腕与指尖，已经在颤抖。 　　本是再温润不过的皮肉间，有薄薄的汗水生出。 　　他的手腕与指尖，却又似乎是极稳的。并不曾弹错任何一个音节，更不曾错乱任意的一个音符。 　　有神圣的乐曲在这魔宫中回荡，飘荡在空中，飘荡至整个第九层地狱的地界，甚至在向着那更外面蔓延。 　　“何必呢？路西菲尔。” 　　魔神轻笑。笔尖勾勒，显然是将一切，尽收在眼中。 　　又或者说祂其实早便知晓，他暗中的一切动作，甚至是刻意给他一种，祂被蒙蔽的错觉。 　　他所有的绝望与挣扎，对魔神而言，都不过只是调剂。 　　祂早已将一切握在手中，一步步逼近，等待着他的抉择。 　　等待着他彻底放下一切，身心俱是臣服的那一刻。 　　“信仰我，臣服我。放弃吧，你那可笑的坚持。” 　　魔神声音冷酷，传递到他的耳。但，他闭上眼，咬了牙，以指拨动过琴弦，仿佛是同那一切的观感，相剥离。 　　“你听，是路西菲尔殿下的琴声。” 　　第八狱暗沉的夜空中，萨麦尔停下脚步。短暂的沉默之后开口，对莉莉丝说出言语。 　　“他......” 　　莉莉丝不敢去想，更不知晓，第九狱中，魔神的宫殿内，究竟又发生了什么。只不过...... 　　“你为什么会坚信，他不会堕落。” 　　莉莉丝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路西菲尔。 　　那在她看来，分明是堕落成魔族的，天国的大君。 　　但即使是知晓了，精灵族的王城中，经由路西菲尔一手造成的惨象。萨麦尔心中，似乎有着自己的坚持与想法。 　　“因为......” 　　萨麦尔开口，目光飘忽，遥遥望向远方。乐曲飘来的，第九层背叛地狱的方向。 　　伴随了魔神笔下，最后一笔落下。路西菲尔指下的乐曲，同样是走向终结。 　　有殷红的血珠从指尖逸出，顺着那琴弦滴落。他岌岌可危的意志，仿佛是再无法支撑。 　　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呜咽与低吟。 　　金色的竖琴被推落至一旁，他被魔神翻转身子，背部抵在地面。 　　“好玩吗？路西菲尔。” 　　魔神握了他的手腕，居高临下，垂下眼。 　　璀璨且非人的瞳孔中，倒映着他那狼狈不堪的姿态与身形。 　　周身的每一寸肌肤与皮肉，都在疯狂叫嚣，仿佛是生出独立的想法。他的清醒与理智，同样是在疯狂和混乱的边缘徘徊。 　　即使属于他的记忆，早在意识空间里，恢复到完全。但...... 　　要，想要...... 　　他似乎是高估了他的意志，更低估了魔神施加在他身上的手段，对他的影响。 　　他控制不住的、急促的喘息，身躯乃至是目光与神情，都似乎在软化。 　　即使他的口中，似乎仍是在无声的，念诵过神明的名。对着那水晶天上的神明，做出祈祷与祝福。 　　但又有何必要呢？你又何必再坚持？ 　　不若归于魔神的怀抱，得到完全。 第37章 　　魔神目光之下，路西菲尔的双眼已经在模糊和迷蒙。 　　面上染上浅淡的，不正常的薄红。每一寸肌肤与皮肉，都仿佛在瑟缩和颤抖。在对祂发出渴求。 　　他的脑海中，他的眼前，似乎出现了神明的身影。在一片圣光与迷雾中对他伸出手，促使他臣服，给予他救赎。 　　本是没有形貌的神明在他眼前将身形显露，那圣光与迷雾散开。出现在他眼前的，分明是...... 　　是黑发金瞳的魔神模样。 　　“不！” 　　他以指甲深深抠到皮肉里，摇头，试图唤起那一瞬间的清明。 　　他其实已经分不清，这一切究竟是梦境，是幻象，还是魔神的诡计。抑或是他所有的认知，都在被魔神扭曲和篡夺。 　　只是他所信仰的、那将他创造的神明，又怎会是眼前的模样，又怎会是这再恶劣不过的魔神？ 　　他无法相信，更不愿去接受这一点。他的内心里，在生出莫大的抗拒来。 　　即便早已经臣服在魔神身下的，被祂打上烙印的身躯，已经是在祈求着祂的垂怜。但...... 　　“......愿这世间的众生，都尊您的名为圣。愿您的国降临。愿您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光辉灿烂，直至永恒。” 　　他开口，言语及祈祷无声落下。仿佛是在同他信仰的神明，做过最后的道别。 　　“你为何要如此坚持？” 　　魔神皱眉，手掌落下，虚虚抚过他的面颊。开口，仿佛是笃定，又好似是带了无限蛊惑。 　　“你会归在黑暗中，成为我最爱的子。将一切痛楚和苦难远离。这样不好吗？” 　　好，怎么不好？ 　　他以手捂住眼，几乎是要笑出泪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其实是想要臣服和投降的。 　　想要遵从欲与念的指引，拜倒在魔神脚下。 　　什么都不去管，不去想。只是寻求魔神给予的抚慰和欢愉。 　　他的心中，欲念丛生。 　　食髓知味的身躯，在不断向他发出抗议。促使着他，将堕落的抉择做出。 　　你又为何要去做，这没有意义的坚持呢？ 　　不是已经试过了吗？ 　　你的神明不曾给予你指引和救赎。而你的坚持与反抗，对魔神而言，不过是弹指便可以平息。 　　激不起任何风浪。 　　你本就是神明的信徒，不过是换了个主人，又有何不可？ 　　但他同样是清楚，他的一切痛楚和苦难，又何尝不是由眼前的魔神导致？他所有的光鲜与骄傲，又何尝不是叫祂摧毁？ 　　他已经是叫魔神落在黑暗中，面目全非众叛亲离，再无法回返。 　　他本当立在云端，高悬在夜空之上，并不需要将这一切经受。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短暂的安宁与祥和对他而言，竟成了不可求？ 　　他又从何时开始，被困在这笨拙的、血与肉的身躯中。被迫拉到这欲与念的深渊？ 　　遑论他本就是因神明而存在，因神明的恩赐，而将一切的美好获得。又如何能够背叛他的主与父，转身投到这祸首的怀？ 　　他瞳孔微缩，眸光一寸寸变得冷冽。原本捂在眼前的手移开，握住了魔神的手腕。 　　那是魔神如同抚摸宠物一般，以手、以指腹抚摸过他的面颊，尚未将手收回。 　　但这一刻，却在他缓慢且坚定的力道之下，一寸寸撤离。 　　他的另一只手支撑在地面，艰难地、一点点直起身。腰杆挺直，直至目光同魔神相对，双方似乎是处在同样的水平线上。 　　“我会杀了你。” 　　他开口，神情坚定，并没有任何玩笑意味。 　　魔神目光之下，自是可见灼灼的光华仿佛要穿透皮肉，从那灵魂里跃出。带着他远离，超脱这世间，跳出那血与肉身躯的束缚。 　　耳边伴随的，是他再一次强调的声音。带着些微的、分明是经由魔神坏心眼导致的暗哑。 　　显得极是撩人。 　　仿佛有羽毛叩动过魔神的心弦。 　　叫祂不自觉地想要...... 　　听他在身下哭泣和叫唤。 　　但事实却是他握着魔神手腕的指尖，在不断用力。开口，再认真与严肃不过的重申道： 　　“我一定会杀了你。” 　　“可以，我等着你。” 　　魔神偏头，微笑。语音温柔缱绻，目光里，却带着足以将他彻底侵吞的恶意，和再露/骨不过的疯狂。 　　仿佛是要以手掌在他身上一寸寸抚过，在他身上流连。 　　伴随了再下流不过的话语，落到他的耳中。 　　“不过在之前，让我先喂饱你，如何？” 　　祂被路西菲尔握在手中的手腕，同样是挣脱了他的控制，在他的指尖别有意味的摩挲。 　　阴影与黑暗在祂的身后生起，仿佛是莫大的，不可名状的存在醒来和降临。 　　魔神璀璨的金瞳之下，他腹中抽痛，本是血与肉的身躯间泛起莫大的贪婪和饥饿，似乎再不能自已。 　　好香，好饿，好想...... 　　想要什么呢？ 　　魔神抬手捂住了他的眼，仿佛是要将他的视觉剥夺。使他再坠到那黑暗中。 　　接下来将要迎接他的，又会是什么？ 　　他的身与心，竟是在生出隐隐的期待。 　　是那混乱且疯狂的情事，还是魔神那饱含能量的鲜血？ 　　抑或是感觉不到时间流速的黑暗里，魔神那不可名状的触手延伸，将他躯体的每一寸侵占和填充？ 　　他的手在魔神的引导之下，按向了腹部。 　　那里似乎是在鼓起，似乎是有全新的血肉在萌生，新的幼崽将要生长和降临。 　　那会是他的子，是他的血脉，不是吗？而现在，只要他，只要...... 　　他似乎是感受到了生命在他腹中孕育。那尚未成型的血肉，在将自身的心跳传达。 　　一下，两下，三四下...... 　　不受控制且无意识的，他想到了神明的教导，想到了自己当对生命呵护的本能。 　　他所有的反抗，都仿佛是融化在那隔着皮肉传递而来的心跳里。思维与理智，已经是一片迷蒙。 　　本就是对着魔神献媚和臣服的身躯，自行投入到祂的怀抱。试图追逐和找寻欢愉。 　　“你终究是会臣服的，路西菲尔，不是吗？” 　　魔神在黑暗里捧起了他的脸，金眸璀璨，倒映着那彻底走向黑暗和堕落的灵魂。 　　唇角笑意扩大，语音里，却分明是带了宣判和笃定。仿佛这本就是结局。 　　是他终将走向的归途。虚空里，有法则震动，仿佛要将这一切镌刻和铭记。要...... 　　使这一切再无法更改。 　　便如同昔日，神明创造天地，运行日月。造物主说，要有光，世界便有了光。 　　这经由了魔神的口，认认真真说出的，便是真理。 　　是不可以被改变的铁律和论断。 　　即使沧海桑田。造物而已，难道还想更改，神定下的规则不成？ 　　但魔神却又似乎过于自大，并且过于傲慢。 　　以致于祂似乎是忘了，祂本就是被这造物璀璨且夺目的灵魂吸引。又因他的倔强与坚持，而生出不同。 　　祂为之驻足和停留的，恰是他的反抗和特殊。是那既定的，本应当由祂写就的命运之下。那一份奇迹，变数，以及不可能。 　　对于恶劣的魔神而言，又有什么，是较之以倔强、骄傲、挑战更能将祂吸引的呢？ 　　祂知晓这是一朵带刺的蔷薇，更眼见过他的驯服。自然是想要亲手将那刺拔除，将他纳在掌中。但...... 　　第八狱的夜空之下，萨麦尔目光收回。终是开口，将那未尽的话语揭晓。 　　“殿下他，是光啊。” 　　“光？” 　　莉莉丝不解。 　　又或者说路西菲尔的本名，所代表的意义，她自是再清楚不过。但这里的光，萨麦尔口中的光，所指代的又是...... 　　“是天地间第一缕光，那破开混沌，将黑暗照破的，世界的大光。” 　　萨麦尔给出解释。自觉或不自觉的，莉莉丝想到了《创世纪》，想到那一部部神圣的典籍记载中，留下的言语。 　　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 　　但在世界被创造，天与地分离之前。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 　　所以这便是他不会堕落的原因吗？ 　　是因为他本是将世间照亮，使地面得到光明的大光？ 　　还是说因造物主看他是好的，是善的，所以方才会形成路西菲尔，那高悬在夜空里的晨星？ 　　莉莉丝不得而知。只是在脑海里，下意识闪过魔神宫殿中，层层帘幔之下，那再苍白不过的颜。 　　总觉得有什么，或许从来便不再他们掌握。更超出他们预料。 　　是什么呢？ 　　下一刻，莉莉丝、萨麦尔，甚至是诸多向着第九狱而来的魔族们。俱是抬起头，目光惊愕，遥遥望向了那第九狱方向。 　　发出惊叹。 　　“看，是光啊。” 　　但第九层地狱里，有着那再强大且神秘不过的魔神，坐镇的地方，又怎么会出现光呢？ 　　巴尔眨了眨眼，捅了捅一旁罗弗寇的胳膊，仿佛是要将自己说服。 　　“是错觉吧？对的吧？我没看错吧？” 　　只是作为实力强劲，在这地狱里生活了不知多久的原生魔族。他们的双眼，或许会被迷惑。 　　但在没有任何外力影响的情况下，又怎会看错呢？ 　　那光刺破黑暗，出现在了这地狱之中。带着璀璨的，足以照亮一切的力量。 　　便如一柄利剑一般，从下往上，劈开一道深深的、足以贯彻整个地狱上空的裂痕。 　　甚至是去势不绝，蔓延向...... 　　“发生了什么？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大地之上，不断有实力强大、灵觉敏锐的生灵被惊醒。望向人间与地狱交界的方向。 　　精灵族的王城中，眼看着众天使们将诸多事项处理完成。加百列挥手，正要带着他们离开。回返天国。 　　陡然间，他似有所感，偏头，遥遥望向那光传递的方向。身后翅羽张开，手掌抬起，有长矛随之生出，将空间破开。 　　“加百列殿下？” 　　“那是......” 　　“不必管我，你等带着奏报，回返天国！” 　　无视了身后一众天使们或是惊讶，或是不解，或是不可置信的心情。加百列踏足到那空间中，向着地狱所在方向飞去。 　　只不过察觉到第九狱中变故，感受到那光的存在的，从来便不仅仅是地狱和人间。 　　米迦勒、别西卜、沙利叶等手中事情停下，俱是不约而同的生出感应。将目光投向下界。 　　茫茫云层阻隔，遑论是天国与地狱之间，间隔了无数空间。他们其实根本便看不到什么。 　　但在此一瞬间，他们却是不约而同的生出明悟。自然而然的知晓...... 　　“是路西菲尔。” 　　然后目光相对，翅羽扬起，他们飞向的，却是通往水晶天传送阵的方向。 　　是他们感知到，他们仁慈且宽容、尊敬的父神，在醒来。 　　果然，能够叫父神醒来并且投之以关注的，便只有路西菲尔。不是吗？ 　　不知怎么，落后半步的拉结尔脑海中，突然闪现过这样的念头。而后赶紧晃头，将那想法驱逐。 　　神明的意，不可揣度。 　　父神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宠爱什么。又岂是他们可以定夺？ 　　况且那可是路西菲尔，是...... 　　黑暗里，魔神的目光之下，本以为妥协的路西菲尔将手搭在魔神肩头。 　　有薄薄的风刃，悄无声息的在他的掌下生出。如白鸟掠过水面一般，掠过魔神的脖颈，划破祂的喉咙。 　　淡金色的，甜腻且具有着无穷能量，堪称是药、是毒的血液，从那喉咙口中破出。 　　汩汩喷洒和落下，足以引动路西菲尔的“食欲”。使他从内心里生出渴望。 　　叫他的每一寸肌肤与皮肉，都开始具有那独立的意识和思维。仿佛是“活”过来一般，要赎罪和忏悔，臣服在魔神脚下。 　　“你怎可反抗？” 　　“你怎可杀了祂？” 　　“你在干什么？你可知道，你干了什么？” 　　无穷的喧嚣与嘈杂入耳。他的肌肤下、血肉中，仿佛是有无数的眼和触手生出，要脱离他的掌控。 　　但自始至终，他的面色与神情却又是平静的。握着风刃的手同样是很稳。 　　恰如此前他在魔神的怀抱与磋磨之下，将那金色的竖琴弹奏。 　　即使他的手，他的身躯与灵魂仿佛是在颤抖。 　　可是当他手中的风刃落到魔神皮肉间，将那喉咙、手腕、脚腕割破。任凭那再甜美不过的血液喷洒。 　　甚至是以风刃变幻成刀剑、斧头的模样。将魔神头颅砍下，黑暗里不可名状的触手一一剁断之际。 　　他的手无疑是极稳的。 　　“......神的灵行在水面。神说，要有光......” 　　他的视觉其实在魔神的手捂上的那一刻，便已经被剥夺。 　　无处不在的黏腻的触感，以及似虚还实，在黑暗里延伸的阴影和触手。则昭示了那魔神，或许并不是他看到的模样。 　　那是不在他理解与认知内的，不可名状，超出想象的存在。 　　但自始至终，他却又是冷静、理智且优雅的。只除了那艰难吐出的，似乎是全然乱了章法的祷告与经文。 　　显示了他的内心，或许并没有想象中的平静。 　　不过麻木且机械的，一下又一下的，要将这威胁剔除，使那魔神付出代价而已。 　　但在那某一瞬间，在黑暗里的触手仿佛是无穷无尽。来自身体上每一部位甚至是细胞的言语，在他脑海中回荡，将他的思绪搅乱。 　　魔神的轻笑响彻在他的灵魂，类人的身形仿佛是要再聚集。再将他禁锢在怀中...... 　　“光啊。” 　　他无声开口，发出言语。身形亦因此，而在燃烧。而将从那血与肉的身躯中脱离。 　　他的双眼茫然睁大，被剥夺的视觉里，本是看不到任何光亮。 　　在这第九层地狱中，在神明陷入到沉睡的情况下，在他叫魔神转化成堕落的生灵。本是没有谁能将他救赎。 　　即使他的实力，同样可以算得顶尖。 　　但那又有何？ 　　造物与神的界限，本就不可跨越。他之对于魔神，不过是一只较强大的蝼蚁而已。但...... 　　所有的记忆与画面仿佛是被剪碎。他的脑海中闪现过精灵族的幼崽，将手中的鲜花递出。 　　还是那更早之前，繁华满地，他所见到和感受到的，都是世间的美好。 　　抑或是水晶天高高的穹顶之下，他在神明的御座下，将美妙的乐曲弹奏。 　　他是从光中生出的生灵，是神明的使者，本当带来光辉与美好的。不是吗？ 　　神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 　　他的思维飘散，仿佛是回到了创世的最初。 　　神的灵行在水面，而他在神明的手中醒来。 　　“吾神。” 　　他的思维与灵魂仿佛是在燃烧，消散，升华。 　　他呼唤过神明。 　　所有的一切痛楚远去，那些桎梏他、束缚他的，再不能将他困住。他仿佛是恢复到光的形态。 　　又或者说，光在他的身上亮起。 　　那光是好的，善的，美的。 　　纵使在地狱中...... 　　他点燃火焰，将那血与肉的，堕落的身躯燃烧。 　　伴随了手中魔力凝聚的风刃，抑或是刀剑、斧头落地。他的视觉恢复，终是看到了黑暗与阴影里，将要显现的魔神，类人的模样。 　　“我说过，我会杀了你，叫你付出代价！” 　　他如是言，毫不犹豫的消散在那光中，向着魔神的身影而去。 　　“路西菲尔？” 　　魔神挑眉。以手伸出，似是要主动将那光席卷到袖中，将其吞没。 　　但事实却是，祂的身躯在那光中隐去，祂的眸中，隐隐有什么将要破开和醒来。 　　那是...... 　　“罢罢罢。” 　　魔神回首，抬眼。仿佛是间隔了无数空间的距离，望向上方。 　　九重地狱之上，距离人间同样是遥远的，天国方向。 　　水晶天上，神明在漫长的沉睡中醒来。 　　眼睑垂下，望进一双近乎揽镜自照，没有任何区别的眸。 　　一样的光辉璀璨，冷漠冰寒。 　　充斥了非人的色泽，气息与神性。 第38章 　　“路西。” 　　御座上的神明开口，下意识唤过那造物的爱称。而后在下一瞬间，起身，脚下踏出，浩荡的神力席卷。出现在...... 　　神明将空间划开，弹指瞬息里，出现在第九重背叛地狱。 　　这里本不是至高的，喜欢一切美好事务的神明愿意涉足。 　　可是当神明真正踏足到其间。指尖下意识的伸出，却似乎是想要抓住什么，留住什么。 　　是什么呢？ 　　出现、缭绕在祂指尖的，不过是一缕清风，一片黑暗。 　　神明侧头，以脚走过地面。缩地成寸，终是走进魔神的宫殿，出现在那寝殿中。 　　无数曾经发生过的画面，在祂眼前闪过。扑面而来的荒唐与狼藉，叫祂皱眉。 　　不需要以任何的天赋和神力动用，便足以叫神明清楚，在这宫殿里，在那每一处角落，都发生过什么，曾经发生过什么。 　　但这样的发现与认知，却足以使神明的金瞳愈发冷冽且璀璨，分明是有深沉的风暴在暗藏。 　　祂的天使，祂的路西，又怎么会...... 　　神明抬眼，恰巧撞进魔神望过来的眸中。 　　那魔神身影一点点消散，仿佛是要彻底归于无形。 　　然而唇角翘起，却又似乎是极闲适且充满恶意的，并不因神明的到来而感到恐慌和不安。 　　更不因自身做下的种种，而畏惧于神明的清算。 　　不过是挑了眉，以手抱臂道： 　　“你来了。” 　　神明无言。两双没有任何区别的眸两两相望，于此一瞬间，所有的一切撞入到神明的脑海。 　　记忆与观感共享。神明的眸中，分明是出现了再剧烈不过的疯狂和挣扎。 　　魔神的身影化为星星点点的光芒消散，又或者说融入到神明的身躯中。只留下余音袅袅，似是在神明脑海中回荡。 　　“你不曾做的，我替你做了。那么现在，你可想过，你又当如何收场？” 　　那分明是属于神明的恶念。是神明沉睡之际，世间的怨念与罪罚，叫神明散落的恶念引导，形成的魔神。 　　但那本就是神明，是神明梦中恶意的具现，是...... 　　神明抬起手，只觉得一阵茫然。 　　“我”究竟对我的天使做了什么？ 　　祂的目光在这本就是经由祂的力量，塑造的宫殿间停留。脑海中闪过各式各样的路西菲尔。 　　圣洁的，虔诚的，美好的...... 　　那是祂的珍宝，是祂亲手捧起的晨星。 　　只是下一瞬间，那所有的一切尽皆消逝，转换成一个又一个的，倔强的、破碎的、哀哀哭泣的......路西菲尔。 　　祂似乎看到了他的灵魂在燃烧，在放出灼热且绚丽的光芒。可是当神明伸出手，触碰到的，却不过是一片虚妄。 　　是第九层地狱里，带着硫磺火湖喧嚣的风，在祂的指尖穿梭。 　　祂分明是以星光为他加冕，让世间一切的美好与善意，都为他停留。 　　他的骄傲、光辉与荣耀，俱是祂一手捧起和铸造。怎么能，又如何能被祂亲手将一切破碎呢？ 　　但那又如何？ 　　他是你的造物，你的天使，不是吗？ 　　他的出现和形成，曾叫你心生欢喜，叫你驻足。 　　他的存在，本是你不可复制的奇迹。但...... 　　他因你而存在，他的一切，本都是叫你赋予。同样将被你掌控。 　　你又有何愤怒和烦躁的呢？ 　　这不过是一场考验，是你对他虔诚信仰的验证，不是吗？ 　　神明目光垂下，脑后发丝无风自舞，只觉得自己似乎受到了那恶念，或者说魔神的影响。 　　从内心深处，油然而生出一种将一切破灭和毁坏的恶意来。 　　伴随了祂金眸中风起云涌，不断变幻。那本就是经由纯粹力量构成的宫殿层层瓦解，湮灭无形。 　　所有的痕迹，都在造物主的伟力下被擦除和抹去。 　　唯有神明摊开的手掌中，一朵带刺的、血色的蔷薇仿佛从空中飘落。 　　不偏不倚，恰好落在掌心。 　　神明的目光之下，显露出的，却是被“祂”抹去记忆，转化为堕落生灵的路西菲尔，叫“祂”压在种满血色蔷薇的花田间。 　　花枝将路西菲尔的身躯缠绕，拉扯、摆放成献祭的模样。而他瞳孔涣散，灵魂却似乎在反抗与呐喊。 　　祂仿佛是看见了他唇角开阖，无声开口，呼唤过...... 　　祂手掌握紧，闭眼，听到了祂的天使一声声绝望的呼喊。感受到路西菲尔的灵，在不断坠落和挣扎。 　　手中的血色蔷薇，连带着这第九狱中，所有魔神存在和造就的痕迹，俱是归于灰烬。 　　祂站在第九狱的乱石与荒野中，在那惨白的月色之下，偏过了头。 　　没有，没有。 　　神明的目光与身形在那一瞬间超脱，置身在此世界之外，一点点打量和搜寻。 　　但纵使那经由路西菲尔散出的，将祂唤醒的光芒散去。所有的一切，归于沉凝。 　　祂却似乎找寻不到路西菲尔的踪迹，窥探不到路西菲尔的存在。 　　即使他的灵魂，归于祂所有。而这经由祂创造的世界，在祂面前，本应当没有任何秘密和隐瞒。但...... 　　祂的路西，祂的天使呢？ 　　祂能感觉到，路西菲尔还存在。可...... 　　你又为何不回归天国，回归到我身边？ 　　你分明是摆脱了“魔神”的控制，感受到我的醒来。 　　又为何不回到我的怀抱，向我寻求救赎呢？ 　　你信仰的神明，已经归来。 　　神明目光望过，却似乎没有答案。 　　只是当祂那庞大无比的意识，在这地狱里每一个角落搜寻的那瞬间，祂看到了同莉莉丝一起向着第九狱而来的萨麦尔。 　　更看到了无数魔族，看到了地狱的边缘，闻讯而来的加百列。 　　没有，没有。不管是地狱，人间，还是天国。 　　祂并没有发现路西菲尔的踪迹，看到路西菲尔的身影。 　　“路西。” 　　神明无声念过那天使的名，忽然轻笑。 　　所以，祂的天使，竟是在躲着祂吗？ 　　不仅仅是在躲着那带给他一切困难与痛楚的魔神，更是在躲着他的造物主。在躲着......祂？ 　　“父神呢？” 　　“父神可是已经醒来，可是传召我等？” 　　“路西菲尔殿下......” 　　神明醒来的消息与动静不加遮掩，再清楚不过的，传递到米迦勒等一众炽天使的心灵。 　　只是通往水晶天的传送阵，虽然已经打开。他们却未曾得到神明的传召。更能够清楚的感知到，父神...... 　　父神似乎是在醒来的第一时间，便离开了天国，不知去向何方。 　　意识到这一点的炽天使们面面相觑，气氛一时间陷入到凝滞。 　　直至阿斯莫德开口，小心翼翼的将这平静打破。 　　“父神是想......将路西菲尔殿下带回来吗？” 　　米迦勒等无言。但却又清楚，可能这便是答案。 　　那么事情的真相，以及那答案究竟是如何呢？一切很快便得到了解答。 　　是原本向着第九狱方向，疯狂赶去的萨麦尔停下脚步。内心深处，属于神明的意志在降临，将诏令下达。 　　“找到路西菲尔，将他带回天国。” 　　“是。” 　　萨麦尔低下了头，给出应答。 　　通往第一层地狱边缘的空间裂隙，在神明的伟力之下，在萨麦尔脚下张开。 　　但就在萨麦尔周身的伪装退去，将要踏足那裂隙的那一刻。他却又听到了神明的言语，在他心头响起。 　　“此事你们不必再问，更不必再理。我会亲自出手，将他带回。” 　　父神似乎从未放弃过路西菲尔。 　　第一狱的边缘，原本因神明的醒来，因感受到神明伟力而停下脚步的加百列眉头锁紧。 　　本是有诸多事情要禀告，要对着神明说出。 　　只是在那一瞬间，他却又觉得，这似乎没有意义。 　　神明对路西菲尔的宠爱，向来是独一份的。况且路西菲尔的堕落...... 　　路西菲尔真的是堕落了吗？ 　　他所见到的那魔族的幻象与身影，便当真是路西菲尔？ 　　加百列心中，忽然生出了几分不确定。 　　第九重背叛地狱，神明的目光与伟力收回，脚下踏出，仿佛是恢复到平静与正常。 　　但祂洁白如雪的袍袖在虚空里拂过，以脚走过地面。 　　有荆棘在祂身后生长，一层层的法阵生出，将此间封锁。 　　使之成为禁地。 　　即便是再强大不过的魔族，同样无法在此久留的禁地。 　　这时候的神明绝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这里还是会再开启。新的、再辉煌不过的王城，会在这里耸立。 　　那是不输于耶路撒冷的，属于堕天使与魔族的圣城。而那城中，同神明为敌的，君临了整个地狱的王，会是...... 　　神明璀璨到极致，纯粹到极致的眸忽然抬起，遥遥望向远方，穿透了层层空间的距离。 　　祂的身影随之消逝，消失在这地狱中。 　　“所以......这一切都是父神的杰作？” 　　“祂不是在天国吗，为什么会出现在地狱？” 　　“那位魔神大人呢？难道是被父神给消灭了？” 　　此后不久，一种魔族们姗姗来迟。发出惊叹。 　　“可惜，那个叫赫莱尔的堕天使......” 　　色胆包天，似乎因未曾尝到那堕天使的味道，而感觉有几分遗憾的恶魔大公不曾注意到，有荆棘在他身后生出，而后...... 　　那位实力在一众的高阶魔族当中，同样算得强劲的恶魔大公血肉，在无声息里消融。 　　便连灵魂同样不曾逃出，不过是在魔神宫殿原本存在的土地上。将身躯与血肉，甚至是灵魂化作养料，滋养那荆棘的生长。 　　巴尔、罗弗寇等面面相觑，打了个哈哈，俱是不动声色的拉开距离。 　　只恨不得能够将某些猜测与想法，抛诸在脑后。不敢有任何提及。 　　但他们不曾注意到，他们脑海中，有关于魔神的记忆与印象，已经是在一点点的被抹除。直至归于无痕。 　　同样被抹去的，还有关于赫莱尔。 　　那么赫莱尔，或者说路西菲尔，又究竟是在何方呢？ 　　他的灵在那一瞬间，超脱肉身的束缚与控制，本是可以回归到天国，回归到神明跟前的，不是吗？ 　　他感受到了神明的醒来。但...... 第39章 　　孤独的旅者行在旷野。是游历在外的游子，在知晓了故园的惨状之后，毫不停歇的向着精灵族王城的方向赶去。 　　那里已经是成为一片废墟。 　　纵使亡者的尸体，叫加百列带来的天使收敛。 　　浓郁且无处不在的，足以将黑暗里魔鬼吸引的血腥和杀戮，同样是叫他们净化。 　　可是很显然，那里已经不再适合栖息和居住。 　　遑论是生命之泉的泉水被污染，双圣树同样是被毁损，光辉不再。 　　原本如日之初升，迈向最鼎盛时期的精灵族，同样因此而...... 　　因此而什么呢？ 　　他们的进程与发展，已经是生生被打断。 　　在那引人注目的庆典中，并没有哪个幸运的生灵，得以逃脱。 　　至于那些存留下来的，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根本便未曾回到王城之中，参加那场庆典的精灵们所要面对的。 　　不仅仅是失去亲人、朋友的悲伤，种族或许难以延续的艰难。还有大陆各方生灵的趁火打劫，妄图索要赔偿等。 　　在那场五百年一次的庆典中，失去了生命的，从来便不仅仅是精灵一族。 　　还有来自大陆各方，为那庆典而来的不同生灵。 　　他们或是受到精灵族的邀请，或是为了同精灵族交好。又或是为了领略不同的文化，体会不同的风情。 　　怀揣了各种各样的目的而来。 　　但不管如何，他们死了，死在那庆典中。便连灵魂，同样是不知去向了何方。 　　即使是神前的天使如加百列，对此同样是一筹莫展，无法找寻。 　　这样的悲剧与惨象，又如何能够不叫他们感到心碎，气愤和悲痛呢？ 　　只是祸首尚未曾真正找出，怒意无法倾泻。他们所能针对的，唯有那些散落在外的精灵族而已。 　　为什么你们还活着，没有死去？ 　　我们的亲人、朋友，都是在你们的地盘上死去。难道你们不应该负责，给个交代吗？ 　　魔族？那你们倒说说，究竟是哪一个魔族，方才有如此强大的力量？能够一夕之间，将精灵族王城里的生灵屠杀殆尽？ 　　莫不是你们精灵一族，早便心怀不轨。暗中同魔族勾结，所以才导致了这样的惨事？ 　　迁怒也好，欺软怕硬也罢。 　　又或者说仅仅只是为了寻求内心的安定，将责任推脱。 　　还是说这本就是将落难的精灵族拆分殆尽，彻底吞并的一环？ 　　我们不得而知。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些尚且活着的精灵们，日子并不好过。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毕竟是大陆诸多生灵当中，受造物主偏爱，且再是美丽不过的一个种族。 　　精灵的寿命，是一般的生灵不能比拟。他们的美丽，更足以惹人觊觎。 　　当他们身后，强大的种族遭受了重创。 　　自以为寻摸到了把柄的族群们，自是不介意以“索要赔偿”、“让他们赎罪”等的名义。 　　将这受难的族群瓜分。 　　使之成为资源，成为奴隶，成为争夺的焦点。 　　在他们回返精灵族故址的过程中，设下阻碍。 　　他从远处来。 　　耳侧垂落的金发在夜风中飞舞，绿色的兜帽将容貌遮掩。 　　手中持着长弓，身后背负着箭囊。 　　身形矫健，麂皮高筒靴踏在地面。 　　即使未曾将那标志性的尖耳露出，却足以使暗地里，将陷阱设下的阴谋者明白，那会是一个精灵。 　　一个躲开了层层追捕，向着精灵族故地回返的精灵。 　　这样的精灵在大陆中，特别是通往精灵族王城的路途上，还有很多。并不罕见。 　　当然，他们最终的结局，或许算不得好。 　　能够逃出的，不过是少数。 　　眼前的这精灵，似乎同样不例外。 　　即使在那暗中窥测的身影，想要动手之际，有箭矢擦着他的耳侧掠过。 　　是独自行走在旷野里的精灵，发现了他们的存在。但...... 　　在花费了一番功夫之后，他们还是将那精灵绑上。撕开那兜帽，露出其标志性的尖耳，确认了其身份。 　　“哈哈哈，我就说，果然是精灵！” 　　“走走走，你不是想要回返王城吗？我们这就带你回去！” 　　“不好意思啦，精灵，借你一用。” 　　地精？矮人？变幻成人族模样的龙族？ 　　还是套上了人皮的恶魔？ 　　双手被缚，周身被设下禁制，只能跌跌撞撞的跟着往前的精灵不得而知。 　　脑海中依稀想起，这一切的因由。 　　是加百列等天使在离开大地之前，在精灵族王城的周围设下禁制和法阵，阻止大陆其他族群的进入。 　　但这世间总不缺少野心家，以及探险者、冒险者。 　　他们对精灵族王城里的宝藏好奇，更想要将其据为己有。 　　所以有不少心思险恶的生灵，暗地里埋伏在通往王城遗址的道路中。设下埋伏。 　　要将一个个回返故园的精灵抓住。而后通过特殊的手段，将那禁制和法阵打开。 　　进入到已经是成为废墟的精灵族王城中。 　　那风尘仆仆，从远方回返的精灵，本是可以躲开这追捕，甚至是反杀的。 　　他是一个再优秀不过的射手，旅行经验再丰富不过的游侠。 　　只是当他手中的箭矢离弦而出吗，当他的下一箭，已经是对准暗地里，那些阴谋者的咽喉时。 　　他忽然看见了那些人看不到的场景，他手中的箭，出现了偏移。 　　然后下一刻，他便被抓了。 　　他保持着不吵不闹的姿态，被推搡着前进和行走。 　　直至眼前，出现了篝火，出现了将面目和身形，隐藏在宽大的兜帽及斗篷中的人影。 　　那似乎是一个精灵。即使他在那人影身上，并没有感受到任何同族的气息与波动。但...... 　　“我打赌，这绝对是一个好货色。” 　　“又是一个尖耳朵？还是......” 　　“不知道。不过可以确定，这一定是一个美人。” 　　如同明珠与美玉掉落在瓦砾里，纵使被覆上了灰尘，那光芒与璀璨，同样无法遮掩。 　　看到那身影的第一时间，精灵也好，将他抓捕的阴谋者也罢。俱是确定了那身影的不寻常。只不过...... 　　他们之中，似乎没有人意识到，那人影或许拥有着高深的实力。又或者说，纵使夜幕下的篝火，篝火旁的人影，是如此诡异。 　　可他们想到的，却是...... 　　“这位美人，不如跟了我等，如何？” 　　是那设下陷阱，将精灵捉住的生灵中，有自以为帅气潇洒的地精上前，似模似样的做出邀请。 　　但这样的邀请无疑是饱含恶意的。在那地精的身后，他的同伴们目光灼灼，同样是充满了恶意。 　　精灵也好，那地精及其同伴也罢，俱没有在那神秘的身影身上，感知到任何危险。但...... 　　“我在你们身上，闻到了血的味道。” 　　那身影开口。声音果真是如他们所想的那般，清冷，悦耳，动听。好似金玉相扣，圆润的珍珠掉落在玉盘。 　　地精目光微亮。在他身后，堪称是一丘之貉的同伴们对视过一眼，目中俱是充满了不怀好意。 　　唯有那被绑着的精灵眉头微皱，灵觉似是在不断示警。 　　他感受到了那看似平静的声音下，隐藏的...... 　　是什么呢？ 　　见多识广的精灵游侠心中念头转过，很快便知道了答案。 　　心怀不轨，狞笑着向那身影走去的地精和他的同伴们，在下一瞬间，在精灵眼角的余光中，化为风干的盐柱。伫立在旷野上。 　　那燃烧的篝火前。 　　或许是那神秘人影的帮助，又或许是那些阴谋者们已经死去。精灵身上的绳索，自然而然的被断开。 　　他的脑海中，似是浮现出什么。 　　但那样的感觉来得快，去得更快。以致于他的意识与思维，在那某一刻好似陷入到空茫。 　　将他唤回的，是那面向篝火，背对着他的身影起了身。以手抬起，唇角逸出一声声轻咳。 　　在那身影的咳嗽声中，盐柱瓦解，如同被风吹起的黄沙一般消散。 　　较之以你所能想到的绝大多数音色，更加美妙的声音，出现在精灵耳中。回荡在他的脑海。 　　“请问我可以同你一起，结伴而行，去往精灵族的王城吗？” 　　你是谁？ 　　你可是精灵？ 　　你为什么要去到精灵族的王城？ 　　精灵游侠的脑海中，本是有许许多多的疑问，将要问出。这毕竟是一个陌生的，什么都不曾透露的生灵。 　　只是在话语将要出口的那瞬间，游侠却又不知是怎么，生生将话题转过。温和、包容，且充满惊喜道： 　　“当然可以，这是我的荣幸。只是不知，我当怎么称呼你？” 　　称呼？ 　　精灵游侠目光不曾看到的地方，宽大的、足以将面目遮蔽的兜帽之下，那身影皱眉，面色一阵泛白。 　　他是谁？ 　　是路西菲尔，神明最宠爱的天使，天国的大君。但...... 　　那在精灵族的庆典上，将诸多生灵屠戮，致使一切惨象发生的祸首与元凶，难道便不是他了吗？ 　　即便他是受到了魔神的控制，可那并不是他逃避和否认的理由。 　　他造成的惨剧，终将由他终结。 第40章 　　“一个将死的赎罪者而已，你不必知晓。” 　　短暂且漫长的沉默之后，路西菲尔终是开口，给出答案。 　　他的心中充满了烦躁。血肉与灵魂之间，有什么在疯狂的鼓动和叫嚣。属于他的灵，更没有想象中轻松和纯粹。 　　他想，他或许已经当不得天国的大君。当不得夜空里，高悬的晨星。更无法再回到神明跟前，侍奉在神明左右。 　　那魔神留下的魔种，侵蚀的不仅仅是他的身躯，还有灵魂。 　　纵使那血与肉的，象征着堕落的身躯，已经是叫他燃烧。而他的灵，更是仿佛在光中升华。可...... 　　那在他腹中延续和生长的，又是什么？ 　　是魔神的子，是他的罪与孽，还是他堕落的明证？ 　　是在无时无刻的提醒着他，他曾在魔神身下摇尾乞怜，献媚讨好吗？ 　　他的身躯，他的灵魂，已经是不洁。更不必说，他犯下的罪孽，尚未曾弥补。 　　他又如何可以，寻求神明的救赎，妄图回到神明的跟前？ 　　他在将自我放逐，在躲避着神明的目光，想要将一切解决。 　　解决的方式，究竟是如何且不必说。他的眼闭上而后又睁开，同那精灵游侠一起，踏上前往精灵族王城的路途。 　　这路途自然算不得平坦。而他的灵魂，固然是逃脱了魔神的禁锢。可...... 　　魔神的子尚在他的腹中生长，汲取他的力量。死在他手下的无辜者灵魂，同样在他耳边咒骂和哀嚎，将他折磨。 　　更不必说，从他将身形隐匿，躲避神明的目光那一刻开始。 　　便注定了，他无法从他对神明的信仰里，获取更多的力量，将一切抵御。 　　只能是任凭了自己在清醒和堕落的边缘徘徊。 　　稍有不慎，便会再踏到那堕落的深渊中。 　　世间有苦行的修士，通过背负荆棘、断食、自我克制等的方式，渴望将罪孽赎清，获得灵魂上的洁白和完全。 　　他现在所做的，又何尝不是一种苦行？ 　　苦行的终点，便是...... 　　是...... 　　“你我便在此分别吧。” 　　仅仅容纳一人通过的禁制及法阵缺口，在眼前打开。是天使们为了方便散落在外的精灵们，祭祀和凭吊遗留。 　　他跟在精灵游侠身后，再度踏足到这片土地。这本当繁华热闹，却在他的手下，变成炼狱一般的地方。 　　充斥在他记忆和脑海里的，满地的血水及尸骨，已经是叫加百列带领的天使们收敛。 　　但那死去的魂灵，却不曾再归来。 　　原本高大壮丽的建筑等，同样早在他的力量下倒塌。并且在短短时间里，长上杂草，沾染上泥土。 　　纵使经过了天使们的净化和清理，但他所见到的，不过是一片凄凉和荒芜。 　　这样的感触，在对比昔日里，精灵族庆典上的载歌载舞时，显得尤为明显。 　　他隐在斗篷里的指尖一点点握紧，兜帽之下，以齿死死咬住了唇。只觉得口中每一个字句的吐出，都几乎将他的力量耗尽。 　　但那又如何？ 　　他还不能倒，不能死，不能放弃，更不能暴露。 　　他要在被昔日里的同伴，再找上之前，将一切画上句号和终结。 　　事实上他本可以，不借助这精灵游侠的力量，便踏足到这法阵中。但...... 　　“还是没有殿下的踪迹和消息吗？还有拉斐尔，他可是......” 　　同样丧生在那庆典与屠杀中？ 　　第八重恒星天内，别西卜拦下加百列的脚步，开口，问出疑问。 　　这天使目光沉凝，看似平静的面容下，却又带着几分隐隐的烦躁。 　　加百列点头又摇头。指腹缓缓摩挲，方才斟酌了词汇，给出回复道： 　　“我不知晓。” 　　他至今仍无法确定，那铸成大错，在精灵族王城里屠戮了无辜生灵的魔族，是否便是路西菲尔。 　　父神对路西菲尔的态度，让他感到恐慌。 　　唯一可以给出回应与交代的，便是...... 　　“我在精灵族的禁制与阵法中，做了手脚。只要他出现，我便一定可以得知。” 　　加百列口中的“他”是谁，已经再清楚和明显不过。 　　“你在怀疑殿下？” 　　别西卜皱眉。目光与神情，一寸寸开始变得冷硬。 　　“还是说你在质疑父神？” 　　在天使们下界，处理精灵族的事情时。虚空中，曾出现过形似路西菲尔的魔族画面一事，别西卜已经知晓。 　　但父神并未宣判路西菲尔的罪，更未曾宣布路西菲尔的堕落。 　　别西卜自然是不愿意相信，那画面中的身影，便当真是路西菲尔。 　　而是如绝大多数的天使一般，将其简单粗暴的，归结为魔族的阴谋。 　　只不过那些地狱里的魔族们，又究竟是具有了何等强大的力量与头脑，方可以犯下那样的杀孽？ 　　甚至将其栽赃在路西菲尔身上？ 　　“事情的真相，究竟是如何。你便当真没有怀疑吗？别西卜殿下。” 　　加百列目光沉沉，提出疑问。 　　别西卜无言。 　　精灵族王城的故地内，路西菲尔开口，同那精灵游侠告别。 　　接下来的路途，他并不想和任何人再走过。 　　事实上他之所以救下那游侠，一则精灵族的大难，本就是由他而起。 　　再则他需要借助那游侠的存在，躲避加百列在那禁制和法阵上做出的手脚。甚至是躲避...... 　　神明的目光。 　　他曾是如此深切的期盼，神明的醒来。能够给他以回应。可是当这一切真正发生，当水晶天上的神明真正睁开眼，打量这世间时。 　　他却似乎是已经丧失了，再站在神明跟前的权力。 　　一个犯下了大错，怀上了魔神孽种的天使，又如何能再回归到神明的跟前。再统御群星，做那洁白不染尘埃的，诸天使的王呢？ 　　他的身影，在精灵游侠的目光中走远。他不曾注意到的是，有璀璨的金色，从那游侠的目中透出。 　　转瞬即逝。伴随着无声的称呼与呢喃，消散在那空气里。 　　“路西。” 　　他的脚踩过布上了尘埃，仿佛仍旧透露着血气的地面。并不曾将脚印留下。 　　然而在那斗篷的边缘，同地面、同泥土相接的地方。却似乎是早便已经沾染上污浊，不再洁白。 　　祂的天使，仿佛是充满了裂痕。只需要轻轻那么一推，便要彻底破碎，消散在那空气里。 　　但路西菲尔却又是再坚韧与倔强不过的。他以脚丈量过地面，从那经由他造成惨象的土地里走过。 　　直至他抬起眼，有教堂出现在他眼前。 　　那是他在踏足了这精灵族的王城之后，所见过的。便是在这里，他见到了拉贵尔。 　　那早已经离开天国，行走人间的天使。 　　同样是在这里，一切开始走向失控。 　　即便他清楚，纵使他不曾将魔神的意愿和神降违背，亲手将拉贵尔终结。该发生的，始终会发生。可...... 　　他下意识的上前，却在教堂前，在他的手，将要把教堂的大门推开时。停下了脚步，静止了身形。 　　他的手搭在那门上，只需要轻轻那么一推。便足以将那门推开。叫自己暴露在神明的目光下，回到神明的跟前。 　　接受他的造物主给予的救赎或审判。 　　可是他回头，将手收回。以一个近乎狼狈的姿态，匆匆逃离。并不敢有任何过多的停留。 　　自然是不曾注意到，那教堂的门，不过是虚掩。其实从未对他关闭。 　　但即使是注意到了又如何？ 　　他又如何敢，如何能够以这充满罪恶的模样，呈现在神明跟前？他如同迷途的羔羊一般，慌不择路的开始逃离。 　　将那教堂远远抛在身后。 　　一缕清风吹过，卷动过树叶。却又仿佛，是有什么漫长而悠久的叹息，在这空气里流连。 　　他凭借了本能前行，终是出现在原本的精灵族禁地所在。在那被污染的生命之泉泉水，同那倒塌的双圣树下。 　　无形的封禁与波动，从他的脚下逸出。将这片空间封锁。 　　他想，他至少可以在加百列等到达，将这封禁打破之前，将一切完成。 　　他抬起了手，指尖从斗篷中伸出，虚虚握住，好似是在捧着什么。 　　有血滴落在地面。 　　便连他的身躯，同样仿佛是在虚化和消散。不过是因了他的意志，所以勉强将这类人的身形维持。 　　而非是向着不可控的方向异化，或者是彻底的扭曲破碎开来。 　　兜帽在他脑后滑落。他终是抬起头，掀起眼，认认真真打量过这周遭的一切。而后将目光，落在了那倒塌和被侵蚀了的双圣树间。 　　他被分割出来的灵，曾在此存留。将大地照亮。 　　双圣树的光芒照耀的，并不仅仅是精灵族。 　　尘归尘，土归土。生命的力量，虽然是神明所掌管的范畴。但他想，他们本就同他有着关联。亦是丧生在他的手。他应该...... 　　是可以将他们复活的。 　　只要...... 　　他的指尖在收拢。脑后发丝飞舞，属于他的力量，再无法隐藏。光从他的周遭，从他的手上生出。 　　他的意识与思维，一阵模糊。 　　“是他，是路西菲尔。” 　　第八重恒星天内，加百列目光微凝，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将翅羽扬起，试图下界。 　　只不过下一瞬间，他停下脚步，感受到虚空里，再庞大与冰冷不过的意志，在做出警告。 　　是父神。神明的力量，将精灵族王城的范围内，一切覆盖和静止。祂开口，对祂的天使道： 　　“你要做什么？路西。” 第41章 　　路西菲尔的生命在流失。 　　眼前与耳际，似乎同样是出现幻觉。 　　他好像听到了神明的声音，感受到了神明的降临。可是当他偏头，看到的是那被他救出的精灵游侠，出现在他身后。 　　面露担忧与关切。 　　游侠的唇角似乎在开阖。但他说了什么，要说什么。路西菲尔却已经是听不真切。 　　或许是这敏锐且善良的游侠，察觉到了他那糟糕的状态。所以默默跟在身后，直至此刻，方才现身？ 　　他的思维似乎是陷入到迟钝与停滞。以致于再明显不过的破绽和异样，叫他忽略。 　　唇角露出向来温雅，仿佛是以尺子度量过一般的笑容。他开口，对那游侠道： 　　“抱歉。是我的过错，让你们陷入到这样的境地中。” 　　他已经是模糊的目光之下，游侠仿佛是在摇头。又好似是在皱眉。 　　但他已无力去分别。 　　一路走来，在离开地狱之后。有关那些散落精灵们的处境，以及所要面对的诸多种种困难，他自然是了解的。 　　即使他并没有刻意去探查。可是那些消息，还是无孔不入的传到他的耳。 　　他的良知与观感，更不可能置之不理，将一切屏蔽。 　　但好在，这一切终将是走向终结。他一定会给他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那丧生在他手中的无辜者，终将归来。 　　不管是精灵，还是因那庆典而来的其他生灵。抑或者是...... 　　拉斐尔。 　　那神前的天使，他昔日里的同伴。 　　他的指尖缓缓收拢，偌大的光芒生出。属于他的灵，已经是在溃散。 　　“他在干什么？” 　　即使脚步停下，身后翅羽收拢。可是在那一瞬间，在第八重恒星天上，加百列还是生出感应。将目光投向下方。 　　神明的力量，将一切隔绝。不仅仅是加百列，即便是目光向来敏锐的乌列尔，同样无法穿透父神设下的障碍，将内里的情况窥探。 　　但在那一瞬间，在他们的内心中，却是生起自然而然的明悟与猜想。知晓...... 　　“殿下似乎，是想要将他的心核捏碎。以他的性命，将那些无辜者的生命唤回？” 　　良久的沉默之后，别西卜开口。语音干涩，双目之中风起云涌。有莫名的悲痛与情绪在暗藏。 　　“他以为他是谁？他怎么能如此？他如何能够如此？” 　　加百列跳脚。 　　他本是想说，那是父神的领域，那是路西菲尔不能涉足。 　　他路西菲尔又凭什么以为，他可以叫那些枉死的生命归来，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但在口中的话语，将要出口的刹那。他却又忽然意识到，路西菲尔...... 　　路西菲尔或许当真是可以。 　　并不仅仅是因为，那些无辜者，或许本就是丧生在路西菲尔的手中。属于枉死者的灵魂，同样是消失不见。 　　更因为父神对路西菲尔，不加遮掩的宠爱。因为那本就是光中生出的生灵，因那是世界的大光，是将这世界唤醒的、最初的造物。 　　他其实无法尽知，在漫长的时间岁月中，父神又教会了路西菲尔什么，赋予了路西菲尔什么。 　　甚至于属于父神的权柄与威能，路西菲尔或许同样是可以，染指那么一部分的。 　　但...... 　　“他为什么不回天国？为什么不回来求父神？” 　　加百列似乎将那些无辜遭难者的性命枉顾。又或者说他清楚，只要路西菲尔归来，只要路西菲尔去求父神。 　　那么伟大且公正的父神，未必不会为了他而破例。 　　至高造物主对晨星的宠爱与偏爱，是所有生灵的共识。 　　即便加百列并不清楚，在路西菲尔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当父神在醒来的第一时间，便离开天国，要将他带回...... 　　很多情况其实并不能，更不容许加百列去深想。 　　但天国的大门，并未对他关闭。所以路西菲尔，又为何是非要走上这样的道路呢？他...... 　　父神应该是会阻止的吧？ 　　感受到神明力量，将一切封锁和断绝的加百列，一点点平静下来。对着别西卜扯出笑容。 　　“抱歉，我失态了。” 　　失态的并不仅仅是天国之上，感受到这一切的加百列。 　　即便是再好不过的礼仪与姿态，再顽强不过的意志。当指尖收拢，属于自身的心核，将要被捏碎之时。 　　路西菲尔还是感受到了痛楚，感受到了将灵魂破碎开来的疼痛。 　　他的眉头因疼痛而皱起，身形微微颤抖，有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但他的面上，却仍还维持着笑容。 　　开口，温声对他眼中看到的“精灵游侠”道： 　　“抱歉，请问可以请你转过身吗？” 　　他似乎是在为自己这无礼的请求，感到难堪。但他实在是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将一切维持。 　　所以只能是艰难开口，对着那“精灵游侠”道： 　　“我并不希望你看到接下来的画面。” 　　他的思维与理智，甚至是双眼和双耳，其实已经看不清楚辨不分明，那“精灵游侠”是否给出答复。 　　又是否听从了他的话语，接受了他的请求。将身形背过。 　　但他想，这再善良不过的精灵游侠，应当是愿意给他留上那么一份体面的。 　　他已无力去将这一点确认。 　　指尖缓慢且坚定的收拢，一片模糊和迷茫中。他终于是感受到了光，看到了无尽的圣光与迷雾，在眼前生出。 　　“吾神。” 　　他下意识开口，呼唤过神明。只是在声音落下的那瞬间，他却又觉得，是应当是幻觉。 　　是他濒死之前的想象。 　　水晶天里，高高在上不占尘埃，不履凡间的神明。又为何会出现在他面前，显露在他眼中呢？ 　　他这犯下了过错，尚未将罪孽赎清的造物，又如何能够引得神明前来，给他以救赎？ 　　但...... 　　“是我，路西。” 　　耳边似有叹息声响起，他的身形与动作被凝固。因疼痛而被模糊的视觉与听觉，恢复到正常。 　　恍若苍穹的蓝眸里，倒映出的是造物主的颜。 　　是神明的身影，从那精灵游侠的身体里走出。衣物如雪，如同再洁白缥缈不过的云。 　　祂脑后长发披散，发丝垂落，如流光，似月华。如同再细软不过羔羊的毛。 　　祂的面容无疑是极俊美与神圣的。 　　隐隐然之间，同祂的造物，有几分相似。 　　又或者说早在很久之前，祂便已经说过，路西菲尔，那是祂在世的颜。 　　只是神明面上的神性，是路西菲尔不具有。 　　而祂那双无喜无悲，璀璨到近乎纯粹的金瞳，更叫路西菲尔心中，油然生起一种，自己从未逃脱，从未摆脱魔神控制的荒谬。 　　不，神明的目光是如此温和与包容。这是他信仰的，将他创造的神明。又怎会是第九层地狱里，那再恶劣不过的魔神呢？ 　　祂们的气息并不相同。他又怎会因此，将他一直信仰和等待的神明认错？ 　　即便这似乎是神明第一次，在他面前将那真实的样貌与形态显露。而非是隐藏在圣光与迷雾之下的样子。 　　但他想，他是应该要为此而请罪和忏悔的。 　　即便那双相同而不同的，魔神的金瞳带给他的，只有痛楚和不堪的回忆。但...... 　　还能有谁较之以他更清楚，他信仰的神明，和那魔神的不同？ 　　一个恶魔、伪神而已，又如何能够同至高的造物主相较？ 　　只是他似乎是太过疼痛，太过疲累了。 　　紧绷的精神，如同牢牢拉紧的弓弦。未曾有任何的放松。 　　但所有的伪装与坚持，却在看到神明现身之后，在他意识回神...... 　　他从内心里，生出巨大的无措与茫然。 　　他不知晓该如何开口，更不知晓，该如何将那诸多的种种，同他的造主说明。 　　只是，吾神......是会失望的吧？毕竟...... 　　他狼狈的垂下眼，想要避开神明的目光。甚至于若非神明将他禁锢，他或许已经逃离。 　　没有来由的，任凭了他的本心而逃离。 　　他害怕出现在神明眼前，更害怕...... 　　神明投在他身上的目光，不再是欢喜和愉悦，而非是厌恶。 　　便如同光与暗的不同立场下，他是如此厌恶那魔神。 　　但一切同他所想，和他以为的并不一样。他感受到了神明的气息，察觉到了神明的靠近。 　　是神明脚下踏出，出现在他眼前。抬手，抚过他的头顶。 　　如云的袍袖，在他的眼前拂过。所有的痛楚与折磨，俱是在那一瞬间消失。便连他那疲惫不堪的精神，同样是得到了补充和抚慰。 　　便如同置身在温水里。每一寸肌肤与皮肉间，都在诉说着舒适。 　　他破碎的灵仿佛是恢复到完全，恢复成最佳的状态。 　　轻盈纯粹，并不为这世间的任何束缚。他似乎又回到很久很久以前，他在神明手中诞生之时。 　　他听到了神明的话语，在他的耳际、灵魂里响起。带着漫长而悠久的爱怜。 　　“你可以求助我的，路西。” 　　所有的坚强在那一瞬间退去。他的眼角，终是有泪水忍不住落下。 　　恍若独行的旅人，在历经了重重挫折和艰难之后，终是回到故乡，回到了那心灵的港湾。 　　找到了可以倾泻和诉说的对象。 　　寻求到了倚仗。 　　“我等了你好久，吾神。” 第42章 　　通往第九重水晶天的传送阵被关闭，神明沉睡了多久？ 　　一年，两年，三四年？ 　　还是更久远的，以十、百、千计的时光？ 　　路西菲尔说不清楚，分辨不出来。 　　时间对他们这样的长生种而言，从来便没有意义。神明沉睡后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如此单调且不值一提。 　　伊甸园里的花木生长而后又枯萎。较之以世俗里的普通生物来说，这本就是一个又一个，再漫长不过的轮回。 　　但在这样的过程中，他的信仰，他的心灵，却又是没有任何动摇与改变的。 　　他曾陪伴了神明走过无数年，度过无数的时光。亦坚信，自己终将等到神明的醒来。彼此相伴，直至世界的终焉。 　　他是如此想的，便同样也是在如此做。 　　天国里的白鸽飞起，他的笔尖在素白的纸面上划过。恍若苍穹的蓝眸里，倒映着的，是这世间、天国的发展与欣欣向荣。 　　他曾目光温和，温柔且恭顺的站立在神座之右，这世间最接近神明的地方。 　　更曾在以大理石、金钢石、红玉、黄金等，铺就的地面间走过。协助造物主厘定世间的秩序，定下天体的轨迹和运行。 　　他是如此的爱他的造物主，爱他的神明。 　　那样的爱恋无关风月，更不关乎世俗里的情事与欲念。 　　他同样爱这个世间，爱这世间的生灵。 　　并不仅仅是因为，神明赋予的美德，他受到的教育与影响，促使他感受世间的一切美好。 　　叫他保持那颗向善的，充满光芒、正义与美好的心灵。 　　更重要的，是做为这世间最初的，诞生在神明手中的天使。他曾眼见了世界的创生。 　　看到了陆地、海洋、飞鸟、虫鱼等，在神明的伟力之下诞生。 　　创世的最初，时光是不可数的。他同样曾在神明的默许与纵容中，倾注心血，参与其中。 　　神爱众生。 　　他并非是神明。但他想，他当以同神明一般，宽容且博大的胸怀，爱着这世间的所有的。 　　他在试图接近神明。 　　站在至高的位置上，领略世人所看不到的风景，将所有属于神明的恩泽和福音传播。 　　彼时的他并不清楚，他看到的，不过是神明想让他看到的而已。 　　面目与身形，隐藏在圣光和迷雾中，并没有具体形态的神明。在不同造物与生灵眼中，呈现的，不过是他们以为的样子而已。 　　因他是善的，美好的。所以他看神明，便同样是善的，美好的。 　　他的信仰与想象，坚持和感知。给或许并不公正，或许从来便没有想象中博爱和仁慈的造物主，镀上了一层层悲悯且柔和的光环。 　　他所靠近的，不过是他以为的神明。 　　是的，他以为。 　　所以在神明沉睡之后的漫长时光里，他不曾悲伤，不曾怨愤。不曾想要将自身权柄，凌驾在沉睡的神明之上。试图将神明架空。 　　他只是在日复一日的，虔诚等待神明的归来而已。 　　当然，在这样的过程中，他其实并不曾将自身职责疏忽。更不曾只是将自身心思，放在那漫长的等待之上的。只是...... 　　只是什么呢？ 　　他终究是造物，是生灵，是某种程度上的“凡人”。所以会有不安，有彷徨，有冲动。 　　会在没有得到任何求证，做出任何安排的情况下。仅仅因为一缕有关神明的气机，便贸然下界。便...... 　　他的人生自此充满痛楚，走向不同。 　　但他却仍是在爱着神明，在等待着神明醒来的。他曾在黑暗里苦苦祈祷，在痛楚中回忆过往。 　　在魔神的身下，期盼和呼唤过神明。 　　那是他最真诚的信仰。更是内心深处，再无可动摇不过的依托。 　　足以支撑他度过漫漫长夜，走过无穷黑暗。以光的形式，再回到这世间。但...... 　　“抱歉，吾神。我......” 　　他摇头。身体下意识的想要退后，想要逃离。 　　原本收拢的指尖，更是下意识的想要握紧，想要将那未尽的事情完成。 　　他不认为自己可以再出现在神明眼前。更不认为，自己犯下的过错，可以得到救赎。 　　神明的袍袖如云，是如此的神圣且洁白。 　　他本当是星辰，是神明手中，最璀璨的珍宝。将世界装点和照亮。 　　又怎可成为污点，叫神明的美名，因他而受到玷污？ 　　他的目中泛起祈求。却并非是为自己辩解，为了神明的谅解与救赎。而是希望，神明可以任凭了他，将这一切完成。 　　给他的错误与罪过，画上终结。但...... 　　“你辛苦了”、“是我来迟了”、“这并不是你的错” 　　神明捧起他的脸，以指腹抹过脸侧落下的泪水。不管语音、目光与神情，都是如此温和且轻柔。 　　仿若夏日里的一缕凉风，冬日里的一抹暖阳一般。将他饱受痛楚与折磨的心灵照亮，使他溃不成军。 　　他的目光融化在神明的金瞳里，呈现出几分不解与茫然。神情怔楞，泪水如同珠串一般落下。 　　原本合拢的手指，在神明温柔且坚定的力量下松开。带血的心核，被无形力量托举，再度推回到那胸膛中。 　　他倏然回神。目光清凌凌的，如同一汪清泉，却好似带着无限的不舍与热爱。叫神明想到...... 　　想到什么呢？ 　　祂的路西，本就是独一无二。 　　那是神明创造的，不可复制的完美生灵。更是近神的造物，是奇迹。是...... 　　神明的目光在路西菲尔身上停留，金瞳中，仿佛是且仅是倒映着他的颜。 　　足以叫他生出本能的亲近与顺从，而非是，面对着魔神金瞳之下的恐惧和作呕。 　　但已经堕落过的，犯下大错的路西菲尔，是不当在出现在神明跟前的。 　　更不当因为造物主的仁慈与怜悯，便将罪责逃脱，不付出任何代价。 　　所以他开口，对神明道： 　　“请让我......” 　　“他们会归来。” 　　神明开口，以指抵住了路西菲尔的唇，阻止他将要说出的话语。 　　做出承诺，给出保证。 　　祂会将他们复活，会将那因魔神的存在，而造成的伤害抹平。更会将祂的珍宝从泥潭中捧起，抹去尘埃，再度绽放光明。 　　即使这一切，本就是祂的恶念导致。但...... 　　神明对这世间的善意也好，恶念也罢，又怎会有错？ 　　错的从来便不会造物主，只会是这众生。 　　所以神明目光之下，祂看到了罪与孽固然是退去，却仍缠绕在路西菲尔脚边。试图将祂的天使，拉下深渊。 　　只是善与恶，黑与白。甚至是世界的生成和毁灭，都只是在神明的一念之间。 　　所以随着神明开口，言灵生出。 　　被污染的，便连加百列同样是无法净化的生命之泉恢复清澈。水流流淌，流经过倒塌的双圣树根系。 　　那树，似乎同样是在被净化和一点点恢复生机。 　　“这会是生命之树。” 　　神明开口，给出介绍。 　　那些枉死在路西菲尔手中的无辜者，会通过这树复活，并且再回到人间。 　　直至最后丧生在那场屠杀中的拉斐尔，从那生命之树中走出。 　　这会是一个漫长而久远的过程。 　　同样是神明给祂最宠爱天使的厚待。 　　在这之后，并不会再有死去的生灵与亡者，可以借此归来。 　　浩荡的神力在神明话语落下之后生出，席卷。冥冥虚空里的法则，将这一切铭记。使之成为准则和铁律。 　　悄无声息且震撼，却又无法用言语描绘的画面中。路西菲尔斗篷滑落，显露出的，是...... 　　所有禁锢不再，神明面对面站在路西菲尔面前。在他们的上方，是重新耸立的生命之树。是一团又一团的光点，恍若在里面沉睡。 　　路西菲尔抬头，一幕幕精灵族盛典尚未被打破的场景，一个个载歌载舞，欢喜热闹的生灵，在他眼前滑过。 　　最后归结于那巨大的生命之树上，闪烁的无数光点。将要在之后的岁月里，归来和复活的生灵。 　　他的眼中跃动着欢喜和喜悦，闪动着灼灼的光芒。 　　但谁又能说清楚，究竟是那些光点将他的眼眸照亮。还是他的眼眸中，本就蕴藏着万千星辰。 　　足以使这世界，为之光彩和闪耀？ 　　他在仰望着，这经由造物主打造的奇迹与美景。却不知，他在神明眼中，本就是奇迹，是...... 　　在他所不曾看到和注意到的地方，神明金眸之下风起云涌，分明是有疯狂与执念，在暗藏。 　　便如同那看似清可见底，实则暗潮汹涌的水面一般，充斥了危机。 　　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目光收回，充满敬仰与仰慕的看着神明。却从神明的金瞳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看到了...... 　　好似是有凉水兜头浇下，他的面色在一瞬间变得雪白。身形下意识后退，指甲深深陷入到肉里。 　　只觉得一阵悲哀与茫然。 　　他似乎丧失了对周遭的感知，以致于他不曾注意到。身后的斗篷滑落到地面，在他后退的过程中，形成阻碍。 　　本是再轻盈灵巧不过的身形，因此而被绊倒。将要向后倒落。 　　便如同这之前，他跌落到那通往深渊的祭坛。但...... 　　神明伸出手，接住了他将要落下的身形。祂的手，虚虚按在他腹间。 　　那是...... 　　他的腹部已经如同吹气球般涨大和鼓起，不复平坦。 　　魔神的子，他同魔神/媾（无特殊意义）和的证据，便这么被暴露和摆放在神明眼前。 第43章 　　路西菲尔不曾想过，魔神的子，那魔神带给他的耻辱与明证，竟会是如此难缠。 　　并不仅仅是缠绕着他的身躯，在他的血肉中生出。更将他的灵魂污染。如影随形，较之以付骨之疽更加深切。 　　象征着堕落的，血与肉身躯的燃烧，并没有将其燃烧殆尽。 　　甚至于在他的灵升起，将要彻底散落在光中的那一刻。那魔神的子，将他拉回到现世之中。以这大着肚子的姿态而存在。 　　他的内心在蠢蠢欲动。他腹中的那团灵魂与孽种，无时无刻都在催促着他，要...... 　　要血腥，要杀戮，要将世间的混乱与疯狂挑起。 　　要魔神的血肉饲养。 　　要那隐藏和克制的欲与念，被满足。 　　魔神对他的阴影与影响，从来便未曾远去。 　　即使他已不在被那堕落的，血与肉的身躯束缚。但...... 　　他曾一次次执起了利刃，要刺入到腹中，将那肚皮剖开，把这堪称是“罪证”的孽种消灭。 　　但不管是何等样的力量，以何种样的方式。腹中的那团血肉与灵魂，都在一点点长大。不曾受到任何影响。 　　甚至于将稚嫩且懵懂的思维传递，仿佛是要同他建立沟通和连接。 　　“饿”、“母亲”、“要父神”。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是下意识的想要往回走，想要再回到魔神跟前，想要向着那黑暗与深渊而堕落。 　　他的手，已经是下意识的，抚在了那不再平坦的腹部。仿佛是要给那腹中的子，以交流和安慰。 　　那同样是他的子。那毕竟是一个无辜的，还没有出世的生灵。不是吗？ 　　眼见了一切美好的路西菲尔，对世间的幼崽与生命，本是充满了善意的。遑论是生命的诞生和毁灭，那本就是神明的范畴。 　　他的信仰与教导，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他。他应当尊重生命，爱护幼崽。不可以轻易将他们终结。 　　扼杀生命的出世，使他们来到世间的机会被抹除。对他而言，本是不允许。 　　正是因为有了一个又一个新生命的诞生，方才有了这世间的欣欣向荣。有了原本是空虚、混沌、蒙昧的世界，不断发展。 　　成为现今的模样。 　　他做为神前的天使，做为眼见了这世界，一步步发展到如今的神明助手。又怎么能够...... 　　怎么能因魔神的存在，因他对魔神的不喜和仇恨。将这腹中的子，那出世的机会剥夺呢？ 　　他似乎是被蛊惑，似乎是被说服。 　　但下一刻，眸中厉色与狠意浮现。他却又是不甘于如此的。 　　他并不愿意将这样的命运接受，更不愿意，将魔神的子遗留。使之降生到这世间。 　　并不仅仅是因为，那会叫他感到屈辱。会是他在黑暗里堕落，在魔神身下献媚和乞怜的明证。 　　更因那腹中的魔种一旦诞生，带给世间的，定然不会是光明。而是罪恶与灾难。 　　他闭上眼，似乎可以看见血与火在天地间充斥，看见神明的殿堂在倾颓和倒塌。 　　他并不知晓，这是否将会是某种预示。抑或者是对未来的征兆。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神明的信仰和光辉由他守护。他绝不允许如此，亦不可能会，容许了这一切的发生。 　　即便是要经了他的手，将那腹中的生命扼杀和了结。 　　所以他一点点回神，起身。躲避神明的目光。以宽大的斗篷将身形遮掩。 　　来到这精灵族的王城周围，原本双圣树所在的禁地中。要将一切终结。 　　他本是要以自己的生命，以他的心核。亲自将死去的生命唤回。使那魔神的子，同样是随着他而消亡的。 　　他会为此付出代价。 　　会以自己的一切，将神明的信仰及尊严守护。但...... 　　他不曾想，更不敢想，当这一切暴露在神明眼前的后果。 　　更不知晓，该如何将这一切，同他的造物主解释和说明。 　　即使他又何尝不清楚，这或许并不能瞒过神明的眼？ 　　但他却是想要逃避和自欺欺人。想要在神明将他找到之前，将这一切解决的。 　　无辜枉死的生灵会归来，犯下罪过的他会被审判。 　　那属于魔神的，本不该存在的子，同样会被他带走和死去。 　　并不会出现在这世间。 　　只是他似乎忽视了，神明对他的看重与厚爱。以致于...... 　　“杀了我，吾神，杀了我。” 　　他开口，语音干涩。目光无助且充满祈求。 　　身躯在一寸寸的，控制不住的战栗和颤抖。 　　他小心翼翼的，似是想要从神明的怀中挣脱。 　　却又仿佛是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及支撑。 　　只能是如同失去了羽翼的鸟儿般，妄图将身躯蜷曲。将头颅埋在沙尘之下。 　　躲避世间一切的纷扰。 　　他能感受到，神明的手掌，隔着衣料，在他鼓起的肚皮间流连。 　　有再舒适不过的，仿佛是浸透在温水中的神力。顺着神明的手掌传递。 　　被他腹中的子吸收。 　　他似乎是感受到了，经由腹中的魔种传递出来的欢喜和愉悦。 　　仿佛是在经过了长久的干旱和饥饿之后，终是得到了滋养一般。在将枝叶舒展的同时，迫切的想要寻求更多。 　　他的口中，亦不自觉地发出喟叹。只不过...... 　　“不要！吾神，求求您，不要。” 　　他的心中，充满了不安，惶恐和茫然。 　　他的理智回转，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将神明推开。想要将神明这输送神力的过程与动作，立刻终止。 　　“这是不可以被诞生的，是不应该存在。” 　　他目光盈盈，眸光破碎，恍若是倾泻了一地的流光。 　　咬了唇，开口，毅然决然的对神明做出请求。 　　“请您不要浪费您的力量，请容许我，同您告别。” 　　他似乎是心意已定，并不因神明的厚爱及到来，而改变。 　　又或者说恰恰是如此，恰恰是因神明对他的宽容与厚爱。 　　方才使他将心中的决心坚定，叫他迫切的想要神明的光辉和尊严维持。而非是因他的存在，添上污点。 　　但彼时尚显得单纯与无害的他并不知晓，神明的厚爱对造物与生灵而言，是幸运。同样是不幸。 　　是劫难的初始，是最初的因由。 　　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注好了价格。 　　神明对他的偏爱，亦然。 　　口中话语落下，短暂而又漫长的沉默里。他听到了神明的叹息。感受到了神明的手，在他背后轻轻拍下，做出安抚。 　　他本是极厌恶这些，极抗拒任何生灵的触碰的。 　　在魔神赋予的，足以将他摧毁的折磨里。 　　他早已经不是曾经的路西菲尔。更无法同过往一般，给任何生灵以正常的接触。 　　但眼前的是造物主，是将他创造的神明。 　　他对祂有着本能的亲近，更无法将祂抗拒。 　　遑论祂的怀抱与安抚中，似乎并不具有任何风月与欲念存在。 　　和魔神并不相同。 　　他的心灵与灵魂，仿佛是在此得到了平息，一点点安静下来。 　　伴随了口中决然而又孤注一掷的话语落下，睡意将他席卷。他的思维与理智，在一点点变得迟钝。 　　神明垂眸，打横将他抱起。 　　目光在他不曾舒展的眉眼间流连。 　　“你太累了，路西。” 　　祂开口，仿佛是在说过不相干的话题。又好似是在将路西菲尔的请求逃避。 　　只是如云的袍袖在虚空里划过，神明抬脚，走出这生命之树的范围。伴随了神力席卷，无数生灵的记忆被扭曲。 　　祂抬眼，目中无喜无悲。却又分明是有再深沉和复杂不过的，混乱与疯狂，在那平静的金眸之下暗藏。 　　祂的珍宝，又怎可离开祂的范围，将祂抛下？ 　　即便祂并不准备将真相告知，更不打算叫路西菲尔清楚。他腹中怀着的，从来便不是什么“魔种”，是魔神的血脉。 　　而是祂的子。 　　路西菲尔不必知晓这些。不必清楚，那带给祂痛楚和苦难的魔神，便是他信仰的神明。 　　所以祂只是开口，对路西菲尔道： 　　“睡吧，等你睡醒，便好了。” 　　所有不甘的，痛楚的，将你心灵侵蚀的，都会被你忘记。 　　你仍会是我最宠爱的天使，是苍穹中最明亮耀眼的星辰。 　　至于路西菲尔腹中的孩子...... 　　神明抱着路西菲尔，在那被封锁的精灵王城间走过，回归到天国。直至踏足到恒星天，将他放在了那宫殿的床榻之上。 　　他早在神明的言灵之下，陷入到昏睡和沉眠。 　　祂的手在路西菲尔不安的眉宇间抚过。 　　“你......” 　　神明的目光在路西菲尔的身躯间流连，将他的容颜勾勒。 　　但即使是皱起的眉眼被抚平。路西菲尔还是下意识的蜷起了身，呈现出一种无助的，没有安全感的姿态。 　　神明目光渐沉，似是有那么一瞬间的纠结和迟疑。 　　即使神明的力量，足够将世间的一切颠倒和玩弄。 　　但祂无法彻底，将路西菲尔的这份伤痛与记忆抹去。更不知晓，是否该让他腹中的子存留。 　　骄傲，璀璨，坚守...... 　　祂的路西，似乎被祂教得太好太好。以致于心向光明。纵使在那样的痛楚与折磨中，同样不曾失去本心和坠落。可...... 　　“你会永远爱我，信我，陪伴我的。对吗，路西？” 　　神明俯身，将吻落在他的眉心。指腹在路西菲尔脸侧划过滑过，显得极是暧昧与缠绵。 　　祂想，祂或许已经有了答案。 　　又或者说从一开始，祂本就是做着这样的打算的。 　　祂的眸光璀璨又无情。光影变换，所有的一切，都在祂的眼下，在祂的意志中。扭曲和被涂抹，更改。 　　无尽的圣光与迷雾笼罩，祂的身形，似在那光明的海洋中散去。在且无所不在，没有具体的形象残留。 　　祂开口，对祂睡梦中的造物道： 　　“晚安，好梦，路西。” 第44章 　　路西菲尔在睡梦里醒来。 　　他觉得有些不对。感觉自己，似乎经过了一场漫长而久远的梦幻。 　　但梦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究竟梦到了什么，却又是模糊的。在他醒来的那瞬间，便叫他遗忘。 　　唯有内心里，生起一阵茫然。 　　只是这样的茫然，很快便被他的自律与严谨冲散。 　　他起了身，但凭如同云雾一般的薄被从身侧滑落。似乎是要将一旁的衣物拿起，开启一天的日程。 　　但他似乎睡的太久太久。抑或是那梦境里的某些观感，仍在将他影响。 　　以致于当他赤足踩落在地面，竟是不自觉地向前跌倒。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躯为何会如此无力，亦厌恶极了这不受控制的感觉。 　　只是眼前似有看不清残影的光芒闪过。他感觉自己，似乎是跌落进了一个，充斥了幽幽冷香的怀。 　　“当心。” 　　他听到了熟悉的言语，感受到了熟悉气机的降临。 　　“吾神。” 　　路西菲尔惊喜的抬眸，发现承接自己的，并非是看不清身影和形态的圣光与迷雾。而是...... 　　是类人的身躯。是一张同自己，有着几分相似的颜。 　　是如此的神圣完美且悲悯，完美符合他对美丽事务的认知，以及对神明的想象。 　　内心里自然而然的感知生出。叫他知晓，这是将他创造的造物主，是他一直在陪伴和等待的神明。 　　“您......您醒了？” 　　他的手臂被神明托起，身躯被半揽到祂的怀。以一个在某种程度上而言，似乎是有些暧昧的姿势。 　　但他显然是不曾注意到这些。更不曾将所有的欺骗与愚弄，同神明联系起来。 　　只是在面上，绽开再欢喜和愉悦不过的笑意。整个心灵，仿佛是寻到了归处和寄托。 　　他的心中本是有诸多疑问的。 　　便如他为何会无缘无故睡下，神明为何会从那圣光与迷雾中走出。在他睡下的这段时间，又发生了什么。 　　但在他的目光，在望进神明眼中的那瞬间。他却又觉得，这一切并不重要。只要神明醒来...... 　　他目光盈盈，似乎醉倒在神明璀璨的金瞳之下。 　　少见的，当议事结束，米迦勒、加百列等交换过眼神，都似乎看到了路西菲尔的心不在焉。 　　不对劲，很不对劲。 　　向来追求完美。行走坐卧，不管做什么，都仿佛以尺子度量过的路西菲尔。又为何会出现，在会议上走神这样的情况呢？ 　　“殿下您对接下来的庆典，可还有更多的指示和补充？” 　　别西卜掩唇轻咳，打断了米迦勒等人之间的眉眼交流。同样是将路西菲尔，那一瞬间飘忽和游离的神思拉回。 　　周遭的一切都是路西菲尔熟悉的，天使们的性情与态度，同过往并没有任何不同。 　　他对此本不该生出任何的疑惑。只不过...... 　　他想到了神明从圣光和迷雾中走出，在他的面前，以“真身”显露。 　　更想到了神明的手，穿梭过他耳侧的发。有轻笑自神明喉咙口滑落。 　　造物对造主的本能亲近，让他仿佛是想要贪恋和渴求更多。但神明的目光与厚爱，却又叫他仿佛是陷在幻梦里，置身在云端。 　　油然而生出一种强烈的不真实。 　　这样的不真实在见到米迦勒、加百列之后，愈发明晰。只觉得有什么，仿佛是被错位和扭曲。 　　但天使之间的议事也好，对天国的管理与执掌也罢，本是他做惯了的。 　　神明在漫长的沉眠醒来之后，庆典的举行，同样需要他的过问。只不过...... 　　“别碰我！” 　　那短暂的走神，其实并不能给路西菲尔带来任何困扰。 　　他很快便在别西卜的提醒下回神，做出安排。 　　只是在会议结束，米迦勒上前。他的手，下意识要搭上路西菲尔的肩膀之时，路西菲尔忽然失态。 　　“路西菲尔殿下？” 　　“殿下您怎么了？” 　　一众天使们面面相觑，俱是不解。 　　便是米迦勒本人，亦不曾想到，不过是寻常的碰触而已。向来温和有礼的路西菲尔，竟然会生出这么大的反应。 　　他可以确定的是，那一瞬间，他在路西菲尔身上，看到了浓浓的厌恶与抗拒。 　　他的心中生起不解和疑惑。唇角嗫嚅，只觉得一阵茫然。 　　他的目光之下，路西菲尔似乎是在不安和颤抖。 　　以致于他根本便无法问出，那叫路西菲尔厌恶和抗拒的，究竟是被人触碰的行为。还是他米迦勒本人？ 　　不过这似乎很快便有了答案。 　　原本温和、强大，矜持有礼的路西菲尔。似乎切切实实的，在厌恶和抗拒着，每一个同伴的走近和触碰。 　　仿佛刺猬竖起了尖刺。 　　路西菲尔在那一瞬间里，在诸天使的目光中，竖起的防备并没有逃过在场一众天使的眼。 　　怎么会如此？ 　　这样的不安与疑惑，并不仅仅是存在于在场的天使之间。 　　便是路西菲尔自己，对此同样是茫然的。 　　虽然这并不影响，他在意识到自己做出了什么之后。对着同伴们露出笑容，做出宽慰。 　　“我没事。抱歉，我......” 　　以手扶了额角。他的脑海中，似是有什么抓不住的片段闪动。却又很快湮没，归于无形。 　　“殿下可是最近太过劳累，有所不适？” 　　沙利叶开口，给出解释。 　　这同样是精通治疗的天使担忧的望过路西菲尔，却又不敢贸然上前。只能是斟酌了词汇，给出提议道： 　　“殿下不妨将手中事务，先放上一放，好生休息一段时间？” 　　米迦勒见状，心中松上一口气的同时。同样是点头，做出保证。 　　我已经......是有很久，没有休息过了吗？ 　　刚从睡梦里醒来的路西菲尔，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 　　但很快的，他的记忆便告诉他。从神明沉睡那一刻开始，他便将自己沉浸在工作和事务里。 　　已经是很久很久，不曾放松。 　　更不曾有过休假。 　　他的精神，似乎确实是一张被绷紧了的弓弦。行走在薄薄的冰面上，再危险不过的悬崖间。 　　很久不曾得到过松弛。 　　但这样的事情与等待，分明是叫他甘之如饴。又怎会不安和紧张，甚至是生出戒备呢？ 　　路西菲尔不得而知。却是从善如流，默认了沙利叶的说法。并且在一众天使担忧的目光之下，给自己安排了一个短暂的休假。 　　他似乎是在变得容易困倦、嗜睡，且...... 　　容易走神。 　　他并不知晓，自己的肚子在不断变大。更不清楚，属于他的休假时光，已经是叫神明不断延长。 　　只是在他换上了衣物，应邀参加天使们的聚会之时。看着镜子中的人影，恍然惊觉，感觉自己似乎“胖”了不少。 　　他的腰，似乎粗了...... 　　他的脑海中，出现碰撞。眼内浮现起挣扎。 　　但这样的挣扎是如此无力。变快便被平复在神明望过来的双眼里，没有任何意义。 　　他无知无觉，凸起的肚腹，叫宽松的衣物和斗篷遮掩。从侧面看来，却又似乎是可以看出一二的。 　　只是他自己也好，米迦勒等天使也罢。都下意识的将这样的异状忽视。并没有生出任何异样，显露出任何不同。 　　但如果说有不同...... 　　“喝这个。” 　　他手中装着果酒的高脚杯叫神明拿走，换上的，是一杯泛着淡金色色彩的果汁。 　　那果汁是如此芳香且甜腻，足以叫他眼中，叫他每一寸细胞与灵魂里，生起莫大的渴望。 　　沉浸在欢快气氛里的天使们，似乎并未曾察觉到神明的到来。 　　本当再敏锐不过的路西菲尔，同样不曾注意，当神明到来，现身到他眼前的那一瞬间。 　　他与这周围的众人，便似乎是处在两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一方，是宴会大厅的光芒照耀之下，天使们的交流与载歌载舞。 　　一方，则是神明目光含笑。他的眼中，看到且只能看到神明的颜。 　　他并不曾去问，去思考，神明为何会出现在此。又为何会将他手中的酒液拿下，换上这样的果汁。 　　只是在神明流光溢彩的璀璨金瞳之下，接过那果汁，一饮而尽。 　　他略微的向后仰起头，喉结滚动，有些微淡金色的汁液，顺着唇角落下。 　　却又在他将杯中果汁饮尽之后，叫他伸出了舌，无意识/舔/尽。 　　神明目光之下，他那恍若苍穹的蓝眸中，似是有一瞬间的红芒闪烁。有一瞬间的...... 　　贪婪和不满足。 　　“不必如此着急。” 　　神明轻笑，以指尖伸出，指腹抹过路西菲尔的唇角。 　　开口，再温柔不过道： 　　“不够还有。” 　　路西菲尔本以为，这会是橙汁，又或者是其他汁液的一种。只不过在入口的那瞬间，他却又意识到，并非是如此。 　　那是...... 　　当神明指腹从他唇角滑过的那一刻，他似乎知道了答案。 　　造物主的身躯同天使之间，又似乎是有着不同。 　　那是温热的，如同暖玉一般。仿佛是有着实体存在。 　　当然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 　　他垂下眼，似乎是可以看到，有淡金的血液在神明的皮肉之下奔涌。有再充满诱惑力不过的“食物”，将他的感官充斥。 　　所以神明让他喝下的，会是祂的血吗？他的身体在渴求的，又究竟是什么？ 　　一片困惑与茫然中，路西菲尔再度闭上眼，跌落到神明的怀。 　　所有的观感被抽离。 第45章 　　“您为什么会不想要我呢？” 　　路西菲尔在白茫茫的，看不清前后左右，辨不明方向的迷雾中行走。 　　直至迷雾散开。有郁郁蓊蓊，充满了生机与活力的大树，出现在眼前。 　　星光在那树冠间点缀，大树的枝条与藤蔓垂落。 　　他抬眼，正见一个黑发红眸的天使，出现在眼前。 　　那是一个幼崽，是一个堕天使。是一个...... 　　叫他感到有几分亲近与熟悉的高阶魔族。 　　他并不知晓，那叫他感到熟悉的，究竟是这魔族幼崽的面容。还是其他。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这魔族幼崽身上。具有着强大的血脉，具有着浓厚且深沉的罪恶及黑暗。 　　他本是对这一切本能排斥，不当有任何犹疑的，将这魔族幼崽消灭。可...... 　　“您是不喜欢我吗？” 　　唇红齿白的魔族幼崽开口，声音回荡。在他内心里，生出几分莫名的涟漪来。 　　平心而论，这幼崽自是十分美丽，十分可爱的。 　　较之以路西菲尔见过的，绝大多数天使、精灵等不同种族的幼崽，更加漂亮，更加可爱。 　　如果忽略这是一个魔族的话。 　　但恰恰是因为这是一个魔族，恰恰是因为在这魔族幼崽的脚下。路西菲尔看到了血与火，看到了阴影和黑暗在蔓延。 　　所以路西菲尔张了张口，并不知晓当如何回答。 　　在他的认知与受到的教导中，善与恶，黑与白等界限是如此分明。他自然不应当对任何一个魔族，有任何心慈手软。 　　但神明同样是允许了地狱等的存在的，不是吗？ 　　那些黑暗里的生灵，同样具有着生存的权利。只不过...... 　　“你为何会这么说呢？” 　　他以目光望过那对自己没有恶意，似乎是对自己撒娇的魔族幼崽。然后便听到了那幼崽的控诉。 　　“你想要杀掉我！你烧了我！” 　　“你让我饿着，不给我吃饱！” 　　“你从来就不关心我，不安慰我！” 　　？？？！！！ 　　路西菲尔只觉得有什么，对着自己当头砸下，叫他头脑一阵眩晕。 　　魔族幼崽的目光当中，无疑是充满了委屈与不满，和控诉的。 　　这叫他感到不解和奇怪。更不清楚，这魔族幼崽对自己的怨念，究竟是从何而来。 　　他的脑海中，并没有相关的印象和记忆。更不认为自己和魔族之间，有任何相干。 　　他似乎一直高居在，亦本当高居在天国里，从来便不曾离开。 　　更不曾同那地狱里的魔族，有任何交集。 　　“你的父母......” 　　他开口，似乎是要将话题转过。叫这魔族的幼崽清楚，自己当找寻和控诉的，又究竟是何人。只不过...... 　　“你忘记了我！你连我的存在都不知晓！” 　　幼崽破防。黑色的翅羽从身后生出，几乎是要糊了路西菲尔一脸。 　　路西菲尔后知后觉，终是意识到，这幼崽似乎将自己当成了...... 　　父亲？母亲？ 　　他不得而知，只是眯起了眼，不甚熟悉的将那幼崽抱到怀中。 　　有一下没一下的给那幼崽顺毛。 　　仿佛是不经意一般开口，轻飘飘却又充满了坚定道： 　　“你应该感谢，你不是我的子。” 　　坠落到地狱里的记忆被篡改和抹去。他并未曾察觉，他的记忆中，又有任何异样及不同。 　　又或者说，他本就是在排斥着，那样一段充满了黑暗和痛楚记忆的。 　　遑论他的记忆，是经由了神明的手，被改写和抹消。 　　“为何？” 　　本是叫路西菲尔一点点安抚下来的，仿佛是要发出舒适喟叹的魔族幼崽不解。 　　瞳孔紧缩双眼瞪大，隐隐然之间，透着几分嗜血及寒凉。 　　然后他对上了路西菲尔的眼。 　　那本是一双对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充满爱意和温和的眼睛。当这样的一双眼，落在你的身上时，你很难不生出独占的想法。 　　但......他在那眼中，看见了不加以任何掩饰的杀意及寒凉。和殉道者的无畏。 　　“因为那便意味着，我背弃了我的信仰，我背叛了我的主。” 　　“可......” 　　似懂非懂的魔族幼崽嗫嚅了唇角，仿佛是想要说出什么，想要做出辩解与否认。但...... 　　他看到了路西菲尔的眉宇间，似是有灼灼的光辉与火焰在燃烧。听到了路西菲尔再坚定不过的言语，传递到他的耳。 　　斩钉截铁，恍若律令。 　　“吾神所在，便是我心之所向。我手中的剑刃，绝不会对准我的主。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 　　我会先杀了自己。 　　路西菲尔的言语未曾说明。但他的目光与神情，却已经将答案给出。 　　他并不贪生，更不惧死。固然是爱护生命，爱这世间的一切美好。 　　可是当他，当他的存在，将会对神明造成威胁与质疑时。他会亲手将一切终结。 　　他如此，象征着他堕落的子，同样是如此。 　　并不会有任何例外。 　　他或许会容许一个不知来历，不明血脉的魔族幼崽，对他做出亲近与依赖。可若是他的子...... 　　一个堕落的路西菲尔，同不知是哪里来的堕落魔族，生下的魔种...... 　　又有何存在的必要？ 　　他可以同他信仰的神明一般，容许这世间的黑暗与不洁。却绝不会容许，自己的堕落和对神明的背弃。 　　当然，这时候的路西菲尔不会知道，他所信仰的，或许从一开始便是错误。 　　更不会清楚与相信，有朝一日，他会亲自将信仰拔除。选择同他的主走上截然不同的，为敌的道路。 　　仿佛是有无形的风吹动过树叶，沙沙作响。本是张牙舞爪，气鼓鼓的魔族幼崽垮了脸，瘫软了身形。 　　一副要哭不哭，不知当如何开口的模样。 　　这似乎并不是一个，具有传闻中狡诈与邪恶的魔族幼崽。 　　路西菲尔挑了眉，那一瞬间的坚持与冷漠收回。仿佛又回复到平日里，再是温雅不过的模样。 　　只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对这魔族幼崽的警惕与戒备放下。但...... 　　一个幼崽而已，又能够如何呢？ 　　难道还能对他造成威胁不成？ 　　他似乎感受到了，这幼崽对他，应当是有着几分孺慕的。 　　这莫非便是雏鸟情节？ 　　是这幼崽，将他当作了父亲或母亲的缘故？ 　　他是如此想的，却并没有因此，说出什么，去帮这幼崽找到父亲母亲的话语来。 　　纵使阵营有别。但他同样是不愿意，在需要呵护与关注的幼崽面前，将他们的父母净化的。 　　即便这出现在他眼前的幼崽，不过是一个魔族。 　　一个在未来或许会对天国造成威胁的，血脉强大且神秘的高阶魔族。 　　所以，要提前扼杀吗？ 　　路西菲尔目光微沉，显然是有那么几分纠结。然后他听到了那幼崽怯生生的话语。 　　垂眼，看到了那幼崽沿着他的手臂上爬，抓住了他耳侧的发。 　　“所以，我如果不是魔族，是天使。你是会喜欢我，想要我的。对吗？” 　　“你为何会如此想？” 　　路西菲尔皱眉。试图同这幼崽说明，自己并不是他的父，更不是他的母。他的欢喜与想要与否，对这幼崽而言，其实并不重要。 　　当然...... 　　他指尖伸出，在幼崽的手，握住的那截发丝上方划过。眼看着幼崽抓了那截断开的发丝，瘪了瘪嘴，似是要哭出来。 　　不由得轻笑一声，以手抚过那幼崽的额头。 　　开口，目光与语音俱是温柔道： 　　“每一个新生命的出现与降生，都值得期待。都会是一件，使人再欢喜和愉悦不过的事情。” 　　“那么你可以给我一个名吗？” 　　幼崽缩了缩鼻子，似乎尚不能理解，路西菲尔口中话语的深意。 　　更不清楚，这在某种程度上而言，不过是一种堪称是回避的答案。 　　即使路西菲尔确实是如此想的。可这同幼崽如果是天使，是否便会叫他所喜的问题，并不相干。 　　但一个名而已，路西菲尔自然是并不吝惜于给予的。 　　即使这在冥冥中，会形成某种牵绊。 　　但他的目光落在幼崽那纯黑的发，落在那仿佛是泛着泪光的血色瞳孔间。 　　然后在下一瞬间，他看到了那幼崽的发色与眸色，连带着身后的翅羽，似乎是在发生改变。在...... 　　被净化？还是被彻底转化成天使的模样？ 　　路西菲尔说不清楚，看不分明。只是下意识的，以指点过幼崽手中抓着的，那截属于他的断发。 　　“玛门。你的名字，叫玛门。” 　　伴随了他的指尖点过，话音落下。 　　幼崽手中的那截发丝似乎是自行扭曲和组合，成为手链，被戴在那胖乎乎的，藕节一般的小手腕间。 　　路西菲尔目光之下，这幼小的魔族，似乎真的是变成一个天使的模样。 　　不管外形还是气机，都同一个真正的天使，同一个光明生灵间，没有任何分别。 　　“所以现在呢？你会喜欢我，想要我吗？” 　　幼崽对此似乎相当执着。 　　身后翅羽扑棱，试图与他目光平齐。却是再问过路西菲尔这样的问题。 　　“抱歉。” 　　他开口，目光温柔且残酷。 　　“如果你是说，像父母爱子女一样，爱你，喜欢你，要你存在。甚至是要你作为我的孩子......” 　　他摇头。 　　“我因吾神而存在。我的一生，我的所有，已经献给了吾神。” 　　所以，不管你是魔族还是天使。 　　我都不会要你。 第46章 　　“你就不能骗骗我，哄哄我吗？” 　　玛门开口，变得蔚蓝的眸子中有泪珠落下。显得极是委屈与可怜。 　　他终于是听懂了路西菲尔的言语，看懂了这天使温和表相之下，再固执不过的坚守与残酷。 　　明白不管是何等样的因由。路西菲尔都似乎...... 　　不会将他留下。 　　“如果我告诉你，我......” 　　他开口，似乎是想要将“真相”告知。但无形的力量，却在将这一切阻止。 　　是他的父，在阻止他说出这些。在将他的“母亲”愚弄和欺瞒。 　　他剩下的言语在那样的力量中消抿。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扯过手腕间的手链。 　　张了张口，只觉得一阵莫名的不安与烦躁。 　　路西菲尔对此一无所觉。又或者说，他下意识的将所有异状忽略。只是抬手，小心翼翼的以指腹抹过玛门眼角泪水。 　　再一次的，对这幼崽说出抱歉。 　　继而语音微顿，做出补充。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够在一个美好的家庭中诞生。你会有爱你的父亲、母亲，甚至是兄弟姐妹。” 　　“你的每一天，都会在健康与愉悦中成长。” 　　“你将会远离所有的困厄、痛苦，和折磨。” 　　他目光温和，神情神圣且虔诚。 　　仿佛是为这神秘的幼崽，许下一个又一个的美好的祝愿。 　　又好似是在以自己的力量，给玛门以赐福。 　　他并不知晓，那一瞬间，自己对玛门的歉意与宽容，从何而来。 　　他那看似圆融无缺，没有任何异常的记忆，同样没有给他以任何指示。 　　但这其实不重要。 　　就算是一个陌生的，再弱小不过的生灵。路西菲尔同样不吝惜于给予善意。 　　又或者说，恰是因为此刻的玛门对他而言，是陌生的。 　　所以他才会如此。 　　而非是以自己的手，将玛门抹消。 　　但他不会接受玛门的这份孺慕与喜爱。更不会因此，将自己变成是玛门的父或者母，使其降生。 　　这是一个梦境。 　　是的，这不过是一个梦境。 　　在生灵降生，来到这世间之前。他们的父母、亲人在很多时候，或许会提前生出感应，得到征兆。 　　这样的感应和征兆，往往是以梦境的形式呈现。 　　是某种形式上的预知梦。 　　是在未来的某一日，或许会降生到这个家庭里的新生命，在同他选定的亲人之间，做出交流与考察。 　　路西菲尔并不知道未来会如何。他所看到的，不过是一片迷茫。 　　但不管怎样，在他的料想与打算里，从来便没有新的，属于他血脉与力量延伸的生命诞生。 　　更不会有什么幼崽，插足到他那漫长且单调的，侍奉神明的生活中。 　　他是长生种。是此世之间，除了神明以外，再强大不过的生灵。 　　他并不需要幼崽，更不需要血脉相连的后代，给他的生活增添点缀。 　　晨星的光芒将苍穹点亮，刺破黑暗，迎来光明。 　　他是如此的温柔，却又是如此冷漠。 　　甚至不愿给玛门以任何的欺骗，和虚假的希望。 　　只是想要，将这样一段本不该存在的缘分断绝。 　　将所有的可能扼杀。 　　“去寻找一对新的，爱你的父母，好吗？你会收获你想要的，你会获得完全。” 　　他的手，在将玛门一点点推开。但...... 　　“如果我无处可去呢？没有人喜欢我，没有人要我。” 　　四周的迷雾在一点点收拢，眼前的梦境，似是在坍塌。 　　路西菲尔原本坚定的动作，有那么一瞬间的迟疑。 　　“怎么会？” 　　他反问，紧接着失笑。试图将道理讲明。 　　“这世间的造物与生灵，并不是每一个，都拥有着父母之爱，血缘之情的，不是吗？” 　　“我们都是神明的子，都在吾神的光辉和恩泽之下，获得生命，获得成长。” 　　“每一个生命的出生和存在，都有其意义。” 　　只是他不愿意接受，这生命同他之间，有着关系和牵连而已。 　　他似乎是试图使玛门明白，这是他的过错，而非是玛门。 　　所以玛门无需自怨自艾，更无需感到伤心。只不过...... 　　“天国之中，大圣池的池水里，其实并不排斥新生命的降生的，不是吗？” 　　梦境在他的身后，在他的脚下坍塌。 　　在最后的时刻，在玛门的身影，将要消散在他眼前之际，他给这幼崽以道路和答案。 　　做出祝福。 　　“要开心和快乐啊，玛门。” 　　所有的一切，都如同褪去色彩的油画一般散去。又好似是有阵阵细沙扬起，转瞬无痕。 　　他在熟悉的寝殿中醒来。 　　风吹动过帘幔，卷起再透明与洁白不过的轻纱。他的眼中，似乎汇聚了淡淡的，再细微不过的心痛和哀伤。 　　他指尖伸出，抹过脸侧，触手一片湿润。 　　是泪水吗？ 　　他不知晓。 　　只是眼角的余光里，有如水一般的光华涌动。神明在他的床前显现。 　　“路西。” 　　神明倾身。抬手，似是要抚过他的脸侧，做出安抚与摩挲。 　　“吾神。” 　　万千的委屈，以及那莫名的情感涌动在心头。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圈住了神明的腰，将头埋在神明的胸膛。 　　他开口，闷闷道： 　　“我做了一个梦。” 　　他的内心，仿佛是被莫名的忧伤与悲愁环绕。 　　便如同有沉重的石板压在心头。 　　叫他几乎是难以喘息，更不知当如何言说。 　　只能是迫切的想要寻求神明的安慰。 　　得到那么一丁点的支撑和指引。 　　“什么梦？” 　　神明手指穿梭在他的发间，拂落在他的肩头。一点点给他以安慰和安抚。 　　眉眼垂下，眸中分明是有莫名的情绪存在。 　　有属于他的泪水，顺着那神力编织的衣料，渗透在祂的胸膛。 　　灼烧在祂的皮肉间。 　　神明对此本当是不在意的。 　　世人的泪水与苦难，又如何能将祂影响？ 　　即便是长生种。是经由祂的手，一点点塑造的天使。 　　但路西，路西菲尔...... 　　祂想到了创世的最初，祂的灵行在水面，见到这天使出现时的欢喜和愉悦。 　　想到了这之后的无数年，路西菲尔不灭的光辉和陪伴。 　　更想到了那再深沉不过的黑暗与绝望里，路西菲尔不变的坚守和信仰。 　　这是祂的天使，是祂的造物。更是...... 　　祂看似平静且璀璨的金瞳中，有什么在蔓延。在一点点的，想要将那平静破开，但凭了疯狂和混乱的滋长。 　　然后祂听到了路西菲尔语音空茫，给出回答。 　　“我忘了。我，不知。” 　　路西菲尔的手，下意识的落在了那腰腹间。 　　那里一片平坦，并没有任何异样留存。 　　是不知，还是不愿去回想，去说明？ 　　神明落在他背后的手，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与凝滞。 　　生平第一遭，这至高至上的神明，忽然生出了害怕。 　　害怕什么？ 　　是路西菲尔得知真相，还是路西菲尔知晓事实？ 　　祂的天使从来便不曾将祂背弃，更不曾远离，不是吗？ 　　那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意外而已。 　　祂又有何可惧的呢？ 　　神明自不应当，有任何畏惧。 　　因而祂只是开口，对路西菲尔道： 　　“忘了，便忘了吧。” 　　“嗯。” 　　他语音轻轻，给出答复。然后从神明的胸膛中抬起头，面色间呈现出几分羞赧与不好意思。 　　“抱歉，吾神，我......” 　　他后知后觉，终是发现，自己同神明现下的姿势，究竟是何等失态。又究竟是何等...... 　　忤逆和不敬。 　　“不，路西。” 　　神明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心声。摇头。以手撩过他耳侧的发，点过他的唇。 　　“除了我，你不必对任何生灵负责，更不必为此感到抱歉。” 　　祂的眸光渐深，眼中倒映着路西菲尔的颜。璀璨的金瞳之中，似乎暗藏着...... 　　暗藏着什么呢？ 　　欢喜，纵容？还是温暖，暧昧，深情？ 　　他听到了神明的话语，仿佛是从更高、更遥远的位置落下。传递到他的耳中，回荡在他的脑海。 　　祂说，“雅赫维，这是我的名。” 　　祂似乎是想要将祂的天使，再度拥到祂的怀。 　　又似乎是凑近了路西菲尔的脸，以唇角掠过他的唇。 　　更似乎是不再将那眼底的情绪掩饰。要将这属于祂的天使，彻底拆吞入腹，尽情享用。 　　“抱歉，吾神，我还有事情要处理。” 　　迎接祂的是原本半倚在他怀中的天使，化光而去，落荒而逃。 　　“路西菲尔。” 　　神明目光落下，望着他远去的身影，有那么一瞬间的愕然与猝不及防。 　　祂似乎是没想过被拒绝。 　　没想过在祂以造物主的身份，出现在路西菲尔眼前后，会被他拒绝。 　　又或者说这其实算不得拒绝。不过是...... 　　是什么呢？ 　　祂目光落下，良久，发出一声轻笑。 　　起身，脚下踏出，有肉眼所不能见到的灵体，出现在祂的掌中。 　　半黑半白，却又仿佛是有深沉的罪孽气息缠绕。正在一点点蠕动和生长。 　　是路西菲尔腹中的灵体，在他睡着的过程中，被神明取出。 　　“去吧。那是他为你提供的选项，不是吗？” 　　神明的手垂下，将那肉眼不可见的灵体，抛落至大圣池的池水中。 　　毫不留恋的转身，回首，留下最后的警告。 　　“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更不要试图使他知晓，叫他想起。” 第47章 　　神明口中的“他”，自不会是指旁人，而是路西菲尔。 　　是那看起来光鲜亮丽，似乎被神明治愈和救赎了的天使。 　　但记忆可以被篡改和掩埋，玛门的存在可以被抹去。 　　便是这个世界里，一众天使、魔族、陆地生灵分明是经历和见证了的种种。同样被扭曲和覆盖。 　　那伤痛与影响，却仍旧是存在的。 　　这样的伤痛与影响，并不仅仅是存在于表面上。在那如同阳光下的琉璃一般，可以清楚的折射和反应出令人心碎的地方。 　　更深刻到骨髓，映照到灵魂。 　　纵使血与肉的身躯被燃烧殆尽，可路西菲尔...... 　　路西菲尔并未从那样的噩梦中脱离。更未获得真正的，足以将所有的噩梦与尘埃抹去的救赎。 　　他仿佛是被困锁在地狱里，最深处的牢笼里。 　　锁住他的，从来就不是什么物质意义上的枷锁。而是...... 　　是什么呢？ 　　他抗拒着除神明之外，每一个生灵的触碰。他似乎是在惧怕着安静，害怕着每一声突如其来的声响。 　　他如同患了皮肤饥/渴症一般，迫切的想要神明的触碰和抚慰。 　　他的身体里，有隐秘而又羞/耻的反应生出。叫他...... 　　叫他不自觉地，想要对他的造物主，生出亲近和亵渎。 　　是世俗的欲与念。是他隐忍、克制、自律的记忆里，所不曾出现过的东西。如同野草一般，在他内心里滋长和蔓延。 　　只是在从第八重恒星天上醒来，在最初的失态与茫然之后，他掩饰得很好很好。 　　明面上，甚至于神明的目光里。他仍是曾经的那个路西菲尔。 　　光明，美好，和善。 　　举止有礼，从容不迫。 　　只除了在那个梦境中醒来时，有过那么片刻的软弱与迷茫。但...... 　　但那又怎样？ 　　从含笑同一众的天使打过招呼，再出现在这天国的那一刻开始。 　　他便是且只是那个路西菲尔。是神明最完美的造物，是受诸天使敬仰的天国大君。 　　他似乎是习惯了隐忍，习惯了将所有的不安与伤痛，隐藏在那看似完美的表相之下。 　　便连唇角的弧度，都未曾有任何改变。 　　他同过往之间，似乎不曾有任何的不同。 　　所以，要吃掉吗？ 　　神明高居在那御座之上。目光幽深，眉眼垂下。仿佛是陷入到纠结。 　　祂并没有再回到那圣光与迷雾中，更没有将那类人的身形散开。只是以指尖叩过那御座的扶手，目光在路西菲尔身上流连。 　　祂想，祂不过是在给祂的天使以几分关注。确认路西菲尔，是否真的从那伤痛里走出而已。 　　祂的天使是如此美好，自不当被任何事务，被除祂以外的任何事务困扰。更不当为此占据心神，投注目光。 　　但不知从何时开始，祂的目光似乎是已经变味。祂的脑海中，出现不同的路西菲尔。 　　是地狱里，魔神，或者说祂的身下。路西菲尔意乱情迷，却又在死死坚守。 　　即使咬破唇瓣，口中一片血肉淋漓。亦不愿意将那轻喘逸出，对“祂”妥协。 　　只是在内心里，一次次的，念诵过祂的名，对祂做出呼唤。 　　“路西。” 　　祂抬起手，指尖勾勒，似是要临摹过那路西菲尔的眉眼。要将那造物，彻底拥入到自己的怀。 　　祂想，祂会好好对他的。 　　会让他体会到欢愉，感受到不一样的体验。 　　他的身与心，本就是属于祂，并且只属于祂的，不是吗？ 　　祂不过是在，享用祂的祭品而已。 　　祂闭上眼，似乎是可以想象，路西菲尔会出现的情态与样子。 　　祂的天使不会拒绝祂的。只是会...... 　　会怎样呢？ 　　惊讶？不可置信？无措与茫然？ 　　但祂知晓，他会顺从，会接受。会是祂最贴心的床伴，最完美不过的情人。 　　即便祂从来便不准备将祂的权柄，同他共享。将他身上的造物印记，彻底抹除。 　　使他成为和祂一样的，对等的存在。但...... 　　祂会给他一切的光辉和荣耀，不是吗？ 　　恢宏神圣的神殿内部，无数的圣光随着祂的心情明灭和飞舞。祂起身，睁开眼，似乎已经是将决定定下。 　　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去实施，想要...... 　　将祂的天使，诱拐上祂的床。 　　祂会使他快活。 　　会让他在祂的身下，放纵情态，尽享欢愉。 　　那些对魔神而言，需要以默示，用手段，才能够达成的效果。对祂来说，从来便不需要耗费心思。 　　祂的天使，本就是爱着祂，信仰着祂的。 　　祂会将魔神给路西菲尔带来的伤害，尽数抹消和抚平。 　　但下一瞬间，神明身形微凝，目光投向路西菲尔宫殿之内。却是不由得生出几分恐慌和错愕。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路西菲尔发现自己的情况一点点恶化，几乎不能将自己控制。 　　他本以为自己控制得很好很好。是的，他本以为。 　　他的目光、笑容、衣饰，都没有任何挑剔。 　　他待人的态度，处理事情的方式方法，同过往之间，并没有任何改变。 　　他甚至是克制着身体难堪的反应，面无表情的以清洁的术法，将那不知是何时生出的痕迹清理了。 　　然后在下一瞬间。 　　在走出寝殿，在踏足到神明的目光之下。同一众的天使们打过招呼之际，他的脸上扬起温雅的，恍若面具一般的笑容。 　　隐隐然之间，他感觉自己似乎是生病了，坏了。但他的清醒与理智，却在阻止他去说明。 　　去向他信仰的神明，抑或是任何一个同伴和下属，寻求帮助。 　　他感受到了不可捉摸命运的靠近。 　　他的直觉在提醒着他，一旦暴露，那么他将要面临的，便是不可控制的...... 　　不可控制的什么？ 　　风险？后果？还是...... 　　他说不上来。 　　只是切切实实的，他却又是暴露了的。 　　他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点。便将所有的丑态，暴露在诸天使面前。叫他们看到和知晓，路西菲尔...... 　　路西菲尔又如何再当得那光辉的名？ 　　他的指尖在池壁上一点点扣紧，睫羽轻颤，双目中所见到的，俱是一片血红。 　　那本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时间段，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 　　伴随了神明从沉睡中醒来，最初的欢喜和愉悦过去之后。一切同过往之间，其实并没有太多、太大的区别的。 　　他的笔尖在纸面上划过，处理过天国里的事务，批阅过公文，耳中听过米迦勒等的汇报。 　　然后在那某一瞬间，在那某一刻。他的目光停留在纸面上。 　　却只觉得原本熟悉的，经由他写下的字符，仿佛是在变得鲜红和诡谲。在一点点蠕动和“活”起来。 　　聚散组合，形成一幕幕黑暗血红的画面。 　　无尽的鲜血，在他的鼻翼间环绕。 　　他的身体，仿佛是在被未知的存在占据。 　　正在光明正大的，一点点将他侵占。 　　他耳际出现幻觉。他听到了再陌生且熟悉不过轻笑，充斥在他的耳，回荡在他的灵魂。 　　他眼角的余光...... 　　他的眸光被黑暗所笼罩，再看不见分毫。 　　他的视觉，他的眼...... 　　他的眼睛，看不见了。 　　他握着羽毛笔的指尖一点点握紧，几乎是控制不住的，想要喊出声来。想要以周身的力量席卷，做出质问，探查，甚至是反抗。 　　无人知晓，他早已经被心中的阴影和伤害侵蚀。在那天使的灵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痛楚和影响。 　　他跌落在黑暗的水流里，身处在一众天使们看不到的幻觉。 　　他并未从魔神带来的阴影和创伤里走出。甚至是因为那一段痛楚记忆的被抹去，而变得无所适从。 　　他不知晓他的敌人在何方，更不知晓，自己为何会如此，怎么会如此。 　　又如何能将自己救赎。 　　使自己直面黑暗，将自己从那痛苦的源头上解救。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伪装过去，隐忍过去，但...... 　　便是在他即将暴露，即将控制不住之际的最后一刻，他化光离开。只留下风吹动过纸面，米迦勒等面面相觑。 　　“殿下他......” 　　路西菲尔他第一时间回到那寝殿之中，以最后的理智将层层阵法和禁制起了，将宫殿封锁。 　　然后几乎是跌跌撞撞的，跌落至那浴池之中。 　　将原本再是温暖舒适不过的水流，彻底凝固成冰凌。 　　但那样的温度与感觉，却并没有给他带来清醒和理智。反而是叫他内心里的火，越烧越旺。 　　几乎将他苦苦坚守的一切摧毁。 　　不，不可以。 　　他的身躯浸泡在冰水里，眸光涣散瞳孔一片茫然。 　　灿金的发丝在身后，在水面上散开。 　　指骨弯曲，指尖在池壁上扣紧。 　　只觉得有无所不在的黑暗将他席卷，将他...... 　　将他怎样呢？ 　　他仿佛是掉落到了，看不见光亮的深渊中。他的灵体与灵魂正在备受折磨，却始终无法逃脱。 　　他身后的翅羽张开，仿佛是垂死的、断翅的蝶。 　　自始至终不曾合拢，更不曾将他包裹。 　　他似乎是在害怕的。 　　害怕躲回羽翼之中，获得那短暂的安稳与安全。 　　又或者说不知从何时开始，那羽翼带给他的，便不再是庇护。而是...... 　　是更深层次的痛楚和折磨。 　　他甚至不敢，不曾念诵过神明的名。害怕叫那醒来的，御座之上的神明，察觉到异样，感知到他的变化。 　　他想，会过去的。这一切，终究是会过去的。 　　他并不愿意，因此而屈服。 第48章 　　第九重水晶天的神殿内，御座前。神明以目光望过，并不曾想到，自己见到的，竟然会是这样的场景。 　　出现在路西菲尔身上的，会是这样的情况。 　　他隐藏得太好太好。 　　以致于一直看着他、关注着他的神明，同样是未曾发觉。魔神对他的影响，从未远去。 　　纵使那发生在他身上的，痛苦的记忆被抹去。但...... 　　祂的天使，其实一直在遭受折磨的。 　　躯体上的伤害可以被抹平。那已经发生的种种，同样能够在神明的伟力之下被扭曲。 　　恍若是从一开始，便未曾发生。 　　可路西菲尔...... 　　路西菲尔的记忆固然是可以忘却。但那隐藏在他灵体与灵魂里的伤痛和影响...... 　　神明的眼睛闭上而后又睁开，脚下踏出。 　　祂似乎终是发现，自己疏漏了什么，忽略了什么。 　　是祂的天使太过善于伪装。太过坚持，隐忍与顽强。 　　并不曾在祂的面前，将任何异样显露。 　　甚至是在刻意逃避。 　　想要避开祂的目光，想要将那面上的正常维持。 　　想要凭借他自己的力量与意志，默默舔舐伤口。将一切度过。 　　可祂明明是告诉过路西菲尔，他可以求助祂的。他...... 　　又为何要选择自己硬扛呢？ 　　神明如云的衣角在虚空里划过，祂无视了层层禁制与阵法，出现在路西菲尔跟前。 　　路西菲尔的瞳孔，已经不能视物。但他似乎“看”到了什么，感受到了什么。 　　是什么呢？他的脑海中，已经是一片浑噩，无法给出任何答案。 　　他死死咬住了唇。在那混杂着冰凌的池水里，艰难喘息。画地为牢，将自己困锁。 　　他并不愿将任何声响发出。更不愿意叫自己的丑态，显露在任何一个生灵眼前。 　　即使这在神明看来，分明是一幅美景。是一幅...... 　　叫祂揪心和心动的画面。 　　揪心是因为，祂的天使本不必遭受这些。 　　路西菲尔身上的种种，俱是由祂导致。 　　至于心动...... 　　很美味，不是吗？ 　　路西菲尔的滋味，祂分明是品尝过的。 　　祂的天使不管在哪一方面，都是诱人且叫祂所喜的。都是...... 　　祂眸光渐深，以脚在地面踩过，行至那池壁间。俯身，以手撬开了路西菲尔死死咬住的唇。 　　“不要伤害自己，路西。” 　　祂如是言。下到那冰凉刺骨的池水里。 　　似乎并不介意，祂的衣料，被那池水侵染。更不介意，祂本应当再崇尚节制不过的天使，在祂面前，露出这堪称是不堪的情态。 　　祂将路西菲尔揽到自己的怀。另一只手，在短暂的迟疑之后，将他的翅羽封印。 　　在他的后背一下下抚过。 　　但这似乎是无用的。 　　又或者说，路西菲尔沉沦在那无边的黑暗与幻象中。所有的清醒与理智，早已经是被抽离。 　　唯有那身躯，在被他克制和困锁。在下意识的，不使那异样被外界察觉而已。 　　直至他的唇齿，被神明的手温柔且坚定的撬开。 　　充满香味与甜腻的血液，将他的观感充斥。 　　他的目中，出现那么一瞬间的光彩和清明。 　　“吾神。” 　　他含糊不清的呼唤过神明，抬起眼，发现自己正被神明抱在怀中。 　　神明那月华一般的发丝从肩头垂落，同他浮在水面的发互相纠缠。 　　但较之以这些更加亲密的，却是他的头靠在神明肩侧。仿佛是只要祂那么一偏头，便可以以唇掠过他的脸。便可以...... 　　将他的唇，衔在口中。 　　他似乎是可以听见他的、神明的心跳。 　　一下一下，和谐统一。 　　他那被埋在水下的躯体，早已经无法支撑。仿佛是丧失所有的力度。 　　将隐秘且难堪的反应生出。 　　他下意识的将要将身后翅羽扬起，迫不及待的想要逃离。但...... 　　他感受到了神明的手，在隔着衣料对自己做出安抚。 　　但他的眼，仿佛是落在、溺死神明的金瞳里。 　　原本绷紧的理智之弦彻底断裂，意识又一次远离。 　　他灿金的发丝，在一点点染上黑色。他的瞳孔，再度失去光彩。身形如蛇一般，贴近了神明。 　　发出邀请，索取和渴求。 　　是他的意识与认知，虽然不曾妥协。不曾察觉到，眼前的神明同那魔神之间，有任何的干连。但...... 　　他那曾经屈服在魔神身下的躯体，却又似乎是熟悉他的“主人”的。 　　遑论他本就是祂的造物，是对祂有着本能亲近的天使。 　　神明的目光之下，他似乎是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思想和理智。要屈服，要...... 　　献媚讨好。如同是那只知欲念的饿兽一般，叫一切得到满足。 　　祂伸到路西菲尔口中的指尖拿出，顺势在他那终是染上了几分血色的唇瓣间抹过。似乎是想要阻止的。 　　又或者说，祂本当阻止。本当给这现在阴影与梦魇里的路西菲尔，以救赎。 　　但祂眸光深深，璀璨的金眸里风起云涌，死死盯着这造物的情态。却似乎...... 　　似乎是在期待。 　　在期待着祂的天使，情难自禁。主动向祂寻求解脱和欢愉。 　　于此一瞬间，祂的思维、理智，和想法。同祂的恶念，同那魔神相重合。 　　祂的眼眸中，有戏谑和恶意翻涌。有混乱与疯狂，在蔓延。 　　又或者说，祂同那恶念之间，本就是一体。所有的善意与恶意，本就不过是外在的一种表相而已。 　　祂并不需要，同这世间的造物与生灵，有任何共情。更不需要，自身的悲喜，同他们之间，有任何相通。 　　所以祂即使是如此偏宠和喜爱路西菲尔。即使祂再清楚不过，路西菲尔此刻的情况，是如此的不容乐观。 　　但就在路西菲尔的躯体主动贴近祂，向祂寻求慰藉和抚慰之时。 　　祂忽然想要知道，祂的天使在彻底失去思维和理智之后，又会做出些什么。 　　又究竟会...... 　　绽放出怎样的情态。 　　祂一直都知道，祂的造物是美的，是叫祂所喜的。 　　每一个姿态，每一种样子。 　　那么如果他当真是将所有的美好舍弃，变得充满罪恶呢？ 　　正常状况下的神明本不该如此。 　　本当对祂的天使，有着那么几分怜悯和宠爱的。但...... 　　祂本就不该，更不可能被世间的造物与生灵定义。 　　祂想做什么，要做什么，从来就不需要有任何解释，更不需要有任何理由。一切都只是凭着祂的心意而已。 　　祂不会有任何过错。只要祂所行的，便是真理，便是这世间的铁律。 　　祂并不认为，自己需要为了任何造物或生灵，为了任何事情而妥协。 　　所以这一瞬间，这分明是第一时间里，可以将路西菲尔拉回的那一刻，神明选择了迟疑。 　　选择了以眸光垂下，静看着祂的天使，清醒和理智滑落。 　　身躯柔软，如同菟丝子一般，一点点攀附而上。 　　路西菲尔的姿态，同地狱里，那被“祂”控制时的场景，开始重合。 　　他唤“祂”，主人...... 　　不，不是主人。是...... 　　这恒星天的浴室里，路西菲尔的寝殿之内。祂的天使抬起头，似乎是再度失去了血色的唇瓣开阖，失去了焦距的瞳孔瞪大。 　　他喊的是...... 　　“吾神。” 　　祂的瞳孔收缩，落在路西菲尔背后的手下意识收紧。内心里，陡然涌现出无尽的恐慌来。 　　是仿佛失去了灵魂，口中话语落下的路西菲尔。在下一瞬间，在祂尚来不及阻止之际，彻底闭上眼，软倒在祂面前。 　　他不允许，亦不可能叫自己玷污神明。将所有的丑态，显露在他的造物主面前。 　　即便是，要他自己走向终结。 　　“醒来，路西。” 　　失落，恐慌，茫然，无措。 　　祂眼中的恶意与戏谑，甚至将一切尽在掌控的高傲和傲慢，终是褪去。 　　演变成深深的疑惑和不解。 　　祂似乎是想不清楚，一切怎么会失控？又如何会，走向这等地步。 　　祂只是...... 　　只是什么呢？ 　　习惯性的冷眼，习惯性的想要看着这一切的发展。习惯性的，将所有属于造物的苦难和挣扎，看作是调剂？ 　　祂不过是想要祂的天使，展露不同而已。 　　祂会将祂的天使修好，给他抚慰和补偿，使他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祂是全知全能的造物主，创造一切的神明。这世间并没有什么，是祂不能为，不可为，做不到的，不是吗？ 　　所以...... 　　“路西菲尔，醒来。” 　　祂指尖颤抖，抚过路西菲尔紧闭的眉眼。言灵生出，似是要固执且执拗的，将这造物唤醒。 　　要使他的意识回神，而非是现在这般，彻底无知无觉的模样。 　　祂突然想到，第九重地狱里，那场精灵族的屠杀之后，当“祂”带着路西菲尔回到那魔宫之中...... 　　祂的路西是如此狡猾，定然是不会真正的，将自己的生命放弃的，对吗？ 　　他一定是如此前一般，在意识空间里，在什么隐秘的地方，静看着这一切的发展。寻求反戈一击和脱身的机会，对吗？ 　　祂贴近了路西菲尔的耳侧，以唇掠过他那泛白且失去温度的唇瓣。开口，仿佛是从喉咙口带出笑意道： 　　“我原谅你所有的欺瞒，背叛和忤逆。醒来，路西菲尔。” 　　仿佛是自欺欺人，又好似是纵使到了如此时刻，祂同样是不愿意将高贵的头颅低下，不愿意将自身错误承认的。 　　混淆视听颠倒黑白。这世间的所有，都是但凭祂定义和玩弄。 　　即便是路西菲尔，路西菲尔...... 　　祂的路西，是如此信仰坚贞，忠诚于祂。又怎会忤逆于祂，不听从祂的召唤，归来呢？ 　　祂小心且爱怜的捧起路西菲尔的脸，开口，一声声温柔的呼唤。 　　浩荡的神力在祂周围，在这浴室的空间里，不断席卷和蔓延。 　　祂小心翼翼的捧起祂碎裂的珍宝，从那冰冷的池水中走出。 　　眼睑垂下，目光微凝。却是在那以大理石、金钢石铺就的池壁上，看到了深深的，经由路西菲尔的手，一道道抠出的印痕。 　　祂的路西，便是如此绝望且无助的挣扎，却又死死将那面上的平静维持的吗？ 　　那一瞬间，神明脚下的步伐，似乎有几分趔趄。 　　祂似乎是不愿承认，更不愿想象，这一切的祸首，都是祂自己。 　　但事实却又在提醒祂，祂同魔神，同祂恶念之间，并没有任何区别。 　　甚至于造成的影响...... 　　祂感受不到路西菲尔的灵魂，对祂的呼唤，有任何回应。 　　祂的天使，仿佛是要将自己消散在天地间，消散在祂眼前。 　　他在以他的生命和所有，维系祂的信仰和洁白。 　　不，不该是如此的。 　　祂想要使祂的天使，认识到祂的所有。却又害怕祂的天使，认识到祂的所有。 　　祂圣洁的白袍之下，有阴影在蔓延和扩散。 　　祂璀璨的金瞳中，无尽的混乱和疯狂在滋生。放肆生长，充满了触目惊心的，只是叫人看上一眼，便会坠落的黑暗。 　　下一瞬间，祂侧了头，望向一旁，望向...... 　　“父神！” 　　匆匆赶来的米迦勒等失声。而后飞快的低下了头颅，战战兢兢，匍匐在地。 　　神明的目光，在率先闯入，无意间同祂对视的阿撒兹勒身上，有那么一瞬间的停留。 　　敏锐如米迦勒，自然是在路西菲尔离去之时，察觉到了他身上的异样的。 　　只是在他紧随其后，想要了解情况，提供帮助的那瞬间。禁制与法阵张开，将他阻隔在外。 　　那一瞬间，他失去了和路西菲尔之间的联系。更不知晓，在路西菲尔身上，究竟发生了何等样的事情。 　　他并不是一个擅长于解除，破解禁制阵法等的天使。 　　好在有阿撒兹勒等。 　　然而谁都不曾想到，当他们艰难的将那禁制阵法解开，踏足到这属于路西菲尔的宫殿...... 　　破阵之后走在前方的阿撒兹勒，在那一瞬间，看到了神明的眼，看到了...... 　　他的灵体在发出无声的呐喊和嘶吼，他的手死死捂住了眼，有浓重如同墨汁一般的泪水，顺着指缝落下。 　　滴落在地面。 　　一众的天使们，俱是弯下腰，不敢有任何直视，更不敢有任何言语。 　　“找个时间，离开天国吧。” 　　神明如是言，目光收回。 　　在祂开口，目光挪开的那瞬间。阿撒兹勒身上的光辉不再，竟然是就此，彻底转变成堕天使模样。 　　天国里无处不在的圣光，将阿撒兹勒的眼耳口鼻等封堵。使他不能发出任何言语。 　　神明的冷漠与无情，更是叫一众的天使战战兢兢。从灵魂深处，升起莫大的恐慌及畏惧。 　　祂抬起脚，尚且滴落着水滴的袍袖，从米迦勒等的眼前飘过。 　　但就在神明即将走出那浴室的那瞬间，祂忽然停下脚步，目光缱绻且温柔的望过怀中的路西菲尔。 　　而后回头。 　　祂的面目，在那光中模糊。 　　又或者说，祂的脸，祂的身形，对这一众的造物与生灵而言，本就是没有具体形态的。 　　即便祂现下，似乎是在以类人的形态存在。 　　祂的目光之下，米迦勒等下意识的放轻了呼吸。本以为这至高且仁慈的父，会是想要将阿撒兹勒洗白，给这天使以救赎。但...... 　　“忘记今天的一切，不要让他知晓。” 　　他的路西如果知晓了，应该，是会伤心的。 　　所以，便不要知道了吧。 　　无处不在的圣光，在米迦勒等的观感中充斥。 　　神明抱着路西菲尔，消失在那圣光中，回到第九重水晶天上。 　　祂将祂的天使，小心翼翼的放在那充满信仰力的池水里。祂的手，在路西菲尔的脸侧抚过。 　　祂说，“醒来，路西。” 第49章 　　神明的目光之下，路西菲尔双眸紧闭，面色与唇色俱是苍白。 　　他自始至终，都无知无觉，在任由了祂摆弄。 　　并未曾有任何醒来。 　　造物主的言灵力量影响也好。那些本不当是，叫造物所能吸收的信仰力量也罢。都无法将他唤醒，使他睁开双眼，回神。 　　祂同样是走进那充斥了信仰力的池水里。面色与神情间，染上烦躁。 　　但祂的动作却又是轻柔的。轻柔的掠过路西菲尔的眉眼，撩过他耳侧的发，以指腹在那面上缓缓摩挲。 　　祂满意于这具皮囊。这叫祂精心雕琢，细心塑造每一寸肌肤皮肉，同那容颜。 　　但相较于祂的天使，那独一无二的灵魂而言。这却又似乎不值一提。 　　这是祂所不能复制的奇迹，是...... 　　是什么呢？ 　　祂将祂的天使紧紧拥在怀中，以头埋在路西菲尔的颈窝。 　　似乎是后知后觉，终是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路西菲尔的躯体，竟已经是瘦削且苍白，再不复曾经。 　　但这仍是美的。是足以将祂吸引，叫祂不自觉地，想要将他喂饱。叫他睁开眼，眸中倒映且仅仅是倒映着祂的颜。 　　祂的路西，只需要看着祂，想着祂，信仰着祂，便够了。 　　所以又为何会到了这等地步？祂的路西，又怎能够，伤害自己，不给祂以任何回应？ 　　生老死病。 　　自有永有，无所不能的神明。似乎终是有那么一瞬间，体会到了，什么叫作求不得。 　　那是祂所不能理解的情感。是将那世俗的生灵，所困扰。更是那所有的造物，终其一生所不能达到。 　　他们的一生，都在不断获得和失去。他们永远，都不会因造物主的厚赐和命运的安排，而感到满足。 　　他们在神明铸就的牢笼里，寻求垂怜，解脱和救赎。 　　神明高居在御座之上，世间的所有对祂而言，不过是一场场戏剧与游戏。 　　祂身处其中却又游离在此之外，本不当有任何改变。 　　但那高高在上的神明，却又似乎是早便已经，被拉扯下了神坛的。 　　祂是如此迫切的想要祂的天使睁开眼，想要路西菲尔在祂的呼唤中醒来，做出回应。 　　祂终是开始担忧和害怕，祂的路西不会再醒来。不会再对祂的种种行为，有任何回应。 　　祂固然是可以再创造一个天使，再创造一个一模一样的，外表同路西菲尔之间，没有任何分别的生灵。 　　但祂的路西，但那样璀璨且夺目的灵魂。但那在创世的最初，便将祂的目光吸引，使祂为之驻足和停留的光...... 　　那是祂所不能复制。是祂一旦失去，便无法再追回。 　　“你会回应我，会归来的。对吗，路西？” 　　神明语音轻柔，以手覆在了路西菲尔的手背上。牵着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膛间。 　　那里似乎是有虚假的心跳，在跳动。有血液，在衣料与皮肉之下奔涌。 　　祂勾唇，眸中执念奔涌，混乱与疯狂并存。 　　“不管是信仰，是爱。还是恨，你定不可能逃脱。更不可能是将我舍弃，一走了之。” 　　祂似乎是在写出律令，做出宣告。又似乎是在以堪称是宿命、诅咒的东西，在将彼此的命运连接。再无法分割。 　　定下仿佛是谶语一般的未来。 　　“你的一切都属于我，来源于我。只有我，方可以将你的一切决定。” 　　祂是如此的傲慢且不讲道理。如此的嚣张霸道，自以为可以将一切掌握。 　　又或者说，祂本当将一切掌握。 　　祂是神明，是此世间，将一切创造的神明。但...... 　　“你凭什么觉得，这世间的所有，便会按照你的意而发展呢？” 　　伴随了神明话音落下，祂覆着的手背间，路西菲尔的手在一瞬间弯折用力，深深插入到祂的胸膛。 　　神明淡金的血，在虚空中滴落，转瞬消散于无痕。 　　祂的心脏一下又一下的，好似是在路西菲尔渐渐合拢的手中跳动。 　　祂的目光之下，那原本双眼闭上的造物睁开眼，眸中一派幽深的黑暗与血色。 　　浓郁且深厚的魔气，在他的脚下，在他的周围展开。 　　几乎是要将这神圣的殿堂，转瞬拉入到深渊。 　　四目相对，美丽的造物缓缓露出笑容。 　　眸色薄凉，笑容中充满了恶意和愉悦。那是...... 　　那不是路西菲尔，是...... 　　路西法。 　　世间所有罪孽与恶念的化身。遥远命运里，路西菲尔终将走向的未来。 　　“好久不见，耶和华。” 　　他开口，同那一瞬间里，陷入到不解与错愕的神明打过招呼。 　　指尖收拢，但凭那虚假的、类人的心脏，在手中碎裂。 　　血肉模糊，一片淋漓。 　　指尖抽出，但凭了神明的身躯，软倒在那充满信仰力的池水里。以神明那如云的袍袖撕裂，随意擦拭过手指。 　　开口，充满玩味道：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恶心，自大。” 　　天使的灵在此一瞬间，开始彻底的，向着堕落的方向转变。 　　他但凭那截擦过他指尖的袍袖，跌落到水面。起身，居高临下的望过神明。 　　“你现在的样子，可当真是丑陋啊，吾神。” 　　他亲昵的唤过这过往的称呼。在这对他而言属于过往，却又分明是属于现世的时空里。以脚踢过神明落在池水里的躯体。 　　漫不经心且充满了恶意。 　　“怎么，就这么想爬上我的床？” 　　伴随了他话音落下的，是暗色的荆棘在神明的血肉间生出。绽放出黑色、血色的蔷薇，以及再靡丽不过的花朵。 　　是他以带着黑暗、邪恶与诅咒力量的孢子，在空气里洒落，在神明的血肉间生长。 　　镌刻到骨髓，深入、浸染到灵魂。 　　但彼此都清楚，这对于神明而言...... 　　神明自不会因此而陨落，更不会因此而将生机丧失。 　　祂的指尖伸出，扣紧了池壁，缓慢的，一点点直起身。 　　祂的胸口，叫路西法以五指生生将心脏掏出的胸膛间，仍是一片血肉模糊。 　　祂的周身，本就是以血肉为食，为养料的孢子仍在不断生长。在皮肉之下将荆棘破出，开出一朵朵的蔷薇与花朵。 　　祂目光温柔，神情温和。如同月华一般的长发在身后飘散，如同倾泻了一地的流光。 　　祂金眸璀璨。 　　带着缱绻深情的笑容显露。开口，对这在路西菲尔身上醒来的路西法道： 　　“除了我，没有人可以满足你，喂饱你的，路西。” 　　“是吗？” 　　路西法同样是在笑。他的笑意中，充满了讥诮与恶意，并没有过多情绪存在。 　　他贴近了神明，以手捧起神明的脸颊，抬起眼。 　　然后在下一瞬间，他的手对着神明扇下。 　　眸中狠色浮现，没有半分情面遗留。 　　“不要挑战我的耐性，路西。” 　　神明开口，以手扼住了的路西法的手腕。 　　祂的脸被他扇过，面色间，似是有红红的指印浮现。 　　祂似乎是在克制。而祂的威严，不容许以后任何冒犯。但...... 　　“你待如何？杀了我？杀了路西菲尔？还是杀了这世间的所有生灵？” 　　路西法放声大笑。笑得几乎打叠，笑得几乎落下泪来。 　　继而如蛇一般贴近了神明的身躯，靠近了神明破开的胸膛。以手指在那将要蠕动，生长出肉芽的心脏位置，不断抠挖。 　　将那生长出的新肉，一条条撕裂。 　　“怎么办呢，耶和华？” 　　他问。语音里充满了纯粹到近乎直白的，贬低，恶意及感慨。 　　“你老了，我们之间太熟悉了。我对你的躯体，已经没有任何兴趣了呢。” 　　“相较你而言，我更贪恋那些鲜/活的肉/体，喜欢寻找新的猎物。” 　　“毕竟你知道的，魔族，总归是荤素不忌......” 　　他似乎是并不避讳于自己作风的放荡。更不避讳于将这一切，在这尚未真正将未来窥探的神明面前展开。 　　爱恨交织。他与神明之间，必不可能是纯粹的情侣，更不可能是纯粹的敌人。 　　只不过，他似乎对此感到了厌倦。 　　又或者说，这不过是他的谎言，欺诈与诡计。是他在刻意将神明心绪挑动，要使神明失态。 　　但不管如何，神明似乎切切实实的皱了眉，心绪被他的话语挑动。 　　祂可以容许祂的路西爱祂，恨祂，想要杀了祂。 　　将祂食肉寝皮，同祂至死纠缠。但...... 　　“你离不开，逃不脱的，路西。” 　　祂摇头。口中的言语，恍若宿命。又好似是宣判。 　　是祂在以造物主的力量，要将一切强求。 　　不管星辰如何变幻，世间如何发展。那所谓的命运，又将一切引向何方。 　　祂定不会使祂的造物，逃出祂的羽翼，摆脱祂的纠缠。 　　“我当真是恨极了你这副模样！” 　　路西法眯起了眼。薄薄的，带着诅咒力量的风刃从他的指尖生出，在神明的胸膛间划下。 　　身后翅羽张开，是如同夜幕一般的深沉。 　　无形的力量与魔力扩散，足以将这神殿内部的一众摆件掀翻。叫本不该存在于此的魔气，从这神殿的正中，从水晶天向外扩散。 　　伴随了他话语落下的，是他翅羽扬起，飞至虚空。 　　有充满了刀山火海，遍地荆棘的裂隙，在神明的脚下，在他同神明之间展开。 　　他勾了唇，眸中冷光与恶意流转。对神明道： 　　“路西菲尔很好，不过现在，他是我的了。” 　　他的身影，在下一瞬间，在神明眼前消散。 　　再不留有任何痕迹。 　　“路西！” 　　神明终是皱起了眉，面色大变。隐隐然间，感觉到有什么在超出预料。 　　祂再清楚不过的知晓，一旦真相掀开，路西菲尔可能会对祂出现的恨意。更明白，若是...... 　　若是路西菲尔知晓那一切的隐瞒，那么他对祂的恨意，便是再正常与理所当然不过。 　　只是祂不曾想到，这种种因由之下，跨越时间线而来的路西法的目标，竟然从一开始，便是路西菲尔。是...... 　　曾经的他自己。 　　祂终是感受到了失控。更无法想象，无法推测，路西法会做什么，要做什么。 　　祂以神力在脚下张开，要将祂的造物找寻。 第50章 　　路西法并没有带着路西菲尔，回到他应该回到的时间线内。 　　他们的气机，仍存在于此时空之中。 　　只不过路西法在虚空里现形，以脚踩过水面，目光垂下，自是看到了水中倒映的颜。 　　天使的灵，在被他本源里带有的魔气不断侵染。然而自始至终，却又似乎是保持着一线洁白。 　　保持着一点星火，一点摇摇欲坠的光明，不曾落下。 　　他是了解路西菲尔的，又或者说他本当是了解路西菲尔的。那属于他的过往，属于他的曾经。 　　即便他早已经削骨剥髓，将其舍弃。但...... 　　“何必呢？” 　　他的唇角，掀起冷漠讥诮且薄凉的笑容。手掌伸出，浓重的魔气在掌下蔓延，在将他脚下的天地笼罩。 　　形成密闭的空间，隔绝视线与探查。同这周遭的所有，融为一体。 　　他并非是本体到来。更是再清楚不过，这样的禁制与法阵，定不能阻挡神明太多的时间。 　　他的意识，同样将回到他应该在的时空内，而非是在此久留。不过...... 　　“路西菲尔。” 　　他冷笑。将那伸出的手收回，闭上眼，以手扶了额。 　　将意识沉浸，仿佛是要将这过往的自己，彻底拉到深渊。 　　又或者说这对路西菲尔也好，对路西法也罢，又何尝不是一种救赎？ 　　自始至终，能够将他救赎的，唯有他自己。 　　再不会有任何人。 　　他在一片黑暗与空茫中，睁开了眼。 　　上下左右四周，俱是一片黑暗。唯有最中央的地方，有纯白的光影留存。 　　是路西菲尔。 　　蜷曲在光影里，苦苦抵御黑暗侵蚀的路西菲尔。 　　又或者说那不仅仅是黑暗，更是路西菲尔内心的阴影。是他被抹去的记忆中，魔神留下的影响，在将他的内心煎熬。 　　天真，愚蠢，可笑。 　　路西法皱了眉，带着几分恶意与烦躁的，对路西菲尔的行为给出评判。 　　即便这是他的过往，是他的曾经。但...... 　　“路西菲尔。” 　　黑暗与阴影，在他的脚下匍匐。他走近，俯下身，掐住了路西菲尔的下颔，将他的脸抬起。 　　同样的美丽，同样的苍白。 　　同样的眉眼轮廓，同样的容颜。 　　只除了那发色与眸色，只除了那神情间，有所不同。 　　但这本就是最大的不同。 　　坚持着善良、公义与美好的天使，纵使落在地狱中，同样未曾真正被侵染的路西菲尔。 　　和罪与孽化身的路西法之间，又有何相同？ 　　他们四目相对。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是在此固定和停留。 　　两双间隔了时空的眼眸互相凝望。 　　良久，路西法唇角勾起，扯出笑容。 　　“你为什么还活着，而没有死去呢？” 　　他的言语中，充满了恶意。 　　“你是谁？” 　　路西菲尔回神，开口，问过这分明是和他有着同样相貌，却很显然是沦落为魔族的路西法。 　　他的面上，涌现出无限的悲伤和恐慌。他的内心里，分明是已经有了答案。 　　只是他并不愿意，将那样的答案揭晓。 　　路西法却没有这样的顾虑。 　　他所有的天真与善念，早便已经在同神明的纠缠中，被磨平。内心叫毒液浸染。 　　阴险，狡诈，不择手段。 　　他并不介意将路西菲尔的坚守打破。叫这过往的自己，同样是沉沦在黑暗中。 　　他开口，将唇凑在了路西菲尔的耳边，压低了声线。 　　“你不是知道了吗？我是你啊，路西菲尔。未来的你。” 　　跨越了时间线而来，想要将你毁灭的你。 　　被欺瞒，被愚弄，被掩去所有的真相。 　　你为何要将那所谓的信仰坚持？又为何，不是选择将所有的一切毁灭，彻底走向终焉？ 　　你可知，你所信仰、所坚持的一切。从来便是没有必要，没有意义的。 　　没有谁会在乎。而你，终将被打上忤逆的印记，成为叫所有生灵唾弃的背叛者，背弃者。 　　在黑暗中苟延残喘。直至被摆上审判的祭台。 　　他似乎在试图将所有的真相揭露，在想要将一切，显露在路西菲尔眼前。 　　但他张了张口，最终吐出的，却不过是...... 　　“你可知......” 　　你的一切信仰与坚持，都将是刺向你的利刃。 　　他的话语被截断。是路西菲尔伸出手指，点在了他的唇。 　　无需有任何言语，无需有任何眼神。 　　他们本就是同出一源，本就是一人。是这世间，再了解彼此不过的存在。 　　路西菲尔清楚，路西法所要说出的话语，定不会是他想要听到，想要知晓。 　　他宁愿自欺欺人。 　　又或者说，在一切未曾发生。在他未曾将那真相窥探，未曾一点点的，将所有的一切知晓之前。 　　他是不会，更不可能会将他的坚持和信仰，就此改变的。 　　即便他已经是知晓，前路定然是刀山火海，是一片看不到光芒和尽头的黑暗。但...... 　　“抱歉，我不知晓，在你的身上发生了什么。更不知晓，为何会到这等地步。但我想......” 　　他言语温和，目光温柔。回望过路西法，以手在他的额际抚过。 　　“你一定有你的道理。” 　　只是这样的道理，无法将他说服，更无法使他放下。甚至于他们的理念、想法，甚至是属性。都在背道而驰，彼此对立。 　　他只是确定了未来。 　　“所以我，是失败了吗？” 　　他并非是一无所觉。 　　只是下意识的将某些内容遗忘，只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只是不到最后一刻，不愿意放弃而已。 　　谁又能知晓，他究竟是否在心甘情愿的被欺骗和愚弄，心甘情愿的...... 　　等待着上位者的抉择和审判。 　　那不仅仅是他的信仰。更是他的创造者，是他的父。是他在漫长生命里，紧密相连不可分割的全部。 　　想要将其割弃和舍去，又究竟是何等痛苦，何等艰难？ 　　“很疼吧？” 　　他的眸中，倒映着路西法那相同又不同的，因这天使的堕落与彻底沉沦黑暗，而再是靡丽不过的颜。 　　开口，目中带上了沉重的悲伤与心碎。 　　他知晓，那将会是未来的自己，做出的抉择。但...... 　　他想，他应该是自私的。 　　他本当彻底杜绝这样的可能。他本当在见到路西法的第一时间，便同路西法刀剑相向，或者将自己毁去。 　　叫那一切，定不可能发生。 　　但他的手，他的心灵，却生出了迟疑。 　　他似乎是在试图，同未来的自己共情。 　　他似乎是看到了，路西法看似强大身躯之下的伤痕累累。看到了这魔族充满恶意的表相之下，不为人知的悲伤与绝望。 　　他主动伸出手，拥住了路西法。向着这未来的自己，将歉意表达。 　　“抱歉啊。我......” 　　他失声。突然意识到，自己究竟是何等卑劣。又究竟是何等残酷。 　　他在奔赴一场刑罚，一场处决。 　　一场明明已经猜到了结局，却不愿放下的路途。 　　但最终承受这一切，将那样的结果承担的，却是路西法。 　　是未来的自己。 　　他又如何能够心安理得的在路西法面前，说出抱歉。说出这置身事外，恍若救赎一般的言语呢？ 　　他手臂微紧，陷入到怔楞与茫然。 　　所以你看，这时候的他，这时候的路西菲尔，当真是可怜又愚蠢。叫人不自觉地想要毁去呢！ 　　原本竖起了满身尖刺，对那一切种种，都是充满了恶意的路西法，顺从的同路西菲尔相拥。 　　仿佛是将所有，都收敛在这半身的怀抱之下。望过来的眼神，说出的话语之内。 　　只是双眼闭上而后又睁开，他将头搭在路西菲尔的肩头。 　　唇角勾起，却是在下一瞬间，身形闪动，以手扼住了路西菲尔的脖子。将这过往的自己，压在身下。 　　抵在那恍若祭坛一般的地面间。 　　“你以为你是谁，路西菲尔？” 　　他目光沉沉，夜幕一般的黑眸中，分明是有血色在涌动。轻笑，开口，充满讥诮道： 　　“不好意思，你不是失败了，而是死了。我杀了你，你信仰的神，杀了你。将你分割，吞食殆尽。再没有留存分毫。” 　　他偏头，仿佛是在赌气，又好似是泄愤一般。咬过路西菲尔的唇角。不怀好意。 　　“你看，我们不仅一起杀了你。还媾和在一起，将你彻底抹去。” 　　他张口就来，口中说着似真似假的，分明是再偏离不过的事实与言语。 　　要将路西菲尔的心灵击垮。要使其，陷入到他所经历过的痛楚与绝望中。 　　所以痛苦吧，绝望吧。将过往的一切尽皆放弃，不要再有任何幻想。 　　他的另一只手，在沿着路西菲尔的腰线游离和滑下。 　　他开口，在路西菲尔的耳际，做出蛊惑。 　　“放下吧，路西菲尔。同我一起。” 　　他扼着路西菲尔咽喉的手，在那优雅修长的颈部间缓缓摩挲。 　　不知不觉里，一切都仿佛是变了意味。 　　他无疑是了解这过往的自己，了解路西菲尔的。遑论他本就是放纵的，追逐欲与念的魔族。 　　在他的掌下，在他那别有用心的挑逗里。路西菲尔唇瓣微微抖动，身形一阵战栗。几乎无法发出任何言语。 　　他说，“你的神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不会有欺骗，不会有愚弄和伤害。我们本就是一体。” 　　水晶天上，神明以神力席卷，目光微凝，眼睑垂下。终是发现了什么。 　　是祂在第一时间扫过地狱，扫过黑暗。却忽视了，就在祂脚下的天国。 　　那狡诈的造物。从未来时空里，来到此处的路西法。并不曾离开天际。而是将路西菲尔的身影，隐藏在流经伊甸园的水面之上。 　　他对魔力的操控，对生灵罪恶和欲念的把控等种种。当是精细入微，没有任何错漏的。 　　所以方才可以，短暂的将神明的双眼骗过。致使神明在最初的探查间，并没有发现任何踪迹和不同。 　　但世间的种种，在至高的神明面前，本不该有任何秘密。所以祂脚下踏出，便要将祂的造物带回。 　　甚至是...... 　　给那跨越时空而来的路西法以惩戒。 　　祂无疑是贪心的。 　　祂想，不管路西法要做什么，想要做什么。祂其实是不介意，将他同样是留在此时空中。同样是...... 　　成为自己的禁脔。 　　毕竟较之以光辉的，仿佛是将要碎裂的路西菲尔而言。路西法，这傲慢且桀骜不驯的造物，定会是另一种滋味，不是吗？ 　　世界因祂的意念而生，万物皆在祂的脚下。 　　祂本当超脱在时间的长河之上，自有永有。 　　既然是如此，祂又为何不能俯下身，摘取两朵同样的，色彩并不相同的玫瑰。纳在掌中，细细把玩呢？ 　　祂的恶念与傲慢，较之以世人所想，所以为的，更加深重。 　　只是脚下踏出，便要将空间破开的那瞬间。祂感受到了拉扯，感受到了有莫名的力量，在将祂的步伐阻隔。 　　是路西法洒下的，那带着诅咒与邪恶力量，在祂血肉中生出的花枝藤蔓。 　　在将祂的灵拉扯。 　　要使祂从高处落下。 　　但这又怎么可能？ 　　即便是路西法以本体到来，全力出手...... 　　造物与神明间的界限，不可抹消。 　　祂的身侧，有光华闪过。将这所有，转瞬消散于无痕。 　　只是祂抬起了手掌，原本是要在脸侧抹过。是要将路西法留下的掌痕，一点点抹消。 　　但在下一刻，祂却是目光微闪，加重了那痕迹。 　　甚至于胸膛间，除了那被路西法掏出心脏的大洞，自行愈合以外。 　　祂以意念转动，要使之更加惨不忍睹。但...... 　　祂想到了路西法的话语。祂的脑海中，回荡过路西法的厌倦与嫌弃。 　　那跨越时间线而来的路西说，祂的样子丑陋。 　　祂，已经是老了。 　　祂当真是老了吗？ 　　祂的这副模样，这张皮囊，当真不叫路西所喜？ 　　祂的心中，忽然开始生出几分不确定。 　　虽然这并不影响，神明在将那从血肉中，生出的荆棘与藤蔓解决之后。划开空间，向着自己锁定的方向而去。 　　可是在脚下抬起又落下，出现在那水面之际。祂还是垂眸，望过水中倒映的颜。 　　祂的周身，有光华再次涌动。在祂的目光之间，将身形与样貌调整。 　　使之呈现出最完美的状态。最...... 　　符合那造物审美的，叫他所喜的模样。 　　一切俱是在无声息里进行。祂以脚踩过水面，手掌伸出，毫无滞涩的，将层层禁制法阵破开。 　　将那以手扶额，站立在水面的造物，揽入到自己怀中。 　　祂想，祂的路西，定是会爱祂，不会抛弃祂的。 　　只是当祂以庞大的意识探出，小心翼翼的闯入路西法与路西菲尔所在的那片意识空间当中，无声息的出现之时...... 　　“你在做什么，路西？” 第51章 　　路西菲尔的理智，在路西法的触碰中溃散。 　　不得不承认，路西法确实是了解他的。甚至于较之以他自己，较之以此时的他，更加了解他的躯体。 　　他本应当对此感到恶心和抗拒。但事实却是，一切在那高超的技巧之下，都似乎是可以被弥补。 　　遑论他们本就是一人，本就是同出一源。 　　自然知晓，该如何将自己取悦。 　　更不必说，他对路西法...... 　　如何呢？ 　　他又有何等样的立场，何等样的言语，去将路西法批判？ 　　去将路西法所要经受的种种，视作是理所当然？ 　　他所有的坚持与坚守，在这来自未来时间线的自己面前，都是如此的渺小且不堪一击。 　　他根本便无法提起更多的反抗。 　　一派光与影，一派浓重的墨色与黑暗之间。他只能是将手抵在路西法的胸膛之间，无助的望向虚空。 　　口中带出一声声的，极细微的呜咽。 　　“不要这样。” 　　唇角轻喘逸出，他试图将路西法说服。 　　他的掌心，风刃凝而复散。隔着衣料，贴近了路西法的皮肉。却自始至终，都不曾落下。 　　更不曾将路西法的皮肉，甚至是衣料割破。 　　他的内心里，涌现出深重的，不知从何而起的悲哀来。 　　他分明是应该对此，感到屈辱和不喜的。 　　他应该将路西法杀害，将他的行为阻止。 　　以利刃刺入到路西法的皮肉中，割断路西法的脖颈与咽喉，叫他再无法有任何过多的动作。可...... 　　他茫然的瞪大了眼，有泪水在不知不觉中落下。 　　路西法抬头，以唇在他那泪水滑落的脸侧吻过。 　　将那泪痕吻去。 　　“行了，别哭了。” 　　路西法声音暗哑，那双泛着血色的黑眸之间，充满了理性与克制。以及...... 　　以及什么？ 　　是对过往自身的最后一点怜悯？还是眷恋？ 　　抑或者说，他与路西菲尔...... 　　他与路西菲尔之间，又何曾有过区别？ 　　俱不过是那所谓的，身不由己的玩物而已。 　　属于路西菲尔的命运，已经足够可怜，足够悲惨。他又何必再插上一脚，再将路西菲尔的意愿枉顾，给之以痛楚？ 　　那样的结局，又何曾是他可以避免？ 　　他说服不了路西菲尔。便如同是此刻的路西菲尔，同样自顾不暇，却又足够决绝。根本便不可能，将那信仰与坚持舍弃。 　　所以他开口，将那堪称是下流与摸索的动作停止。拥住了路西菲尔，将头埋在路西菲尔的颈窝，闷闷道： 　　“我不动你。” 　　不去动你，不去说服你。不去将你内心里，刻意忽视和遗忘了的真相揭露。只是...... 　　“值得吗？” 　　他问。似乎是在问过路西菲尔，又似乎是在问过自己。 　　又或者说，他本就是在问过自己。 　　在问过记忆里的过往，在问过他所做出的选择。 　　他并未曾因此后悔，但...... 　　午夜梦回之际，他可曾有那么片刻，想要回到过去，回到天国。将一切改变？抑或者...... 　　不是以那般惨烈的收场？ 　　“为什么不值得呢？” 　　路西菲尔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开口，回拥过路西法。 　　发丝与呼吸相互纠缠。他闭上眼，掩去所有情绪。 　　有泪珠在无声息里落下。 　　他似乎在给路西法，以宽慰和解释。 　　又似乎在将自己麻醉。 　　“这世间的种种，任何事情。不管要做什么，想做什么。都是有意义的。即使没有谁会在乎，但你会在乎，我会在乎。不是吗？” 　　他仿佛是在告别。 　　在将什么深入到骨髓，渗透到灵魂的东西。以他认为和愿意的方式，用那最痛最笨的方法，一点点拔除。 　　这样的过程漫长且无解。 　　这样的影响...... 　　这样的影响是他一次次陷到痛苦中，落到黑暗里却又爬出。 　　路西法无言。良久，方才开口道： 　　“你本可以不必这样，不必遭受这些的，不是吗？只要......” 　　只要什么？ 　　俯首臣服？不必较真？浑浑噩噩？ 　　将自身的所有，尽皆放置在那所谓的命运安排之下？ 　　“那么你呢？你又可愿意......” 　　回首和妥协？ 　　路西菲尔同样是以未尽的话语，问过路西法。 　　伴随了那话音落下，有沉默在彼此之间蔓延。 　　他们闭上了眼，将头倚靠在彼此的肩头。仿佛是得到了彼此的答案。又好似是，在将这份难得的静谧享受。 　　直至那某一瞬间，神明开口。祂的到来，将一切打破。 　　“做什么？” 　　路西法睁开眼。而后在下一瞬间，身形转换以手扼住了路西菲尔的脖颈。 　　开口，将唇凑在了路西菲尔的耳边。 　　目光挑衅，回望过神明。 　　“没看见吗？你打扰到我们了。” 　　“是吗？” 　　神明眉眼垂下，看不清神色。只是这意识空间里的所有，都仿佛是因此而凝结。 　　便连路西法和路西菲尔胸腔里，心核的每一次跳动，都仿佛因此而被放大。 　　直至神明如云的袍袖垂下，祂的脚，仿佛是踩落到地面。 　　祂开口。璀璨的，仿佛是带着无尽悲悯与温和，包容的目光望过路西菲尔，落到路西法身上。 　　缓缓露出笑容。 　　“孩子大了，总归是有自己的秘密，不愿叫我知晓。” 　　祂似乎是对此接受良好。没有任何见怪。 　　更没有因路西法的行为及话语，生出任何情绪。 　　不过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目光温柔，神情同样是温柔道： 　　“我并不介意一起。” 　　“一起什么？3......” 　　神明目光之下，路西法皱眉，下意识接口。 　　想要对那装模作样的神明，做出嘲讽。 　　只是在话音出口的那瞬间，却又陡然意识到。这神明，远较之以他想象的，更加...... 　　“无耻！” 　　路西法炸毛。目光恨恨的看向神明。只恨不得能够将祂食肉寝皮，彻底毁去。只不过...... 　　“你当真不在意吗？耶和华。” 　　他挑了眉，直呼□□。眼角眉梢里，忽然露出极大的恶意与愉悦。 　　目光灼灼，恰如同暗夜里最美丽的，布满了尖刺的蔷薇花绽放。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路西菲尔。” 　　他的目光从路西菲尔身上挪开。脚下后退。他的手，放开了对路西菲尔脖颈的控制。 　　他的唇角勾起，似乎是在同路西菲尔做过道别。 　　“你......” 　　路西菲尔开口，似乎是下意识的想要做出阻止。但他口中的话语，尚来不及有更多的吐出。 　　他回过头来的目光之下，路西法的身影，便如同轻烟般散去。 　　路西法回到了他的时空，回到了他所应该在的时间线内。终是离开，并没有在此久留。 　　路西菲尔怅然若失，目光怔楞。所不曾注意到的是，神明指尖伸出。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是要做出阻止和截留。 　　只是下一刻，冥冥里同源的力量，将祂阻止。 　　祂开口，将那伸出的手对向路西菲尔，仿佛是极温和且宽容道： 　　“过来，路西。” 　　“吾神，我，抱歉，我......” 　　路西菲尔回神，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要说出些什么，却又不知，当如何言说。 　　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他没有听路西法的言语，更没有将未来探究和问询？ 　　还是说在那遥远的未来中，他终究是将神明的偏爱与信任辜负？ 　　甚至于现而今...... 　　现而今他的信仰，虽然未曾生出任何的动摇。可是他对很多事情，对很多隐瞒，其实并非是一无所觉。 　　不过是自欺欺人。不愿意去探寻。可...... 　　他无法对路西法动手。更无法在路西法面前，将神明的信仰与荣光维持。 　　这同他所经受的教育，接受的理念，早已经是背道而驰。并不相同。 　　他甚至无法确认，自己是否还是路西菲尔。还是曾经那个，光辉闪耀的天使。 　　有来自黑暗力量的影响，在不断将他侵蚀。在他的灵魂与意识中，喧嚣和鼓动，要将他拉到深渊。 　　只是神明伸出的手，望过来的目光之下。他还是从善如流，上前，将自己的手，搭在了神明的掌中。 　　他的手，被神明的手握紧。他被神明圈在了怀中。 　　他听到了神明开口，凑近他的脸道： 　　“叫我雅赫维，路西。” 　　他后知后觉，看到了带着荆棘的花朵，在神明话音落下的那瞬间，从神明的血肉，或者说灵魂间生出。 　　有那么一瞬间，神明似乎皱起了眉，面上生出几分不安和痛苦。 　　“痛吗？吾......雅赫维。” 　　所有的纠结与想法，那将他困扰的一切，都在那一刻远去。 　　他满心满眼里，所看到的，唯有神明。 　　唯有那出现在神明身上的荆棘与诅咒。 　　他另一只手的指尖伸出，下意识的想要以周遭灵力涌动，想要将那荆棘和诅咒拔除。 　　想要替他的神明，将痛苦减轻。 　　只是将要动作的那瞬间，却又意识到，这里是意识空间。并非是现世所在。 　　遑论这遭受荆棘与诅咒的，是他的造物主，是神明。 第52章 　　神明啊。 　　“所以您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晓真相，选择将一切放下，而不是自欺欺人呢？” 　　那是很久之后。晨星的光辉不再，漫天的星辰为之一空。 　　所有有关路西菲尔的记载，都被彻底的毁去和掩埋。 　　神座之右的，再不是那曾经的天使。而地狱第九层的硫磺火湖中，无数追随路西菲尔堕天的天使，被放逐。 　　在他们所不曾看到的地方，在那火湖之下的，深渊的最深处。 　　小船悠悠行驶。荡开鸿毛不浮飞鸟难渡，无形的，充满怨念与罪恶的水波。 　　玛门坐在船头，回望过那眉眼垂下，侧对着他的路西菲尔。 　　他本不必来此，更不必堕落的。 　　只是在路西菲尔从天际落下的那一刻，他同样是张开翅羽，追随了路西菲尔，将所有的一切抛落在身后。 　　天国在他们身后，在熊熊烈火中燃烧。 　　却又在神力的作用下，被消抿和归于无痕。繁花盛开，一如往常。 　　如晨星的叛乱尚未被挑起，一切未曾发生之时。 　　造物主的力量，是他们所不能达到和企及。神明的神力，自可以将一切推翻和抹平。 　　路西菲尔本当在神明的幻梦和假象中，永远沉醉，不可能醒来。 　　遑论玛门的“母亲”，那叫路西菲尔的，对神明本就是如此的信仰坚贞，且虔诚。 　　所以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路西菲尔要选择将那假象打破。要以那样惨烈的方式，将一切斩断和终结呢？ 　　他似乎看到了，他的“母亲”在哭泣。却又似乎看到了，路西菲尔垂眼望向水面，唇角露出笑容。 　　有带血的白羽从虚空中落下。路西菲尔伸出手，指尖浸透在那河水里，水波在手下荡开。 　　指骨上的皮肉，似是在一点点被噬咬。被那河水中的怨魂，吞食殆尽。 　　显露出莹莹如玉的白骨来。 　　他的力量被路西菲尔束缚，他的眼中浮现起惊慌。他听见路西菲尔开口，面色平静，对着他问出言语。 　　“你其实便是那个孩子吧？那个叫我放弃的，本不该存在的孩子。” 　　他听到路西菲尔说，“见到你的第一眼，我便知晓了真相，想起了曾经。” 　　“我从不是受害者，而是加害者，是帮凶。是心甘情愿，被欺骗和愚弄。” 　　玛门的目光之下，路西菲尔目光柔柔。笑容温雅，如水莲花一般绽开。 　　即使在这暗沉的地狱深渊中，同样足以将一方照亮。使他周遭的一切，都因此而增添光彩。 　　但玛门心中的不安，却因此而愈发深重。他听到了路西菲尔开口，对他道： 　　“其实，我知道祂是装的，祂在骗我......” 　　那是未来与现世的交集，因神明的到来而被抹消。路西菲尔所有的心神，都仿佛是被神明所牵动。 　　他心中的一切疑虑等种种，都因此而被抛下。唯一能够将他内心占据和牵动的，唯有神明。 　　唯有神明那仿佛是受到伤害的身影，倒映在他的眼眸。 　　他的内心，充满着不安，担忧与害怕。 　　造物与造主的界限，被他践踏。他在内心里急切的祈求过神明，愿意将所有的苦难承受，只为换取神明的安然无恙。只不过...... 　　当着神明的面，向全知全能，主宰一切的神明，祈求和想要换取神明的无恙。 　　神明唇角勾起，笑容绽开，终是被他的态度愉悦。 　　“我没事的，路西。” 　　神明将他圈在怀中，以手在他脑后散落的发丝间穿梭。 　　祂的周身，那叫路西法种下的，让路西菲尔担忧无比的诅咒等，任凭了祂的意，在他的眼下被拔出。 　　并没有任何痕迹遗留。 　　他感受到了神明的心跳，听到了神明的言语。 　　“不要再这样，不要离开我。路西。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可以向我求助，我会帮你解决。” 　　他的神明似乎是在对他许下诺言。在告诉他，那些困扰他的，使他痛苦的一切，祂都会陪他面对。 　　所以无需担忧，无需害怕。更无需通过这等伤害自己的方式，来选择抵抗和逃避。 　　祂似乎在试图以这样的方式，让他清楚，那些对他而言，再痛苦与困难不过的问题。对祂来说，其实根本便算不得什么。 　　祂会是他的依靠与凭仗。 　　他什么都不需要想，不需要做。只需要爱祂，信仰祂，便好。 　　这是祂的天使，是祂的信徒。自然本当将一切交付于祂，没有任何欺骗与隐瞒。 　　他点头，以头在神明的胸膛间轻轻蹭过。闭上眼，给出回复。 　　正如神明所想的一般，他是不可能拒绝祂，不爱祂的。 　　他被祂牵了手，带回现世之中。 　　伊甸园的水面上，他睁开眼，发现自己仍是被神明揽在怀中。 　　他的发色与眸色等种种，俱是因路西法的到来而变成黑色，他仍是在向着堕落与黑暗的方向转化。 　　有风吹起，拂动过水面，他的黑发在同神明的银发纠缠。 　　原本叫路西法设下的禁制与法阵，已经是被破开。他周身的魔气，正在这湖面之上向外泄露。 　　远处似乎隐隐可见翅羽拂动，米迦勒等正在向着此处赶来。 　　“是阿撒兹勒吗？还是......” 　　“伊甸园中，怎么会出现魔族？又怎么会出现，如此深重的魔气？” 　　疑惑与不安，萦绕在一众炽天使的心头。然后在下一刻，在将要踏足到伊甸园范围的那一瞬间，他们感受到了熟悉气机的降临。 　　是...... 　　“父神！” 　　一众天使们拜倒。战战兢兢，在感受到了气机的第一时间，便将头颅低下。 　　神之颜不容视。 　　但直到做为炽天使的阿撒兹勒，因此堕落成魔族。 　　他们方才知晓，那至高的父神，或许较之以他们想象和以为的，更加可怕。 　　当然，这一切是路西菲尔暂时所不知道和清楚的。 　　他只是在意识回神，从水面看到自身状况的那瞬间，察觉到了米迦勒等的到来。 　　怎么办？应该怎么办？ 　　他下意识的想要离去，想要将自己隐藏。而不是以这样的形态，暴露同伴面前。 　　然后在下一瞬间，他被神明以手转过脸，撞进神明的眼眸。 　　他听到了神明开口，对他说： 　　“我心悦你，路西。” 　　“吾神，您......您说什么？” 　　万千烟花在他的脑海中绽放。周遭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因此而陷入到安静与凝滞。 　　他的思维与理智，同样因此而短路。 　　他张了口，本能的想要给出解释与描补。 　　他试图去说服自己，神明的话语是再神圣不过的。 　　同那一瞬间，他脑海里生出的风月与欲念，没有任何干系。 　　他不该，更不当，想到别处去的。 　　一切都是魔族欲与念的影响，是那魔族的血液，在他的身躯间燃烧。在将他影响，试图将他拉下深渊。 　　他厌恶极了这不受控制的感觉。他咬了唇，感到难堪，无措和茫然。 　　天使本当是崇尚节制的，再纯洁与美好不过的生灵。他又怎能因那区区魔气的影响，而...... 　　对他的主，生出觊觎与不好的心思呢？ 　　他的身体，因神明的靠近，而有难堪和羞耻的反应生出。 　　他的意识与思维，在神明的目光之下，却又好似是在变得无比的清明。 　　他开口，为自己那一瞬间的亵渎而感到羞惭。 　　“吾神，我......” 　　他想要忏悔。 　　想要使他的神明明白，是他意志不坚，受到了魔气的影响。 　　错误揣度神明的意。 　　将神明口中的话语，同世间生灵的情爱联系起来。只不过...... 　　“路西菲尔，问问你的心，你真的受到影响了吗？” 　　他的心声与想法在神明的目光之下，显露无疑。 　　他的话语被截断。 　　他感受到神明覆上他的手，引导着他的指尖，按上了他的心核所在。 　　他看到神明凑近了他的脸，以唇在他的唇瓣间掠过。 　　他的另一只手，叫神明牵起，贴近了祂的面容。同路西法此前借了他的躯体，在神明脸上扇过的掌印相重合。 　　他的眼眸中，神明开口，眸光缱绻，好似带有了再温柔不过的情意。 　　神明的话语，在他的脑海中炸响。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你，可愿接受我的意？” 　　接受吗？还是拒绝？ 　　天地间的所有，在神明话语落下的那一瞬间远去。便连脚下的水面，亦变得不再真实。 　　路西菲尔的眼中倒映的，是且仅是神明的颜。是那双璀璨的，望向自己的眸。 　　在那眸中，他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看到了世界的创生和发展。 　　那是他们一起走过的无数年。 　　神明原本在圣光与迷雾里的，模糊不清的形象远去。 　　他恍然惊觉，掌下的皮肉触感也好，神明形态与面容的一切也罢。都是他所喜的。 　　是他在内心里，猜测和勾勒无数次的模样。是...... 　　一片空茫与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中。他听到了自己的话语。 　　“喜欢，路西喜欢您。心悦您。” 　　不是造物对造主，而是...... 　　是路西菲尔对他所信仰的神明。对...... 　　雅赫维。 第53章 　　“所以您，一直是爱祂的，对吗？” 　　分明是再离谱，却又再理所当然不过的结论，被得出。路西菲尔的目光与笑容之下，玛门开口，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他知道的，较之以天使们更多。 　　更是从天国里，一众天使们的只言片语，诸多种种谈论中，拼凑出了路西菲尔同神明相爱的细节。 　　那是在神明将祂的心意挑明，将路西菲尔从伊甸园的水面，带回之后。 　　从那一刻开始，他们之间，便不仅仅是造物与造主，是信徒与神明。 　　他的“母亲”，是如此爱着他的父神。以至于当他在大圣池的池水中降生，出现在天国之后，不自觉地生出妄念与奢望。 　　若是他能够晚一点降生。若是他能够降生在这之后，在他的父神与路西菲尔相爱的时间里...... 　　即便是包含了愚弄与欺骗。 　　但他想，他应该是会感到幸福。 　　那遥不可及的，对他而言，似乎是不可能的幸福。 　　承载了父母爱意与期盼，生出的孩子。同他之间，应该有所不同。 　　即便他似乎是在美好与和谐的氛围中长大。在天国之中，获得成长与耀眼的光环。但...... 　　爱意至深处，即便是全知全能，通晓一切的父神，同样会变得不智。 　　同样会做出叫不明就里的天使们，感到惊骇欲绝的事情来。至于路西菲尔...... 　　玛门本是不怀疑，路西菲尔对神明的信仰与爱意的。 　　他曾眼见了路西菲尔，最痛苦，却又最是坚定不过的，将对神明信仰维持的模样。 　　更清楚，路西菲尔那看似温雅与柔和的表相之下。对世间一切的冷酷，以及对神明的温柔。 　　路西菲尔的一切，都因神明而存在。同样是将自己的所有，进献给了神明。 　　玛门本不认为，他们之间，在将表明心意之后，会走向决裂。 　　即使被湮灭的魔神过往也好，他的存在也罢，本就是大雷。 　　是注定会，横亘在路西菲尔同神明之间的裂痕。 　　但这样的裂痕，究竟是何时被挑明。又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叫路西菲尔不愿意再忍受。 　　直到此刻，直到那所有的假象被撕开。玛门同样是不知晓，更看不分明的。 　　他所看到的，不过是一夕之间风云骤变。是路西菲尔与神明在不知不觉中，走向猜疑和对立。 　　直至众目睽睽大庭广众之下，路西菲尔将手中的长剑，捅到神明的胸膛。公然违逆神明的意。 　　这样的路西菲尔，当是恨极了神明。可......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难道我的表现，还不够明显吗？” 　　路西菲尔不解。 　　他以手撩过耳侧的发。原本温雅的面容与神情，在这再是昏暗不过的冥河河水之上，于玛门的目光里，竟是生出几分诡谲。 　　他开口。十分好脾气的在这隔绝了窥探，没有时间流逝的深渊之地。给玛门以解释和答案。 　　“我爱祂，我自然是爱祂的。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直至这之后的无尽岁月。即使......” 　　彼时的神明并未曾那圣光与迷雾中走出，并未曾以任何形体与样貌，显示在他面前。 　　但他无疑是爱他的造物主，爱他所信仰的神明的。而那样的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便已经在不知不觉里变质。 　　在那光辉的皮相与完美的表相之下，灼烧着他的心灵。 　　他以指尖的乐曲奏出，以再虔诚不过的歌声在唇齿间流淌。 　　在神明陷入到沉睡之后的无数年里，以手勾勒，在内心里无数次想象与描绘过神明的容颜。 　　他在世人所不曾察觉到的地方，对他的造物主，生出了觊觎和亵渎。 　　但他将一切，都隐藏得很好很好。 　　以致于谁都不曾怀疑，路西菲尔对神明的爱。 　　却不曾想过，那样的爱意中，掺杂了造物与生灵的欲念。 　　他在妄图将神明掌控，甚至是独占。 　　但这必然是一个漫长的，必不可能实现的过程。没有谁较之以路西菲尔更清楚，神明的强大，冷酷与无情。 　　造物与造主之间的界限更注定了，他同神明之间，永远不对等。 　　他永远，不过是弱势。是神明的所有。 　　雷霆雨露，神明施加在他身上的宠爱与恩赐也好，伤害与痛楚也罢。都是他所不能拒绝。 　　他们之间的矛盾与差距，是他永远不能得到弥补，和被补全。 　　玛门震惊的目光之下，路西菲尔开口，认认真真道： 　　“我早便知晓了这样的结局。只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便只能是被迫接受，无法有任何反抗。甚至于爱恨交织，在那永恒的黑暗与孤寂中长存。 　　而那叫雅赫维的，却能够洒脱放手，抽身而去。 　　永远在那至高的天上。 　　做那不沾红尘不染世俗，没有任何污点与淤泥的神明。 　　明明路西菲尔的光辉也好，恃宠生娇也罢，抑或者不甘与堕落。俱是由祂选择，由祂导致。 　　祂早早的给他写定了剧本，划定了牢笼。定下了结局。 　　在创世的最初，在神明看到的未来中，黑暗中有他的王座留存。 　　他是终将同他的造物主，走向为敌的。 　　他本当被祂扼杀，却又被祂养在身边。以露水，以鲜花，以珠玉宝石，无尽的偏爱娇养。 　　养成满心满眼里，只是祂的模样。 　　他的一切，都是祂塑造。亦将经由祂的手，走向深渊和黑暗。 　　走向祂所定下的结局。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是要以为，祂是真的爱我，心悦我。感到了后悔。要将一切改变。” 　　幽幽流淌的冥河水间。间或落下的，染血的白羽之下。 　　路西菲尔目光与神情俱是温雅，柔和。仿佛同过往，同在天国里，没有任何区别。 　　玛门一阵恍然。终是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的温和与笑意，从来便不达眼底，不含情感。 　　恍若是戴上了面具。 　　眉梢眼角，甚至是唇角的弧度。从来便如同以尺子度量过一般，没有任何改变。 　　他在欺骗你。 　　他戴着这样一张面具，欺骗了所有人。 　　玛门瞪大了眼。终是看清楚，路西菲尔温柔如水的眸光之下，潜藏的冷漠与薄凉。 　　在混乱与疯狂的边缘里，将那岌岌可危的清醒和理智维持？ 　　心甘情愿的被神明欺骗和愚弄，被迫走向那既定的终局？奔赴那场属于他的刑罚？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玛门无声的疑惑里，路西菲尔唇角微微翘起，给出所有人不曾料想到的，不同的答案。 　　无形的风在耳边呼啸，怨灵在脚下的河水间哀嚎和怒吼。玛门听到了路西菲尔轻描淡写道： 　　“我本以为，我是可以存在，可以存活下来的。” 　　“什么意思？您......您究竟在说什么？” 　　心头的不安与惶恐，在不断扩大。 　　伴随了隐隐的惊恐，以及不可置信。 　　路西菲尔目光之下，良久的沉默之后，玛门听到了自己开口，发出干巴巴的言语及疑问。 　　他只觉得，从跟着路西菲尔跳下天国，跌落深渊那一刻开始。他所有的认知与观念，都在被动摇和颠覆。 　　原本他以为的，他掌握的那些，竟然从来都算不得秘密。更算不得真相。 　　他的“母亲”同他父神之间的角逐，或许要较之以他想象的，更早更早。 　　他所看到的，从来便不过是表相。 　　那么什么，方才是真相，是真实呢？ 　　他看到了路西菲尔的身影，在扭曲和变幻。 　　这纵使落在深渊中，同样未曾将光亮与光彩改变的天使，一点点侵染上黑暗。 　　又或者说，那本就是黑暗本身。是生老死病，世间所有罪孽的化身。是这地狱里，终将迎来的王。 　　他看到了“路西菲尔”唇角的笑容，一点点变得充满恶意与讥诮。 　　无形的黑暗，与冥河水流中的怨灵，在“路西菲尔”的脚下匍匐。 　　“路西菲尔”那原本是浸透在水流里，叫怨魂啃食的手指，一点点恢复完全。 　　他听到了自己的心核与鼓膜，在不断跳动。直至“路西菲尔”口中话语落下。 　　“还不明白吗？玛门。从来便没有路西菲尔。那不过是我的一个表相，是我生生，捏造出来的一个人格。” 　　那是路西菲尔在意识空间里，在同路西法接触之后。便在第一时间里，意识到的事情。 　　他同路西法之间，从来便不是什么过去，现在与未来。而是共存。是终将以一方的彻底陨落和死亡，换取另一方的长存。 　　他本是胜利了的。 　　盖因为从创世的最初，他从神明手中醒来的那一刻开始。神明所希望和想要的，就是一个完美的造物，一个充满光辉的路西菲尔。 　　所以路西法一直沉睡在意识空间里的某一处，不曾醒来。 　　从来便不是黑暗里的王座，选择了路西菲尔。而是路西法同那黑暗里的王座，一开始便已经生出。 　　紧密相连，不可分割。 　　但较之以这一切更加紧密的，却是路西法与路西菲尔，本就是有着同样的目标和共识。 　　“你不是因祂而存在，而是因我存在。是我创造了你。路西菲尔。” 第54章 　　“这又怎么可能呢？” 　　玛门声音干涩，只觉得不解。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不知道，当如何去称呼眼前的“路西菲尔”。他的“母亲”。 　　他本以为，他当是在魔神对路西菲尔的强制，以及神明对路西菲尔的欺骗之下诞生。 　　但事实的真相，或许较之以他想象的，更加复杂。 　　路西菲尔...... 　　那纵使落到黑暗里，同样不曾被磨灭，不曾屈服在魔神力量之下的灵魂，又怎么会是不存在的呢？ 　　眼前的路西法，同他自以为了解的路西菲尔之间...... 　　“那是一个蠢货。” 　　点点落下的，染血的白羽间，路西法嗤笑。 　　指尖离开冥河水的水面。 　　无尽的诅咒与哀嚎入耳。虚空里的白羽，在他话音落下的那瞬间，尽数染成漆黑。 　　他的目光与神情里，更是带出了几分不加掩饰的，厌恶和嘲讽。 　　只是谁又能说清楚，他为之嘲讽和厌恶的，究竟是路西菲尔，还是他自己。 　　是他在那一瞬间里，在那某一时刻中，对神明生出的爱意与退避。 　　他与路西菲尔之间，本就是一体，本就是一人。 　　他否定的是路西菲尔，又何尝不是他自己？ 　　他不过是，在将他自己，同样欺骗。 　　他试图在使他自己，使所有人相信。信仰神明，爱着神明的，只会是路西菲尔。至于路西法...... 　　从一开始，路西法便是要将神明欺骗和愚弄，要同造物主为敌的。 　　他虚构出了一个，善意纯粹的，全心全意信仰神明，爱着神明的，叫路西菲尔的人格。 　　那几乎是要将他取代。 　　几乎是要叫他忘了，他是谁，从何而来，又有着怎样的目标。 　　即使神明给予的一切，不过是虚假，是欺骗和愚弄。是如同镜中花水中月一般，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但...... 　　“不要沉迷，不要相信，路西菲尔。你知道的，祂在欺骗你，愚弄你。” 　　路西法的声音在无声息里出现，在路西菲尔的灵魂里响彻。试图将他说服。 　　不管是在那意识空间里，还是在这之后的时日中。 　　在路西菲尔与神明，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相恋。在他们之间的身份，开始转变为情人。 　　又或者恋人。 　　毕竟从没有哪一个堕落生物的躯体，是需要神明身体力行的，去净化的。 　　他张了口，仰起头，喉结滚动。指尖一点点弯折蜷曲。直至神明的手，覆在他的手背。 　　十指相扣。 　　一派灼热与迷茫间，他听到了神明开口，笑声在他耳边回荡。 　　“放轻松，路西。” 　　神明在抛出名为爱意的饵料之后，终是打着净化路西菲尔身上魔气的名号，名正言顺的将祂的祭品享用。 　　在水晶天内，在神圣的殿堂中。 　　在神明抱着周身被魔气缠绕的路西菲尔，从那伊甸园中走出。 　　是父神，导致了路西菲尔殿下的堕落吗？ 　　无形的阴影，盘踞在米迦勒等的心头。 　　阿撒兹勒堕落的场景，尚且还回荡在一众炽天使眼前。 　　有那么一瞬间，米迦勒、加百列等面面相觑，都似乎是接近了真相。 　　接进了神明不加掩饰，却又耸人听闻的另一面。 　　即使他们并没有看到神明的面容，更没有看到，那叫神明抱在怀中的路西菲尔，究竟是何等情况。可...... 　　谁又能想到，仅仅是一瞬间里对上父神的眼，便足以叫阿撒兹勒这样的天使，为之堕落呢？ 　　那样的堕落，甚至没有任何缘由。 　　没有任何说得过去的，足以叫人信服的说法。 　　以致于最终，他们只能是将此，归结于忤逆神明。 　　但说到忤逆，说到亵渎...... 　　路西菲尔在水晶天内，那经由信仰力汇聚的池水里沉浮。 　　他的衣料早已经在不知不觉里，被除尽。他的躯体，对着神明袒露和被献上。 　　如同羔羊褪去了皮毛。 　　呈现出的，自是与在魔神身下时，并不相同的，再温顺不过的模样。 　　但他却又似乎是习惯了隐忍，习惯了将这一切，变幻成将他内心煎熬的痛楚的。 　　以致于神明温柔且强势的将他侵占，将呼吸喷洒在他颈侧时，方才恍然惊觉。意识到祂的天使，从未从那噩梦中走出。 　　躯体的欢愉带给他的，是不堪，是罪恶。是对他内心里，信奉一切美德的亵渎。 　　他似乎是在黑暗里，在谁的身下，不断喘息和求饶的。 　　触目所及，水晶天里的一切光明与纯白，都仿佛是在他眼中远去。随之而换上的，是...... 　　“路西菲尔。” 　　他的头被捧起，唇被神明含在口中。 　　他听到了神明的叹息与言语，在他的耳边响起，将他的灵魂和神智拉回。 　　他的眸光倒映在神明的眸，他信仰的神明，在将他缝补和净化。 　　“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 　　无人知晓，有那么一瞬间，路西菲尔是心甘情愿的溺死在神明的金瞳里。只差那么一点，便彻底将路西法杀死和取代。 　　盖因为那伤害是真，魔神留下的不堪与痛苦，同样是真。 　　可这一切种种，在千万年的陪伴与偏宠，在路西菲尔对神明的信仰与爱意面前，是如此不值一提。 　　他同样是想要将那痛苦的回忆掩埋和遗忘，想要陪伴在神明跟前的。 　　世间的种种，看似光辉温雅的表相之下，他在意且唯一在意的，唯有神明。 　　遑论作为恋人、引导者而言，祂算得是合格。 　　祂将他所受到的痛苦记忆消抿，将他所经受的伤害抚平。 　　如同再耐心不过的匠人一般，一点点将他内里的伤痕修复。 　　使祂的珍宝，再度绽放光辉，甚至更加耀眼夺目。 　　祂开口，在他的耳边诉说爱语。告诉他，神明从不被世间的道德、伦理、规则等定义。 　　欲与念，对祂而言，并不需要被压制。 　　“叫出来。” 　　耳鬓厮磨，一点点引导他走向欢愉，领略到此前所不曾体会观感的神明如是言。 　　似乎是在将他此前信奉和以为的观念，在不断推翻。 　　他听到了神明说。 　　“你只需要爱我，信奉我，在我面前，不需要有任何隐瞒。” 　　但......隐瞒吗？ 　　路西菲尔想到了路西法，想到了路西法口中的欺骗和愚弄。更想到了他那看似没有缺漏的记忆中，生出的阴影及黑暗。 　　他如同再警惕不过的小兽一般，小心翼翼的将最柔软的位置，对着神明敞开。 　　将观感诉说。 　　取悦过自己，同样是取悦过神明。而在他身形疲累，意识昏沉之际，他感受到神明以指腹摩挲过他的脸侧。 　　开口，带着诱哄道： 　　“很舒服的，不是吗？” 　　他的躯体，被神明翻来覆去净化。他的口中，已经是说不出任何话语来。 　　直至神明的唇再次凑近，将蜜水度到他的唇齿间。 　　润湿他的咽喉。 　　他只觉得一切种种，如同一场不真实的梦幻。 　　但那如果是梦，那之后的又是什么？ 　　他们一起走过漫漫星河，走过人世间的日夜与四季。 　　祂在将他救赎。 　　以一个见不得光的恋人，抑或者是情人的身份。而非是他的创造者，是他信仰的神明。 　　“你知道吗？祂甚至要再给我一个孩子，一个流淌着我与他血脉的，属于天国的神子。” 　　“祂说，要在诸天大循环的庆典上，将我们的关系，昭告四方。” 　　晨星落下的影响，尚未曾消抿。地狱第九层中，硫磺火湖内，无数追随了路西菲尔堕天的天使，尚在痛哭和哀嚎。 　　较之以这更加深沉的深渊之下，幽幽流淌的冥河水上。黑发黑眸的路西法开口，眸光细碎，隐隐有万千星辉倒映。 　　仿佛仍是路西菲尔。是那高悬在天际的，耀眼的晨星。 　　他开口，对着一旁，甚至可以说受到惊吓的玛门道： 　　“我答应了。” 　　那是神明带着路西菲尔，行走在精灵族的王城，再回到那生命之树的树下。 　　那样悲惨的记忆，对他而言，似乎是已经被彻底遗忘和抹去。 　　即使那死去的生灵再归来，再出现在他眼前，他同样是不曾受到影响的。更不会再陷入到那黑暗与绝望中，自我折磨。 　　直到...... 　　直到什么呢？ 　　精灵族的幼崽，将手中带着露水的鲜花，送到了他手中。 　　他不由得恍然。 　　他的脑海中，似乎是出现了同样的场景及画面。他的目光与脚步，在此驻足和停留。 　　“喜欢吗？” 　　神明的手，摩挲过他的指骨。别有意味的声音，在他耳侧响起。他匆忙回神，然后在神明的金瞳之下，被祂抵在生命之树的躯干间。 　　窸窸窣窣的，仿佛是藤蔓，又好似是风吹动过树叶的声音，在他的周遭响起。 　　但这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因为神明将腿，挤进他的双腿之间，以拇指，压住了他的唇。 　　他们面贴着面，身贴着身。 　　他感受到了不安和禁忌，他抬起眼，以手拉过神明的衣角，试图...... 　　至少不应该在这里。 　　要换个地方。 　　彼时，他已经是可以更多的称呼祂为雅赫维，而非是吾神。 　　他以为，他同雅赫维之间，在情感上，至少是对等的。 　　是的，他以为。 　　当然，那毕竟是他信仰的神明。所以...... 　　就算他弱势那么一点点，他要学会去顺服，去侍奉他的神明...... 　　也不是不可以。 　　但终究是神明的游戏与纵容，叫他生出了妄念。 第55章 　　怪物永远是怪物，魔鬼永远是魔鬼。 　　又怎么会因为，披上了人的皮囊，便真的成了人呢？ 　　路西菲尔选择了自欺欺人和忘却，逃避。便以为是抓住了他想要。便以为，他可以得到满足。 　　他会同他的神明一起，同雅赫维一起，直到世界的终焉。 　　不管是以信徒，还是以不曾见光的爱人、情人的身份。 　　但事实却是，若当真是如此，那么玛门所见到的，便不会路西法。他们之间的对话，同样不该在此展开。 　　“那个孩子，是......” 　　玛门张了张口，不知当何以言说。更不知道，该去说什么。 　　原来他的感觉没有错。 　　原来他的“母亲”，竟然是真的，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将蕴含了和父神爱意的子孕育。 　　玛门目光之下，路西法点头又摇头，给出答案。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般。” 　　当路西菲尔同神明再回到天国，当神明几乎是要将祂的权柄与御座，同路西菲尔共享。 　　那是路西菲尔的权势，几乎要达到鼎盛之时。 　　光耀晨星、小耶和华、梅塔特隆、神之颜之君主...... 　　无数属于路西菲尔的称号，随之响彻到四方。 　　“你知道，那时候的我是怎么想的吗？” 　　路西法面上的笑容与神情，并没有任何变动。似乎仍是在笑着的。目光温柔，神情同样是温柔。 　　但玛门心头，却只觉得一阵不安。一阵，说不出的烦躁。 　　然后便见路西法开口，吐出一个单词。 　　“屈辱。” 　　是的，屈辱。 　　不仅仅是现在的路西法，将所有的虚假剥开，直面真实的路西法感到屈辱。便是路西菲尔...... 　　路西菲尔同样是感到屈辱的。 　　他本是在说服自己，在将自己欺瞒。 　　他的人生中，本当有且仅有神明。他所能看到的，唯一叫他放在眼中，放在心里的，同样是有且仅有那将他创造的造物主。 　　但事实却是，他的三观，他的理念，他那叫神明赋予的美德，在同他所行所做的冲突。 　　欲念，放纵，亵渎...... 　　他不曾在魔神身下屈服。更是在被迫中，怀下了魔神的子。可神明呢？ 　　他在水晶天的每一处，在天国内，将神明侍奉。又幕天席地，在那生命之树的树冠下，躯干间，孕育神明的子。 　　他甚至不曾窥探，不曾知晓。那同他相交的，究竟是...... 　　是什么呢？他眨了眨眼，感觉到的，唯有茫然。 　　被掩埋和刻意想要遗忘的记忆，在他的脑海中复苏。他终于是想起，当他在看到魔神的那双金瞳时，为何会感到熟悉。 　　在这经由神明创造的世界里，又哪会有什么真正的魔神？ 　　存在且唯一存在的，不过是那至高的造物主。是水晶天上，全知全能的神明。 　　但没关系，但...... 　　“你知道吗？其实，祂本不必将路西菲尔记忆抹去的。” 　　路西法轻笑。 　　口中说出的，是玛门所不曾想过的可能。是那具有了无穷伟力的神明，同样不曾料想到的真实。 　　“路西菲尔不会留下你，不会留下他在屈辱中，生下的子。但如果祂不曾将他的记忆抹去，如果他当时便知晓了真相......” 　　路西法说过“自己”，却又好似是在说过一个全不相干的，同他没有任何渊源的陌生人。 　　他开口，将化光从地狱里走出的路西菲尔剖析道： 　　“他为什么，不会将你留下呢？他甚至会帮着祂隐瞒，不是吗？” 　　毕竟他对祂的信仰与爱，是如此的不容置疑。 　　他总是会替祂找补。会相信，祂是有着自己的理由和想法。 　　那定不会是祂，所故意。 　　所以眸中的惊愕，仅仅是一瞬。他很好的潜藏了这一点。 　　他早已在魔神的折磨与摧毁中，学会了隐忍。学会了将一切，隐藏在内心里。 　　不被任何人窥探。 　　甚至于当混乱且荒唐的情事过后。当他抬起手，遮住脸，掩去眸光里那一瞬间的惊惧与茫然。 　　当神明抬起他的另一只手，按在他本应当是平坦的腹部。 　　当他发丝间的藤蔓，叫神明理出。 　　“雅赫维。” 　　他张了张口，却并未将那本当遗忘的记忆问出。并未使神明知晓，他已经是想起了一切。 　　他想，他们应当是会有不同结局的。 　　魔神的存在也好，对他的恶意与折磨也罢，都只不过是一个意外。是...... 　　受到了恶念的影响。 　　“那么后来又怎么会......” 　　玛门只觉得不可思议，更不可想象。 　　但这一切，却又并非是，没有来由的。 　　毕竟他的“母亲”，是如此爱着他的父神。 　　爱到可以凭借了那所谓的信仰与坚持，从地狱里走出。更可以冷酷且残忍的，将他放弃。 　　纵使路西菲尔受到的伤害与痛楚，是如此巨大。可是在神明醒来之后，祂不是给出了救赎，做出了弥补吗？ 　　路西菲尔其实一直是清醒的，在神明所谓的“爱意”中沉沦。 　　更知晓，那不过是砒霜，是毒药。是要使他万劫不复的鸩酒。可...... 　　“曾经有那么一瞬间，路西菲尔是想要将一切揭开，要将你认回的。” 　　路西法的目光，在玛门身上停留。 　　似是在将玛门的眉眼勾勒。 　　寻找那些同他相像，抑或者说同神明相像的地方。 　　那是他同神明一起，从凡间、从精灵族的故地归来之后。 　　他的腹中，有在虚假爱意产生的，属于他和神明的子在孕育。 　　他忽然就想看看，那叫他抛弃的孩子。想知晓他同神明之间，又将会走向怎样的路途。 　　他终究是感到了不安，终究是想要做出确定。 　　但彼时彼刻，即使当世人如玛门，同样是不曾有丝毫察觉的。 　　只是在路西菲尔不经通报的，进到神明的殿堂。在他想要将他的所有，对着神明敞开之际...... 　　“你猜我看到了谁？我知道了什么？” 　　路西法面上，温雅与柔和的笑容，终是一点点消失殆尽。 　　终是转变成深深的寒意与冷凝。 　　然后在下一瞬间，在玛门不解的目光里，路西法给出答案。 　　“我看到了弥赛亚。” 　　那苦心孤诣，使他掉落祭坛中的，导致了后续一系列发展的祸首与元凶。那叫他从人间落到地狱，人生由此而断裂的罪魁。 　　路西法笑。唇角勾起，一点点扯出再充满恶意与讥诮不过的笑容。黑眸中，似是有血液与烈焰在燃烧。 　　“弥赛亚，神之子，受膏的王。祂和我说，那是祂，那同样是祂，却又不是祂。那是祂放逐在大地之上的，一具分/身。” 　　“那是本当承受世间一切苦难，最终接手过天国重任的存在。” 　　神明告诉他，弥赛亚会接受他的事务。而他，将会在腹中的子出生，将会在诸天的大循环庆典之后，永远陪伴在祂的身前。 　　他们会一起在那水晶天中，永远永远。 　　直至世界的终焉。 　　于是路西菲尔恍然惊觉，去往人间也好，走过精灵族的王城也罢。都不过是试探。 　　是神明在确认，他是否真的将一切遗忘，不会再想起。 　　所有的种种，又哪有那么多的因由，哪有那么多的阴差阳错与巧合？ 　　不过是造物主的安排而已。 　　是他信仰的神明，要将他拉下天际，打落尘埃。 　　路西法抬手捂住了眼，笑得几乎落下泪来。但彼时的路西菲尔，却是不曾有半点异样流露的。 　　他甚至是礼貌且友好的，同弥赛亚打过招呼。目光静静的，将弥赛亚望在眼中。 　　“不要看他，看着我，路西。” 　　神明扳过了他的脸，吻上他的唇。以手在他的腰部，缓缓摩挲。 　　望向他的眼眸中，充满了偏执，欲念与占有。 　　喉咙口笑意滑落，在他的耳边道： 　　“又或者说，你想我们一起。” 　　“不要这样，雅赫维。” 　　更多的话语，在彼此的唇齿间吞没。但路西菲尔内心深处，路西法终是复苏，睁开了眼。 　　在他意识与灵魂里，将他不断逃避，和不愿意相信的真相揭露。 　　“祂一直在玩弄你，试探你。将你践踏。” 　　“祂所有的给予，都将以另一种形式，被收回。” 　　“没有理由，没有苦衷。是祂，将你推向地狱，使你堕落。祂在玩着这摧毁与救赎的游戏，并且乐此不疲。” 　　无人知晓，当他在神明身下欢愉之际，内心里的破碎与苍凉。 　　那纵使被魔神抹去记忆，打断坚守和傲骨，同样不愿意屈服的路西菲尔，终是一点点崩塌和死去。 　　那即使知晓了，神明与魔神，本就是一人。却仍在自我欺骗和找补的晨星，终是从内心深处，开始走向堕落的深渊。 　　“抱歉啊，路西法。” 　　他感受到了，自己在失去对躯体的控制与感知。 　　他似乎在消亡。 　　他为了自己的放纵与沉溺，在感到歉意。 　　他终是在某一瞬间看清，流淌在神明眼底的，从来便不是璀璨与温暖。不是所谓的情意与温和。而是...... 　　是冷眼看着这世间的戏谑与无情。 　　神明的眼眸中，无喜无悲。没有任何情绪与波澜存在。 第56章 　　“造物主全知全能，你的父神，是真的全知全能呢！” 　　路西法发出感叹，笑得张扬。 　　本就是经由神明精心雕琢的，再美丽不过的眉眼间，一派放纵与邪肆。 　　然而莫名的，玛门却只觉得有悲伤在蔓延。有浓重的悲哀，从路西法身上透出。 　　玛门张了张口，想要说出什么。想要如同他追随路西菲尔堕下天际一般，站在路西法的身后。 　　给路西法以劝慰。 　　给他这仿佛是要碎掉的“母亲”，一个拥抱。 　　但事实却是，路西法周身的气息，无疑是冷漠，且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他并不需要任何安慰，更不需要任何救赎。 　　他放纵自己在黑暗和深渊中沉沦。并且以此为利刃，为武器。 　　在刺向他所要面对的敌人之前，首先刺向了他自己。 　　他一次次的将那伤口撕开，在提醒着自己，不可原谅，更不要忘记。 　　他与神明之间只会是仇敌。 　　是不死不休，不可并存之结局。 　　他创造了路西菲尔，却又杀死了路西菲尔。抹去了自己心中，唯一的善念。以及在那漫长时光岁月里，对祂的信仰和爱恋。 　　不，或许并不仅仅是他。而是他同神明一起，叫路西菲尔死去。 　　无声无息，再没有任何痕迹留存。 　　以致于谁都不曾发现，当路西菲尔再睁开眼，将手搭在神明肩头。在神明身下轻喘时，出现的便已经是路西法，而非是路西菲尔。 　　他身形沉浮，双眼眯起，以齿咬住了手腕。但凭皮肤被刺破，鲜血涌动到喉头。带给自己快慰和愉悦。 　　然后在神明拿开他的手腕，将目光望过来之际，露出再纯真与疑惑不过的神情。 　　他恍然惊觉，似乎在为此感到羞愧。却又充满痛苦与茫然的，将自身感受吐出。 　　他说，“饿”。 　　然后神明目光向下，望向了他的腹部。 　　那里曾经孕育了祂的子，而现在，正在孕育祂的子。 　　神明的力量与血脉，自然不是一般的生灵所能承受。在这样的过程中，自然是需要诸多种种的能量补充。 　　自然是会感到饥饿和不满足。 　　但谁又能清楚，真正饥饿和不满足的，究竟是他腹中的子，还是路西法。 　　是那纯粹的，属于魔族的灵魂。 　　他小心翼翼的，吻过，舔过神明凑在唇边的指尖。 　　即使感受到了，那层薄薄的皮肉之下，有属于神明的血液，足以将他所有的疲累与饥饿填补。亦不曾对神明有任何伤害。 　　他似乎是在隐忍和克制。 　　不过是叫神明的指腹，浅浅掠过他的牙尖。 　　恍若是一场无声的邀请和挑逗。 　　又或者说，充斥了罪与孽，灵魂被黑暗侵染的魔族。总归是阴险狡诈，充满诱惑的。 　　总是在不知不觉里，在精心布置的陷阱之下，引人沉沦。 　　即使他此刻面对和挑逗的，是神明。 　　“路西。” 　　神明以指腹压过他的唇瓣，眸光愈发深沉。 　　祂似乎知道了什么，却又似乎一无所觉。不过是在那温和璀璨的目光之下，眸光风起云涌。想要透过那皮囊，看透其中的灵魂。 　　那内里的灵魂是怎样的呢？ 　　光辉，璀璨，爱着祂，信仰着祂？ 　　是造物主不能复制的奇迹，是祂最完美的珍宝？ 　　祂的指腹被无形的力量划破，祂将其堵在了他的口中。身形再度压下。将这属于祂的天使侵占。 　　耳鬓厮磨，一同走向快活与愉悦之际。神明在他的耳边，许下诺言，或者说诅咒。 　　“你是我的。你会永远属于我，离不开我。所以，不要想着逃离。” 　　祂的身下，“路西菲尔”发出破碎的轻喘。仿佛是在那样的快慰中迷失。 　　只是在那某一瞬间，他的目光扫过。神殿内部，帘幔之间的轻纱荡开。他看到了一双眼。 　　一双同神明一般无二的，分明是有偏执与欲念暗藏的眼。 　　“弥赛亚。” 　　他无声的吐出那个名，只觉得一阵荒唐。 　　如同暗地里的老鼠一般。有谁戴上了目光温和，面容同样是温和的面具。在这本应当没有其他存在的神殿中，做出窥探。 　　有汗珠从他的皮肉间滚落。 　　他塌下腰，伸出手，回抱住神明。在那无声且灼热的视线中，同神明拥吻。 　　眼角的余光里，是弥赛亚眼角泛红。眸中风起云涌，透出深深的混乱和疯狂。 　　当真是可笑且令人作呕。 　　无人知晓，他在内心里发出嗤笑。对自己，对曾经的路西菲尔道： 　　“你看啊，就是祂，将你拉下深渊。然后又要将你救赎。” 　　还是以...... 　　以什么呢？ 　　爱意？觊觎？在乎？ 　　路西菲尔曾在黑暗里，在地狱中，苦苦思索。他究竟是有什么地方，对不住弥赛亚。 　　又是何等样的原因，方才叫弥赛亚对他捅刀，处心积虑的将他推下祭坛。 　　致使他掉落至地狱中。 　　他没有答案。 　　他甚至无法理解，前脚言笑晏晏，对着他一脸温和，甚至可以说讨好的弥赛亚。究竟是为何在转瞬间变脸。 　　又是如何快准狠的抓住时机。使他重伤。 　　他毕竟是拥有神明六分之五力量的天使。更是经由了他的手，亲手将弥赛亚从大地之上，带到天国。 　　他本不应当树敌，更不应当遭受这等背叛的。 　　但第九层地狱里的黑暗，以及魔神带给他的痛楚与折磨，并不能给他以任何答案。 　　他同样是无从知晓，弥赛亚内心中，究竟是如何作想。 　　只是尘归尘，土归土。他本以为，叫弥赛亚丧生在他的手，便已经是终结。 　　甚至于当他同雅赫维从精灵族的王城里走过，当他的记忆在无声息里恢复。他...... 　　他本以为那有罪者，定然是不能回返的。 　　他并不后悔将弥赛亚杀害。唯一感到遗憾的，不过是他曾经看走了眼。他不曾将弥赛亚内心里的堕落与邪恶察觉。 　　但谁又能想到，那叫弥赛亚的，居然会是他的造物主。是他信仰的神明呢？ 　　或许这样的说法并不准确。 　　因为弥赛亚早已叫祂切分出去，叫祂放逐。 　　那是一个独立且有着自身意识，却又随时可以叫祂收回的个体。 　　是本当如普通生灵一般，在大地之上，经历一重又一重劫数的存在。 　　呵，劫数，什么叫劫数？ 　　是指弥赛亚本当在烂泥之中，却叫他带回天国。最后叫他掏出心脏，死在他的手下吗？ 　　那他的经历，他的痛楚，他的劫数。又该让谁来偿？ 　　又该叫谁，因此而付出代价？ 　　可笑的是他终于是发现，弥赛亚之所以会如此，不是因为嫉妒，而是卑劣，是对他的觊觎，是...... 　　在水晶天里，在那神圣的殿堂中。他似是第一次认识，打量过弥赛亚。 　　终是看清楚弥赛亚眼中，那看似温和的表相之下。同神明如出一辙的，偏执与冷漠。 　　祂可当真是喜欢他，爱他。爱到要叫他的眼中，只有祂的存在。 　　便是没有记忆，没有神力，被早早放逐到大地上的分/身，同样想将他独占。 　　又或者，得不到的，便要毁去。 　　要将他拉落到尘泥，使他再无法光辉和闪耀。 　　要使他的眼中，不管爱也好，恨也罢，俱是被祂占据。 　　“祂是一个疯子。” 　　似乎是没有来路和归途的，不知是流往何方的冥河水上。路西法将遮住了眼的手放下，屈指叩过船板，给出评判。 　　“一个全知全能，且充满恶意的疯子。” 　　不过...... 　　“我同样是疯了的，不是吗？” 　　他目光轻柔，回望过玛门。唇角翘起。周身的气机，无疑是恐怖且充满了黑暗的。 　　他说，“祂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我坦白的。又或者说，祂早便预料到了那样的结局。” 　　什么样的坦白？又究竟是什么样的结局？ 　　神明握了他的手，在将无数的珍宝美玉，无尽的权势给予之后。 　　将他抵在受封的祭坛，无人的神殿，雕刻完美的雕像间。要将他喂饱。要他在祂的身下，哀哀哭泣和求饶。 　　发出一声声轻喘和声响。 　　他的每一件华服，每一套冠冕间，都仿佛是带上了不一样的气息。 　　以致于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在怀疑，他是否在以那本就是叫祂塑造的躯体上位。以之来换取权势和垂怜。 　　所谓爱意的谎言之下，神明的逗弄与掠夺，从来就不曾遮掩。 　　但即使是权势，是那叫路西菲尔原本不在意，却又叫神明一味给予的东西。同样是在那某一瞬间里，要叫祂收回。 　　祂似乎是想要将他禁锢在牢笼中，以所谓爱意与侍奉神明的名义。将他所有的一切，尽皆拔除。 　　阿撒兹勒的堕落只是一个开始。 　　直到水晶天内，祂开口，要他将手中的所有，尽皆交到弥赛亚身上之时。 　　他方才恍然惊觉。原来祂对他，从来便不仅仅是隐瞒。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便要被祂控制？便要在祂写下的命运与剧本中，在祂的操纵与玩弄之下吗，只能是选择接受。而无法有任何反抗？ 　　你看啊，祂以弥赛亚的身份将他推下地狱中，又以魔神的存在将他摧毁。 　　然后再醒来，再将他的记忆洗去，将他救赎。 　　以所谓的爱意将他愚弄和欺骗。 　　要使他连同那天国大君的身份与权势，同样是交诸到弥赛亚的手。 　　只为了在那水晶天中，成为祂的禁脔。 　　又究竟是何其可笑，何其丧心病狂。 　　祂怎可如此，怎能够如此？ 第57章 　　“路西菲尔”的伪装，要较之以他想的更好，更加完美。 　　即使他已经猜测到了真相，知晓了答案。 　　可是在他下了床，掩去满身斑驳的痕迹。从那神殿中走出。 　　不管是面对弥赛亚，还是一路所见到的诸天使。他笑容温雅。便连唇角的弧度，都似乎未曾有任何改变。 　　他的身形与姿态，都是美好。仿佛并没有受到冲击，更没有将那惊骇欲绝的真相得知。 　　他微笑，颔首，同每一个见到的天使打过招呼。直至寝宫的殿门在他身后关闭，无形的、足以隔绝窥探的阵法在他脚下展开。 　　他下到池水里，将自己的脸埋到池水中。似乎是有水流，将他的眼角打湿。 　　“摧毁祂，杀了祂。要叫祂，同样是从那至高的天上落下。跌落到尘泥。” 　　指尖一点点握紧，他的心头，终是被迟来的恨意填满，被怨恨充斥。 　　他清楚的知晓，那叫路西菲尔的，终于是被彻底毁了，回不去了。 　　他要安排和策划一场，再盛大不过的告别。 　　他从池水中走出，水珠顺着皮肉滴落在地面。然后在下一瞬间，他脚下趔趄，几乎跌落在地。 　　从内心深处，泛起一阵阵干呕。 　　他厌恶极了这天国里的一切。厌恶极了他呼吸到、感受到的，属于祂的每一点气息。 　　他宁可置身无尽的痛楚与黑暗。 　　至少那足以叫他清醒，而非是生出任何奢望。 　　他的信仰与坚守，终于是被改变。那叫魔神以百般手段，未曾达到的目标，便这么轻而易举的被实现。 　　在这之后的时间里，他做了什么？ 　　结党营私，玩弄权术？ 　　要将那并不经常从水晶天走出的神明架空？ 　　要以天使们对他的信仰，将神明代替？ 　　还是故意蛊惑，挑动萨麦尔等对神明的不满？ 　　作为本就是深受神明宠爱的，手握权柄的实权大君。凌驾在一众天使之上的，诸天使的王。他要做的，能做的，可太多太多。 　　足以叫那一切种种，在不知不觉中改变。 　　他以再温雅和光辉不过的姿态，在行不义的事。在做那些曾经的他可以做，却不曾做的事。 　　神明知晓吗？应当是知晓的。 　　但祂知晓与否，又如何？他所行的，本就是他职责之内。本就是在过往无数年中，祂的偏宠所赋予。 　　即使那所谓的权势，已经叫神明准备交付给弥赛亚。可那一日，终究还没有到来，不是吗？ 　　在这之前，他可以操纵的空间，实在是太多太多。 　　但不仅仅是神明。他的同伴如米迦勒等，同样并非一无所觉。 　　同样不是没有察觉到，他的行为与做法，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生出了改变。 　　“殿下，您......” 　　有那么一瞬间，米迦勒叫住了他，张了张口，似是想要说出什么。想要使他清楚，造物，必不可以忤逆神明。 　　只是他那一如往常的，看似温雅柔和，信仰再虔诚不过的目光之下。 　　米迦勒口中的话语未曾吐出，却又突然意识到，一切或许并非是如此。 　　路西菲尔，又怎么会背叛神明？ 　　即便他已经是在这之前，显露过堕落的模样。但父神出手，当不会有错。当不会是，难以解决。 　　但世间的种种，从来就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更改。 　　便如同是曾经光辉闪耀，再维持神明信仰不过的路西菲尔，会想要将神明摧毁。 　　而在米迦勒离开，弥赛亚则是出现在他跟前。吻住了他的手，目光痴迷且疯狂。 　　“我会帮您，殿下。不管您要什么，想做什么。” 　　“你算什么东西？” 　　他的手如灵蛇一般抽出，狠狠扇在了弥赛亚的面。 　　道道红痕落下，在弥赛亚那本是白皙俊美的面容间，增添出几分被凌虐和破碎。 　　他垂眸，以手绢将弥赛亚吻过的指尖狠狠擦拭，而后将其抛落在地面。 　　一派骄矜，满脸阴云的从弥赛亚身侧走过。似乎终于是不再掩饰，对弥赛亚的不喜。 　　患得患失，好似是在担忧弥赛亚的出现，会将他替代。 　　他似乎是爱极了神明。又或者说，他表现的，似乎是爱极了神明。 　　直至那一日的到来。 　　诸天大循环的庆典上，神明要他将手中的权柄交出。要他，对着弥赛亚跪下。 　　圣光与迷雾之下，祂是在笑着的。 　　笑容温和，目光与神情，俱是悲悯。 　　望向他的眸光里，带着缱绻深情。 　　当然，前提是，你得忽略祂口中的话语。 　　祂开口，对着为庆典而来的众生道： 　　“尔等需参拜过圣子。” 　　镶金饰玉，穿着了华丽衣袍的弥赛亚从一旁走出。 　　从他身侧走过，站立在了距离神明更近的位置。 　　神明的意，不可揣度。祂的意志和话语，便是此方天地间，最高的铁律。 　　伴随了神明话语落下，米迦勒等一众天使心中，虽然有不安、疑惑等，却是不得不跪下。 　　唯有他腰杆挺直，目光垂下。并未曾发出任何言语，说出任何意见。直至神明开口，点过他的名道： 　　“跪下，路西。” 　　“您是要我，对他跪下吗？” 　　他抬起眼，以手点过弥赛亚，轻笑。 　　“你知道吗？就在前一日，祂还握了我的手，告诉我，一切都会终结。祂会给我一个最满意的答复。” 　　九层地狱之下的冥河之上，路西法回忆过过往。 　　目中一片寒凉与讥诮。 　　“祂说，不管我做了什么，祂都会原谅我。只要......” 　　只要他跪下。 　　在大庭广众之下，在诸天使面前，在他的信仰者、追随者面前。对着弥赛亚，这天国的圣子，又或者说祂的一具分/身，跪下。 　　祂会将所有的罪责，加诸到弥赛亚的身。会使所有属于他的痛楚，被扭曲和替换。 　　那叫弥赛亚的，被祂早早放逐到大地之上的化身，本就是为了献祭，为了承受世间造物与生灵的苦难而存在。 　　弥赛亚会替他赎罪。属于他的，走向黑暗与深渊的命运，会被弥赛亚接手。 　　他们之间，本就是有着极深的牵绊的。 　　“你看，祂可当真是思虑周全，替我着想呢。” 　　路西法笑。然而那笑意却并不达眼底，更没有过多的情绪与波澜生出。 　　他并不曾，更不愿意跪下。 　　一如在地狱里，在魔神身下的路西菲尔，自始至终，都不愿意妥协。 　　他偏头，恍若是不曾将真相知晓。不曾理解，神明所谓的用心良苦。不过是将事实陈述道： 　　“我为何要跪下，要参拜，这弱小的，本应该烂在泥地里的东西？在他形成之前，我便已经存在。按理，应该是他，跪我......” 　　“路西菲尔。” 　　神明开口，唤过他的名，试图将他接下来的话语阻止。但...... 　　“您说他是您的子，那存在于我腹中的，又是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他抬手，于面前抹过。 　　所有的遮掩被破开。 　　这本当圣洁无比的天使之王，大着肚子的样子，出现在一众生灵眼前。 　　即使早在他话音出口，忤逆过神明之前。那一众的生灵，俱是在神明的威严之下跪下和匍匐。 　　战战兢兢，不敢将头颅抬起。 　　但即使是他口中的话语，便足以叫人瞳孔收缩双眼瞪大，几乎不能思考。更不能言语。 　　“殿下！” 　　米迦勒、别西卜等一时震惊下抬头。然后便见他那本应当是平坦的腰腹之间，竟然是如同吹气球一般鼓起的。 　　有微弱的，新生命的气机，在此显露。 　　那会是父神的子吗？是...... 　　父神同路西菲尔之间的子？ 　　怎么可能？ 　　但，又怎么不可能呢？ 　　那一瞬间，他们想到了神明对路西菲尔的偏宠与纵容。想到了无数次，他自由进出和出入水晶天中。 　　更想到了，那至高的神明或许从来便没有想象中温和。可祂对路西菲尔，却又似乎是不同。 　　所以这便是真相，是答案。是路西菲尔不愿意跪下的理由吗？ 　　不，并不仅仅是如此。因为那一日的发展，较之以他们想象和以为的，更加复杂。 　　即使在那一刻，在神明的目光落在路西菲尔身上之际，一切本该草草收场。 　　本该暂时宣告终结。 　　神明目光深深，未曾发出言语。更未曾做出否认。 　　只不过是想要路西菲尔离开。 　　祂说，“不要置气，路西。” 　　做足了一副他无理取闹，而祂在将他包容的模样。只不过...... 　　他摇头，主动走进神明，伸出手，将祂从那圣光与迷雾中拉出。 　　他开口，目光灼灼，好似是有万千星辰的光辉倒映。对他的造物主道： 　　“您不是说，要予我一个最盛大的光辉和庆典吗？便在这里，在此处，在此时，好不好？您答应我，我便答应您。” 　　“好。” 　　神明的目光之下，祂的天使，已经被黑暗缠绕，堕向深渊。 　　但祂开口，给出答复与回答。 　　话音落下，周遭所有的一切，都在祂的心意与意念之间改变。 　　白鸽从天际飞起，虚空中，有恍若婚姻与仪式的乐曲被奏响。 　　如火且象征爱情的玫瑰，在这天国里盛开。 　　繁花满地，所有的一切，都似乎在为此见证。 第58章 　　但玛门的记忆中，却又似乎是没有这样的场景与画面，发生的。 　　天国里的一切，都仿佛是在褪色和模糊。 　　在变得如同一场幻梦一般，遥远而又不可追寻。 　　根本便无法给他任何指引。 　　以致于路西法话音落下，他只觉得路西法口中的种种。同他的认知间，存在了极大地差异。 　　他知道自己，并非是在期待中诞生。更是再清楚不过的记得，晨星被打落天际。漫天的星辰为之一空。 　　他同样是追随了路西菲尔的脚步，离开的。 　　但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又是怎样发生。他的“母亲”与父神，又究竟是生出了何等样的争端...... 　　他细细思索，却只觉得一阵茫然。 　　直至路西法开口，漫不经心的声音，好似是在他灵魂里炸响。 　　他听到了路西法开口，说： 　　“你当真是忘了，不记得了吗？玛门。” 　　所以，又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呢？ 　　原本的诸天大循环的庆典，在一瞬之间，在神明的意愿之下。恍若是再盛大不过的，将婚姻与契约缔结的现场。 　　神明拥住那将祂从圣光里拉出的造物，以手抚过他身后的发。 　　开口，将诺言许下道： 　　“天国的大门，永远不会对着你关闭。你会是......” 　　“父神！” 　　平日里，在诸天使当中，并不起眼的拉结尔目光微震，似乎意识到什么。 　　又或者说，认识到了什么，明白了什么关联。 　　开口，试图将神明阻止。 　　试图将偏离的一切，拉回到正轨。 　　“您难道忘了，拉贵尔的劝诫吗？杀了他，一切或许还来得及。” 　　他以手指过那背对着他的，将头埋在神明颈窝的路西菲尔。 　　充满悲伤道： 　　“不要一错再错。” 　　只是“错”，什么是错？什么是对？ 　　曾经死在魔神的威能之下，并未曾归来的拉贵尔也好。终是在那一瞬间明悟，知晓了什么的拉结尔也罢。 　　他们从来就不能将神明左右。 　　又或者说，恰恰是因为他们所行所做的，是自以为正确的、对的东西，所以方才会迎来了那样的结局。 　　神明目光抬起，轻描淡写道： 　　“你逾越了，拉结尔。” 　　伴随了祂话音落下的，是垃圾而的身形，同样是在淡去。 　　一切恍若旧事重演。 　　恍若是在此之前，在那本应当叫神明抹去的记忆中，拉贵尔消失在路西菲尔眼前。 　　如同一张褪去了所有色彩的画卷。 　　不可逆的，就此走向消亡。 　　这样的神明，同那魔神之间，又有何区别呢？ 　　没有，从来便没有任何区别。 　　神明悲悯温和的表相之下，存在的。是冷漠，嚣张，霸道且无所顾忌。 　　祂并不受所有规则、律令及法度的约束。更不会因此，同世间的造物和生灵，有任何共情。 　　黑与白，创造和毁灭，俱不过只是在祂一念之间。 　　不管是拉贵尔还是拉结尔，不管他们是以何等样的心情及想法。想要以自身的生命和死亡，将祂的权柄维护。 　　祂...... 　　祂不会因此，有任何触动。 　　神恩如海，神威如狱。所有的一切，都是祂的恩赐。 　　都是世间的造物与生灵，不能拒绝。只不过...... 　　不过什么呢？ 　　曾经被祂抹去记忆，转化成魔族的赫莱尔，不曾救下拉贵尔。现而今的路西菲尔...... 　　路西菲尔手腕翻转，以那一瞬间里凝聚的长剑递出，狠狠刺入到神明的胸膛。而后划拉而下。 　　他眼尾泛红，眸光狠厉。握剑的手，不带半点颤抖。 　　掌心用力，拉下。从神明的皮肉间穿胸而过，在虚空里划出。 　　淡金色的神血顺着剑尖，滴落在地面。 　　转瞬归于无痕。 　　当是恨极了神明。 　　“父神！”、“殿下！” 　　这样的发展与结局，是在场的一众生灵，不曾预料。 　　便是那因路西菲尔的出手，得以将性命保留的拉结尔，同样是将瞳孔收缩。只觉得有什么超出预料。 　　只是弥赛亚抄了手，从一旁走出。无形的光芒与结界，笼罩在四方。 　　足以使在场的每一个生灵知晓，路西菲尔与神明之间，是他们所不能插入和涉足的领域。 　　是这造物与造主，要于此有个终结。 　　血与火在天国的各处燃起，伴随了路西菲尔掌心压下，本就是设置好了的阵法层层崩裂。 　　好似是要将这繁花似锦，一派安宁的天国摧毁。 　　他但凭了神明软倒，抬脚走过，似是要接近那御座。 　　“您既然想留在水晶天，那边永远留在水晶天吧，吾神。” 　　他开口，神情平静。并未曾对那叫他从圣光里拉出的神明，投之以任何目光。 　　不过是冷淡且漠然道： 　　“这天国，甚至世间里的一切，由我控制便好。” 　　无形的，早便已经准备好，被层层加固了阵法终是亮起。 　　因汲取了神明的血液，而充斥了幽幽的，说不出的光华。要...... 　　他要将父神锁在水晶天中？要将这世间生灵，对父神的信仰取代？ 　　他要将他的王座，立在同父神等同的地方？ 　　他的手，按在了那御座之上。 　　“停下，路西菲尔。” 　　“住手，殿下。” 　　“你可知，你究竟在干什么？” 　　米迦勒、加百列等纷纷皱眉。眼看了神明倒下的身影，被那阵法的光芒吞没。 　　终是忍不住开口，各自将武器现出，试图阻止。 　　无声无息间，弥赛亚轻笑。本是碧色的眼眸，染上金色。 　　弥赛亚那独立存在的意识，在悄无声息里，被神明占据。 　　所有的一切，似乎由此陷入到凝结。 　　唯有“弥赛亚”一声叹息，开口道： 　　“我本以为，你当是讨厌他的。” 　　祂口中的“他”，自不会是旁人，而是弥赛亚。 　　那曾出手，将路西菲尔推下通往地狱祭坛的祸首。 　　祂的路西，在过往时间，在祂面前，并没有太多隐瞒。 　　喜怒与悲欢，厌恶，俱是如此浅显。 　　又或者说叫神明亲手捧起，以莫大偏爱养出的星辰，总归是任性且有着足够的理由与条件，去任性的。 　　并不需要，去将内心里的那份不喜与厌恶隐藏。 　　以致于神明竟然是忽视了，祂的路西，早在魔神带来的折磨中，学会将一切潜藏和掩埋。学会隐忍。 　　甚至是......同那生出了自我意识的弥赛亚勾结。 　　要将祂驱逐，要给祂，这样一份“惊喜”。 　　所以他们接下来是准备做什么呢？ 　　要将祂取代？要将祂封存？要在祂的眼下相交？ 　　还是媾和？ 　　这样想着的神明似乎忽视了，如果要说讨厌，要说厌恶...... 　　“我最当讨厌的，难道不是您吗？” 　　路西菲尔侧目，回首，终是做出反问，回答过祂的问题。 　　弥赛亚算什么，弥赛亚是什么？ 　　难道仅仅凭借了那叫他带回天国的，在祂醒来之前未曾觉醒的弥赛亚的力量，便能够使他重伤濒死，落到地狱不成？ 　　他的指尖，在御座的扶手之上一点点扣紧。那些看似再合理不过的真相与事实，同样是有了不同的解答。 　　如果说，众生的力量是0，天使、魔族等的力量是1。 　　那么拥有神明六分之五力量的路西菲尔，全力出手之下，同样是可以将地狱里的所有生灵抹去的。 　　他本不该，亦不可能是会在几个所谓魔族，以及弥赛亚的背叛之下，落得那等境地。 　　但谁叫他真正面对的，其实是他的造物主，其实是神明呢？ 　　一个卑劣的，对他生出觊觎的弥赛亚，本不足以对他造成任何威胁。 　　真正捅了他一刀，将他推下祭坛的，其实是祂，是路西菲尔信仰的神明啊。 　　所以他该恨的，究竟是谁，其实已经很清楚了，不是吗？ 　　“所以这便是你的报复？要将我驱逐和隔离？” 　　要将祂从这祂所创造的世界中，驱逐和隔离？ 　　神明只觉得不可思议。 　　祂摇头，目光温和，好似是在看着不懂事的，无理取闹的孩子。神情是如水一般的，纵容与温柔。 　　祂穿过无形的屏障，以弥赛亚的躯体，走到他的跟前。 　　以指尖覆上了他握剑的手，开口，仿佛是再缱绻与深情不过道： 　　“别闹了，乖。” 　　目光扫过，祂甚至有心情在那御座之上停留。 　　别有意味道： 　　“或者你更想，在这御座之上？” 　　祂贴近了他的耳，最后的话语，几乎是用气音说出。只不过迎接祂的，是他扇过来的巴掌。 　　是他以那未曾握紧的手，掐住了祂的脖颈。 　　在这弥赛亚的躯体上，祂的力量似乎是受到压制了的。 　　遑论祂的本尊，在他精心设置的阵法，以及弥赛亚的配合中，被驱逐和封锁在水晶天内。 　　所以他可以以指尖一点点收紧，目光垂下，恍然大悟道： 　　“原来您看我挣扎，看我痛苦之时，便是这样的想法啊？” 　　“将所有的一切主宰，将所有的美好打碎，可当真是叫人愉悦呢！” 　　他收回手，以带着藤蔓的蔷薇，从“弥赛亚”的血肉里生出。以手中的长剑，在那躯体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戳过。 　　而后不解。 　　“您为什么不叫呢？” 第59章 　　在路西菲尔落在地狱之后，在他被魔神压在身下之时。他的轻喘与叫唤，对魔神而言，都似乎是再美妙不过的乐曲和催化剂。 　　是叫人再欢愉不过的，足以叫祂感到快慰的东西。 　　祂乐得听他本应当是唱诵圣歌，念过那叫神明所喜的，诸多种种乐章的嗓音。在祂的折腾之下，变得沙哑破碎。 　　祂想要使他不能自持，更乐得于使他不能自持。让他哭泣和求饶。 　　魔神如此。那似乎裹挟上了爱意的蜜糖，同他相交的神明...... 　　神明同魔神之间，又有何区别呢？ 　　不过是换了种形式，换了种手段而已。 　　但同样的，祂似乎同样是想要看到陷入到迷乱中。想要他不断叫唤，将观感诉说的。 　　他的坚守与反抗，对祂而言，不过是一种情趣。 　　是如此不值一提。 　　所以...... 　　“您为什么不叫呢？是不喜欢吗？” 　　他再一次问过神明，这相同的问题。以手中剑刃，穿透皮肉，戳至神明的胸膛。 　　心脏所在位置。 　　搅弄。 　　他眉眼间一派寒凉，忽然是将唇角翘起了，恍然道： 　　“还是说，您尚且还不够疼？” 　　那自然是不够的。 　　相较他受到的痛楚，他受到的折磨，他内心里的煎熬而言。祂又怎会是感到疼痛呢？ 　　祂不过是将这世间的所有，看成了游戏。看成了，可以随意摧毁和重置的玩具而已。 　　可恨可恼的却是，作为创造一切的主，祂有那个能力，有那个力量。将这世间的所有，尽在掌握。 　　当真是叫人心生嫉妒，却又是如此的叫人厌恶啊。 　　他以神明的血液浇灌，叫那本就是从祂血肉中，生出的蔷薇更加放肆滋长，开放得更加艳丽。 　　以手中长剑，在祂的身躯间戳过。恍若泄愤。 　　又或者说，这本就是泄愤。 　　是他在替自己，将所谓的公道讨回。 　　只是单单是如此，仅仅是如此，又如何足够，又怎么足够呢？ 　　他本无意于将这天国里的一切，尽皆摧毁。更无意于对那曾经的同伴，做出什么。 　　这是他同神明之间的恩怨，亦是他们彼此之间的纠缠。 　　是他，在将这创造了他的神明分解。在对着他的造物主举起屠刀。 　　“您怎么能不痛，怎么能不叫呢？您应该和我一样，陷在泥地里，被摧毁才是啊！” 　　他的眸光，被黑暗与血色浸染。他的金发，同样是在染上夜幕一般的深沉。 　　他本应当堕落，他早便应该堕落的。 　　悲哀却又可笑的，却是他的种种，都是拜祂所赐。都是祂的处心积虑，和阴谋。 　　“好玩吗？欺骗我，愚弄我。叫我像傀儡和木偶一样，随你摆弄？” 　　他狠狠揪住了“弥赛亚”脑后的发，将这位“圣子殿下”的头抬起。迫使“弥赛亚”仰起了头。 　　“怎么样，当我在黑暗里，一次次呼唤过你时。你是不是觉得特别开心，特别好玩。” 　　那是他在黑暗里，在地狱中醒来。 　　面对的，是自己被转化成魔族的事实。是那强大无匹的魔神要将他摧毁。 　　他的躯体被迫臣服，他的动作不能自主。甚至是想要自我毁灭，想要和魔神同归于尽，都似乎成为奢望。 　　但事实呢？ 　　事实却是，他信仰的，他憎恨和厌恶的，都是祂。是祂，拨弄过命运的丝线，导致了那一切的发生。甚至于...... 　　“跪下？” 　　他笑，笑容苍凉且充满了冷意。眉眼间的骄矜被破开，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疯狂及傲慢。 　　“你凭什么要我跪下，你为何要我跪下？跪谁？跪你？跪弥赛亚？” 　　神明的目光倒映之下，他似乎是在笑着的。 　　只是某一瞬间，祂好像又觉得，祂的路西，分明是在哭泣。 　　从内心里，弥漫出深深的痛楚与悲伤。却又如同幼兽一般，无力的撕咬和怒吼，不知当如何发泄。 　　他似乎是在践踏过神明，践踏过他的造物主。但，他又好似是并不开心。并不曾将自我救赎。 　　这无数年里的羁绊与爱恨，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所以...... 　　“您不是高高在上，乐得冷眼旁观，观这众生的沉沦和挣扎吗？那便永远在那水晶天中，不要出来，好不好？” 　　他问。却似乎替神明将之后的路途定下，做出安排。 　　“您要我将我手中的一切，交给弥赛亚。可您为什么不交呢？您又凭什么认为，我会感恩戴德的将您的安排接受？” 　　“还是说，这不过是您新的把戏？是您再一次的，想要将我愚弄？您一定很开心，很乐意于，看我一次次踏足到您的陷阱吧？” 　　他似乎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神明。用他所能想到的，最严酷残忍的手段，将神明折磨。 　　只是相较那恶劣且全知的神明而言，他的报复与手段，都似乎是稚嫩的。 　　躯壳与灵魂的折磨之外，他所能想到的，亦不过是将神明从这祂创造的世界中驱逐。将祂隔离在水晶天中。 　　再不涉足天国与人间、地狱里的一切事宜。 　　他甚至想要以自己的手段，将这天上地下的一切治理。要使这叫他同样是投注了心血的世界，不至于因造物主的远去，而走向衰亡。 　　他本无意于将他们之间的纠葛，牵扯到那众生。 　　从想要动手的那一刻开始，他便已经是想好了，后来的处置及结局。 　　最差的结果，莫过于他与神明俱灭。抑或是他被神明拉入、困锁在那水晶天中。 　　但在此之前，在他陷入到那样的境地之前。他一定会率先将自己终结。会使神明遭受重创。 　　无力再对这经由祂所创造的世界，有任何干预。 　　至于剩下的，交给时间，交给后来人，交给这世间的造物与生灵。他们会做出自己的抉择。 　　他想的很好，他自以为是做足了万全的准备和打算的。 　　他从来便不曾低估，神明的强大与全能。更清楚，他与神明之间的差距，是如此的强大且不可以被抹除。 　　便如同那普通的生灵，面对着超凡者、长生种时，同样是绝望的。 　　一个凡人，一群凡人。在他的眼中，根本便没有区别。 　　他在试图行不可行之事。将他的造物主，关进牢笼。 　　但他终究，还是失败了。低估了，那至高造物主的力量、手段，以及......无耻。 　　弥赛亚的身躯，在他的剑下，几乎是成为烂泥。 　　神明投入其中的一部分意识与灵魂，被他驱赶、封印在那染成金色的眼眸中，而后掏出。 　　他的指尖缓缓收拢，似是要将那眼球彻底捏碎。要使神明的这一部分意识，被彻底泯灭。 　　只不过...... 　　周身好似是遍布了血迹，眸色变得血红的他于御座旁抬起眼，望向四方。 　　触目所及，所看到的，是那台阶之下，广场之上，每一个在场的生灵都抬起了眼。对着他露出笑容。 　　他不自觉地后退，几乎是跌坐在那御座里。所见到的，是米迦勒、加百列、别西卜...... 　　不管是说的出名字的，还是说不出名字的天使、生灵。他们的瞳孔，都呈现出冷漠且无机质的金色。 　　他们眉梢眼角，甚至是唇角的笑意，都弧度相同一般无二。没有任何改变。 　　是神明的神性，在他们身上复苏。 　　是祂，将他们的意识与身躯占据。对着他伸出手，显露笑容。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恍若绷紧的弦突然间断裂，他只觉得一阵茫然。 　　眼前的一切，无疑是超出了他认知的。又或者说，他所看到的，不过是神明的一角，是祂刻意显露出来的，叫他所知的那部分。 　　他的身后，有谁将他拥住。以致于他虽然是几乎跌坐在那御座里，却又未曾触及到那冰冷的御座的。 　　他被圈在了谁的怀中。又是谁，埋首在他的颈窝。 　　不用回头，不用确认。他的内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祂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无声无息的突破了，他精心设置的封锁。再回到这庆典中呢？ 　　还是说，祂其实一直都知晓他的动作，一直都在看着他的癫狂。只是将这一切，都看作了新一轮的游戏？ 　　他不知晓答案。更不知道，当如何从神明的目光下走出。 　　甚至于他的掌心，那叫他从“弥赛亚”眼中掏出的眼珠，好似是在转动。 　　他看到了“米迦勒”、“加百列”等对他开口，无声唤过他的名。他感觉到了，他的身后，谁的手沿着他的脊背滑落。 　　细密的吻，落在他的颈部，耳侧。 　　叫他一阵毛骨悚然。每一寸细胞、皮肉，都仿佛是要生出自己的想法。要...... 　　“为什么不转过头来，看着我呢？路西。” 　　看祂，为什么要看祂？ 　　祂，不是在看着他吗？ 　　他听到了祂轻笑，笑意从喉咙口滑落，对着他说出言语。 　　他的头，在一点点的被偏转。 　　不，不可以。 　　他的内心里，在发出警戒和示警。但...... 　　他似乎已经是无法动弹，更无法自主。 　　触目所及，这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似乎在帮着祂，将他禁锢。 第60章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的处心积虑也好，精心算计也罢。都不能将祂控制？而是用他的痛楚，为祂奉上一幕幕精彩的表演。 　　后知后觉。路西菲尔似乎终于感受到了害怕，感受到了荒谬。 　　感受到了在这经由祂创造的世界里，他作为造物的挣扎与无力。 　　他的头一点点偏转，对上祂的眸。他的掌中，那属于祂，或者说属于弥赛亚的眼球，已经是如同浆果一般被捏碎。 　　“浆果”的汁液顺着他的指缝落下，仿佛是流动的软体动物与蛇类一般，在他的长袍间滑落。 　　但他的目光与思维，却是在被闯入他眼中的神明吸引。 　　祂的面容似乎是一片模糊，没有具体形象的。却又在路西菲尔的眼中，呈现出雅赫维、魔神、弥赛亚等不同的形象。 　　叫他清楚的知晓，祂不是任何人，却又可以是任何人。甚至于，在场的诸天使，米迦勒、加百列等。 　　祂都可以将他们篡夺。 　　使之成为祂的容器。 　　祂的，一部分。 　　他感受到的风是祂，雨是祂。世间的万物与一切，俱都是祂。 　　他又该怎样，逃脱那牢笼？ 　　祂对这世间的一切，又可曾有半分在意？ 　　他终是后知后觉，感受到了恐惧。 　　是造物对造主的恐惧。他，对眼前神明的恐惧。 　　“你该更狠一点，更坚决一点，更残忍一点的。路西。” 　　祂开口。或者说，这庆典上所有生灵开口。汇聚成同一个声音，穿透在他的脑海，回荡在他的耳膜。 　　他的手被祂覆上，以指腹细细摩挲。 　　仿佛是要融入到骨血，渗透到皮肉。 　　祂的眸光璀璨，却又似乎是包含了阴冷、黏腻等气息。游荡在他周围，要将他吞噬。 　　他似乎又回到魔神身下，那不受控制的日子。他的所有，都将被祂践踏。但...... 　　他反手，扼住了祂的手腕。一点点站起了身，开口，眸光冷漠且森寒，却又极笃定道： 　　“您的本尊，还在水晶天中，对吗？” 　　他比想象中的，更加冷静、坚强。所以他看透了，这诡异一幕下，神明的虚张声势与无力。 　　他再度握稳了手中剑，将剑锋搭在神明的脖颈间。眉眼垂下，面不改色的对着神明的脖颈划下。没有半点犹疑。 　　他说，“造物的归于造物，凡人的归于凡人。您不该从水晶天上走下，涉足到这世间的。” 　　祂的存在，对这世间生灵而言，实在是太强大，太危险了。 　　他为着的，是他，却又不仅仅是他。 　　“你在害怕？害怕什么？我杀了这所有人？还是将这一切毁灭？” 　　他的剑下，神明抬眸。眸光璀璨，眼中俱是一派虚假的温柔。 　　路西菲尔可以确定，他不会再被迷惑。 　　又或者说，祂说出的每一个单词，每一句话语。他都不会再相信。 　　属于他的心声与想法，更不会再对着祂敞开，使祂知晓。 　　但在那某一瞬间，他还是将情绪泄露了的。 　　因为祂所说的，恰是他内心里，最大最深的恐惧。 　　是他异想天开。却又再可笑与愚蠢不过的，想要将祂缠绕在众生身上的锁链斩断。 　　那是他，那又怎么会是他呢？ 　　如此的天真，可笑与愚蠢。 　　从来便不曾认清楚，他的造物主，究竟是何等的冷漠，无耻与无情。 　　带着混乱与无序的，凭借着自身心意与意念而行。 　　不被任何规则约束。 　　世界在祂的掌下，不过玩物而已。 　　从决定同祂为敌那一刻开始，他便应该想好，应该将所有情况考虑到的。而非是...... 　　“所以从来便没有什么不同人格，不是吗？路西菲尔殿下。” 　　浓重的悲哀在玛门的眼眸之中流淌。玛门开口，终是将路西法那似乎是将一切掌握在手中的假象打破。 　　呈现出些许的无措及茫然来。 　　路西菲尔对神明的信仰与坚持是真，受到的伤害与折磨同样是真。甚至于他同神明之间的决裂，同样是真。 　　唯有他口中的，来自未来的路西法。或者路西法口中，是他，虚拟出了一个叫路西菲尔的人格。并非是真实。 　　是他妄图在将自己欺骗，在将自己割裂。试图以此，来将过往抹消。同曾经的自己，做过真正的道别。 　　况且...... 　　除了那落在地狱中，在魔神的高压下，尚未曾将信仰与坚守放下的晨星。 　　除了眼见过世界的创生，看着这世间欣欣向荣的路西菲尔。 　　又有谁会是那般，坚持且执着呢？ 　　纵使内心里的信仰，一点点被磨灭。但他...... 　　他却又似乎是爱着这众生的。 　　并不愿意叫世间的生灵如他一般，叫神明玩弄。成为被畜养羔羊的一员。 　　即便在过去的无数年里，他本就是神明最忠诚、最温顺的羔羊。 　　但当神明将世间里的一切，当作是牧场，当作是可以随意被拨动和玩弄...... 　　他突然意识到，那一切对造物与生灵而言，又是何等的不公和残酷。 　　对待他尚且如此，对待这世间的生灵，祂又可曾有半点温和与柔情？ 　　没有的，不存在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假象。是祂，要这众生都行在祂走过的路，遵循着祂的规则，被祂豢养。 　　不可有任何游离。 　　这本没有什么。但...... 　　不该是这样，不该是如此的。 　　便如同被豢养的鸟儿，同样是向往广阔的苍穹一般。他并不愿意，再呆在那牢笼。 　　更不愿意，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按照了祂的意而发展。 　　他想，他应该是自由且充满反抗的。 　　这世间的众生，同样应该是自由且充满反抗的。 　　但在这存在了唯一真神的世界里，这却又是如此奢侈且不可得。必须得付出惨重的代价。 　　所以玛门目光之下，路西法并没有回答过他的问题，给出确认。又或者说，真正的答案早已分明，只是路西法不愿去承认。 　　这战败了的，从至高的天上落下的晨星，早已经决定了同过往分割。将祂赋予的一切，尽数湮灭。 　　又怎会愿意以路西菲尔的身份，去承认，他曾是如此真切的爱着他的造物主。 　　却又是如此稚嫩且愚蠢的，妄图叫那神明，为此而付出代价。 　　他不够残忍，不够狠毒，不够无耻。 　　所以方才会在同神明的交锋中，一错再错，一败再败。直至被打下天国。 　　他不可能会是路西菲尔，他又怎么可能会是路西菲尔呢？ 　　本是坚硬的盔甲与伪装被褪去，他在那一瞬间里，同样是陷入到了茫然。 　　他似乎是又回到了那一日的天国，回到了同神明对峙之际。 　　分明已经被他割断了脖颈的神明轻笑。握了他的手腕，以指腹在那肌肤间摩挲，带起层层战栗。 　　祂说，“不管你要做什么，想做什么，都晚了。路西菲尔。” 　　祂的眼中，是猫捉老鼠一般的戏谑。 　　然后下一刻，他听到了那茫茫虚空里，有什么被叩开。他的周身，被圣光和迷雾笼罩。 　　他的眼前，神明的身影在模糊。又或者说，是祂的本体，将要从水晶天中走出，降临到这世间。 　　那究竟是什么呢？他同样是看不清楚，说不分明。 　　炽天使如阿撒兹勒，只是同神明对过一眼，便被彻底转化为堕天使。而他，纵使一次次同神明相交，纵使受孕。可...... 　　或许是触手，是藤蔓。是不可名状的，说不上来的东西。 　　那样的气息太过危险，太过恐怖。 　　但就如同他在魔神身下的时候，是如此无能为力一般。此刻的他...... 　　不，他还没有输。他并不是，没有后手的。 　　祂还未曾从那水晶天里出来，不是吗？ 　　眼前的，他所看到的，俱不过是幻影。是祂，洞悉了他的心思，在将他内心里的恐惧放大。 　　但恐惧又如何？害怕又如何？ 　　他以剑横于胸前，手掌在那剑刃间滑过。有血液，随之流到地面，将那本就是经由他布置封印加固。 　　要将神明彻底驱逐。 　　他的目光之下，米迦勒、加百列、别西卜仍是在笑着的。眸光璀璨，充满了神性的冷漠与无情。对着他露出虚假的温柔。 　　他的身后，神明的指尖在他衣料下、皮肉间，摩挲和流连。吐露出动人的爱语，以及...... 　　威胁。 　　祂说，“不要激怒我，路西。” 　　路西菲尔不言。但，一下，两下，三四下...... 　　他感受到了祂在叩击着水晶天的门户，祂要靠近、来到他的跟前。要...... 　　“赫莱尔，我的孩子，你待如何？” 　　熟悉而又陌生的，根植在灵魂里最深处的恐惧生起。他的身后，神明那如同月华一般的发，似乎同样是被黑暗侵染。 　　飘落在他的眼前，纠缠在他耳边。 　　祂好似是在一场睡梦里醒来，又好似自始至终，都在看着那一切的发展。直至某一个瞬间，彻底获得主动。 　　开口，同那终是奔赴、走向深渊的他打过招呼道： 　　“我知道，你会有这么一天，一定会有这么一天的。所以，你想好了吗？是否要臣服我，彻底臣服于我？” 第61章 　　路西菲尔的眼前，几乎被复制黏贴上了同款表情的。是造物主，是他曾经信仰的神明。 　　是那叫耶和华，叫雅赫维的。以庞大的意识挤入到一个个容器中，将他们的思想压制和侵占。 　　他的脚下，是弥赛亚被他以长剑戳弄过的躯体，恍若一团烂泥。眼眶空洞洞的，正望着他所在的方向。 　　他的身后，那将他拥在怀中的，似乎不再是神明。而是地狱里，那对他充满恶意与占有的魔神再归来。 　　再度复苏，出现在此间。 　　不远处那通往水晶天的传送阵内，神明的本体，仍在一下下叩击着门户，要降临到此世间。要...... 　　要怎么样呢？ 　　是将他囚禁在那水晶天中，还是放逐在黑暗与深渊里？抑或是将他彻底抹去，使他不复存在？ 　　路西菲尔不清楚，更无法揣度神明的意。 　　他甚至无法分辨，那本就是一体的魔神与神明。是否要以这样的办法，再将他愚弄和欺骗。 　　他的身躯在不自觉的颤抖，他在试图，将魔神带来的战栗和恐惧摒弃。 　　他垂了眼，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要将周遭的一切无视。但...... 　　“我帮你杀了祂，好不好？” 　　魔神的手掌，在他的背后，在他的身躯间游走。呼吸，在他的耳侧喷洒。 　　充满了诱惑力的话语，传递到他的脑海中。 　　如同是包裹了砒霜的蜜糖。 　　他并未在此诱惑中迷失。更没有因那内心的恐惧，而妥协。只是...... 　　只是什么呢？所有的声响，都似乎在那一瞬间里远去。一片沉默与寂静中，他听到了身后魔神的低语。 　　祂说，“你看啊，你曾经信仰的神明，可当真是无情呢！” 　　阴险，狡诈，无耻！ 　　路西菲尔从不低估魔神的恶劣。更是再清楚不过的知晓，祂与神明之间，本就是一体。 　　所以这般惺惺作态，又究竟是为何？还是说，祂以为这样，便可以在他眼中将祂们分割？ 　　使他掉以轻心，放弃他所要走的路，和想要达成的目的？ 　　他从来都是如此固执，固执到近乎可笑。 　　若非是如此，又如何能够从那地狱里走出？又如何...... 　　一而再，再而三。心甘情愿的被神明欺骗？ 　　他自以为，他已经是看清了神明的套路。他本以为，他应当是能够将一切屏蔽，并不会因此而受到影响的。 　　他早已经是将一切置之度外，要在这庆典里，将一切终结。 　　他会使神明，永久被封印在水晶天中，不再将这世界掌控和影响。 　　但他终究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神明。 　　他以为他已经是足够心狠，足够狠厉，足够将一切放下。能够任凭神明想尽办法，用尽手段，亦无法将他动摇。但...... 　　“你听，是谁在哭泣，是谁在水中挣扎？又是谁，在咒骂和怒号？” 　　魔神带着咏叹调的话语，回荡在他的脑海。伴随了话音落下的，是...... 　　他的脑海中，好似是有什么在炸响。叫他魔念丛生，几乎不能自已。 　　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一日，回到了那双圣树下。 　　他被魔神所控，手上沾染一个又一个无辜者的血。 　　他无法控制自己，他不能控制自己。他的清醒与理智，被压制在躯体的最深处，被关押在牢笼中。 　　只能是徒劳的敲击、拍打着封印，任凭着这一切的进行。 　　他听到了无数无辜者的哀嚎、痛楚与怒骂，他看到了无数生命的惊惶与逃亡。 　　不，不会的。不会再发生的。 　　那样的情况，定不会再发生。 　　他试图将自己说服，更试图将脑海中生出的一切，都归结为魔念与幻象。但事实却是...... 　　“从最弱小的开始，祂在一个个的，抽取祂信徒的生命力。那本是来源于祂的，自当归于祂。” 　　“天下地上，有血肉有气息的活物，无一不死。” 　　“世界暂时不会毁灭，但汹涌的潮水，将吞没一切。持久不退。” 　　魔神在他的耳边开口，说出言语，道出真相，给出他所不曾想到发展。而后做出结论。 　　“你当真是将祂激怒了呢，我的赫莱尔。” 　　骗子，谎言。 　　不要相信，不可以相信。 　　不管是神明还是魔神，祂的每一个单词，甚至是标点符号，都不可以再相信。 　　路西菲尔试图要自己静心，试图将自己说服。 　　他已经是做足了万全的准备的。他可以，他一定是可以将祂彻底的驱逐。叫属于造物与生灵的，终将是归于他们自己。 　　他定不会在这牢笼中，无法突破。更无法破开。只不过...... 　　“你知晓的，祂对这世间的一切，造物与生灵的生死，从来便不在意。不是吗？” 　　魔神的叹息在他耳侧，在他心头响起。他听到了魔神的言语，穿透重重阻碍，回荡在他的脑海。 　　祂说，“我不想你再伤心，更不想你再后悔。或许，你应该学着更残忍一点的。” 　　路西菲尔试图将魔神的话语无视。但事实却是，他感到了浓重的焦虑和不安。 　　他想到了，魔神与神明，对那些造物和生灵的漠视。 　　即使他信仰的神明，在过往无数年里，表现出来的，是善意的、爱护生命、爱护这世间的。可...... 　　他无法忘记，神明与魔神之间牵连。 　　更无法忘记，魔神眉眼垂下，将拉贵尔以及大地上、精灵族王城里，诸多生命灭杀时的无情。 　　神明...... 　　那将要被他封印，那真正被他激怒了的神明。在将要以本体踏出，降临到此世间之际，又会做什么？ 　　又将会以怎样的手段，逼着他妥协？ 　　他的内心里没有答案。只是他握剑的手，仿佛是同样在颤抖。仿佛同样在为此感到不安。 　　莫大的恐惧，将他的周身席卷。他感受到了魔神的手，贴在他的额头。 　　有叫他忽视的画面及场景，不受控制地出现在他眼前。 　　是大地之上，洪水肆虐。属于神明的意志，宣布了地上生灵的罪大恶极。 　　罪？什么是罪？ 　　是阿撒兹勒带领了追逐他的天使，被放逐到大地之上。纵使因莫须有的理由不再有天使的光辉，却并未落到黑暗中。 　　而是同大地上繁衍生息的人类相结合，教导他们属于天使的火焰、知识与技术。 　　“我会想办法将你身上的黑暗洗去，我会使你再回到天国。” 　　那是阿撒兹勒离开天国之前，路西菲尔同他说过的言语，许下的诺言。 　　即使被转化成堕天使，但只要行光大的事，只要将主的信仰及福音传播，主要心灵不曾被黑暗侵染。 　　路西菲尔相信，阿撒兹勒会获得救赎，会回到天国。 　　有朝一日，他会将阿撒兹勒带回。 　　但......这怎么就成了有罪的呢？ 　　他看到大地在欣欣向荣，看到人类的族群在大地上发展。更看到地面上的飞鸟、走兽、昆虫等，俱是......在进化。 　　这难道会是与祂相悖，会是超出祂创造世界初衷的吗？ 　　他看到地面裂开，阿撒兹勒等被吞入地狱。天空之上，有杀戮的天使出现，将在洪水中挣扎的生命收割。 　　整个人间，已经是成为炼狱。 　　这一切又怎么会发生，怎么会如此？难道这所有，同样是神明为了将他阻止，生出的幻象吗？ 　　他突然不敢确定。 　　又或者说那样的答案，太过丧心病狂。以致于他纵使落在黑暗中，同样是难以接受的。 　　这便是魔神口中的，“来源于祂的，自当归于祂”吗？ 　　他那本以为，已经是在叫他以最大恶意揣度的神明。竟然是在通过这样的方式，冲击封印。要将他的动作打断，行为阻止。 　　他的脑海中，突然闪动过弥赛亚此前的话语。 　　或者说警告。 　　“你只有这一次机会，路西菲尔殿下。” 　　这一次，可以利用了神明的疏忽，将祂封印和放逐。将那层造物主施加在造物身上的锁链，彻底斩断的机会。 　　他想，他应该要将那一切无视的。 　　只要他能够静心凝神，只要他能够将摒弃那所有的杂念，将最后的阵法与封印完成。 　　他会赎罪，他会想办法补回。可...... 　　魔神的絮语，如针扎一般，无孔不入的钻到他的耳中，穿透到他的脑海。 　　“你猜，是你的动作快，还是祂的动作更快？” 　　“当大地上的活物消失之后，祂又当指向的，是......” 　　是天国，是天国里，已经是叫祂做为容器的诸天使。 　　他的内心里，已经是拥有了答案。 　　他的思维与理智，已经足以叫他判断出，那呈现在他眼前的，属于大地之上的场景。已经不是虚假和幻象，而是真实。 　　祂怎么敢，祂怎么能够...... 　　明明是祂，是祂教会他，要爱惜生命，爱护世间的一切。是祂，陪他在大地上走过，告诉他世界的五彩。 　　为什么？ 　　难道仅仅因为，这一切对祂而言，是随手可以创造，却又随手可以灭去？ 　　最终的抉择，已经是被摆在了他的眼前。 　　是要继续下去，无视了所有的被毁灭。去拼那么一线极微弱的，足以将神明封印和驱逐的可能。 　　还是要就此放下，放下坚守放下执着。接受所有神明可能会施加在他身上的印记，与奴役。 　　眼尾泛红眸中似有血色逸出，他手中的长剑，终是反手捅到身后。 　　也许只差那么一点，也许还差很多很多的封印被破开。光明与纯白的海洋降临。 　　他听到了祂说，“你输了，路西。” 第62章 　　手中长剑，掉落在玉阶之下，发出声响。 　　如同水滴落在地面，将所有的一切打破。 　　路西菲尔的目光之所见，米迦勒、加百列、别西卜等一众生灵的眼眸之中，那璀璨的金色与神性褪去。 　　目中全然没有任何神采。 　　如同肉泥一般的弥赛亚身上，有金色的眼球从那眼眶中生出。而后颤颤巍巍，一点点自地面爬起，对着他露出笑容。 　　原本滴落、喷洒在地面的血液，在回流。在将弥赛亚身上，叫他弄出的伤口一一修复。 　　他的身后，那份触感终于是落到实处。充斥了血与肉的，仿佛是带着温度的躯体，贴近了他的背部，将他圈禁在怀中。 　　他感受到了深沉的绝望和茫然，更看到了大地之上，尸横遍野被洪水浸泡的景象。 　　他......他突然是转了身，转过头，抓紧了神明身上的衣料。开口，做出急切的恳求道： 　　“吾神，父神，雅赫维，原谅我。求您原谅路西。都是我的错。请您惩罚我，请您......” 　　“路西菲尔。” 　　他的下颔被抬起，被迫抬起眼，正对上神明的眼眸。 　　那是一双无喜无悲的，再璀璨不过的金瞳。 　　所有虚假的暖意及温柔褪去，他看到了神明眼眸深处的偏执、混乱及无情。 　　他的唇瓣被神明的指腹压过，一片苍白，再没有任何血色。 　　他听到了神明的叹息。感受到了神明另一只手的指尖，在他耳侧掠过，撩起他散落的发。 　　脑海里，内心深处，恐惧的记忆仿佛是苏醒。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躲。却又深深压制，不敢有过多动作。 　　他看见祂开口，仿佛是极遗憾与温柔。 　　“你怎么就学不会乖呢？” 　　乖？ 　　他几乎是弹指瞬息里，便抓住了重要词汇。本是混乱一片的脑海中，有天光乍破，好似是给他指明了方向。 　　又或者说，叫他抓住了洪水里的某一根救命稻草。 　　他原本信仰的神明，是如此全知全能。是不是只要他乖一点，顺从一点。祂就会将灾难消抿，会使那大地上的一切，再恢复到本来？ 　　祂可以的，祂能够做到的。祂可以使那些，丧生在他手下的无辜者回归，便一定可以叫那些被祂抽取的生命再归来的，不是吗？ 　　“求求您，吾神。” 　　他似乎终于是意识到，自己的做法，于这专制且霸道的神明而言，究竟是何等忤逆。 　　于是想要从神明的怀中挣脱，想要跪倒在神明跟前。做出祈求和忏悔。但...... 　　“你想要逃去哪里呢？路西。” 　　神明的话语在他脑海中回荡。叫他僵硬了身躯，不敢有任何动作。 　　只能是无助的张了口，想要对这神明做出安抚和求饶。 　　即使他是如此深知，这神明看似温和的表相之下，又究竟是何等的残忍及恐怖。 　　但他似乎已经是没有了选择。他唯一所能做的，仅仅是...... 　　“取悦我。” 　　他感受到神明的指腹，在他的唇瓣间摩挲和流连。他看到神明的眼中，现出恶意、深沉及戏谑。 　　怎么取悦祂？如何取悦祂？他需要怎么做，方才能够叫祂满意？ 　　他感受到了茫然。 　　但这样的茫然很快便被明悟取代。他的指尖捏紧，目光茫然的回望过神明，似乎是想要做出确认。 　　是那样吗？会是，他想的那样吗？祂...... 　　他看清楚了神明眼底的寒意及薄凉。他眼角的余光里，“弥赛亚”唇角笑意扩大，直叫他毛骨悚然。 　　不，不仅仅是“弥赛亚”。 　　米迦勒、加百列等俱是抬起了头，俱是在望着他，在等待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他已无力去分明，他们是否保留了自身意识。又是否被祂取代。 　　只能是僵硬且机械的跪倒在玉阶上，神明的御座之前。将手伸出，试图...... 　　“用这里。” 　　他的手被神明止住。 　　属于神明的另一只手，扫过他的眉骨，掠过他的鼻峰，在他的唇瓣间停留。 　　他几乎是控制不住的，想要以手中利刃凝聚，想要将所有他能想到的武器刺入到祂的胸膛。 　　但最终的最终，他却只能是将这一切隐忍和收敛。 　　将苦果咽下。 　　一瞬间的失神。他看到了神明眼中，有再深沉不过的情绪在掠过。他突然生出一种自暴自弃，及无力来。 　　是不是只要他能够叫祂满意，只要他...... 　　他闭上眼，试图回忆起在魔神身下的种种。试图以这本就是祂创造的躯体，将祂愉悦。 　　所有的道德、廉耻、坚守，在他想要达成的目的面前，是如此不值一提。 　　只要祂能够将一切回转，使那大地之上，受到的伤害被平复。祂便是想要将他如何，又如何呢？ 　　直到那一刻，他才恍然惊觉，祂口中的不够残忍，对他而言，又究竟是何等致命。 　　这使他几乎不可以，将祂战胜。 　　他所牵连和关注的，本应当有且只有那御座之上，将一切创造的神明。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 　　他竟会是将那些弱小的，同他天差地别的生灵在意呢？ 　　不，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他试图将盔甲尖刺竖起，但事实却是，他被剥去了所有的衣料，袒露在祂面前。 　　遭受祂的恶意与侵占。 　　直至某一刻，他被祂套上了华服。在被篡改后重组的庆典之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受审判。 　　他听到了祂说，“跪下，路西菲尔。” 　　旧事重演。 　　他要跪的，他是想要跪的。不管是跪祂，还是跪“弥赛亚”，只要能够叫祂满意，只要能够使他所求成真。 　　他其实没有那么在意，那些虚无缥缈的坚守的。不是吗？ 　　但神明目光闪动，周遭所有的力量，都似乎在阻止他跪下。 　　他茫然抬头，对上了神明的眼。 　　天意高远，那双属于造物主的金瞳中，涌动着的，又究竟是什么呢？ 　　恰如同有凉水兜头浇下，他忽然便意识到，祂从来便不曾打算将他放过。 　　祂不会、更不可能会应允他的所求。 　　不管他做什么，不管他如何将自己的骄傲与坚守舍下，亦不会叫祂满意。 　　祂不过是，想要看着他的痛苦与挣扎而已。 　　他只觉得，那一切种种，都好似是一个笑话。 　　他是如此想的，便如此笑出来。以手捂住眼，笑出泪水。 　　然后指了“弥赛亚”的鼻子，说出那叫他说过的话语。 　　他为何要跪？ 　　他甚至是扯了身上的衣物，要将神明留在他身上的痕迹，要将神明的面目显露。 　　但他似乎是不知晓，更忘记了，他的一切，本就是在神明掌握。 　　他已经是失去了同神明讨价还价，甚至是将神明封印和驱逐的资格。 　　便连那点虚假的爱意及纵容，同样是叫他亲手斩断。 　　他的衣物不曾被扯破，他周身里的力量被束缚。他如同被扯住了手脚的提线木偶一般，叫神明开口，关进天国的牢狱。 　　神明目光垂下，似乎是及宽容且温和的。 　　祂说，“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米迦勒等想要为他求情的话语，纷纷止住。似乎终于是意识到，即使当中被忤逆，父神...... 　　父神或许从来便不曾放弃过路西菲尔。 　　但路西菲尔已无意去辨别，神明口中的话语，究竟有几分真实，几分虚假。 　　更不愿意再去将祂的身上，那是否存在的善意找寻。 　　他看着监狱的大门在眼前关闭，只觉得内心里，一阵苍凉。 　　他似乎又回到了第九狱中，魔神的宫殿里，那被祂以锁链束缚之时。 　　那时，那时是怎样的呢？ 　　他如同被套住了链子的狗，被祂一点点的驯养，被...... 　　哦，他没有驯服的，他从来便没有被驯服。 　　他会有办法，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以右手的指尖在地面勾画。左手的手指，叫他下意识放在口中，咬破。 　　以此来换取...... 　　换取什么呢？ 　　清醒？疼痛？ 　　还是其他的什么？ 　　他不知晓。他只是不断尝试着，想要挣脱这牢笼。想要将他与神明之间的锁链斩断。 　　他已经是再清醒不过的意识到，他的软弱与投降，并不能叫祂满意。更不能叫他得偿所愿。 　　祂从来便不会，与这世间的造物和生灵共情。更不会理解，什么是他想要。 　　一切种种，恰如祂在将他关进牢狱之前，做下的宣判。 　　“路西菲尔，你之罪责，是傲慢。” 　　但真正傲慢的是谁呢？ 　　是祂。 　　是那高高在上的神明。 　　傲慢，贪婪，嫉妒，暴怒，懒惰，暴食，甚至是色/欲。 　　只不过...... 　　周遭的一切恍若静止。一点灵光闪逝，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是什么呢？ 　　他忽然是抬起头，开口，唤过...... 　　“主人。” 　　黑发金眸的魔神穿越了禁制法阵而来，垂下眼，抬起他的下颔。问出疑问，露出笑容。 　　“想好了吗，我的赫莱尔。” 　　“您......” 　　冥河孤舟之上，玛门张了口，却又不知何以言说。更不知晓，当如何去问询。 　　然后他便听见路西法开口，轻描淡写的，将足以叫人毛骨悚然的真相吐出。 　　“我杀了祂。哦不对，我吃了祂。将祂分食。由此获得了短暂的，逃脱祂控制的力量。” 第63章 　　路西法口中的“祂”，自不可能是水晶天上的神明。而是那带给他无穷折磨的，叫他在黑暗里几乎不能自已的魔神。 　　魔神款款而来，走过经由神明以神力设下的禁制和约束，并不曾带有任何反应。 　　祂似乎并不意外于路西菲尔的聪慧。更不意外于，这天使于再见之时收敛了爪牙和棱角，对着祂露出柔顺的姿态。 　　祂以指腹摩挲过他的唇瓣，倾下身，开口，贴近了他的面道： 　　“你不害怕吗？” 　　害怕？害怕什么？ 　　这魔神施加在他身上的痛苦与折磨，还是祂的冷漠及无情？ 　　抑或者是再一次的被欺骗和愚弄？ 　　他笑，笑意柔和，却又不曾有半点落在眼底。 　　不过是以一个极柔顺且顺服的姿态，开口道： 　　“我怕与不怕，您都是可以为所欲为的，不是吗？” 　　相较于过往的种种而言，他的言语里，似乎是充满了暗示的。带出了不一样意味的。 　　他所有的底线都仿佛是被打破。仿佛是堕落成一个彻彻底底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魔族。 　　即便是要，同这给他带来了无限痛苦的魔神媾和。即便是要，对着祂示弱和乞怜。 　　即便他同样无法确定，眼前的魔神，究竟会是同弥赛亚一般，生出了独立的意识。还是...... 　　是他原本信仰的神明，在刻意将他引诱。 　　他已不愿去辨别。更不愿去想象，他这一步踏出，又究竟是会导致怎样的结果。 　　不过是献媚讨好，将脸主动凑在了祂的手掌间，开口道： 　　“这同样不是您想要的吗？” 　　是啊，一个纯粹的，浸透在黑暗里的灵魂。保留了自身意志，却又充满罪与孽，属于魔神的堕天使。 　　又何尝不是魔神费尽心思，想要得到？ 　　原本祂当是将他毁去，使他陨落的。 　　在第九狱的黑暗里，在他重伤濒死，从那祭坛通道中跌出。 　　祂便应该将他彻底抹去，再不存在。 　　这是通晓了过去现在，与未来的造物主，最初设定下的局面。 　　只不过魔神也好，神明也罢，抑或是弥赛亚。他对祂们的吸引，似乎是致命。 　　那是创世的最初，神的灵行在水面，因那光而驻足之际，生出的牵绊。 　　当然，那样的牵绊或许还可以追究的更早之前，追究到...... 　　哪有那么多的过往与因由？又哪有那么多的来源始末？ 　　他是祂所喜的，是合乎祂心意的。是祂乍见之下，便想要占有的。 　　仅此而已。 　　祂想，祂是愿意为了他，做出一点小小的变动的。 　　所以方才有了那后来的种种，有了他在地狱里遭受的一切。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你知道我是谁吗？路西菲尔。” 　　魔神笑，笑意映照在路西菲尔的眼底。璀璨的金瞳中，充满了恶劣。 　　路西菲尔垂眸。 　　他自然是无法确定的。只不过他又何曾有过其他的选择？ 　　他不过是一步步的，自我走向，或者说被逼到了那绝境里。再无法逃脱。 　　唯一所能做的，不过是抓住了一切他所能抓住的机会。试图翻盘。抑或者是死亡。 　　甚至于“死”这个词汇，在他的造物主面前，又何尝不是一种奢侈？ 　　他已经是在魔神手下，体会过了，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并不怀疑，那创造了他的神明，又将会对他使出何等惨忍酷烈的手段。 　　所以，他其实是主动靠近和走向魔神的。 　　就在那天国的监狱里，在神明的眼下。在诸天大循环的庆典，他拒绝跪拜弥赛亚之后。 　　他宁可对着祂的这具化身献媚讨好，亦不愿意，再同那叫雅赫维的有任何牵连。 　　即便那魔神带给他的，唯有痛楚。但...... 　　他以手堵住了唇，被黑发金瞳的魔神抵在坚硬的墙壁边。分明是在笑着的，眸中似是有癫狂的笑意留存。 　　可是眼角，却是不知不觉中有泪水滑落。 　　直至魔神以唇在他的脸侧吻过，似是要将那泪水吻去。他忽然主动拥抱住了魔神，将手攀附在祂肩头。 　　神明要他的温顺，魔神要他的臣服。祂们都在期望着他，将所有的一切打破。只是对着祂们摇尾乞怜，在祂们写就的命运中挣扎。 　　他所求的，永远得不到满足。他的欢喜与苦难，在祂们看来，永远不过是调剂而已。 　　他本当是拥有信仰的，本当是信仰神明的。他亲眼见证了神明的强大及全能。 　　他对所有宗教经义、典籍的理解，要远超任何生灵。 　　他本该寻找救赎，而非是堕落。 　　但他早已经堕落。 　　却又不仅仅是堕落。 　　他不再信仰神明，更不会再信仰任何生灵。 　　遑论是魔神。 　　是带给了他痛楚，作为祂化身存在的魔神。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纵使落在黑暗中，他亦不会再给自己找任何信仰及支撑。 　　他主动贴紧了魔神，凑近了祂的耳边，开口，眸光一片冷凝。 　　他说，“我说过的，我会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那是在第九层地狱中，魔神的宫殿里，他曾说过的话语。 　　用在此处，恍若是调情。 　　盖因为他确确实实，是将魔神杀掉了的。但...... 　　但什么呢？ 　　世间的罪与孽不死，神明不死。那魔神，又怎会真正死亡？ 　　在这至高神明创造的世界里，他对此，本是无能为力的。 　　他并不能同他的造物主相抗，更不可能将祂战胜。 　　他只能是如同被赶入绝境的疯狗，苦苦挣扎，却又终是走向末路。 　　但他想，他经受的一切，却又并非全然是没有益处的。至少他学会了隐忍，伪装。学会了...... 　　魔神的胸膛里，那充满了罪与孽的心脏被他掏出。那充满了所谓原罪的恶念，叫他篡夺。 　　他一点点的，如同做过了百千次一般，机械且麻木的，将祂切割。 　　以风刃、以斧头，以所有能叫他想到的武器，将祂摆上祭坛。 　　这本就是他做过的。 　　是他在地狱里，在魔神的身下。在即将崩溃和落下深渊之际，曾做出的反击。 　　只是那一次，他化光从地狱中逃离。他将那堕落的身躯燃烧殆尽，使光从地狱里升起。而现在...... 　　现在的他纵使身处天国之中，却是向着相反的方向奔赴。 　　“你不该单独来见我的。” 　　魔神的血布满了牢房，祂的眼眸中，倒映着路西菲尔的颜。 　　黑发黑眸，眸中被血色，被恶意与疯狂侵染。再不复曾经。 　　这叫祂想到了地狱里，祂最初见到的天使。 　　纵使重伤濒死，纵使刚刚经历了背叛。便连身躯已经不能再支撑。类人的形态，已经似乎不能再维持。 　　但很显然，他无疑是美丽的。美丽，坚守，信仰，洁白。 　　如同阳光下易碎的琉璃。 　　又好似是一只离群的，纵使被折断翅膀，却仍向往天空与飞行的天鹅。 　　只是较之以那叫祂所喜的皮囊更加美丽，更吸引祂的，是那璀璨到近乎夺目的灵魂。 　　是纵使落到黑暗里，亦不愿意被染黑的那一抹洁白。 　　那是祂的天使，是祂的造物。却又不仅仅属于祂，更属于神明。 　　祂致力于使他染上不一样的色彩，露出不一样的情态。 　　祂更清楚，他信仰的那个神明，对他的占有与偏执。 　　祂们本就是一体，祂们本就是一人。 　　只是相较那隐藏在圣光及迷雾里的神明而言，祂更不愿意伪装，祂更...... 　　无所顾忌。 　　祂从不惮于将恶意倾泻，更不惮于将埋藏在神明内心深处的种种，对着祂的天使施行。 　　祂要使他彻彻底底的，臣服于祂，属于祂。而非是那神明。 　　祂们之间，并不完全相同。更并非是，全然一样的。 　　从祂将路西菲尔，转变为堕天使那一刻开始，祂与神明之间，便产生了分歧。 　　当然，这不重要。 　　祂失败了，却又成功了。 　　祂的灵，从那被路西菲尔切割的身躯里走出，虚虚的捧起他的脸。 　　“赫莱尔。” 　　祂唤过那他所起的名，指腹在他右眼的眼尾之下抹过。 　　灼灼的，如血一般的泪痣显现。是祂要被抹去记忆的路西菲尔，去往精灵族的王城，将拉贵尔杀害前点下。 　　祂说，“我后悔了。” 　　由纯粹的恶念凝聚的魔神，本是不懂爱恨，不知晓如何将珍宝呵护的。 　　祂只是在意，占有，而后破坏。 　　要将他彻底打碎，而后转变为自己所有。 　　但现在，或者说更早之前，祂似乎感到了后悔。 　　祂想，如果有可能，如果可以重来，祂必不会再如此对他。 　　祂会将他捧起，给他所有。 　　只是祂早已经没有了可能，更不可以再重来。 　　祂毕竟不是神明。 　　祂之所以再出现，亦不过是因为，诸天大循环的庆典，神明确实被他重创。 　　即使这样的创伤，并不明显。但...... 　　“我会帮你，爱你，救赎你。给你所有，你想要的。” 　　祂似乎是在重复过黑暗里，祂对他许下的谎言。 　　神情温柔，目光同样是温柔，蕴含了缱绻深情。 　　只是这魔神显然忽视了，他许下的一切，曾经的路西菲尔不需要。而现在的路西菲尔...... 　　“我要的，我自会来取。何需你施舍？” 　　路西菲尔抬眸，眸光冷厉。未曾握住风刃的手插入到魔神的灵魂虚影，而后收拢。 　　魔神的灵随之单薄。 　　如水的光华向着他的手心凝聚，凝聚成...... 第64章 　　晶石？神格？还是其他的什么？ 　　彼时的路西菲尔，已经辨不分明。 　　魔神口中的后悔与爱意，对他而言，更是如此可笑。可笑得如同一场笑话。 　　他不会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与馈赠，更不需要任何救赎。 　　他不会再做谁的信徒，谁的仆从。 　　他要做，便只会做那黑暗与罪孽本身。 　　他在意图将魔神吞噬，他在一点点的，试图将祂彻底取代。 　　这定不会是一个简单的过程，更不会是他想要如何，便能够如何。 　　即使呈现在他面前的，并非是神明的本体。即使属于魔神的意识，似乎已经是因为那种种缘故，放弃了抵抗。 　　即使他以为，自己已经是足够坚强，足够隐忍。 　　足以忍受，那所有的痛楚与折磨。 　　但以造物之身，想要吞噬神明。想要将那样的一步踏出，又怎么会是容易的呢？ 　　他其实是想过失败，想过诸多种种的可能的。在这之前，在...... 　　他决定在那诸天大循环的庆典上，动手之前。 　　所以困住他的，从来便不是眼前的牢笼。 　　但不得不承认，魔神的到来对他而言，是意外之喜，是...... 　　是什么呢？ 　　当萨麦尔、别西卜、阿斯莫德等，追随了他将叛乱挑起的炽天使来到牢狱。 　　所见到的，便是他面无表情，一口口的，在吞食着什么。 　　他似乎将口塞得满满的，有血迹顺着他的唇角落下，却又叫他很快舔去。 　　他抬头，倒映在一种天使眼中的，仍是金发蓝眸，充斥了莹莹光辉，似乎未曾堕落的模样。 　　甚至于他的肚腹未曾鼓起。又或者说，那里，早已经恢复平坦。 　　是他以风刃，一点点将那肚皮剖开，深入到他自己的灵。将那属于神明的血脉，将他的子，一点点剔除和剥离。 　　任凭了冷汗从额角滚落，他自始至终都咬紧了唇，并未曾发出任何痛呼，更未曾发出任何言语。 　　他躺倒在牢狱冰冷坚硬的地面，目光血红，望向房顶。 　　他的身躯分明是颤抖且无力的，被痛楚席卷，叫他几乎无法握紧手中的风刃。 　　但自始至终，他握住风刃的，将那属于神明血脉剥离的手，却不曾有任何颤抖。 　　他将那孕育在他腹中的灵剥出，以手，按在了那灵的脖颈。 　　堕胎是罪，杀生是罪。将生命到达此世间的机会剥夺，同样是罪。 　　但在他反抗、忤逆、亵渎神明的过程里，早已经是罪无可恕。 　　他的指尖缓缓收拢。而后一点点的支撑起了身，以术法将痕迹清理和遮掩。 　　机械且麻木的，将魔神的晶石、血肉等，吞到自己口中。 　　他将那曾带给了他无尽痛苦的魔神，一点点分割，咀嚼，咽下。 　　食肉寝皮，彻底融化到血肉。 　　他的周身，本应当被魔气充斥。足以向这天国里的众生宣告，他究竟是堕落成了何等的模样。 　　但事实却是，随着他一点点的“进食”，他似乎是在被净化。 　　他的周身，他的灵，被光明充斥。 　　他那染上黑暗的发色与眸色，竟是在一点点的，恢复成原本的样子。 　　那又是怎样的呢？ 　　是他抬起了眼，倒映在萨麦尔等人眼中的模样。 　　灿金的发，恍若苍穹的蓝眸。周身似是有光辉流转，悲悯而神圣。同过往，并没有任何不同。 　　谁又能相信，这样的路西菲尔，竟然会犯下了傲慢的原罪，竟然已经堕落了呢？ 　　不，不仅仅是如此。他犯下的，又怎么会仅仅是傲慢？ 　　他分明是，早已经将所有属于天使的美德，尽皆践踏。 　　“殿下”、“路西菲尔殿下”、“您......” 　　是萨麦尔、别西卜等纷纷开口。分明是意识到了什么，却又看不分明。只能是上前，对着他显露出担忧的神情。 　　想要知晓，他的想法。想要清楚，他接下来的打算以及同神明之间...... 　　“您与父神，您，可是要对着父神忏悔？” 　　是萨麦尔最终开口，问出潜藏在所有人内心里，最深处的疑问。 　　神明对路西菲尔的偏爱，是如此有目共睹。 　　他们不曾见过，或者说，在他们的脑海中，并没有任何父神将他折辱的记忆。 　　他们有关这一切的想法，尚且还停留在诸天大循环的庆典，神明叫路西菲尔跪下，而他拒绝之际。 　　在他们的印象里，这庆典以路西菲尔被关押到牢狱，作为终结。 　　但这其实是一件可大可小，并不足以造成太大影响的事情。 　　只要路西菲尔愿意，只要路西菲尔低头和俯首，他们相信，父神...... 　　父神定然是会原谅，继续宠爱路西菲尔的。 　　他们并不知晓，他们眼中的路西菲尔，其实早已经没有了退路。 　　所以口中的话语问出来，萨麦尔其实是有几分不安与忐忑的。 　　神爱众生，神明或许并非平等的爱着这众生。 　　深受神明宠爱如路西菲尔，尚且会被父神在众目睽睽之下，要求对着弥赛亚跪下。会因弥赛亚的出现，而将路西菲尔关到牢狱。 　　这天国里的其他生灵...... 　　自然是有厌倦了天国的种种，有向往反抗与自由。有早早的，便被晨星的光芒与魅力折服，要做出追随的。 　　萨麦尔、别西卜等出现在此，自然便代表了，路西菲尔并非是一人。他要做的，想要做的种种，并非是无人支持。 　　他作为诸天使的王，他在那天国大君的位置上无数年。他自然是具备且相当具备，发动政变，将神明赶下神坛的机会和能力。 　　如果......他所要面对的，并非是神明，而是其他的任何生灵。 　　又或者说，那创造他的造物主，并非是如此强大，而是陷入到虚弱。 　　他抬首望向虚空，好似是要穿透了空间的距离，望到那至高的天上。 　　他起了身，开口，再是笃定与沉凝不过道： 　　“我不会忏悔，我不需要忏悔。” 　　如果有悔，那么他唯一后悔的，便是他不够残忍，不够无耻，不够没有底线。 　　以致于在那博弈中，一败再败。 　　但没关系，他不会妥协，他不会屈服。 　　他还可以重来，他一定可以重来。 　　他起了身，以纯粹的力量在手中凝聚，凝聚成弓箭模样。 　　弯弓搭箭，弦如满月，如同流星曳地一般射出。直直对着这偌大且严密的牢狱薄弱点而去。 　　纯白的光芒在他箭矢落下之际绽放。 　　如同冰雪消融一般，眼前，身后，脚下的墙壁等纷纷瓦解。 　　他脚下踏出，对着萨麦尔等道： 　　“你们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他从来便不是强求且没有准备的，他所具有的，并不仅仅是对神明的爱意与仇恨。 　　他不曾放下过这世间，更不曾放下过他的同伴，他的追随者。以及那些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能庇护到的生灵。 　　他与神明之间，除了爱恨，除了造物与造主思维的差异，以及本能的不同。还有理念、想法等种种。 　　他已经是明白，要么将神明剔除，要么离开这天国。 　　若不然，他所求的种种，定不可能会得到实现。 　　祂不会容许，他超出祂的掌控。 　　更不会容许，祂在祂的掌下，行任何不在祂控制的事。 　　好在，他已经是看清楚了祂的真实，更不会再对祂，有任何期盼。 　　所以那一日的天国里，从牢狱中走出后，他对着匆匆而来的米迦勒、加百列等，将手掌长剑亮出。 　　微笑，开口道： 　　“你们可愿意随我，叛天，弑神。” 　　神明不死，大盗不止。他如同是一个再巧言不过的魔族般，以言语、魔念，将所有有关神明的典籍曲解。 　　以话语，思维和想法，将一个又一个的天使鼓动。 　　使他们心中的信仰生出偏移和改变，使他们跟随在他身后，将那前所未有的叛乱挑起。 　　“停下，路西菲尔殿下！” 　　“同我等一起向父神认罪，忏悔！” 　　“不要这样，您难道忘了，您内心的信仰吗？” 　　在那诸天使与同伴中，既然有萨麦尔、别西卜等选择支持。 　　自然有加百列、米迦勒等，并不曾将内心的信仰与坚持改变。 　　甚至试图将他，从那堕落的深渊里拉回。不要一错再错。 　　但当他真正出手，将战火燃起之际，一切便已经是无法改变。 　　他们终将走向对立。亦只会是拔剑相向的仇敌。 　　造物的归于造物，造主的归于造主。 　　如果说，诸天大循环的庆典之前。他尚且还天真且愚蠢的以为，他可以以最小的伤亡代价，以及方式。将神明封印和驱逐。 　　那么在那牢狱里，他却是想明白，没有什么，是不依靠于流血与牺牲，便可以解决的。 　　他所要面对的，是再强大不过的敌人。 　　他的内心里，不应该有任何的善良、软弱及迟疑。 　　他会斩断一切锁链，用他的方式，将一切实现。他其实...... 　　已经是预料到了，那场叛乱的败局。 　　第一日，双方平手。 　　第二日，他以及他带领的反叛天使们，大获全胜。 　　第三日，在米迦勒等，带领天使退至的恒星天上，通往水晶天的传送阵前。神明借了那叫祂恢复了，属于弥赛亚的身躯降临。 　　“过来，路西。” 　　祂对他伸出手，说出言语。 　　祂说，“我会给你永恒的光辉及荣耀。” 　　祂的心念在他心头响起，告诉他，祂知道他做了什么。祂知道，他杀了祂那具魔神的化身。 　　他是祂最喜爱的造物与天使。他必不会再堕落。 　　“那么您知道，我不仅仅是杀了祂，更杀了您的子，将他吞食吗？” 　　他笑，手中长剑扬起，指向神明。 第65章 　　神明的目光之下，祂的天使，纵使维持着光辉璀璨的样子，却已经是落到黑暗里的。 　　浓重的罪与孽，在路西菲尔的灵魂间透出。几乎是将他彻底转变成魔族的模样。 　　祂本以为，祂当是在意这些。当是会为此而感到不喜的。 　　但事实却是，那皮囊也好模样也罢。甚至是那骄傲的，不屈的，对着祂执剑相向的灵魂，俱是祂所喜。 　　俱是祂想要掌握在手中，关押在水晶天的牢笼里，日日夜夜。 　　满腔的怒火，原本是在看到路西菲尔的第一时间，便已经是消失殆尽。 　　祂想，只要他愿意臣服，愿意忏悔。愿意将他的手，再交到祂的手中，同祂站在一起。 　　那么祂定然是可以将祂原谅。甚至如同过往一般，给予他珍宝、权势、荣耀，和救赎。 　　他会是祂最宠爱的天使，最耀眼的晨星。 　　他所拥有的一切，不会因他的忤逆与大逆不道，而改变。 　　直到路西菲尔开口，直到神明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腹部。 　　那里已经是一片平坦，再没有任何新生命的气机留存。 　　祂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紧缩。即使祂的唇角勾起，仍是在笑着的。 　　祂的眼前，路西菲尔以风刃将肚腹剖开，将那灵体剥离的画面及场景显现。直至他目光寒凉，以手，扼在了那并未死去灵体的脖颈。 　　指尖收拢。 　　所有的画面与场景，在那一瞬间破碎。祂开口，试图自欺。 　　“你不会的，路西。” 　　祂的路西菲尔，是如此善良美好。是如此执着的坚守，所有有关祂的教导。 　　又怎会亲手，将流淌着他们血脉的子杀害？将他们爱意的结晶摧毁？ 　　即便祂本不在意这些。祂想要的，不过是以此将他束缚。 　　不过是在他们之间，添加一份更多的，足以叫他退避的牵连。 　　祂早早便察觉到了这一日，察觉到了那某一刻，属于祂的天使终将离开。 　　但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他会永远选择祂，信仰祂的，不是吗？ 　　祂试图将自己说服。 　　祂的眸中风起云涌，莫大的威能笼罩天地，致使那众生，尽皆匍匐。 　　萨麦尔等也好，米迦勒等也罢。他们似乎终是意识到，造物与造主之间的差距，究竟是何等强大。 　　即便在他们眼中，神明不过是借了弥赛亚的身躯，在降临。 　　伴随了神明话音落下的，是祂唇角笑意收敛，一步步走向路西菲尔。 　　走向那站立着的，执剑而立的路西菲尔。 　　他面上的目光与神情，已经是给出了神明答案。 　　但神明为之愤怒和恐慌的，却并非是如此。并非是他们的子，来到此世间的机会，叫路西菲尔剥夺。 　　而是祂的天使，在抛却了对祂的信仰之后，要从祂的掌控之下，彻底脱离。 　　几乎只在那弹指瞬息里，祂便知晓了他的想法，清楚了他的来意。祂试图阻止。 　　想要将祂的天使，强留在这天国。 　　以锁链，以囚笼。 　　祂想，祂是神。他们有着千年万年，无尽岁月。祂总归，是会称心如意的。 　　祂曾亲手，将这晨星捧起，使他的光芒照耀在四方。那么现在，祂便要折断他的羽翼，将他收拢在匣中。 　　只为自己绽放，只被自己赏玩。 　　祂不会认为自己有错，祂同那最初的魔神，从来便没有分别。 　　祂如此想的，便要如此去做。 　　脚下接近，以手伸出。祂是如此自负且傲慢，并不曾考虑过，失败的可能。 　　祂怎么会失败，又怎么可能会失败？ 　　祂的路西，一直是祂的掌中之物。不是吗？ 　　祂如云的衣角，在虚空里划过。属于弥赛亚的发丝与容貌，在向着祂显现在路西菲尔眼前的模样，在转变。 　　祂目光如水一般温柔，却又分明带了深深的混乱与疯狂。 　　无尽神圣的乐曲，以及光明的海洋，在那一瞬间里降临。 　　脚下似慢实快，路西菲尔递出的长剑，好似卷入到泥沼。 　　祂以手伸出，屈指微弹。本是叫路西菲尔以力量凝聚的长剑，在祂的指下层层碎裂，片片瓦解。 　　祂以默示生出，将路西菲尔禁锢。以手掐住他的下颔，指腹在那皮肉间缓缓摩挲。 　　开口，极温柔道： 　　“我知道你想要离开我，脱离我。我便，偏......” 　　偏不让你如愿。 　　未曾说出的话语，被堵在了喉头。祂瞳孔紧缩，目光里倒映的，是路西菲尔的手伸出，掐在了祂，或者说弥赛亚的脖颈。 　　“你知道吗，我恨极了你，恶心极了你。” 　　路西菲尔眉眼垂下，开口。面色与眸色俱是一片平静，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露出。 　　他说，“我甚至可以原谅魔神，原谅弥赛亚。但你，不可原谅。” 　　祂死，他活。不再是将祂封印和驱逐，他似乎在内心里，将属于祂的结局定下。 　　他以荆棘在祂血肉里生出，以长剑在手中凝聚。似乎要将诸天大循环庆典上的，将那被神明抹去的一幕，再次上演。 　　他想，他这一次，一定是会无坚不摧，没有任何弱点及软弱的。只是...... 　　只是什么呢？ 　　他还是失手了，失败了。 　　是他未曾注意到的地方，是他原本不想将其扯到战场的同伴中。是过往可以交托后背的诸天使内部...... 　　他们早已经是背道而驰。 　　但他似乎尚未曾意识到，或者说适应这一点。 　　一点星火跃起，在他的眼前放大。是米迦勒终是从那样的禁锢中脱离，以手中火焰长剑凝聚，向着他而来。 　　要将他手中的“弥赛亚”解救。 　　一出手便是全力以赴，不留半点余地。米迦勒做得很好很好。 　　即使他本是可以避开。即使这本不当，对他造成威胁。 　　当然，他其实不必躲避的。只要他足够心狠，只要他以指尖力量凝聚，对着米迦勒点出。 　　那样的后果必然是不可测的。对米迦勒造成的威胁与影响，同样不可测。 　　因为现在叫他掌握的力量，并不仅仅是他，还有魔神。 　　虽然这在神明面前，是如此渺小。但相较于米迦勒...... 　　他本不当心软。 　　更不当在意，这同伴，是否会葬身在他的手中，无法再归来。 　　他们已经是敌人了，不是吗？ 　　但他的指尖伸出，力量凝而复散，却又似乎是来不及。 　　谁也不知道，他的内心里，在那一刻想到了什么。又为何会有那一瞬间的迟疑。 　　抑或者说，是神明在将他干扰。是他，早已经是强弩之末。 　　神明的话语，再一次的，在他内心里响起。 　　祂说，“现在回首，还来得及。” 　　是祂，要他做出权衡。要他向祂求饶，而非是走向那同祂为敌的，背离的道路。只不过...... 　　“殿下！” 　　利刃刺入到皮肉，穿透过心核。 　　圣洁的火焰，在将他的灵魂灼烧。 　　有属于他的血液，滴落到地面。 　　他看到了米迦勒眼中的错愕，听到了别西卜等人的惊呼。 　　是神明设置的屏障，终是被打破。所有在场的生灵，俱是如梦初醒，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咬了牙，将米迦勒那穿透了他心核的火焰之剑抽出。指尖一点点握紧，终是回应过神明。 　　“不可能。” 　　他的眼前一阵恍惚。掌下，“弥赛亚”回握了他的手腕，一点点的直起身。 　　居高临下的，望向这属于祂的天使。 　　“路西菲尔，你待如何？” 　　如何？ 　　他半跪在虚空里，唇角笑意显现，同样是直起了身。 　　以残存力量再度凝聚成长剑，搭上了“弥赛亚”脖颈。 　　口中一阵轻咳，胸前有血液一再涌出。 　　他开口，对祂道： 　　“放我等离开。” 　　“好。” 　　“弥赛亚”张了张口，良久，方才给出回复。 　　祂看到了他的坚决。更清楚，祂如果不同意，那么...... 　　那么会怎样呢？ 　　祂的眼中，被血与火布满。祂的意识推演里，仿佛是看到了不可测的，叫祂无法挽回的未来。 　　祂将天国的大门关闭，开口，对他道： 　　“你如果可以找到出口，便可以离开。带着他们离开，我不会阻拦。如果找不到......” 　　便不要走，好吗？ 　　祂的目光，在他的胸膛间，破碎的心核处停留。祂伸出手，下意识的想要将祂的造物修复。但...... 　　“我会再回来的，耶和华。” 　　回来，驱逐你，封印你，杀了你。 　　这个世界，不需要你。 　　他，不需要你。 　　他开口，许下诺言。而后转身，走向了...... 　　创界山。 　　那是罡风肆虐，便是炽天使落到其中，同样会受到重伤的禁地。是通往下界的凌迟之所。 　　祂的目光注视着他的背影，祂说，“我等着你”。 　　祂说，路西。 　　路西。 　　路西...... 　　祂在他的内心里，一次次呼唤过他的名。 　　直至祂以长剑凝聚，指在了他的身后。 　　得不到的，便要毁去。祂说： 　　“不要激怒我，路西。回来，你......” 　　回应过祂的，是他以身后翅羽张开，以血、以指尖勾勒。 　　临时构筑起通往人间的，安全的门户。 　　他让别西卜等带着那些跟随他的反叛天使，率先走进其中。目光静静，回望过祂。目中并没有任何波澜。 　　如同是在看一朵花，一片树叶。同昔日里，路西菲尔看向众生的目光中，并没有任何不同。 　　不，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祂握剑的手，似乎在颤抖。祂本是平静的，自以为带着优越的心湖里，如同是被毒液侵染。 　　祂几乎是控制不住的，要将他抓回。要将那所有，牵绊了他心神的，尽皆湮灭。 　　那是祂塑造的，完完全全属于祂的造物。 　　他的眼中，该看着祂，仅仅是看着祂。 　　祂脚下踏出。祂想，祂当是后悔了的。 　　祂不想，更不愿，放他离开。只是...... 　　只是什么呢？ 　　明亮之子，光耀之星，你何竟从天上，而落下？ 　　你说，“宁在地狱称王，不在天堂为奴。” 　　直至祂手中的剑光，落在他的脚踝。直至祂的天使，在祂眼前跌落，祂方才恍然惊觉，自己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 　　我对我的天使，做了什么？ 　　我分明，是想要将他留下的。 　　祂抬起手，只觉得一阵茫然。祂的目光垂下，却无法将那创界山下云海与罡风穿透，看到那深受重伤，跳下天国的路西菲尔。 第66章 　　玛门便是在那一刻，在路西菲尔从创界山上跳下之际，陪着他，从那天国之上跳下。 　　他的眼前被罡风和迷雾遮蔽。他感受到了身后，神明剑光的袭来。 　　他的父神，似乎是陷入到某种混乱的思维中。 　　不能自已。 　　只是固执且冷漠的，想要将路西菲尔留下。 　　为此，祂开口，使那追随路西菲尔的反叛天使，将要通往的传送阵目的地被篡改。 　　篡改至第九层背叛地狱，掉落在硫磺火湖中。 　　祂以最恶毒的诅咒和刑罚，妄图将路西菲尔的步伐阻止。使他留在天国，而非是选择离开。 　　祂将手中的长剑，对准了路西菲尔，想要叫他听话。 　　玛门并不怀疑，如果不是在此众目睽睽之下。如果不是祂，尚且还保留了做为神明的骄傲与傲慢。 　　他的父神，或许...... 　　或许会怎样呢？ 　　那一瞬间里，神明或许，是切切实实感到了无力和后悔的。 　　那些神明自以为可以将路西菲尔拿捏的，已经是再不能将他拿捏。 　　他的每一步走出，都已经不在神明掌握，更不在祂预料。 　　他毅然决然且无悔的，奔向了...... 　　那或许是自由，是反叛。是...... 　　黑暗，深渊，与绝望。 　　但那又如何？ 　　自始至终，路西菲尔都是在笑着的。在以目光静静回望过神明，并不曾将将他的想法与打算改变。 　　更不曾有任何迟疑。 　　直至他的掌下，那传送阵再无法支撑。直至他的身躯，将要倒下。直至神明手中剑，终是落下。 　　他义无反顾的，跳下了创界山，跳下了...... 　　离开天国，通往下界的门户。 　　他听到他的身后，神明手中剑掉落在地面。祂似是在无声的张口，唤过他的名。 　　祂似是在一次次的，想要将他留下。但那又如何？ 　　他与神明之间，从很早之前开始，便已经是注定了结局。 　　这同样是叫他清楚，纵使没有那后来的发生的种种，纵使没有他在神明的心念之下，跌落地狱之中。 　　他们之间，同样会走向那样的结局。 　　他会离开的，他是一定会离开的。离开那天国，离开神明的掌控。 　　最后的力量在指尖凝聚。他在最后跳下创界山之际，终是以力量倾泻而出，将属于自己的痕迹抹消。 　　从此，不管生死，他与神明之间，再无牵连。 　　再相见，他们只会是为敌。 　　他在众多生灵的见证之下，从那至高的天际坠落。 　　一日，两日，三四日...... 　　神明的指尖一点点握紧，祂试图将他找寻，试图将他带回。但事实却是，祂受到了阻碍。 　　祂感受到了，冥冥中的法则，在对祂做出阻隔。 　　那是和神明同源的，魔神的力量。是他最后望向祂的那一眼里，设下的后手。 　　眼尾殷红，璀璨的金眸中，风起云涌。天国里的一切，在神明的伟力之下，在一瞬间化作金色、银色的细沙，被风吹起。 　　却又在下一瞬间，在神明的眼，穿透了层层空间的距离。落在被硫磺火湖的湖水，不断灼烧的反叛天使身上时。发生逆转。 　　是祂以偌大的神力，无上的威能，将整个天国，再度恢复到安宁与祥和。 　　祂终是回到了水晶天上，回到御座中。 　　以写就了天使美名的圣灵册现出，用那分明是经由路西菲尔羽毛制成的羽毛笔。从后往前的，将一个又一个反叛天使的名划掉。 　　这并不是一个，简单且快速的工程。 　　天上的星辰有数，天国里的天使，同样有数。 　　那跟随了路西菲尔，将反叛大旗竖起的天使，占据了天使总数的三分之一。 　　当然，他们的结局算不得好。 　　漫天的星辰为之一空。 　　那些反叛天使，如同下饺子一般，叫祂抛落至地狱深处的硫磺火湖中。接受诅咒、痛楚，与折磨。 　　天使的美名不再，他们的容颜受到毁损。正在一个个的，向着怪物与魔族的方向，异化和改变。 　　祂握着羽毛笔的手很稳，很快，几乎是不眨眼的，迅速且飞快的将圣灵册上的名划掉。 　　将祂原本给予反叛天使的赐福，收回。直至...... 　　直至什么呢？ 　　或许是一瞬间，或许是久远的千万年。祂如梦初醒，笔尖在那圣灵册最初的位置，在那写就着路西菲尔真名的地方停留。 　　祂眼见了那经由祂写下的字迹，在变淡，在从这圣灵册上消失。 　　是祂的天使，要脱离了祂的掌控。 　　不，不可以。 　　祂试图强留，试图在那位置，再度写下路西菲尔的名。 　　试图使那字迹，再度生出光彩。但...... 　　便如同地狱里，作为祂化身的魔神，无法使路西菲尔臣服一般。 　　现而今的祂，同样是无法将祂的天使强留的。 　　祂的路西，已经是离开天国了，不是吗？ 　　祂目光垂下，无法看到半点，有关路西菲尔的分毫。 　　从九重天国到人间，再到九重地狱。在后世传说里，路西菲尔坠落了九个晨昏。但...... 　　祂想到了路西菲尔白衣染血，心核破碎的模样。 　　祂想到了祂的路西身上，大大小小，几乎如同精美瓷器，从内部破裂一般的伤痕。 　　祂更是想到了，从创界山跳下，通往人间的凛冽罡风，重重阻碍。 　　祂的路西...... 　　是会归来，会再同祂为敌的，对吗？ 　　即使是恨，即使是要将祂食肉寝皮，置祂于死地。 　　祂的路西，定不会陨落和消亡的，对吗？ 　　神明全知全能，并不需要向这世间的任何生灵，祈求和寻求赐福。 　　可是这一瞬间。在这茫茫的，却又仿佛是每一个角落，都存在了路西菲尔气息的水晶天里。 　　神明却是控制不住的，想要做出祈求和确认。 　　祂开口，仿佛是要做出成全。仿佛是要将天国里，所有有关于路西菲尔的痕迹抹去。 　　但事实呢？ 　　事实却是，那些被火吞没的，那些被凿掉和捣毁，那些被篡改的...... 　　所有有关于路西菲尔的画像、典籍、雕塑等，尽数被祂收尽了水晶天的宫殿中。被祂锁住和珍藏。 　　在世人所不知晓的角落里，反复品读和摩挲。 　　祂再度从那圣光里走出，以银发金瞳的雅赫维的模样。 　　便要走出天国，走向人间甚至是地狱。 　　祂从来便非是坐以待毙的，祂想要的，便一定要得到。 　　祂想，祂或许可以换一种方式，同祂的路西相处。但...... 　　祂蓦然回首，将目光投向了第五重火星天。 　　那是天国的牢狱所在。 　　那是...... 　　神明如雪的衣角在虚空里划过，祂旁若无人的走到那牢狱中，走到那原本关押了路西菲尔的牢房之内。 　　这里本应当是毁损了的。 　　在战火中，在路西菲尔的力量之下。 　　但造物主的威能，自是可以将一切恢复如初。使那所有，都恍若是未曾发生。 　　只是那又怎么会是未曾发生呢？ 　　祂感受到了留存于此的，属于路西菲尔的悲伤与绝望。 　　祂的路西，当是恨极了祂的。只是...... 　　祂目光微凝，俯身，以手探出。破开一层又一层的阵法。 　　从那外表看过去，没有任何异样的墙角，捧起一道微弱如同风中烛火一般的灵。 　　那是他们的子。是路西菲尔口中，那已经被他吞食了的血脉。 　　祂的路西啊，总是如此...... 　　心软？善良？还是嘴硬？ 　　祂看不清楚，说不分明。只是看见了，路西菲尔的指尖握紧而后又松开，却终究，是未曾下死手的。 　　他将祂赋予的美德与教导，践行得很好很好。自始至终，都未曾有太多改变。 　　他是光，是祂最爱的天使。是祂，不可复制的奇迹。 　　祂目光垂下，从那天国的牢狱里走出，在那圣堂的池水间停留。开口，对祂手中，那微弱的灵道： 　　“你便叫，哈尼雅。” 　　祂手下抛出，但凭那灵落到圣堂的池水里。 　　然后脚下踏出，如一缕清风，一片树叶般。悄无声息的，出现在...... 　　那是地狱的第九重。是祂在过去的无数年里，不曾走近，却又在这之后，不断涉足的地方。 　　天使们痛苦与哀嚎，伴随着吹过了硫磺火湖的风，回荡在祂的耳边。祂以脚在这充满了魔气的地面走过，不曾投之以任何目光。 　　祂想，祂的路西不管在何时，都是祂以珍宝美玉，以玉液琼浆装点和养大的。 　　衣食住行等无一不精，无一不是美好。 　　从未受过委屈。 　　但这地狱与黑暗里的种种，本就是最大的委屈。 　　第九狱的荒芜与贫瘠，恶劣，更是同天国无法有任何比拟。 　　有那么一瞬间，祂甚至要以莫大的神力，将此间的种种改变。 　　要使这地狱的深处，同天国之间，没有任何分别。但...... 　　祂克制住了这些。 　　祂将车载斗量的黄金、珍珠、红玛瑙、各色宝石等，掩藏在薄薄的地面之下，砂石之间。 　　祂以目光向着头顶望过，仿佛是要望到路西菲尔，看到那坠落的晨星。 　　祂以神力在不知不觉间蔓延，将巴尔等魔族大公对天使的仇恨挑起。要那些地狱里原生的魔族们，齐聚在第九狱。 　　要将陷入到悲伤与绝望里的反叛天使们，尽数绞杀。 　　祂想，祂的路西一定会归来。 　　一定是会将他们解救的。 　　他放不下他们。 　　他的善良与责任，会使他再出现。 　　所以祂不择手段的，想要将他逼出。 　　祂没有是非，没有善恶。祂只是，想他了。 　　度日如年，时间于祂，本没有意义。但，祂分明是看到祂的路西，在黑暗中加冕。 　　他是不会有事的，不是吗？ 第67章 　　如果有奇迹，对神明而言，这奇迹一定是路西菲尔本身。 　　是创世的最初，天与地尚未曾分离，祂因他的存在，在水面驻足。 　　因祂见他是好的，善的。所以有了天地，日月，星辰，以及这世间的种种。 　　一念而世界生。祂可以但凭了祂的意，将世界创造和毁损。可以叫万千种族，在这大地之上诞生和消亡。但路西菲尔...... 　　那是祂必不会失去。可一旦失去，便无法再得。 　　神明对此，本是不在意的。 　　祂本要将他毁去，叫他彻底陨落。可最终，这无所不能的神明恍然惊觉，竟发现，离不开的从来便不是路西菲尔，而是祂。 　　是祂，将他高高捧起，留在那天国之上。不使他接触世间的恶意与不美好。 　　是祂，要如同剜心割肉一般，要将他剜去，却终究是失败。 　　更是祂，以爱意的谎言将他遮蔽和愚弄。要将他永远留在天国。留在祂的身边。 　　祂对世间的风月与爱恨，本没有概念。 　　即使这一切，本就是由祂创造。 　　祂本以为，路西菲尔对祂的爱也好，恨也罢。对祂来说，本没有区别。 　　但祂，又为何会觉得不安，感到恐慌？ 　　祂的内心里，祂的眼前，又为何会被他的身影充斥？又为何会，一次次出现他的话语，浮现他的笑容？ 　　那是各式各样的路西菲尔，是祂的天使。 　　祂手掌伸出，摊开，呈现在眼前。却发现，祂似乎弄丢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祂试图将自己说服，试图在第九狱最高处的山石之上坐下，等待着路西菲尔的归来。但...... 　　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带着硫磺火湖喧嚣的风，拂动过祂脑后月华一般的发。祂璀璨的金眸中，祂的眼前，似乎同样是一阵模糊。 　　祂看到，无数掉落在硫磺火湖里的反叛天使。因祂赐福的收回，因生命册上，天使的美名被祂划去，而遭受痛楚与诅咒。 　　或者说神罚。 　　祂感受到，那些被祂以神力鼓动的魔族们，正在向着硫磺火湖的方向聚集。 　　正在各怀心思的联合起来，要将坠落在地狱里的天使讨伐。 　　但天地茫茫，在祂创造的世界里，祂竟是无法察觉到，半点有关路西菲尔的信息。 　　更无法知晓，丁点有关于祂造物的情况。 　　祂看到了晨星从天际坠落。 　　然而那坠落的过程却又是如此迅速，却又如此漫长。 　　迅速在于，创界山上，祂的手伸出，无法拉住路西菲尔半点。至于漫长...... 　　路西菲尔消失在祂眼前的每一分每一秒，对祂而言，都似乎是如此难捱。 　　都好像是，在叫祂的身躯被烈焰充斥和燃烧。以致于祂的脚下，有阴影在蔓延和纠缠，几乎不能自已。 　　几乎不能将这类人的身形维持。 　　祂本该是知晓了结局，知晓了祂的天使，定然会归来的。 　　但等待，从来便非是易事。 　　这从未同世间造物与生灵，有过共情的造物主。忽然便想到了，在祂沉睡后的日子，在路西菲尔落入地狱之后。 　　祂的天使，又是如何一次又一次的，绝望的呼唤过祂的名。 　　祂的等待同他相比，竟是如此廉价且不值一提。 　　祂的路西，曾是如此真挚且热切的，信仰着祂，爱着祂。不是吗？ 　　他们之间，本不必有这许多的波折。 　　彼时的神明尚未曾意识到，某些道路，是祂亲手所斩断。而路西菲尔...... 　　路西菲尔的身影，在玛门眼前，在不断向下的坠落过程中，将要散开。 　　他的周身，被罡风割破。他的双眼闭上，意识陷入昏沉。他...... 　　他在坠落的过程里，握了玛门的手，将玛门拉在怀中。 　　竟然是在将玛门护着的。 　　所以纵使玛门同样不清楚，他为何会在那一瞬间里，追随了路西菲尔而跳下。 　　可是当他被罡风迷眼，当他感受到周身，似乎在遭受无穷痛楚时，他竟是不悔的。 　　他回抱了路西菲尔，将头枕在路西菲尔的肩头。本是将身后的翅羽张开，试图将下坠的趋势减缓，试图平安落下的。 　　但事实却是，虚空里滋生的无穷罪与孽，将路西菲尔环绕。他们在下落，却又不仅仅是下落。 　　他无法辨清楚方向，更无法看清楚时间。 　　日与夜，晨与昏的界限，于此不再分明。 　　他的灵在黑暗里，在冰与火之间坠落。属于路西菲尔的，那叫他回抱过的身影，正在一点点的...... 　　被消磨。 　　他的“母亲”，似乎正在离开这世间。正在...... 　　走向陨落和消亡。 　　反抗神明的代价，并不是造物所能承受。由光明走向黑暗，更远非是世人所想的那般，简单。 　　遑论是在亲手将腹中的灵剥出，在将反抗神明的战斗打响，在心核破碎受到一次次的攻击之后。 　　玛门伸出手，试图将路西菲尔身上的伤痕修复。但那对于普通生灵来说，再强大不过治愈术法于路西菲尔身上，却起不得半点作用。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是想要对着他的父神祈祷。想要向着他的父神，寻求帮助的。 　　但他想到了路西菲尔的决绝。更想到了路西菲尔拼尽全力，想要打破的枷锁。他...... 　　他不曾注意到，因急速下坠产生的火焰，又或者什么别的东西。在他身后，在他所不曾注意到的地方。对着他张开巨口，然后袭来。 　　他那略带了几分不安与急切的目光之下，路西菲尔的眼眸睁开，而后...... 　　他被推开，被抛落。 　　如同从溺水的环境里，被人由下而上的推了一把。强推出水面。 　　他的胸腔不自觉跳动，发出一阵阵剧烈咳嗽。他艰难站起身，茫然四顾，所见到的...... 　　他见到了什么？他的眼中，为何再没有路西菲尔的身影？ 　　他又是从何时开始，停止了坠落，出现在这地狱里？ 　　他茫然四顾，只觉得一阵茫然。 　　指尖无意识的摩挲过手腕间，那伴随了他而生的，经由他“母亲”发丝制成的，留给他的手链。 　　他双眼闭上，试图开始做出探寻。 　　他想，他还有疑问要问，有话语要说的。 　　即使路西菲尔不认他，不要他，他...... 　　他还是想将路西菲尔找寻，想要将他的“母亲”，带回。 　　带回到这世间。 　　那一瞬间里，玛门突然意识到。在这一连串的交锋，以及同神明的争锋相对中，他的“母亲”，或许早已经是心力交瘁。 　　早已经是...... 　　是什么呢？路西菲尔其实已经是很累很累了，不是吗？ 　　那样的疲累并不仅仅是来自身体，还有心灵。路西菲尔他...... 　　他的“母亲”，应该是会归来的吧？ 　　玛门无法不去想，路西菲尔望过来眼。更无法无视，路西菲尔身上，那不可愈合的伤口。 　　他一次次的，尝试着将联系建立，将...... 　　他的“母亲”找寻。 　　然后在那某一瞬间，他再度落到黑暗里。他的眼耳口鼻，俱是被幽幽的河水，被无所不在的怨魂充斥。 　　他的灵，似乎在迷失。 　　直至一片混乱与模糊中，有人伸出了手，将他拉出。 　　是路西菲尔。 　　是金发白袍的天使坐在小船上，眉眼抬起，对着他露出笑容。 　　“你怎么来了？” 　　那周身一片整洁，恍若是没有受到半点伤害的天使挑眉。似有几分不解。 　　“这里是......” 　　玛门张了张口，想要说出些什么。却不知当如何回答。只能是以目光望过，看向四周。 　　触目所及，是黑黝黝的河水。是无数的怨灵，在河水中诅咒、哀嚎和沉浮。 　　时间与空间在此，似乎是全然没有任何意义的。 　　玛门仿佛已经不在那神明创造的世界中，不在那地狱之内。 　　伴随了玛门话音落下，路西菲尔同样没有给之以回答。不过是开口，认认真真道： 　　“你不该来此的。” 　　但玛门已经来了，不是吗？ 　　再去纠结这所有，已经没有意义。所以他开口，试图将自己同过往切割。 　　试图使玛门知晓，他或许，并非是玛门想要找寻的那个路西菲尔。他...... 　　他说，“抱歉，玛门，我们似乎，回不去了。” 　　回不去那现世之中，更无法将眼前的黑暗与阻碍突破，只能是，前往亡者的归途。走向彻底的陨落和消亡。 　　当然，这本是他的打算。本是他在这深渊下的冥河里，醒来之后，替自己选定的终结。 　　只是他可以陨落在此处，玛门...... 　　玛门应该还有，属于自己的人生要展开的。 　　所以他最终，不过是将所有的恶意与讥诮收敛。目光柔和，对着这从未叫他承认的子道： 　　“不管看到什么，发生什么。不要停下，不要迟疑。我会再归来，会......” 　　会怎样呢？ 　　他本想告诉玛门，对玛门说，祂或许同样是不愿意认他的。 　　神之子的称号，祂早已给了弥赛亚。 　　可恶魔之子，撒旦之子。如果他可以再归来，如果他能够再回到那现世之中，他其实是不吝惜于将地狱占领，然后授予的。 　　但他却又似乎是没有立场，对着这早便叫他抛弃的孩子问出，他是否会需要这些。 　　即便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做一个，叫玛门所需要的“母亲”的想法。 　　他同玛门之间的关系，亦不可能是所谓的母子。抑或是父子。 　　可他话音落下，在玛门惊骇欲绝的目光中，走向了那河水，走向了终结和归途。 　　玛门乘坐的孤舟，叫他推开。在玛门的身后，似是有亮光浮现。属于他的身影，似是在被河水湮没。 　　被无尽的怨魂吞噬。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是路西法，不是罪与孽的化身吗？ 　　玛门张了张口，发出无声的疑问与呐喊。 　　他是想要挣扎，想要反抗的。但路西菲尔那似真似假的话语，从来便不是为了答疑解惑，而是为了拖延。 　　是为了将玛门同他之间的牵连斩断，将玛门送出。 　　那同他一起，从创界山上跳下的孩子，是应当要有机会，回到现世之中的。至于路西菲尔...... 　　玛门眼前一阵恍惚。 　　他恍然惊觉，发现自己其实一直在坠落。至于那他所看到的，所以为的，同路西菲尔之间的交谈，以及那所谓的冥河...... 　　是幻觉？还是临近死亡里，无根据的幻想？ 　　他并不知晓，更不清楚这些。只是他似乎切切实实的，被属于路西菲尔的力量护着。 　　坠落到第九层地狱里，直至那硫磺火湖中。 　　“是殿下吗？”、“是路西菲尔殿下吗？” 　　他看到了无数翅膀被染黑，容颜被毁损的堕天使，向着自己而来。 　　他感受到了硫磺火湖的火焰，在将他炙烤。 　　然后在下一瞬间，在那一个又一个的堕天使们，看清楚了他的容貌之后。他听到了无数堕天使绝望与疑惑的话语。 　　“不是殿下。” 　　“殿下呢？” 　　“路西菲尔殿下，落向了何方？他......” 　　可还活着？ 第68章 　　路西菲尔...... 　　祂的路西，当应该是还存在着、活着。很快便会归来的。 　　第九重地狱里，那一众生灵所不曾注意到的地方。 　　神明眉眼抬起，目光望过。几乎在玛门现世，落到硫磺火湖的第一时间，便看向了玛门。 　　惊喜，遗憾，怅然若失。 　　璀璨的金眸中，诸多种种情绪一晃即逝。祂脚下踏出，几乎要出现在那虚空中，几乎要将落下的人影接住。 　　却又在意识到，那是玛门时收回。 　　维持了原本的形态，几乎将自己凝固成一尊雕像。 　　祂清楚的知晓，祂的路西，应当是陷入到了麻烦之中。应该是...... 　　应该是什么呢？ 　　祂眼中所看到的，不过是一片空茫。祂的指尖伸出，握在手中的，不过是...... 　　是这天地间的所有。 　　可是祂的珍宝，祂的路西，却又似乎是逃离了祂掌控的。 　　祂再不能将他的命运掌控，更无法将他囚禁在手中，禁锢在身边。 　　祂终是清楚的知晓了，失去，对祂而言，方才是最大的惩罚。更是祂所不能接受。但...... 　　没关系的，不会的。祂的路西，又怎会真正离开祂的视线，脱离祂的掌控呢？ 　　祂的目光之下，齐聚在硫磺火湖周围的原生魔族，纷纷举起了屠刀，扬起了手中的武器。 　　要将堕天使一一击溃。要把那些外来者，尽数绞杀或俘虏。演变成他们的奴隶。 　　那是神明在有意识或无意识的，将他们影响。更是那叫雅赫维的，在这一个晨昏又一个晨昏的等待中，耐心在宣告告罄。 　　祂并不是一个仁慈且宽厚的神明，祂之所以留着那些反叛天使性命的目的...... 　　如果路西菲尔活，如果路西菲尔再出现在这世间。 　　那么他们会是他最忠诚的守卫，会构成路西菲尔在这地狱里，统治的最初，最初始的防线。 　　如果路西菲尔陨落，如果他消亡...... 　　那些背弃了祂的天使，又有何存在的必要？ 　　这失去了祂珍宝的世界，又有何存在的必要？ 　　无人知晓，在那一瞬间里，在神明的心中。翻腾过怎样的恶意，涌动过怎样毁天灭地的想法。 　　只是战斗被打响。在路西菲尔坠落之后，在这第九层地狱之中。堕天使们节节败退，几乎是要成为粘板上的鱼肉。 　　这并非是说，他们在失去了路西菲尔的领导之后，便是不堪一击，没有半点战斗力的。只是...... 　　只是什么呢？ 　　天使的美名失去，美丽的容颜被毁损，来自于神明的赐福被收回。他们切切实实的，是在遭受神罚和诅咒的。 　　“为什么会这样？” 　　“殿下呢？殿下可还存在？” 　　“难道这便是背叛神明的代价吗？” 　　无数的堕天使陷入到茫然，有泪水不自觉地从眼眶中落下。 　　但即使是那泪水，似乎同样带了灼热的温度，同样足以将他们的肌肤和皮肉灼烧的。 　　有道道丑陋的沟壑，随着那泪水流经的痕迹，在脸面上形成。如同狰狞的蜈蚣一般，遍布了他们的皮肉。 　　带给他们无边的痛楚，和深入到灵魂的折磨。 　　普通的堕天使如此，高阶如萨麦尔、别西卜、阿斯莫德等。遭受的痛楚与折磨，则更加深刻。 　　属于他们的形态，同样是在发生改变。 　　不再是以类人的形态留存，不再将美丽的外形保持。较之以地狱最深处，再丑陋不过的魔族，更加丑陋。 　　但这仅仅是外表。属于他们的意志与精神，同样是在饱受折磨的。 　　更不必说，这异变后的形态，尚不能叫他们很好掌控。 　　属于他们的败绩与溃不成军，几乎是可以想象。 　　神明以目光望过，却自始至终，不曾有任何动容。 　　直至有魔族开口，在贬损那些堕天使之时，提到了路西菲尔。 　　提到了那从天空中落下的，生死不知的晨星。 　　神明的珍宝，自然是足够美丽足够强大，足够引人觊觎的。 　　遑论是在这本就是荤素不忌，风气十分开放的地狱。 　　在那些魔族们，有限的脑容量中所见。是路西菲尔将叛乱挑起，终是触怒神明，不再受到祂的宠爱。 　　祂难道还能来到地狱，亲自将祂的天使带回，洗白再捧回到那至高的天上不成？ 　　遑论高悬在天际的晨星跌落到尘泥，本就是每一个魔族所乐见。 　　“我看啊，你等不如臣服，最好再将路西菲尔献上。只是希望，那美貌耀眼的晨星，不要如你等这般，变得容颜丑陋才是。” 　　“你们放心，就算你们全无用处。可只要你们的那位殿下张开双腿......” 　　原本只是在喝醉之际，只是胆敢在脑海中想想的画面及场景。有朝一日，似乎具有了被演变成现实的可能。 　　那魔族的口中的话语，堪堪吐出。然后便在下一瞬间，对上了一双金瞳。 　　一双无喜无悲的，没有任何情绪的金瞳。 　　属于那魔族的来源始末，和存在，在那弹指瞬息间被抹消。 　　在众目睽睽之下，如同轻烟一般蒸发。再没有任何痕迹。 　　魔族阵营里的恶魔大公如巴尔、罗弗寇等面面相觑，只觉得时间似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 　　有什么，从他们的记忆中被删除。再不存在。 　　叫他们一阵毛骨悚然，心头生起莫名的寒意。但那究竟是什么呢？ 　　好似风吹过水面，转瞬无痕。他们的心头，再度被那莫名的力量鼓动。要将那掉落至硫磺火湖中反叛天使，斩尽杀绝。 　　要使这些地狱的外来者们，付出代价。 　　这样的想法与情绪，来得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来由。更不符合不少魔族，表面和气暗地捅刀的作法。 　　但这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众的反叛天使，几乎不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几乎...... 　　陷入到绝境。 　　“路西菲尔殿下......” 　　殿下是陨落了吗？ 　　有堕天使抬头，绝望的望向天空，迟迟不曾将那猜想道出。 　　毕竟...... 　　那可是路西菲尔。 　　是他们的大君，是他们的王，是...... 　　若非是将路西菲尔的理念与想法认同。若非是将对路西菲尔的信仰，凌驾在了对神明的信仰之上。 　　他们又如何敢追随了路西菲尔，反抗神明？ 　　但他们面对的，是神明。是给予了他们一切，将这世间创造的造物主。不是吗？ 　　即便是路西菲尔...... 　　一日，两日，三四日...... 　　他们的内心里，有什么在倒塌。 　　那本就微弱的，如同风中烛火一般的希望与信念。正在一点点的，走向消亡。 　　难道他们，便注定了是要陨落在此，是要走向消亡的吗？ 　　他们似乎由此，在这困境中，终是陷入到了绝望。 　　怎么办，应该怎么办？ 　　这些魔族，实在是欺人太甚。他们等待的路西菲尔殿下，当真是不可能再归来？ 　　在萨麦尔、别西卜等的带领下，那些反叛天使们，尚在勉力支撑。然而神明垂下眼，却似乎，已经是知晓了战斗结局。 　　提前宣判了他们的死刑。 　　周身呈现出一种莫名的，说不出的烦躁来。 　　为什么，明明已经是第几个晨昏，祂的路西还不出现。还不曾归来？ 　　这经由祂创造的世界里，这天地间。为何不曾有半点，有关于祂造物的身影出现？ 　　这样的变故，究竟因何而产生？ 　　是因为玛门吗？还是米迦勒，刺在了他心核上的那一剑？ 　　又或者，是因为祂，逼着他从那创界山上跳下？ 　　那所谓的未来，那叫祂书写和看到的命运。竟同样会是虚假，同样会将祂欺骗吗？ 　　他们分明是会有无尽的时间，彼此纠缠的，不是吗？ 　　神明心头凉意升起，唇角微勾，便要...... 　　便要如何？ 　　祂所求的，便一定要实现。祂...... 　　祂目光抬起，陡然生出巨大的欢喜来。 　　是勉励支撑的萨麦尔、别西卜等手中武器被打落，堕天使们强行维持的阵法及防线全线崩溃。 　　有魔族狰狞了嘴脸，巨大有如山岳一般的手掌扬起，便要对着那些堕天使们拍落。 　　“认命吧，你们这些垃圾、废物。你们的神抛弃了你们，你们的路西菲尔殿下，同样是抛弃了你们。他......” 　　他如同是携带了漫天的星光而来。本当流转在至高的天上的，不灭的光辉，在那一瞬间里降临到了地狱。 　　到在场每一个生灵眼前。 　　时间仿佛是因此停滞和凝结。 　　在那一刻，纵使是平日里大大咧咧，无所顾忌的魔族。亦下意识的将呼吸放轻，唯恐将其惊扰。 　　“是路西菲尔殿下！”、“是殿下！”、“殿下他......” 　　归来了。 　　本是陷入到彷徨、悲伤，与绝望的堕天使们。面上与心头，涌起莫大的惊喜。 　　张了张口，几乎无法发出任何言语。 　　直至他的身后，那张牙舞爪的魔族。在他侧目回首，目光望过的那一瞬间。 　　由下至上，由里及外的。在短短一瞬间里，凝结成风干的盐柱。 　　魔族的手掌，本是对着一群已经没有余力的低阶堕天使伸出。 　　魔族的身形，同样是不断膨胀和放大了的。 　　携带了雷霆一般的威势，有阴险毒辣的诅咒，依附在其间。 　　很地狱，具有很浓重的，地狱特色与风格。 　　更不必说那魔族的实力，纵使在一众恶魔大公当中，同样算得顶尖。 　　但那又如何？ 　　当路西菲尔出现，当他挡在那魔族手掌必经之路上，挡在一众堕天使之前。 　　纵使他那类人的身形同那魔族而言，是如此的渺小。便如同蝼蚁之与大象。 　　纵使他的周身，似乎并没有任何力量倾泻。可...... 　　那是路西菲尔，那毕竟是路西菲尔。 　　他目光收回，望过那一众面容丑陋的堕天使。开口道： 　　“是我。” 　　我，归来了。 　　从九重天堂到人间，再到这地狱的第九层。他，终究是再归来。 　　他的身后，那本是凝结成盐柱的魔族。如同被风吹起的细沙一般扬起，很快便散落在空气中。再没有丁点痕迹。 第69章 　　眉眼柔和，神情温雅。这举起反叛大旗，从创界山上跳下来的路西菲尔。同过往之间，似乎没有任何不同。 　　他的发色与眸色，并没有任何改变。容颜依旧。原本染血的衣袍，洁白如新，似乎并没有任何痕迹存在。 　　他好似是从光中，从那至高的天上走下。奔赴一场盛宴。 　　他的身后，一众魔族们面面相觑。如同是有凉水兜头浇下，再不敢发出任何言语。 　　更不敢出言不逊，发出任何声响。 　　他的身前，原本已经陷入到绝望中的堕天使目光惊喜，神情同样是惊喜。 　　“殿下您，终于是回来了吗？” 　　“我们就知道，您是一定会归来的。” 　　“您......” 　　那些堕天使们原本是想要上前，是想要将路西菲尔围住，是想要表达关切的。只是...... 　　只是什么呢？ 　　恍然，不可置信，悲伤，自惭形秽。 　　天使本是喜欢善与美的生灵。即使反抗神明，即使来自于神明的赐福、美名等被收回。他们毕竟不是，地狱里原生的魔族。 　　他们对于自身的形态与容貌，自然是看重。 　　他们或许并不后悔，因为追随了路西菲尔，所以落得这等境地。 　　可是当他们此时的容颜，落到路西菲尔眼中。当他们意识到，他们在路西菲尔眼下，已经沦落为一个又一个的“怪物”...... 　　后知后觉的，那些魔族充满恶意与讥讽的话语，在此刻，齐齐汇聚到他们的耳。 　　叫他们从内心里，生出浓重的，想要逃避的心思来。 　　“抱歉，殿下。” 　　不断有堕天使以手捂住了脸，目光游离。伸出的脚收回，只恨不得能够就此逃走。 　　或如同鸵鸟一般，将自己的头颅，埋藏在泥沙里。 　　晨星的光彩，自然是耀眼夺目，足以将世间照亮的。 　　他们是如此的追逐，和信仰、欢喜于这光彩。 　　可是当他们苦苦等待的路西菲尔，终于是出现，终于是再回到此世间。 　　在欣喜于路西菲尔的安然无恙之余，他们发现，自己似乎，已经是失去了再站在其身后的底气。 　　但这一切，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造成这后果的，分明是路西菲尔自己，是那至高的神明。 　　路西菲尔目光望过，只觉得一阵悲伤和心痛。只觉得，真正当说抱歉的，并非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天使，而是他。 　　是他路西菲尔。 　　他们是因了他，才走上这样的道路，才落得这样的后果。 　　纵使他早便已经堕落。纵使他的内心里，尚有着未尽的想法与理念，尚未曾完成。 　　可在这一众的同伴与追随者面前，他又怎可将那光辉的样貌保留？他又如何，会高高在上的，对他们做出指责？ 　　他目光温柔，笑容如水莲花发一般生出。想到了他坠落的过程里，想到他再回到这世间之际，所付出的...... 　　代价。 　　那是世人所不能想象。更是现在的他，无法偿还。 　　但他想，那或许是值得的。 　　便如同神明所想的那般，他终究是无法离去。他终究是，放不下这现世的许许多多。 　　方才会一再挣扎着，再归来。 　　晨星的光辉叫他抛下，属于他的发色与眸色，同样在生出改变。 　　在他的眼下，在他的身前。 　　他的指尖伸出，那些原本留存在一众堕天使身上的伤痕，诅咒与罪恶。似是在齐齐向着他的指尖汇聚，向着他的周身扩散和蔓延。 　　是他，在做出更改和替换。在将那些堕天使身上的神罚与伤害，引渡到自己的身。 　　他身上的光彩，在一点点褪去。他终究是，无可避免的走向黑暗。 　　又或者说，他不过是恢复了他真实的模样。 　　白袍染血。发色与眸色，俱是夜一般的深沉。 　　胸口、身上的血迹干涸，留下狰狞的印痕。充满了残破的美感。 　　他的周身，在反抗神明之际，在从创界山上落下之际。留下的伤口，并不曾愈合，更不曾恢复如初。 　　他的指尖收回。抬起手，抵在唇边。伴随了一声声轻咳逸出，众人如梦初醒。 　　堕天使们原本是不愿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不愿叫路西菲尔因此，付出代价，甚至是以身相替的。 　　即使伴随了周遭的一切，再恢复到正常。伴随了他们的手脚与思维，可以再动作。 　　他们惊喜的发现，彼此的容颜似乎是恢复到正常。 　　纵使发色与眸色等被改变，纵使向着黑暗的深渊堕落。但至少在外型看来，他们仍旧保持了曾经的美丽的。 　　便是那些依附，缠绕在他们身体和灵魂上的痛楚，同样是被减轻。 　　但如果这一切，是要路西菲尔以身相替。是要他们信仰和追随的殿下，为此付出代价...... 　　这是路西菲尔，这是他们追随的路西菲尔。 　　只是这样的理由，并不能将他们说服。更不能将他们内心里的悲伤，和内疚、痛楚减轻。 　　天国上千万年的时间里，所经历事情，或许尚不如这短短数日间，惊心动魄的堕天使们。 　　只觉得心核间，有什么在鼓动和燃烧。在需要缺口，去倾泻。 　　这并不是说，他们便心安理得，去接受路西菲尔替他们将这一切承担的。而是...... 　　是什么呢？ 　　骄傲温雅的天使之王认定的道理，便是至高的神明，同样无法将他改变。他们又如何，能够使他动摇呢？ 　　他们被动的接受了这样一份补偿，或者说赐福。并不容许丝毫拒绝。 　　那惨白的月色之下，那众人所不曾看到的地方。 　　神明伸了手，脚下踏出，原本是想要出现在路西菲尔身前。再将祂的珍宝，揽入到自己的怀。 　　甚至于那所有的痛楚与诅咒，祂是可以为他承担，替他消磨的。 　　祂对他的赐予，从来便没有收回。只不过...... 　　祂看到了他在那一瞬间里，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间，望过来的眼。 　　那是一双怎样深沉的眼？ 　　又究竟是何等苍凉寂寞的，没有任何波澜的眼神？ 　　祂本是随心所欲，不会被束缚，更不会有任何在意的。可...... 　　祂踏出的脚收回，垂下眼，伸出手，只觉得一阵茫然。 　　祂终是清楚的看见和知晓，祂的路西，在抗拒着祂。在...... 　　恨着祂。 　　他应该恨着祂，他本应该恨着祂的。只是祂的内心里，为什么空落落的，只觉得破开了一个大洞。 　　只觉得，有名为悲伤的情绪在蔓延。 　　有那么一瞬间，祂甚至害怕再出现在他眼前。再同他之间，有任何的交集。 　　这全知全能的神明似乎恍然惊觉，在最初的欢喜、荣耀与光辉之后。祂带给他的，不过是痛苦，是无法愈合的伤痕。 　　但祂终究是自私且任性，偏执的。所以祂的身形在夜风里隐没，口中，无声的唤过那造物的名。 　　他们之间的交集与牵连，不可能被斩断。而祂，亦不容许被斩断。不管是以何等样的方式。 　　只是神明的想法与打算，究竟是如何，且不去说。 　　那硫磺火湖周围，终于是将真实形貌显露的路西菲尔身后。 　　一众魔族们你望我我望你，意识与眼神交换。却显然是达成了共识。 　　共同出手，将路西菲尔毁去的共识。 　　“卑鄙”、“无耻”、“趁人之危”。 　　未曾将地狱环境真正适应的堕天使们，显然是无法用更多的词语，将一众的魔族声讨。 　　但很显然，路西菲尔的实力，超出他们想象。 　　又或者说，那不是路西菲尔，而是...... 　　路西法。 　　他以强力的手段，将那一众的魔族镇压。他带领追随了他的堕天使，从第九层地狱开始，一层又一层的向上扫荡。 　　将整个地狱，纳入到他的统治范围。 　　他以指为笔，在地狱的大门上，刻下绝望的诗篇。 　　他在黑暗中为自己加冕。 　　同过往割裂，宣告自己不再是路西菲尔。而是，路西法。 　　神明赐予的名，被他舍弃。从此以后，他是路西法，只是路西法。与神为敌的撒旦。 　　在这之后，在第九层地狱里，玛门找到了无尽的珠玉宝石，无尽的财宝。对他献上。 　　他叫臣服在他脚下的堕天使与魔族们，在此修筑了王城。并且命名为，潘地曼尼南。 　　又被称为，无回城。 　　是地狱的中心，更是堕天使的圣殿。是，魔王所居。 　　但他，在那之后，却是再来到了人间，来到了大地之上。只不过...... 　　“唉，第九狱里，不是原本魔气浓郁，一片荒芜和倾颓吗？怎么会出现这么多珍宝？” 　　“谁知道呢？我在地狱呆了这么多年，也没听说啊！要是早知道，我不得早弄走了！” 　　“那那那儿，还有那，之前不是一堆荆棘吗？大恶魔来了都没整。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负责监工的玛门从一旁走过，听到这里，面色不由得有些扭曲。那是...... 　　那是魔神宫殿，原本存在的位置。是他的父神从水晶天上醒来之后，踏足到此间。将魔神留下的痕迹抹除。 　　以无数的荆棘，在那宫殿原本存在的范围种上。 　　萨麦尔等也好，巴尔、罗弗寇等一众地狱原生的恶魔大公也罢，俱无法将其解决。 　　直至一身黑袍的路西菲尔，或者说路西法来此望过一眼。 　　所有的荆棘在那一瞬间，绽放出美丽的花朵，对着这地狱之主匍匐和献上。那是...... 　　是他的父神，在以神力暗中操控。对着他的“母亲”，讨好示弱，表露爱意。 　　但那又如何呢？ 　　路西法抱臂走过，所有的一切，在他眼下，俱是成为幻影。神明自始至终，同样是未曾现身到他的跟前。 　　又或者说，即使那风是祂，那雨是祂。那天地间的万物与一切，同样是祂。可路西法，却在将祂无视。 第70章 　　地狱的统治刚刚建立。他的政权，尚未曾得到完全的巩固。 　　路西法本不该前往人间。 　　至少，不应该是在这时候。 　　在潘地曼尼南的王城，尚未曾真正建立。晨星坠落的影响，尚未曾真正消抿之时。 　　但长生种与人间生灵的时间纬度，并不相同。 　　对他来说，不过是花木一次次枯萎又绽放的，一段段并不长远的时光。于凡间生灵而言，却足以使创伤被消抿。 　　大地之上，再恢复勃勃生机。 　　他本以为他所见到的，会是废墟和荒芜。是尸山血海血流成河的景象。 　　是他在那诸天大循环的庆典上，从天国往下望过之时，所看到的破败场景。 　　但事实却并非是如此。 　　人类的族群再度繁衍壮大，大地上的万物与众生，一片欣欣向荣。 　　不，这尚算不得欣欣向荣。 　　相较过往，相较那大地之上，灾劫尚未曾发生之前而言。 　　这大地上的一切，尚未曾将元气恢复。尚未曾恢复到，灾劫发生之前的水平。 　　不过这样的结果，似乎已经是不能更好。而他，更不应该苛求太多。 　　他从不怀疑，凡人的种族与生灵们，在这大地之上的繁衍的水平。但...... 　　但什么呢？ 　　生命的力量，并非他所涉足和掌握。那些泯灭在灾劫中的，更不可能再归来。他，更不再是那曾经的天使。 　　不再是曾经那个，光辉耀眼的晨星。 　　他是应了召唤与契约而来。但那凡人祭坛之上，凡人口中念诵的真名，是他却又不是他。 　　是路西菲尔，曾经的天国大君。 　　只是他终究，还是来了。 　　月色在他的身后装点，星辰在他的身后黯然。 　　伴随了他的现身，是所有的光辉，都仿佛因此而被敛去。唯有他的身影，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仿佛是将所有人内心里，隐藏最深处的罪恶与欲念挑动。却又好似是要叫最后的终焉与审判，随之而降临。 　　让人战战兢兢，从灵魂最深处，生起莫大的恐惧、无能为力与绝望来。 　　他的力量，仿佛由此而得到增长。他，似乎在以此为食。 　　不，不仅仅是如此。 　　还有流淌在人类血液中的原罪。有经由了神明判定，世世代代，叫人类从一出生开始，便伴随了他们的罪与罚。 　　但这...... 　　这同他希望的，想要的，相同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何事？” 　　他开口，说出言语，问出疑惑。 　　声音不再是曾经的温雅与清亮，好似是圆润的珍珠，滚落到玉盘。而是仿佛经过了硫磺火湖的烟熏火烤一般，带着些微的暗哑。 　　但那语调与姿态，却又无疑是优雅的。 　　慢条斯理，不急不缓，充满了从容。 　　有兜帽自然而然的覆上，将他的容颜遮蔽。 　　伴随了他话音出口，以脚踩过地面，走过祭坛。同样是将那一众的凡人们，从莫名的恐慌里带出。 　　他的目光，在那摆放着的，作为祭品的牛羊、瓜果等上面滑过，却并未流连。只是下一刻，目光微凝。 　　隐藏在兜帽下的眉眼，不自觉地皱起。现出几分不满。 　　是衣衫褴褛，身形瘦弱的少年，被荆棘束缚。同样是被做为祭品，捧上了祭坛。 　　“以后不必如此。” 　　他的身形闪烁，出现在少年跟前。倾身，荆棘在他掌下散开，消解。他的手，虚虚按在了少年手腕。 　　少年手腕上，有血肉翻卷。浑身的血液，原本几乎是被放干。 　　奄奄一息，只是具有那么一息尚存。 　　只是随着他指尖魔气奔涌，那血液在回流。少年周身的伤口，同样是在一点点的，被修复。 　　这对他而言，本是一个极简单的过程。只不过...... 　　他目光垂下。只见那少年的灵魂，好似是堕向黑暗。被打上他的印记。 　　他似乎看到了少年落在地狱里，作为他奴仆和所有物的未来。于是他恍然惊觉，终是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一个纯正的魔族。 　　他同那地狱里的恶魔之间，并没有任何分别。 　　不管善意与恶意。从此往后，他给众生带来的，似乎仅有灾难。仅有那生老死病，走向黑暗与地狱的未来。 　　甚至于他与魔神，与那水晶天上的神明，又有何分别？ 　　不过是将众生驱使和奴役而已。 　　他，当真便可以将他想要的，一一实现吗？他所选择的道路，又是否正确？ 　　他的内心里，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他似乎同样是意识到...... 　　“你们想要召唤的，或许并非是我。” 　　他的指尖收回，直起身，背对着祭坛下的凡人，说出言语。道出事实。 　　那晨星早已经坠落。属于他的过往与记载，同样将会被消磨和篡夺。 　　他是路西法，只是路西法。原本的真名与事迹，同他之间，本不当相干。但...... 　　“抱歉，请问，您可以同我们之间，订立约定吗？我们已经......没有办法了。” 　　白发苍苍的，或许是祭司，牧师，头领的老人上前。 　　对着他弯腰，说出恳求。似乎是想要为了自己的族群，求得一线生机。可，那又究竟是何等样的生机？ 　　他的魔力，随之展开。 　　有属于这族群的记忆、过往、所求等种种，出现在他眼前，浮现在他心头。 　　这是洪水退去之后的世界，是大地上的一切，俱是百废待兴，充斥了原始的蒙昧。 　　那受到神明恩德与眷顾的，并未在那洪水中丧生的生灵从方舟上走出。再度将希望播撒向人间。 　　却并不代表，这大地之上，便当真是没有其余的幸存者留存。只不过...... 　　只不过怎样呢？ 　　洪水肆虐之后的疫病、灾劫等种种，无时无刻，都在将他们的性命收割。使他们在此过程中，挣扎求生，艰难存活。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他们已经承受不起，那样的灾劫。更不知晓，那样的灾难，是否会再降临。 　　他们试图供奉过神明，试图祭祀、念诵过一众天使闪耀的名。却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直至有人在故纸堆里，在那破损的记载中，将他的名翻出。 　　连猜带蒙之下，似乎是知晓了，久远的时光中，他曾与大地上的人类，订下过约定。 　　那是人类的始祖，刚从伊甸园中被赶出，放逐到大地上之际。 　　他代行神明的意，传达神明的旨。代表神明，将大自然借贷给人类，进行管理。 　　由此，他的权柄中，同样有着一部分契约的能力。 　　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是他尚是路西菲尔。他与神明之间，尚未走向决裂之际。 　　属于路西菲尔的过往，早已经被他舍弃。只不过...... 　　他看到了作为首领的老者，同那作为祭品的少年之间的亲缘。更看到了，老者主动将他唯一的后代献出，只为换取那一线的可能。 　　一线可以同冥冥虚空里，未知的存在，订下契约，获得庇佑。叫族群得到保留和发展的可能。 　　他们已经是心力交瘁穷途末路，走向绝境。 　　他们并不知晓，该如何将那至高的神明愉悦。更不知晓，不曾得到神明赐福与回应的他们，可还能在这危险的大地上，再生存下去。 　　一切，俱是为了生存。 　　为了延续。 　　这样的过程与结果，是路西法所不曾想到。更是他同神明之间，对抗与战争带来的影响。是...... 　　他的罪与孽。 　　只是他已无法同昔日的路西菲尔一般，再代表神明，同他们之间订下契约。更无法，给他们以赐福、庇佑和保证。 　　同魔王、同魔鬼交易的代价，不会是他们所能承受。而这，却是他同样无法更改的准则。 　　便如同他的本意，本非是想要那少年的灵魂。可在他出手，将那少年救助，使那少年生命延续的那瞬间。 　　那少年的灵魂，便已经是不再被那少年所有，更不再自由。 　　自由？ 　　呵。 　　他轻笑。从那祭坛上走下。却是开口，对那一众的人族道： 　　“我无法答应你们的条件，更无法同你们之间，订下契约。不过......” 　　他的话音在此停顿。 　　夜空里的风，好似是在他的耳侧，在他的身影间流连。 　　有成片的、如火的蔷薇与玫瑰，在祭坛石阶之外的地面上，在原本是布满碎石的土地里绽放。 　　被风吹起，对着他的方向低头，仿佛是在将爱意显露。 　　是那无所不在，并未曾离开的神明。在以这算不得隐晦的方式，想要求得他的弯腰低头，甚至是谅解。 　　但那又怎么可能？ 　　他漫不经心的抬脚走过，但凭那本不该出现在此的蔷薇与玫瑰，在他走过的道路上急速腐烂和枯萎。 　　开口，仿佛是许下诺言道： 　　“我会教会你们，如何在此生存。如何......” 　　将你们的族群发展壮大，甚至是建立国度和城池。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他突然偏头，回首看向了那祭坛。 　　原本因失血过多，因生命流逝而陷入到昏沉的少年已经醒来。 　　目光里好似是有星火跃动，开口，对他道： 　　“请问我可以侍奉在您跟前吗？我会听话，会听从您的安排的。” 　　他对此，本是无意的。 　　只是月色之下，他终是看清楚了那少年，原本叫发丝遮掩的脸。看到了...... 　　记忆里的故人。 　　又或者说，同记忆里的故人，相同的面容。 第71章 　　路西法终于是意识到，自己在了解这族群的过往，看向他们的来源始末时，忽视了什么。 　　是那不起眼的，被老者作为祭品，却又得到了他救助的少年。 　　是那少年发丝遮蔽下，最真实的容颜。 　　他当是见过那样一张脸，见过拥有那样一张脸、那样容颜的少年的。 　　不是在此刻，抑或是在曾经的天国里。而是...... 　　是大地之上。曾经的，属于精灵族的王城。 　　在他最开始落在地狱，以赫莱尔的身份前往人间，误入到那教堂...... 　　以诺？ 　　路西法良好的记忆，几乎叫他一瞬间里，将眼前的少年，同那跟随在拉贵尔身后的牧师联系起来。但...... 　　会是那早便死在他手上的生命，再归来吗？还是说，不过是有着相同的容貌而已。 　　神明此前的慷慨与许诺之下，除了拉贵尔，那些生命，不是早便已经归来了吗？ 　　归来而后又死亡。除了回归天国的拉斐尔，精灵也好，人间其余生命也罢，终将走向终结。 　　他自不会插手其中。只不过...... 　　他的目光在那柔顺且恭谨，仿佛是心甘情愿，作为他仆从的少年身上停留。 　　目光深深，好似是要透过那皮囊，看到少年内里的，被他打上印记的灵魂。 　　老者上前，开口，指了那少年。对着路西法，介绍过那少年的名。 　　“这是以诺，是......” 　　巧合？祂刻意的安排？ 　　路西法的脚边，有从砂石下生出的花朵，小心翼翼的磨蹭过他的腿。 　　即使花瓣一点点凋零，生机一点点被毁损。同样是前仆后继，没有半点迟疑。 　　他的目光之下，那叫以诺的少年目光真挚，神情温顺。好似是一汪，一眼便可以看透的泉水。 　　又好像，是一只再驯服不过的羔羊。 　　他目光收回，没说答应，亦没说不答应。不过他确实，是在此驻足和停留，在此住下了的。 　　那老者，或者说这群人的首领提供的住所，自不能使他满意。不过同样的，他并未曾挑剔。 　　只是在他靠近，在他走入的那瞬间。莹莹的光辉生出，原本简陋的茅屋、帐篷等种种，随之而生出改变。 　　“这是......” 　　“这莫非是神迹？” 　　“是......” 　　是那无所不在的神明，在做出这无用的示好。 　　在将那本是简陋、恶劣的帐篷等，转变成布满了珠玉琳琅，充盈了蜂蜜、牛奶等的宫殿。 　　便如同，一块黏上了便甩不掉的牛皮糖一般，叫他只觉得厌烦。 　　“噤声。” 　　他开口，止住了那一众人族的窃窃私语。转身，在一处火堆前坐下。 　　“首领，我们......” 　　在他身后的人群中，显然是有面黄肌瘦的人群被那宫殿、被那宫殿里，食物的香味吸引。 　　咽了咽口水，目光瞪大，久久不愿挪开。 　　只差伸出了手，迈开了脚，向着那宫殿走近。 　　那将路西法召唤出来的老者，或者说首领同样是受到了吸引的。 　　只不过他艰难的将理智维持，原本是想要来到路西法的身周，询问过他的意见。 　　他对此，并没有任何意见。既然在这天地里，那么这世间的造物与生灵，便不可避免的会同祂之间，产生牵连。 　　这大地之上的结果与惨案，甚至于这人类族群眼下的种种，并非是他一人导致。 　　更本不该，是他来承担。 　　不管祂的想法与目的，究竟是如何。那宫殿与食物，并非是这些人族，所不能享用。只不过...... 　　“祂的赐予，永远只是一时，不可能永久。你们如果想生存下去，活下去。便只有真正拿到手，掌握到手的，方才是真实。” 　　他开口，吐出隐秘且残酷的话语。 　　或者说告诫。 　　那是他用再血淋淋不过的事实，亲身获得。 　　好在不管在何时，即使是他最愚昧，对祂爱意最深之际。他...... 　　他总归，不是离了祂的赐予，便一无是处，什么都不曾具有。 　　祂所赋予的美德与完美，是定义，是事实。 　　是他为了去达到那目标，在严谨且自律的，将所有的一切达到极致。 　　但这其间的种种，他显然是无意去诉说，去告知任何人的。 　　他甚至不曾想过，去将这群人族的行为、想法，阻止和干预。一切只看他们自己的选择。 　　他不过是应了那召唤而来。要带着他们，将那泥潭走出。 　　但如果是祂，如果是天国里，曾经的同伴要接手。他同样不会在此久留。 　　更不会做出任何的，过多的干预。 　　一切种种，俱不过是因为，这样的一群人族，似乎是被抛弃了而已。 　　他已经不敢，更不能，去赌祂的心善。 　　他只觉得可笑。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本属于祂的事情，在叫他一点点接过。这经由祂创造的众生，竟是叫他牵念。 　　可他明明，早已经是离开了那天国。早已经是落到黑暗里，成为魔族。成为以众生欲念、罪恶等，为食的撒旦。 　　维护与将生命救赎，早已经不再，是属于他的职责。 　　他应该将绝望与恶念挑起。应该使这样一群，本就是走到末路里的人族，将灵魂都卖给他，作为点心与仆从的。 　　但事实却是，那叫以诺的少年强忍了饥饿。将从宫殿里拿出的食物奉上，对着他开口道： 　　“这位阁下，请您，您先享用。” 　　香甜的蜂蜜，丝滑的牛奶，如云朵一般洁白的面包...... 　　那银盘里的食物，是少年纵使于再美好不过的幻梦里，同样不曾见过和想象。 　　但少年却似乎克制了饥饿与欲念。走到那宫殿里，将那最好最美味的部分拿出，对着路西法献上。 　　为什么呢？ 　　思绪仿佛因此而被打断的路西法，有那么一瞬间的迷茫。 　　在作为路西菲尔时，在那后来的种种，尚未曾发生。他的身边，从不缺乏美好与善意。 　　不管是阳光、雨露，还是自然界里的一切。抑或是那所有光明的，向善的生灵。 　　他们将所有的美好，对着他展开和献上。 　　他对这一切，本当习以为常。 　　但那是曾经。而现在的他，是一个魔族。是一个所到之处，本应该带来纷乱与罪恶的魔王。 　　这少年如此，是有所求吗？还是感受到了，那灵魂里属于他的印记？ 　　他似乎已经开始，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这世间的造物与生灵。 　　他好像，是失去了如何去相信一个生灵，爱一个生灵的能力。 　　他未曾回头，未曾抬眼。不过是开口，漫不经心却又不容拒绝道： 　　“我并不需要这些。” 　　他似是在故意，将以诺的做法曲解。又或者说，这本就是他内心所想。他给出保证道： 　　“我应下的，便一定会做到。你不必担忧，更不必去做这些。” 　　他似乎是简单粗暴的，想要将以诺的这种种行为，归结于担忧，归结于害怕。归结于...... 　　他会因这一众的人族，接受了神明的赐予。便头也不回的离去。但...... 　　以诺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出什么，似乎想要做出否认。 　　只不过无形的屏障，在他身后张开。似乎是在将他，同这周遭的一切，相隔绝。 　　直至第二日，天将破晓，那宫殿以及宫殿内部所有的一切，就此隐去。 　　终是饱食的人族，在鸟儿的鸣唱里醒来。 　　白鸽飞掠过天际，衔来坚果、花朵，甚至是宝石，在他周围摆下。他睁开眼，终是冷了脸，开口道： 　　“你很闲吗？耶和华。” 　　本是卖力在空中飞舞，想要换取他展颜的白鸽落下。 　　落在了距离他不远处地面上。 　　鸟喙梳理过身后的羽毛。一双金瞳望天望地，目光飘忽。 　　竟生出几分人性化的委屈。 　　“滚。” 　　他以无形的魔力生出，试图将祂驱离。但那样的结果，他早已经试过的，不是吗？ 　　于是他的眼睛闭上又睁开，对着那装傻充愣，却又不愿离去的白鸽道： 　　“不要再做无谓的事。” 　　显然是默认了祂的存在。 　　假装梳理羽毛的白鸽点头，身后翅膀扬起，便要飞落在他的肩头。只不过...... 　　“不要得寸进尺。” 　　他目光寒凉，显然是不愿与祂，有任何牵连。 　　甚至于若非是祂的存在，对他造成了困扰。若非是他，尚不能将祂驱逐和打败。 　　他起身，似乎是再一次的，将祂无视。 　　“路西。” 　　白鸽无声开口，似是在唤过他的名。璀璨的金瞳中，充满了人性化的偏执。 　　然后在下一瞬间，对上那叫以诺的少年，望过来的眼。 　　彼此的目光，一触即分。 　　白鸽挥动翅膀，追随了路西法的脚步。 　　那叫以诺的少年以新鲜的浆果、清水呈上，同样是为了路西法而来。 　　“我说过，你不必做这些。” 　　善意也好仰慕也罢，又或者其他的，带有目的的示好。 　　路西法似乎是不愿将此接受的。只不过...... 　　“我是您的祭品，是您的仆人，不是吗？阁下。从被献上祭坛那一刻开始，我便因您而存在。我......” 第72章 　　少年的话语与姿态，对路西法而言并不陌生。 　　他曾是如此。 　　又或者说，曾经的路西菲尔，便是如此柔顺且顺服的。将所有的真挚与爱意，对着神明捧上。 　　只是当下位者成为上位者。当他在意识到，那所有叫他感受到的一切，都不过是虚假，是上位者的戏弄与谎言。 　　他无意于玩过，那叫神明玩过的游戏。更无意于，给这凡人少年以任何不切实际的希望。 　　他的爱与恨，都过于奢侈，却又过于廉价。 　　他并不愿意，同这叫以诺的少年之间，有过多的牵连。 　　遑论这少年的名与容颜，便注定了，这或许并不是巧合。而是阴谋。 　　是那叫耶和华的，要做出什么，谋划什么。 　　他的内心里，油然而生起一阵莫名的烦躁来。 　　他想，他是要杀了祂的。 　　他一定会杀了祂的。 　　当然，此时此刻，对他而言，最重要的，自然是...... 　　是将此地的种种解决，回到那地狱中，他所应呆的地方。 　　他的存在，对这人间，对那凡人生灵而言。终究不是一种幸运。而是灾难。 　　那脆弱的凡间生命，是会因他的出现，而在不知不觉里受到影响。而...... 　　走向堕落和黑暗。 　　即使那一切，并非是他想要，更非是他所刻意。但他终究，不再是天使，而是撒旦，是魔王。 　　他已经，没有了给生灵以赐福，带给他们安宁与祥和的能力。 　　只是他是如此想的，那叫以诺的凡人少年...... 　　那凡人少年似乎同过往的他一般，有着那足够的，可笑的坚持。 　　但这其实并不重要。而他，同样尚未曾成长为一个，坚定且铁血强势的独裁者。 　　他其实足够容忍。更不至于因此，对那凡人少年做出什么。 　　即便那少年的灵魂间，已经是被打上了他的烙印。但他又何曾缺少，这样一位奴仆，抑或是凡人的灵魂？ 　　他尚不曾堕落到，要以凡人灵魂为食的阶段。 　　这些凡人对他而言，是...... 　　是什么呢？ 　　他教会他们，凡人所能掌握的技艺与知识。要他们齐心协力，学会自己去创造。而非是向着神明求取。 　　他似乎是在试图，教会他们，如何将知识与技能使用。又如何，同诸多种种的灾劫对抗。而非是茫然的等待，和寻求神明的怜悯。 　　但几乎是所有人都可以看到，那至高的造物主，那自然界里，所有的一切。都似乎是在对他献媚讨好，想要换取他的垂怜的。 　　即使他周身里的气机，对所有凡间生物而言，都是灾难。 　　即使他的目光与想法，从未因此，而有过任何的动摇和偏移。可...... 　　有冥冥当中的存在，似乎是在将那所有的荣宠与恩泽，将世间里的一切美好，对着他献上。 　　只为换取他的回眸，换取他将笑颜展开。目光...... 　　再落到祂的身。 　　祂本当无往而不利。 　　这世间的所有，那经由了祂的手，被创造出来的造物与生灵。本不可违逆祂的意。 　　更不应当，不可能将祂拒绝。 　　祂纵使是有错，那冥冥中的铁律与法则，同样会将其修正。 　　会给出最合理的，再合适不过的解读。 　　祂不是不曾想过，将自己说服。 　　将祂与那造物之间的关系，就此斩断。 　　但事实却是，祂似乎患了疾，中了毒。 　　祂贪恋他的气机与容颜。更贪恋他们之间，每一分每一秒的相处。 　　即便在他归来之后，那所有，都不过是祂的一厢情愿。 　　是祂在苦苦纠缠，不愿意放手。 　　那是祂的天使，是祂的造物。他们该纠缠在一起，本就该纠缠在一起的，不是吗？ 　　祂的心中有恶意在翻腾。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祂想到了，要将他带回天国，锁在水晶天中。彻底占有和转化成祂的形状。从此眼中只能看到祂，只有祂。 　　再不会有什么，牵连他的心神。 　　祂在克制。祂在强势且高调的，彰显了自身存在的同时。却又一步步的，试探着他的底线。 　　祂并不意外于，他对祂的恨意蚀骨。但祂想，祂从不缺乏时间，将这一切消抿。使祂的路西，再爱上祂的。 　　祂在而又无所不在。是拂动过他发梢的微风，缠绕过他脚下的藤蔓。是跟随在他身后的白鸽。 　　祂似乎在以此，想要将他的态度软化。祂自以为，可以将一切，尽在掌握。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呢？ 　　在路西法目光垂下，以指尖随意拨弄过琴弦之时。祂终是忍不住现身，出现在他身前。 　　那是这本当走向绝路的人类族群，在他的帮助与技艺授予之下，在这大地上站稳了脚跟。不再是曾经困苦的模样。 　　丰裕的物资使他们载歌载舞。 　　饥饿的肚腹被填饱之后，有手艺精巧的人族打磨了七弦琴，对着他献上。 　　这琴相较他曾掌握、曾拥有的乐器而言，自然是简陋且不值一提。但他对此，却似乎留有了几分耐心的。 　　以刻刀重新打磨，雕琢。在那琴弦之上，再附上魔法。而后以指尖，随意拨弄出一个又一个的音符。 　　他似乎是在为此感到不满，为这琴，不能调出他想要的音色，而感到烦躁。 　　却又好像，仅仅只是因为不知道该弹奏什么，要弹奏什么，而无所适从。 　　但祂的路西，又怎么会不知晓，该弹奏什么，要弹奏什么呢？ 　　明明在那过去的无数年里，在祂的跟前。祂的路西是如此欢快且愉悦的，弹奏过那动人的乐曲，将对祂的爱意与忠诚诉说...... 　　祂下意识的忽略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是从前。 　　更忽略了，那些所谓歌功颂德，对神明表达忠心的乐曲。对现在的路西法而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不过是以身形现出，走到他的跟前。月华般的发丝垂落，手掌伸出，倾身。试图以神力，将那琴的品质提升和改变。 　　祂...... 　　“你总是喜欢，做这些无用的事情，耶和华。” 　　他直呼祂的名，口中话语落下，似乎不曾留有任何情面。更没有半点，造物对造主，所应有的敬畏。 　　但那些该做的不该做的，当发生的和不应当发生的种种，他们之间都已经做过，都已经发生。 　　剪不断，理还乱。却并非是所有的一切，都需要计较的。 　　他不过是，厌倦极了这神明的自作多情，自以为良好。 　　难不成祂以为，他还能再回到祂的身边，再对祂摇尾乞怜不成？ 　　他终是抬了眼，兜帽自发丝间滑落。开口，直视着神明道： 　　“我们打个赌吧。” 　　“好。” 　　祂垂了眼，眸光深沉，应下。然后便见他开口，似乎是蓄谋已久，却又好似是随意提及道： 　　“我赢了，你不可再出现在我眼前。你赢了，你爱如何，便如何。我们就赌，你的容忍、耐性，及善意。” 　　他的赌局并不复杂，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儿戏。只不过...... 　　“你要什么，想要什么，要做什么。都可以对我直说，对我祈求。我会满足你的，路西。” 　　神明凑近了他的脸，贴近了他的面。耳鬓厮磨，别有意味道： 　　“你甚至可以对我，为所欲为。我会使你快活。” 　　“滚！” 　　回应过神明的是他以指尖叩在琴弦，杀气腾腾的音符生出。无形的波浪伴随着魔气席卷，直直取向神明。 　　神明目光含笑，神情温柔。身形在那无形的波纹间散开。变幻成有着璀璨瞳孔的白鸽，飞掠过树梢。 　　一切因此，再归于寻常。 　　在这之后不久，那叫以诺的少年出现。走到他身后，开口，小心翼翼道： 　　“您如果需要，您其实可以找我的。我可以为您做任何事情。” 　　那少年似乎听到了，他同神明之间的话语。做出了某些不必要的猜测，又或者是曲解。 　　以致于路西法眼睛闭上而后又睁开，握着那琴骨架的手缓缓扣紧。神色间一派冷凝。 　　“我看上去，很像是欲/求/不满？” 　　他的语音中，自然是带出了寒意。 　　有阴冷潮湿的气机，随着他的话音出口，而降临和凝结。 　　便连那树木、杂草之间的阴影，同样是窸窸窣窣的，好似是在发出絮语。 　　看似乖巧的凡人少年低垂了眉眼，斟酌了词汇。随之而给出答复。 　　好似是充满了不解与疑惑。 　　“您分明是具有强大的力量，不是吗？您应当是可以为所欲为的。可您现在......您又在压制什么，压抑什么，克制什么呢？” 　　“欲念与放纵，叫自己想要的，得到满足，本就是天性。不是吗？您......” 　　少年的话语，传递到他的耳。同他记忆里，那不过是有着一面之缘，却并未曾接触过的，跟随在拉贵尔身后的以诺并不相同。 　　他只觉得周身有什么，在以诺的话语下终是被想起，被打破。 　　叫他下意识忽视了的大门，终是在他眼前推开。叫他所有的坚守，在那弹指瞬息间溃散。 　　本是充盈在周身的，叫他禁锢在躯体里的魔气，好似是在那一瞬间找到了缺口。找到了可以倾泻的途径。 　　有浓重且深厚的魔气，在他周围爆发开来。却又叫他死死压制，凝固在周身。凝固在脚下。如蛇一般扭动。 　　“闭嘴。” 　　他终是冷了声，喝止了以诺，要使其离开。 　　又或者说，他以传送的阵法在指尖勾勒，要离开此间。 　　他不敢想象，接下来的他，要做什么，会做什么。 　　从走向黑暗与堕落，从彻底沦为魔族那一刻开始，他...... 　　他又如何能置身事外，自以为洁白与坚守的，将那所谓的准则保持？ 　　他本当随心所欲，本当任凭了魔族的血液，在皮肉下流淌。将这世间，同样是引向炼狱的。不是吗？ 　　他的黑眸中，有血色在席卷。他的鼻翼，闻到了血液与灵魂，闻到了久久的饥饿与疲累之后，清甜食物的芳香。 　　是那叫以诺的少年走到他的跟前，跪伏在他脚边。将发丝朝着一边拨弄，露出美丽且脆弱的脖颈。 　　将他那在不知不觉里，停下了的手，引向自己的脸颊。 　　开口，仿佛是极真挚，又好似是充满诱惑道： 　　“您不必忍耐。您可以对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他的指尖，被落在了以诺温热的皮肉间。 　　他听到了以诺说，“让我来侍奉您。” 第73章 　　脆弱，鲜活，柔顺，忠诚。 　　掌下的躯体，似乎可以叫他轻易捏碎和掌控，为所欲为。似乎是对他全然无害的，只待他摘取。 　　路西法大可以如神明对他所做过的那般，听凭了心中欲念的指引，将所有的一切发泄。 　　弱者挥刀向更弱者。即使他的力量，相较神明而言，是如此渺小，如此微不足道。可...... 　　他毕竟，是曾拥有了神明六分之五力量的天使。是那地狱里，无可争议的王。 　　他的力量从来便不弱小，更不孱弱。 　　他大可去做，一切他能做、想要做的事情。将自己曾遭受过的同痛苦与折磨，发泄出去，转嫁出去。 　　以此获得宣泄和快慰。 　　他本就是魔族，是堕落的撒旦，不是吗？ 　　那些属于天使的准则与美德，早已经不能将他束缚。他又何不遵从了内心的欲与念，选择放纵甚至是......杀戮。 　　路西法的指尖，隔着皮肉感受到了血液，在以诺的肌肤下流淌。 　　他的眸中，倒映着以诺鼓足了勇气，认认真真望过来的颜。他...... 　　他的指尖顺着以诺的面颊滑下，收拢。终是将那脆弱的脖颈扼住。开口，眸光里一片冷然。 　　“你究竟是谁？” 　　凡人以诺？一个灵魂里，被他打上印记的，属于他的仆从？ 　　不，他不相信这样的答案。更不相信，那所谓真挚的信仰与情感。不相信，这少年对他是无害的，好意的。 　　他想简单粗暴的，将这一切，都归结为阴谋。 　　归结为这凡人对他有所求，有所算计。 　　又或者说，是那神明在暗地里挑动。 　　他早已经是过了，对这世间的一切，都保留有善意的阶段和年纪。只是...... 　　只是什么呢？ 　　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掌下少年生命力的流失。感受到了那少年的灵魂，正在一点点的脱离那身躯。 　　更感受到了，他血脉中奔涌的，属于魔族的血液，正在沸腾。 　　在叫嚣。 　　不够，不够，一点都不够。 　　要更多的血，要更多的杀戮，要更多的罪与孽。将他内心里，血脉中的一切抚平。 　　不够爱，不够恨。不够心狠，不够仁慈。 　　他似乎是，选择了一条再愚蠢与错误不过的道路。却又无法，真正的去走到底，实施到底。 　　以致于如此纠结。 　　他是该将所有的坚守与底线放下的。但...... 　　他的指尖，在以诺要真正陷入到昏迷与窒息的瞬间松开。他的身形，随之闪逝，消失在以诺眼角的余光里。他...... 　　他如一缕凉风一般，在山林间掠过，直至在水面上停留。 　　眉眼垂下，映照在那水中的，是他的颜。如同暗夜里，蔷薇盛放与绽开一般，靡丽且充满诱惑的颜。 　　黑暗，罪恶。永远得不到满足，且注定会带来灾难。 　　在那一瞬间里，他甚至是为之怅惘和迷惑。他所选择的道路，是否正确。他又是否，应该再归来？ 　　他并不仅仅是应了，这人类族群的召唤而来。更是几乎落荒而逃，放任自己逃出那地狱。 　　并不仅仅是因为，那地狱里的一切，同天国之间是如此格格不入。是会让他，将那不堪的记忆与画面想起。 　　更在于在他归来之后，在他以目光望过。实在是不知晓，当如何同那些追随了他的堕天使相处。 　　当如何面对他们的改变。 　　是的，改变。 　　这样的改变并不仅仅是面容。更在于堕落之后，那些曾经严谨克制、自律的天使们，同样是放纵且充满恶意，向往杀戮的。 　　他们已经是，彻彻底底的，黑暗中的生灵。 　　他们无可避免的，将曾经坚守的律令与美德打破。以极快的速度，和地狱里的魔物合流，变得邪恶。 　　即使他们尚不是正统的，充满了罪与孽的魔族。行事与作风，同样尚不能和地狱里原生的恶魔相较。 　　仍将很大一部分做为天使的习性保持。可...... 　　可是什么呢？ 　　路西法闭上眼，别西卜、萨麦尔等努力适应地狱生活，努力蜕变为一个真正魔族的场景出现在他眼前。 　　他无法去评判，他们这样的做法，究竟是对是错。 　　更不知晓，他们如此这般，究竟是受到了堕落之后转化而来躯体的影响。还是为了不让他内疚和担心。抑或者兼而有之。 　　他甚至无法去将那过程阻止。 　　更不敢去问上一问，他们可曾后悔。可曾想要，再回到天国。再恢复到曾经的模样，回到过去的生活。 　　这样的自由与反叛，对他们而言，又可是值得？ 　　他本不必这样纠结。 　　他其实是知晓，什么样的言语与愿景，可以将那些堕天使们鼓动。使他们心甘情愿的，为他效死。 　　为他将过往的一切抛下，不必有任何遗憾。 　　从决定同神明为敌的那一刻起，他在做这些，他本就是在做这些的。不是吗？ 　　那些追随了他的同伴们，会沉浸在他构想的蓝图中。会在那永恒的黑暗里，彻底沉沦。 　　直至那审判日与清洗的来临，抑或者...... 　　他能够带领了他们回到天国，反攻天国。 　　他的王座，在至高的天上升起。属于神明的一切，被他彻底取代。 　　可那毕竟是神明。是阴险、狡诈，却又强大的，叫他无法抵抗的神明。 　　从天国里走出，将最初始的那份牵连斩断，已经足够使他心力交瘁。他同样是无法确定和保证，是否真的便可以将那一切实现。 　　便能够，叫那神明付出代价。 　　这世间的，属于造物上升的路途，早便已经叫祂垄断。他与神明之间的界限，是六分之一，同样是天堑。 　　是不可逾越。 　　没有谁能够体验和知晓，他在面对了神明时，内心里生出的绝望。 　　他是祂的造物，是祂关在笼子里的鸟，是被祂占有和操纵的傀儡。是...... 　　他看到了祂的现身，感受到了祂的靠近。祂仿佛是从那水面之下，从他的倒影里走出。 　　开口，对他道： 　　“不要拒绝我，路西。” 　　祂目光含笑，如那叫以诺的凡人少年一般，将如月华一般倾泻的发丝朝着一旁拨弄，露出美丽且脆弱的脖颈。 　　祂将他的手，引向了祂的脸侧。引向了那触手温润，分明是有着强大力量，在那皮肉下流淌的肌肤。 　　是药，是毒。是他在沦落成一个魔族之后，无法拒绝的食物与诱惑。 　　不管是为了追求力量的增长与强大。还是那奔腾在魔族血液里的，欲与念想要得到满足。 　　又有什么，是较之以祂的血肉，更加合适的呢？ 　　遑论在那被打破的禁忌里，祂带给他的体验，确实算得上是愉悦。 　　他的手，如同生出了自己的意识一般，在那本就是叫他熟悉了的身躯间探索，摩挲。 　　沿着神明的脖颈、咽喉向下。 　　他的眸中，被血色与欲念布满。喉结无意识滚动，仿佛是食髓知味，回忆起某些体验。 　　他如同饥肠辘辘的凡人一般，靠近了布满食物芬芳的殿堂。 　　他听到了祂开口，将声音在他的耳边、灵魂里响起。 　　“愉悦你自己，满足你自己，路西。” 　　祂说，“我会配合你。” 　　“你为何，总是如此阴魂不散？” 　　手腕翻转，眸中狠色与冷厉浮现。路西法开口，以手掐住了神明的脖颈。将那银发金瞳的神明，狠狠砸向水中。 　　他的身下，有荆棘生出。将神明的手脚，束缚在水中。呈现出一种无力的，不能挣扎的姿态。 　　但他知晓，这一切种种，俱不过是幻象。是祂在居高临下且纵容的，将这所谓的游戏进行。是...... 　　是什么？ 　　祂的怜悯？示弱？求和？ 　　可笑至极。 　　他是如此想的，便如此笑出来。以手将那遮蔽了神明躯体的衣料撕开，掌中风刃生出。居高临下，眸光冷然道： 　　“你究竟要如何？” 　　他以风刃，在贴着神明的皮肉游离。仿佛是在思索，当如何下手。又当如何，将神明这类人的皮囊一点点剥下。 　　“你恨我，不是吗？路西。我欺骗了你，愚弄了你。那便报复回来，将我玩弄。” 　　神明偏了头，神情深情且缱绻。 　　祂的半个身躯，浸透在水中。有水珠顺着发丝与皮肉落下。 　　祂的身躯与容颜，无疑是符合路西法喜好，并且充满了力量与美感的。 　　甚至因那荆棘的存在，因那水波的遮掩，而呈现出几分引人探索与脆弱。 　　祂并没有世俗的道德与羞耻，更无所谓造物内心里的坚守与纠结。祂只是...... 　　只是什么呢？以血还血，以牙还牙。祂似乎要以这样的方式，使路西法放下心结甚至是快活。但...... 　　“我凭什么需要你的施舍？” 　　路西法揪住了祂脑后的发，迫使祂仰起了头。主动贴近了祂的身躯，如幼兽一般在祂的唇角噬咬。 　　直至一片鲜血淋漓。 　　圣洁者放纵，高傲者俯首。他将牙齿刺入到神明肩头的血肉中，将力量汲取。他的手，轻车熟路一般攀上了神明的肩头。 　　沿着那脊背划下，留下深深的印痕。 　　他闷哼，放纵自己沉溺和起伏。 　　瞳孔似乎是在因此而涣散。 　　原本喧嚣鼓噪，得不到满足的血肉和灵魂，终是得到了抚慰。 　　他的眼前，自觉或不自觉地，浮现出沙利叶沉浸于杀戮，萨麦尔变得暴怒且敏感，别西卜暴食等的模样。 　　他想，他早该将那无谓的坚守放下的。 　　他听到了祂叹息，看到了祂轻而易举的将那荆棘挣开，抬手掐在了他的腰侧。 　　开口，仿佛是诱哄，又好似是许诺。 　　“不管是爱我还是恨我，抑或是将我取代。我准许你利用我，对我放肆。但......” 　　不要离开我，无视我，路西。 　　祂说，“我是如何欺骗你，愚弄你，伤害你的。我准许你还回来。” 　　祂似乎是在将造物主的尊严放下，祈求他的垂怜。但...... 　　回应过祂的，是他的瞳孔，在一瞬间变得清明，甚至是充满了审视和漠然。他好似是在这一瞬间里，对祂做出打量和评判。 　　直至夜空里的明月与星辰远去，他们彼此纠缠在水中。 　　神明开口，仿佛示弱一般，一次次贴近了他的耳边。再温和不过的，做出再明知故问不过的问询道： 　　“是这里吗？可以吗？舒服吗？” 第74章 　　一宿荒唐。 　　时间仿佛是因此，而被停滞和凝固了的。 　　直至路西法起身，以脚踩落在地面。 　　黑袍与兜帽，随着路西法魔力的运转，在那身躯间覆上。神明伸出的，想要将祂造物装点的手收回。似有几分遗憾。 　　“不要干扰我。” 　　这造物与造主的关系，似乎并没有因此而得到改善。路西法头也不回地离开，并没有任何流连。 　　不过是在将要离开之际，开口，对这从来便不安分的神明做出告诫。或者说许诺。 　　“我需要时，自会找你。” 　　他这话语说得平静，傲慢，且无礼至极。仿佛是将身后的神明，当成了...... 　　工具？ 　　或许是工具，又或许是其他的什么。 　　只不过他的身后，神明目光灼热且露/骨。好似是要在，他被衣料阻隔了的皮肉间，烧出一个洞来。 　　祂自然是清楚，这不过是路西法的推脱，甚至是敷衍。但祂语音温柔，神情同样是温柔的，将回应给出道： 　　“好，我等你。” 　　祂眼见了路西法离开。而后将自身身形消散，化白鸽在天际掠过。 　　祂从不曾真正挪开的目光之下，路西法再回到那人类族群的驻地。 　　“您回来了！” 　　仿佛是一夜未睡，焦急等待的以诺面上，充满着再明显不过的欢喜及愉悦。 　　他兴冲冲的来到路西法跟前，停下脚步。 　　面上染上薄红。语无伦次道： 　　“我还以为，还以为您......” 　　不会再回来了呢。 　　风吹起，以诺的话语被湮没在喉头。是路西法头上的兜帽自发丝间滑落，如玉的、显露在外的颈部肌肤间，好似是充满了痕迹。 　　那是...... 　　“您是被蚊虫叮咬了吗？” 　　以诺目光微凝，继而答案给出。似乎是在将自己说服。 　　又或者说，这本就是一个纯真的，对那所谓的欲与念并不理解的少年？ 　　路西法并不相信，这样的答案和理由。 　　更清楚，那拂动过他发丝，致使兜帽脱离的清风。不过是祂在暗地里，宣告和彰显自己的存在。 　　是祂，在故意为之。 　　但这不重要。他以手撩过耳侧的发，白得晃眼的手腕自袖间滑落。他目光静静的看着这少年，忽然露出笑容。 　　心中，油然而生起一阵又一阵恶意。 　　一个魔族，一个魔王。说什么自律矜持，对这世间充满善意。实在是太过无稽。 　　他不该如此，更不该，将那所谓天使的准则与律令遵守的。 　　他想，他或许应该学着一个魔族的行事。 　　狡诈，阴险，肆意妄为，没有底线。 　　他早便做出了选择的，不是吗？ 　　他抬手，掐住了那少年的下颔。居高临下，如同黑曜石的瞳孔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指腹在以诺脸侧的肌肤间，缓缓摩挲。 　　他好似是清楚的，体会和领略到了。当神明在将他掌控时，那上位者恶意与戏谑。 　　这样的感觉，确实是他所不曾体会，是令人着迷。 　　他开口，倾身迫近了那叫以诺的少年，做出漫不经心的打量。 　　“你说，你要侍奉我？” 　　他的嗓音，无疑是暗哑且勾人的。特别是在他将语调放缓，带出了几分，不加遮掩的戏谑及恶意之后。 　　有阴影，在他脚下张开，在他身后蔓延。仿佛是要将站在面前的以诺，甚至是这周遭里的一切，齐齐拖到地狱。 　　他似乎是在以这样的方式，在宣告，在对这少年做出告诫。 　　只要以诺的回答，有丁点叫他不满意。那么接下来迎接以诺，甚至这整个人类族群的，便会是灭顶之灾。 　　是不可想象的灾难。 　　他似乎在以此，要这少年明白，他们召唤而来的，又究竟是怎样的恶魔。 　　他没有善意。他所馈赠的礼物，早已经在暗中，标注好了价格。但...... 　　“我是为您而生，为您而存在。我的一切，都属于您。” 　　少年的目光是如此纯粹、真挚，而又热切。仿佛是全然没有听出，他话语中隐含的意味。 　　又好似是知晓这些，却不在意这些。不过是想要，跟随和陪伴在他的身边。想要祈求他的垂怜？ 　　他只觉得离谱且荒唐。 　　“你们应该成长起来，自己去取、去获得你们想要。而不是寄希望于任何怜悯，抑或者善意。” 　　“遇山开山，遇水架桥。只有你们自己，方才是你们自己的主人。而非是无用的祈祷和期待，甚至是所谓的契约、诺言。” 　　这是他在地狱里，在陷入到无尽的绝望与痛楚中。在真正看清楚，神明的伪装及面目之后。悟出的道理。 　　是他以血淋淋的事实，得出的结论和体会。 　　他无意于将所有人的想法，彻底扭转和改变。更无意于，对着这叫以诺的少年，将自己的理论传播。 　　但他想，他应该是要使这少年明白。即使以诺将自己的所有，对着他献上。使他快活和愉悦。 　　他对这人类族群的庇护与帮助，同样只不过是一时，而不可能是永久。 　　遑论他想要做的，是驱逐和弑杀神明。 　　是将神明对造物的影响，彻底抹消。 　　是将造物的，归还造物。大地之上的，归还给大地统治。天国与地狱、人间，俱都隔离开来。而非是成为牧场。 　　成为祂，获取猎物和游戏的手段。 　　祂全知全能，但祂不该，全知全能。更不该，随意将众生安排和拨弄。使一切，尽数处在祂的掌控。 　　但这，是他与祂之间的战斗。 　　人族也好，这世间的造物与生灵也罢，俱都可能会被牵扯其中。不可逃脱。 　　他无力去阻止这些，更无法做出改变。 　　他唯一所能做的，不过是使他们清楚和明白，神明与他，俱不可靠。 　　他们如果是想要生存，想要发展。那么唯一所能依靠的，不过是他们自己。而非是所谓的善心，与约定。 　　所以他掐在以诺下颔的手收回，面容在那自行覆上的兜帽间隐没。开口，给出忠告，或者说回复。 　　“你们的神，不会永远回应你们，帮助你们。我亦然。来自地狱里的恶魔，亦然。那样的代价，不会是你们所能够承受。” 　　“你们若是想要什么，求得什么。该问的是你们自己。而非是恶魔，或者神明。” 　　他说，“你们的先祖，因食用了不允许食用的果实，而从伊甸园里被赶出。但那果实带给你们的，是智慧与创造、好奇，而非是罪孽。” 　　有罪的，从来便不是这世间的造物与生灵，而是神明。是神明，判定了那果实的不可食用，以及人类的有罪。 　　伊甸园中，本就没有什么，是不可食用的、禁忌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呢？ 　　便如同神明要以他跪下，要以他在诸天大循环的庆典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对弥赛亚跪下这种方式。对他进行服从性测试一般。 　　神明所需要和喜爱的，从来都不过是，服从祂意志的傀儡，没有自身创造性的羔羊。 　　是这众生，都被祂禁锢和掌控。都行在祂所规定的道路上，不容许更改，更不容许对祂的质疑。 　　祂，便是自有永有，是唯一。是不可超越和战胜。 　　祂所谓的爱意与善念、悲悯，是如此浅薄。同对小猫小狗，对自身喜爱物品的占有，又有何区别？ 　　他已不再信仰和相信神明。更不再对祂，有任何期盼。 　　但他想要杀死恶龙，那么他首先，得成为恶龙。他必须成为恶龙。 　　所谓爱意与信仰，只是会任凭了祂玩弄，而非是将祂感化。 　　祂是不会，更不可能会同这世间的造物与生灵，共情。 　　祂如此。那么他呢？他开口，对那叫以诺的少年，认真且直白道： 　　“我是在利用你们。所以我并不需要，你的侍奉。更不需要，你们的供养。” 　　他在避免，被那所谓的信仰绑架。更在避免，同这人类的少年之间，有过多的接触。 　　只是这世间的种种，并非是你想要避，便能够避开的。 　　遑论那很多责任与义务，他本不曾想过避开。 　　只是在拒绝了以诺的投怀送抱，在他刻意忽视了少年眼中的爱慕，踏足到那帐篷之际。 　　他双眼抬起，面容从那兜帽之下显露，却是不由得生出几分无可奈何。 　　有魔气从脚下生出，将周围遮掩。他开口，对来人道： 　　“你这是为何？” 　　“陛下。” 　　面容俊美且略带女气，浑身上下，只余一块布料将身形遮掩的堕天使自荐枕席。开口，可怜巴巴道： 　　“您同那人类的小崽子有什么好说的？您可知，我忍了好久，等了您好久。” 　　堕天使美妙的身姿，在他的眼下显露。 　　是阿斯莫德。 　　他的下属，追随了他叛出天国的高阶天使之一。但...... 　　“这是什么，阿斯？” 　　路西法眉眼微跳，语音轻柔，指向了一旁。 　　阿斯莫德带过来的宝箱。 　　亮闪闪的，有以黄金、白银、各色宝石打造的...... 　　“额，咳咳，工具。” 　　本是野心勃勃而来，务必要表示忠贞与忠诚，将自己送到路西法陛下床上的阿斯莫德语音飘忽。 　　望天望地望向四方，终是捡起几分碎裂的节操。生出几分莫名的羞耻。 第75章 　　路西法是在带领堕天使们，将整个地狱尽数扫荡，将潘地曼尼南建造的图纸确认之后，方才应了这人类族群的召唤而来。 　　地狱里剩下的事宜，自有玛门、别西卜、萨麦尔等高阶堕天使负责。 　　他对他们保留有足够的信任。 　　至少在现阶段而言，尚还是这样的。 　　路西法本以为，阿斯莫德是有重要的事情而来。但...... 　　事情的真相，似乎并非是如此。又或者说，纵使是有事，亦不会是什么要紧的事。 　　轻重缓急，他相信，阿斯莫德应该是知晓的。只不过...... 　　他的目光在阿斯莫德那裸裎的身躯，在阿斯莫德带来的宝箱间滑过。眸色幽深，看不出情绪。 　　他看到了阿斯莫德开口。扭扭捏捏，却又再直白坦诚不过的，将来意表达道，愿意将忠诚与初夜，对着陛下献上。 　　“陛下您放心，尚是干净的。” 　　阿斯莫德，或者说堕天使们，显然是清楚，他在某些方面的自律与坚持的。只不过...... 　　“若是可以，这地狱中，又有谁，是不想爬上陛下的床呢？” 　　天使们或许会羞耻于谈论这些，将之视为亵渎。但地狱里的魔族，却终归是荤素不忌，放纵且开放的。 　　掉到地狱里的堕天使们，同样是如此。是在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地狱里原生的魔族腐化和靠近。 　　他们原本固守的观念，同样是在生出改变。 　　彻彻底底，由里及外的改变。 　　他们自然是不曾，将属于天使的美名与荣光忘记的。 　　只是他们更清楚，想要在地狱中站稳脚跟。想要成为陛下的后盾，而非是拖累。 　　甚至是在某一日里，反攻天国，回到故土...... 　　那么他们率先所要做的，便是将陛下的权柄和统治巩固。 　　叫晨星坠落之际，他们于一种魔族围攻之下，一退再退的场景。不会再发生。 　　若不然，便如那些魔族所言的那般，他们只会是累赘，只会是拖累。 　　只会将陛下的脚步牵绊。 　　而这一切，恰是一众的堕天使们，所不能容忍。 　　他们在做出适应和更改，在将那大地之上、地狱里，流淌的原罪接纳。 　　使自身力量增强的同时，获得发展。 　　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等种种。 　　如果说，路西法经由神明亲口定下的罪孽，是傲慢。那么阿斯莫德...... 　　阿斯莫德选择和接纳的，是色/欲。 　　这是后来传说里，七罪之色/欲的主君。 　　更是无数故事中，可以扭曲正常情/欲观念的恶魔。 　　只不过现在，他似乎是为了路西法而来。为了...... 　　阿斯莫德为了什么，其实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路西法的手，将那宝箱合拢。以阿斯莫德落下的布料捡起，温柔的披在了这堕天使的身上。 　　“乖，待我将此间的事情忙完，想法得到验证。我很快就会回去的。” 　　他的手，抚过阿斯莫德额头，贴近了阿斯莫德的面。 　　如同黑曜石一般的瞳孔中，倒映着阿斯莫德的颜。 　　“你会理解我，明白我的，对吗？阿斯。” 　　他似是在无意识里，模仿过神明。那将他创造的造物主。却又好似是将内心里的恶意释放，再没有任何底线。 　　他在学习，模仿，极力使自己变得更像一个魔王。而非是曾经的天使。 　　他做得很好，他一直都做得很好。他看到了阿斯莫德的眸中，自己分明是笑着的，却似乎充满了不容拒绝的温柔。 　　更看到了，阿斯莫德在短暂失神之后，如梦初醒落荒而逃。面容与耳根染上绯色。 　　“所以这就是你说的，不成功便成仁。一定要把自己的初夜，献给陛下？” 　　第九层地狱，眼看了阿斯莫德归来的玛门有些无语。 　　虽然对这地狱里，绝大多数生灵，想要给自己当“后妈”、“后爸”的行为有些无所适从。但...... 　　万一呢？ 　　万一真的有人成功，万一他的“母亲”，当真是将谁接受...... 　　你总不能指望了一个地狱之主，一个魔王。替他那在天上的父，守身如玉不是？ 　　玛门对此，自然是有那么几分喜闻乐见。自然是存了几分，看热闹的心思的。 　　只是谁又能想到，阿斯莫德堂堂一个吞噬了色/欲原罪的恶魔，竟然会是如此不中用呢？ 　　还是说，他的“母亲”，对他的父神...... 　　路西法自不可能，再对神明有任何流连。更不会因祂的态度，而有任何软化。 　　甚至于此前水面之下，他同神明纠缠的种种，都仿佛是一场梦幻。 　　梦醒，他自不会回头，更不会如他安抚的那般，将神明找寻。 　　他仍是在那人类族群的驻地中，看着那族群的飞速壮大与发展。 　　看着大地之上的，幸存的人族，来到此处。 　　他们一起学习和交流，一起将族群发展壮大，一起将城墙修筑，城池建造。 　　这样的过程同第九层地狱里，潘地曼尼南的王城建立，几乎是同一时间、同一阶段的事情。 　　黑发黑眸的魔王将面容遮掩，以手叩过手中琴弦。如同一个再普通的人族一般，眼看了人类将属于自身的辉煌创造。 　　看着一切欣欣向荣，隐隐可见几分洪水来临、神罚降临世间之前的景象。 　　这样的过程对凡人的寿命而言，或许算得漫长。算得少年迈向中年，甚至是进到老年的时间。 　　可在长生种的纬度里，却是如此短暂。便如同弹指一瞬，并不曾带有任何改变，留下任何风霜。 　　他同过往，同被召唤而出，来到这人类的族群之时，并没有任何两样。 　　更没有任何改变。 　　改变的是这人类的族群，是他们脚下的大地，是他们占据和占领的地方。更是人心的想法，和野望。 　　“这么多年了，您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叫以诺的少年，已经不再是少年。而是人类的统领，是这人族的王。 　　他的寿命，在人类的族群中，已经算得高寿。 　　他的野心...... 　　他自然是有野心的。 　　以精锐将路西法所在的位置围了，他想要获取更多。 　　又或者说，他感受到了寿命有尽，死亡将要来临。 　　但在那一日真正到来之前，他想随心所欲的，做出些什么。使自己日复一日的执念，得到满足。 　　他孤身来到路西法面前，一如过往的无数年般。 　　要将自己，将自己的所有，对着这游戏人间的魔王献上，换取那一瞬间的垂怜。但...... 　　“你凭什么认为，你可以将我绑架？你又为何会觉得，你的把戏，会叫我妥协？” 　　路西法问。以指尖摩挲过手中七弦琴的骨架。自始至终，不曾对那叫以诺的，投诸以任何的、过多的目光。 　　他从不曾将自己的异样掩饰。更是明晃晃的，再直白不过的，将自己那魔族的身份表达。 　　一个人族，一介凡人而已。难道还想威胁他，使他陷入到危险与困境不成？只不过...... 　　“您要我修筑的城，我已经修筑。要我建的塔，我同样已经建立。您......” 　　难道就不能，给我以任何的关注及垂怜？ 　　以诺未尽的话语，堵在喉头。他的目光之下，路西法摇头。给出再冷静不过的回答。 　　“那不是为我修筑的，更不是我要你修筑的，不是吗？你从来就没有，将我说出的话语，放在心上。更没有理会过，我所说的意。” 　　这是路西法少见的，开诚布公且一针见血的，将隐藏在平静表相之下的话语说出。将这叫以诺的凡人解读。 　　在路西法到来之后，在那些本是属于天使、魔族的知识，被路西法授予。在人类的族群发展壮大，再度将这大地占据之后。 　　全新且恢宏盛大的城池，在人类的主持之下建立。接连并且通往天际的高塔，同样是被修建。 　　他们似乎是想要以此愉悦神明，以此，攀爬和通往天国。 　　当然，这一切种种，离不开路西法的引导。更是这魔王，对那神明的试探。是他们赌约的一部分。只不过...... 　　“你是故意的吗？耶和华。还是说，你想再一次的，将我欺骗和愚弄。” 　　他终是抬起了眼。目光穿过门户，落在了接连天际的高塔，落在了那恢宏盛大的城池之上。 　　他起身，眼角的余光里，是原本恭顺的以诺目光中染上痴迷与疯狂。好似是要将他吞食殆尽。 　　他笑。兜帽从发丝间脱落，眉梢眼角，俱是染上薄薄的讥诮及恶意。眸光是雪一般的冰凉。 　　他开口，语不惊人死不休道： 　　“至高的父神，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屈尊在这凡人的身躯中。同我玩过这样一场，求而不得游戏？”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自然是，一开始。” 　　他的目光之下，那叫以诺的凡人身形转换。银色的光华在那身躯间流转。 　　呈现出的，自然是那叫雅赫维的，神明的身形与面容。 　　是祂，从一开始，他应了这人类的族群召唤而来，在那祭坛之上，所见、所救下的少年，便是祂。 　　是神明。 第76章 　　精心的伪装被叫破，神明再度现身到路西法面前。 　　祂目光温柔，神情同样是温柔。 　　所有属于以诺的柔顺与示弱退去，唯一残留的，唯有那璀璨的金瞳中，不灭的偏执与疯狂。 　　祂开口，仿佛是带有着极大地不解与疑惑。对这造物道： 　　“那本可以属于你，那叫以诺的灵魂，本可以属于你的。让你为所欲为。行过一切，我对你行过的事。” 　　“这样的礼物，你不满意吗？” 　　“为什么呢？路西。” 　　全知全能的神明，似乎在为此而苦恼。 　　为此而无所适从，不知当如何解决。 　　路西菲尔的骄傲也好，路西法的傲慢也罢，俱是祂一手捧起和评定。祂了解祂的路西，祂本当了解祂的路西。 　　他固然是不曾有祂的冷酷和漠然。但祂清楚，祂的路西，足够坚持并且足够决绝。 　　足够在脱离了祂、离开祂之后，过得很好很好。 　　他或许是因祂而存在。 　　但祂对他而言，从来便不是必需并且不可或缺。 　　他在这过程中，早已经走出自己的道路。 　　他所看到、所想到的，要较之以祂以为的更远更远。 　　他所说的，要使造物的归于造物，从来就不是一句空话，更不是一句虚言。 　　他显然是触及到了某些门槛，寻摸出了某些不一样的道路。 　　他的规划与未来里，并没有祂的存在，更没有祂的参与。他...... 　　他或许是要成功的，他本应当成功的。如果这不是祂一手创造的，叫祂掌握的世界。 　　如果祂的存在，不是自有永有，不是唯一。 　　祂的神性与位格，并不容许他的成功。更不容许，此世间有任何存在，超出祂的预料，对祂造成威胁。 　　这是由神明的独一与排他决定。是祂隐藏在所有表相之下的，唯一的本性。祂...... 　　祂对着他伸出手，试图在一切到得那最坏的结果之前，将事情与问题解决。 　　祂的另一只手，指了那接连天际的，似乎是通往天国的高塔。 　　祂试图将一切无视，将他说服。 　　“跟我走，路西。经过那人族建立的高塔，你会回到天国。回到我身边。你所有的罪与罚，都将被赦免。” 　　“你仍会是，我最爱的晨星。” 　　祂似乎是在妄图以这所谓爱意的囚笼，再将他枷锁。 　　祂对他说，“米迦勒他们很想你，哈尼雅，同样是很想你。” 　　我，更是想你。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纵使他仍处在祂的世界里，处在祂的眼前，处在祂的目光之下。但祂想要的，似乎更多更多。 　　并不会因此而被满足。 　　更不会因此，便将那所谓的偏与执放下。真真正正的，放这造物自由。 　　祂或许是全知全能，但就如路西法所言的一般，祂从未将他说出的话语，放在心上。更未曾，领会过他的意。 　　他又怎会，在付出了极大地代价，从那天国脱离之后，再回到那至高的天上？回到祂的身边。 　　即使这意味了救赎。意味了那些困扰他的，都将不复存在。他仍可以做回曾经的路西菲尔。 　　那光辉闪耀的晨星。甚至是...... 　　“你会是我的神后。路西。我的御座与权柄，可以与你共享。” 　　属于造物主的底线，似是在一点点降低。 　　祂试图将神性里的独占和本能违背，试图将价码开出。使路西法知晓，只要靠近祂，回到祂的身边。 　　他将会获得的，究竟是什么。 　　祂说，“我从不介意，将那既定的命运改变。只要......” 　　你永久的停留在我身边。 　　即便这会使祂付出代价。 　　但祂似乎终于是察觉，祂要的，祂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至高的造物主走下了神坛。唯一想要却又不忍再强迫的，不过是这一个造物而已。祂...... 　　祂不愿再将激烈的手段施展，更不愿于他们之间，再生出更多的阻碍。 　　祂在试图，以祂自认为温和的方式，诱导他再回到天国。回到那叫他抛在身后的地方。 　　便如同祂曾经所言一般，天国的大门，从来便不曾对路西法关闭。更不曾将他拒之门外。 　　只是祂的路西...... 　　他只觉得祂可笑。 　　“这便是你的目的吗？耶和华。” 　　他挑了眉，分明是在将祂的意曲解。开口，漫不经心道： 　　“以那所谓凡人的力量，将接连天际、通往天国的高塔修筑。将我的意曲解。” 　　“不，这是会是你回归的阶梯。” 　　神明试图辩驳。试图使祂的路西，向着祂而靠近。更试图将自身神性里，那份独一与霸道压制。 　　光影在祂的脚下聚集。在祂的身周，将无形的触角生出。 　　使祂的面容，都仿佛是镀上一层虚幻的光影。 　　祂周身里的一切，都好似是变得不再真实。 　　唯有神明望过来的眼中，虚假的温和退去。肉眼可见混乱与疯狂，在不断地蔓延。 　　但祂望过来的眸光里，路西法同样是在笑。笑得冷漠且寒凉，充满了讥诮与恶意。 　　他摇头，对祂道： 　　“迟了。还有，我不信你了。” 　　不管是信仰，还是信任。他对祂的所有善念，早已经是叫祂打破。再没有任何存留。 　　祂自以为付出和做下的一切，更不值得路西法有任何侧目。 　　他当着祂的面转身。空间划破，有血与火的，充满了黑暗气息的大门。在他脚下打开。 　　是地狱之门，是那通向了地狱的通道，因他的存在而降临。 　　他似乎是无意在这人间停留，更无意于同祂之间，有过多的接触。 　　他所想要确认的，同样是因祂的插手，而变得无法再知晓答案。 　　他因此而选择离开。 　　选择同祂背道而驰，回到他所应呆的地狱。 　　只不过...... 　　“路西。” 　　神明在他身后开口。话音温和，却充满着浓浓的威胁。 　　“那样的灾难，我不介意再来一次。” 　　祂口中指向的，是那大洪水。 　　是大地上的活物，俱在祂的威严与罪罚下，遭受毁灭性的打击。 　　更是路西菲尔在诸天大循环的庆典上，同祂博弈之时。造成和留有影响中的一环。 　　事情的真相，究竟是怎样。那大地上的人族，究竟是有罪与否，其实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祂认为他们是有罪的。是能够叫祂随手灭去。足以叫路西菲尔，为此而妥协。 　　路西菲尔曾因此而妥协，但路西法...... 　　路西法的脚步停下，因祂的话语停留。 　　他的腰背挺直，背影落在神明的目光里，如同...... 　　如同什么呢？ 　　祂似乎是为此感到了词穷，感到了茫然，感到了...... 　　有名为后悔与心痛的情绪，在胸中生出。 　　祂似乎又在不知不觉里做错，在将祂的路西，推得越来越远。 　　祂在名为追逐他的游戏里，行着将他逼迫与伤害的事实。 　　祂下意识的向前，想要将手落在路西法的衣袍间。想要将路西法挽留。但...... 　　“那是你的选择，耶和华。我无从干预。” 　　他似乎不再有任何在意，更不会，再因此而有任何妥协。 　　他说，“我本是想要看一看，试一试，在剔除了你的影响之后。仅凭了凡人的力量。他们又能够走向哪里，走到何方。” 　　他尚没有，傲慢且愚蠢到，认为仅仅是凭借了凡人的力量，便能够将祂如何。 　　更不曾让那些凡人齐心协力的，将通往天国的高塔修建。 　　是祂在肆意扭曲和篡改。在一厢情愿的，想要将他带回天国。 　　他并不愿意如此。更不想再踏上，祂所布置的，通往救赎抑或是所谓神明伴侣的路途。 　　祂所谓的御座与权柄，对他而言，并没有任何吸引。 　　又或者说，他会去争、去抢、去夺。却唯独不会，再接受祂这如同逗猫遛狗一般的施舍。 　　他回头，认认真真的看向神明。 　　唇角笑意牵扯，恶意且充满讥诮道： 　　“你凭什么以为，一个堕天使，一个恶魔。会对你口中的生灵，有任何在意？” 　　他说，“路西菲尔已经死了，在跳下天国之前。现在活着的，是玩弄诡计与阴谋的魔王。是将善良的灵魂，引向深渊的撒旦。” 　　他似是在提醒过神明，却又好似是在提醒过自己。 　　很多错误，犯一次就够了。又岂可一而再，再而三？ 　　况且他身后站立的，并不仅是他一人，是他一个天使。 　　他总归，是要对那些追随了他的堕天使们，负责的。 　　他转身，再度走向那地狱之门。暗色的衣角于虚空中划过，并不曾在神明掌心停留。更不曾落到，祂那伸出的手中。 　　他只是...... 　　只是什么呢？ 　　手中的七弦琴叩紧。指尖一点点泛白，一点点的，失去所有血色。他似乎，是无法将那些无辜的、凡俗的生灵解救的。 　　即便在那最开始，在那穷途末路的人类族群中，他不过是应了他们的召唤而来。 　　不过是那些已经走向末路的凡人们，最绝望无助之下的选择。但...... 　　他并不怀疑，祂口中的话语与威胁。更不怀疑，祂是否会有那个能力，叫那所谓的灾难重演。 　　他并不曾有任何迟疑的，踏向那地狱之门。但就在他将要离开之际，他听到了神明的言语。 　　他听到了祂说，“如果，我愿意为你戴上锁链，套上枷锁呢？” 第77章 　　传送阵的光芒在身后隐没，空间在身后被抚平。路西法头也不回地踏足到那地狱之门里，并没有回头。 　　更没有做出任何询问。 　　他应该是听到了神明的言语的。只是他不曾停留，更不曾做出任何确认。 　　甚至不曾去问上一问，神明口中那话语，究竟是何等意思。又是否，会是新的谎言？ 　　抑或者，是祂又一次的一厢情愿。 　　他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将祂揣度。更不愿，再对祂保留有任何希望。 　　他脚下踏出，回到了第九层地狱。那修建好了的，潘地曼尼南的王城。 　　万千明灯亮起，无数晶石照耀间。 　　这经由了黑暗生灵修筑的，属于堕天使心中的圣城，地狱权力的最中心。亮如白昼，恍若是...... 　　是什么呢？ 　　耶路撒冷在此处的投影和倒映，还是不逊色于世间任何城市的辉煌？ 　　这会是一个新的开始，是他、是那追随了他的堕天使们，同过往的彻底告别。 　　手中七弦琴落下，彻底湮灭在空气中。他回到了他的，地狱的王座之上。 　　一众本就是追随了他的堕天使俯首，本就是生存在地狱里，各不相让的魔族拜服。 　　夜幕苍穹之上的晨星落下。地狱里，却是升起不可磨灭的辉光。那是属于他的统治，在此确立。是...... 　　“我如果是你，便不会抬头仰望夜空。更不会直直的，看向那轮红月。” 　　这是那之后又若干年。伴随了那一日，路西法的离去。曾经的灾难，并未再于那大地之上降临。 　　恰如同神明那伸出的手，并不曾强行将路西法阻止。更不曾强行将他挽留。 　　神明的手伸出，停留在那虚空。如同一尊亘古留存的雕像，直至空间的波动在他身后隐去。 　　属于他的身影，于神明肉眼所及的范围内，再没有任何存留。 　　祂似乎是在等待，却又好似是在不解和茫然。 　　祂的路西，曾是如此决绝且不顾一切的，从那地狱里、自黑暗和深渊中飞出。 　　坚守了对祂的信仰，始终心向光明。 　　一如他从创界山上跳下。 　　在祂的目光里，走向黑暗。 　　他难道是忘了，第九狱里发生的种种。忘记了，魔神对他所造成的痛楚与伤害吗？ 　　还是如他所言的那般，他可以宽恕任何人。 　　甚至是魔神，甚至是弥赛亚。 　　却独独，不会将祂原谅。 　　神明眉眼垂下，目光落在了祂那伸出的手间。 　　祂想，祂应该将他带回的。 　　应该不管不顾，以祂的手，强行将祂挽留和带回。叫那所有的发展，都遵循了祂的意。 　　使祂的路西，再回到祂身边的。 　　祂可以再将路西法的记忆抹去，使他的意识被更改和篡夺。叫所有的一切，都按照祂想要的发展的。 　　不是吗？ 　　至高的神明，本不该被任何束缚。更不当因了那造物的言语，而束手束脚，生生将自己抑制。 　　以致于任凭了路西法的背影，消失在眼前。甚至是...... 　　甚至是什么呢？ 　　祂只觉得祂现在姿态，犹如一头败犬。所有属于神明的威严，早便已经是消失殆尽，没有留存。可...... 　　那又如何呢？ 　　祂忽然勾起了唇，缓缓露出笑容。 　　原本接连天际的，通往天国的高塔，在祂的身后破碎。 　　一点点坍塌。 　　属于凡人的记忆，叫祂更改。原本没有任何障碍的语言和文字，叫祂扰乱。 　　祂以神圣的形象显现，同人类订下了新的约。 　　自我承诺，将不会使曾经的灾劫，再任意且没有征兆的降临。 　　祂翻手为云覆手雨，使原本聚集起来的人类离开，分散到大地。将祂的信仰与福音传播。 　　祂的目光穿透了层层空间的距离，以指尖勾勒、描绘过地狱王座之上，属于路西法的容颜。 　　开口，对他发出无声的言语道： 　　“我会如你所愿，但......” 　　不是现在。 　　那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是...... 　　天国里的白鸽飞起，带着露水的蔷薇盛开。晨星坠落的影响，终究是远去。 　　本是属于路西菲尔的，光辉闪耀的美名，早已经是成为不可说的禁忌。 　　这天地间的种种，似乎并不是没有了谁，便不可运转的。 　　神明回到了天国。 　　祂似乎是早已经回到了天国，自始至终，不曾离开。 　　通往水晶天的传送阵关闭，整个天国里，现在最位高权重的，是圣子弥赛亚。 　　是米迦勒、加百列、拉斐尔、乌列尔四位大君。 　　属于路西菲尔的种种，早便已经是被湮灭和潜藏，再没有任何留存。 　　但却又并非是，全然没有任何痕迹存在的。 　　那从转生的池水中走出的天使，那叫哈尼雅的，似乎是有着一张再美丽不过的，恍若“故人”的容颜。 　　故人之姿，故人之子。 　　纵使诸天大循环的庆典上，路西菲尔揭露他与神明苟合的记忆被抹去。 　　对着那样的一张脸，很难叫人不去怀疑，哈尼雅同路西菲尔，甚至是神明之间的牵连。 　　父神祂，或许从来就不曾忘记过，那被抹去了所有过往的...... 　　故人。 　　但这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对着那样一张日渐长开的脸，即使是米迦勒，是乌列尔等，同样很难拒绝。 　　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准许了这天使偷溜出天国，在大地之上的游玩。 　　未曾想到，哈尼雅不仅是来到了人间。更来到了地狱。 　　那是初到人间的哈尼雅被女子的哭声吸引，答应她，要替她带回死去的，被恶魔取走了灵魂的爱人。 　　“你在此等候。我答应你，我会帮助你，将他带回。” 　　初次走出天国，尚不知晓人间险恶的天使，以手在虚空中摊开。冰蓝的玫瑰随之显现。 　　他将手中的玫瑰递出，郑重其事的许下诺言。 　　那玫瑰的力量，会将那女子庇护。致使她，不受恶魔的侵扰。 　　更会在他进到地狱之后，为他指明方向。使他将那女子的爱人，最终带回到女子的身边。 　　初生牛犊不怕虎。 　　他就这么大大咧咧的，踏向那地狱之门，走到地狱之中。 　　他本以为是要费上一番周折的，只是事情的发展，却又似乎出乎他的预料。超出他的想象。 　　他在那地狱的大门前停留。他看到了前往地狱的大门上，不知是谁人留下的话语。 　　刻下的诗篇。 　　“通过我，进入痛苦之城。通过我，进入永世凄苦之深坑。通过我，进入万劫不复之人群 ......” 　　他感受到了浓重的悲伤和痛苦，更看到了将一切斩断、舍弃的决绝。 　　他似乎，是在记忆里看到了谁的身影，见过了谁的容颜。 　　从他踏足地狱之门那一刻起，一切似乎便有了线索与答案。 　　是那地狱之门，在他抬起的目光里瑟瑟发抖，将意识传递。 　　“......哪来的天使？陛下！您.....您怎么变年轻了？这是您的新时尚吗？还是新潮流？” 　　那生出了意识的地狱之门，似乎是懵懂且碎嘴的。 　　并不曾意识到，眼前的哈尼雅，同它口中的陛下之间的不同。 　　又或者说，它见过那地狱王座之上，路西法曾经的模样。更曾眼见了，路西菲尔从地狱中飞出，却又再堕回到地狱。 　　画地为牢，将自己圈禁。同样是将神明的目光避开，再不想要同过往、同神明有任何牵连。 　　它眼中的陛下，自然是改变却又一直未曾变过的。 　　似乎仍是过往的模样。 　　是最初坠落地狱之后，以赫莱尔的身份走出，抬眼望向人间与夜幕苍穹之时的样子。 　　是地狱之门见过的，最闪耀且特殊的灵魂。 　　但这一切，无疑是哈尼雅所不知晓。是他在天国里，所不曾接触。 　　他原本是要问过，地狱之门口中的意思。更想要问过，那所谓的陛下。 　　只是在他张了口，将要发出声响与疑问之时。他恍然惊觉，陡然意识到，这里是地狱，是魔族的地盘。 　　一旦地狱之门的警报拉响...... 　　他以手在身前抹过，将面目遮掩。又以斗篷生出，将气机隔绝。身形在那地狱的大门间走过，不再有任何停留。 　　他凭借了冥冥中，那一丝女子爱意的牵扯，向着地狱更深处走去。 　　想要将那女子，被恶魔掳走的爱人灵魂带回。 　　他早已经预料到了，此行或许不会顺利。至少不会有想象中顺利。但...... 　　他终究是低估了地狱的危险，以及地狱生灵的阴险狡诈。 　　纯白的，天真稚嫩且对地狱了解不深的羔羊。 　　纵使是披上了斗篷，遮掩了气机。 　　又如何不会如蜜糖一般，将那些阴险狡诈，各怀心思的恶魔们吸引呢？ 　　他打退了一波又一波试探的恶魔，然后...... 　　然后遇到了玛门。 　　被怀疑是撒旦私生子玛门笑容温和，伸出手，对哈尼雅开出价码。 　　“你把你身上的金币全给我，我保你无恙。怎么样？” 　　这是一个高阶堕天使，高位魔族。更是...... 　　是什么呢？ 　　哈尼雅似乎感受到了，天使对黑暗生灵的本能厌恶。更感受到了...... 　　油然生出的，无可抑制的亲近和亲切。 第78章 　　“你是谁？” 　　哈尼雅心中，生起无尽的不安与疑惑。 　　只觉得从踏足这地狱开始，有什么，便已经是在不知不觉里脱离了控制，超出了预料。 　　他的目光中，玛门笑容温和，却又好似是充满了怜悯及恶意。带着说不出的情感。 　　“我，我们认识吗？还是说，你认识我？” 　　玛门的目光下，他开口，问过这看上去，再是愚蠢不过的问题。 　　很显然，这魔族的表情，似乎便已经足够，将一切说明。可这又怎么可能？ 　　这是他第一次离开天国，更是他第一次来往人间，来到这地狱里。 　　他可以确认，他的记忆里，应该是没有这魔族存在的。可...... 　　从玛门的面容中，他却又似乎是，感受到了几分熟悉。 　　地狱夜空里的血月高悬，从玛门的目光里，在玛门的瞳孔倒映中。他的脑海里，似是有什么炸响。 　　这并不曾过多打量过自身面容的天使，恍然惊觉。终于是意识到，那样的熟悉，究竟是从何而来。 　　是他们面容间的特征与轮廓，分明是有几分相同。甚至于若是剔除了发色眸色，以及气质的影响，恍若双生。像是...... 　　兄弟？血脉至亲？还是其他的什么？ 　　哈尼雅只觉得荒谬，且不可思议。 　　但很显然，玛门似乎是没有，替他解惑的义务与打算的。不过是将意味不明的嗤笑生出。开口，略带了几分揶揄道： 　　“你在那天国里，似乎，不过是如此。我本以为......” 　　本以为什么？ 　　他们的“母亲”，不是早便验证过了吗？ 　　他们的父神，远较之以他们想象的，更加冷漠，更加无情。更加...... 　　疯狂且偏执。 　　祂似乎是将通往水晶天的传送阵关闭，将所有的事情，交由弥赛亚、米迦勒等处置。可...... 　　玛门的目光从哈尼雅身上划过，望向远方。那是通往地狱的中心和最深处，通往潘地曼尼南王城的位置。 　　是他们的父神，借了哈尼雅的到来，又再度来到此间，降临在这地狱。祂...... 　　祂在第九层背叛地狱，潘地曼尼南的王城之下，停住了脚步。 　　有层层禁制法阵环绕，即便是祂，同样是无法悄无声息的进到此间，去往撒旦的王宫。 　　但这其实不重要，更不会对祂造成为难。同哈尼雅与玛门之间，更没有太多的干系。 　　那不是他们所能涉足，更不是他们所能够牵扯其中，甚至是置喙。 　　即便哈尼雅之所以会来到此间，或许同样离不得祂的安排。但...... 　　“你难道便不想，买一份安然吗？天使。” 　　轻而易举的，玛门将哈尼雅的身份道破。将彼此间的话题转过。 　　开口，他似乎是在真心实意的做出邀请与诱惑。抑或者说，将他所能够提供的价码摆出。 　　“只要一点小小的付出，我相信，你定然是会不虚此行。” 　　“所以，地狱上空里的那轮红月，究竟是什么？” 　　短暂的震惊与愕然过后，哈尼雅开口，却是问过那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他似乎是不再纠结于，玛门的身份。 　　更不再纠结，玛门究竟是为何会认识自己，看破自己的伪装等问题。 　　他固然是稚嫩，对那很多密辛甚至是常识，并不了解，更不清楚。可这并不代表，他便当真是天真且愚蠢的。 　　对那其中的种种，便没有猜测与察觉。不过是叫他下意识的，忽视了而已。 　　天国里，不少高位天使，透过他的容颜，好似是在看向过去的某个人也好。踏足这地狱之时，地狱之门意识里的话语也罢。 　　都似乎是在指向，某个叫人惊骇欲绝，只觉得不可思议的事实。 　　他无从去确认，那事实的真假。更清楚，某些事情一旦被挑破。那么后果，定然不会是他所能够控制。 　　所以他开口，问过玛门的，似乎是这全然不相干的话语。是...... 　　那地狱上空里的血月，又有什么不同？又有什么，是能够将他吸引的呢？ 　　他忽然想到，当他在抬眼望过地狱上空时，那一瞬间的心悸。以及...... 　　温暖？亲切？还是孺慕？ 　　“嘘。” 　　他看到玛门伸出手，以指抵住了唇。唇角露出笑意。那是...... 　　是神明于那王城之前，在那辉煌盛大的城门下，停下了脚步，现出身形。 　　祂白衣如雪目光如水，银发金瞳。面容是同那造物有几分相似，并且符合那造物审美的。是世间之造物与生灵，所不能及。 　　祂唇角含笑，语音温柔。 　　开口，仿佛是对着无人的空气道： 　　“不带我去看看吗？路西。” 　　流光在祂身后聚集。路西法的身影，在祂身后现出。 　　他手中长剑，横亘在祂的脖颈。开口，目中一片冷然。 　　“你不该来此的，耶和华。更不该带着他，来此。” 　　“但你是不会伤害他的，不是吗？” 　　冷漠且无情的神明，对此似乎有恃无恐。 　　又或者说，由始至终，祂所算计和凭依的，不过是他的底线与不忍而已。 　　至于他们彼此口中的“他”，究竟是谁，却已经是再清楚与明晰不过。 　　是哈尼雅。那在他们爱意至深处，孕育的子。那叫路西菲尔从天使的灵里生生剥离，却又不曾杀害的弱小的灵。 　　玛门是羡慕过哈尼雅的。在哈尼雅未曾出生之时，在他于“母亲”的腹中被孕育。 　　可是当一切事实与真相被揭开，哈尼雅的存在，对彼时的路西菲尔而言，便是耻辱。是...... 　　必须要被割舍。 　　地狱里，或许可以有一个，追随了路西菲尔堕落的撒旦之子。 　　天国中...... 　　天国中，难道还能有一个神明同昔日里的路西菲尔，一起留下的血脉不成？ 　　圣子的名号属于弥赛亚。至于哈尼雅，哈尼雅会是一个无忧无虑在天国里长大的，幸福快乐的天使。 　　这便已经是足够了，不是吗？况且...... 　　“他总归是要面对事实，面对真相的。” 　　将世间之造物与生灵愚弄，更是将路西法一次次欺骗的神明如是言。 　　仿佛是做足了一副迷途知返，不愿再将哈尼雅蒙蔽的模样。 　　要使那本当在他们期待中降生的子，一点点的，将真相窥知。 　　当真是...... 　　“装模作样且令人作呕。” 　　路西法手中长剑压下，目光紧紧望向神明，给出评判。 　　他的眸光一片血红，隐隐约约里，似乎是像极了...... 　　“你认为，你看到的是什么？你觉得，你看到的那轮血月，又像极了什么？” 　　哈尼雅的目光之下，玛门给出答复，或者说提点。 　　叫哈尼雅只觉得毛骨悚然，几乎是不能言语的提点。 　　那横亘与照耀在地狱夜空里的那轮血月，似乎是像极了...... 　　某个人的瞳孔。 　　像极了某个人的眼。 　　会是他吗？那地狱之门口中的陛下。米迦勒等天国的大君，透过他的容颜，怀念过的某个人。甚至是...... 　　“那么你呢？你在这地狱里，过得可好？你所信奉和忠诚的，又究竟是......” 　　“当然是金钱，是财富。” 　　被父母所抛弃的孩子，对他的父神与“母亲”，似乎是全然没有留恋的。即使他一次次的选择，并非是如此。 　　但这并不影响，当他在面对着这似乎，已经是猜出了他身份的“血亲”之时，说出这再嘴硬不过的言语。 　　他开口，对哈尼雅道： 　　“远来是客。可要在此，逛上一逛？哈尼雅殿下。相信我，那会是一个美好的体验。只需要一点小小的报酬。”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似乎是意识到什么的哈尼雅如是言。将回复给出。只不过...... 　　这魔族口中的报酬...... 　　发现自己离开天国之际，并没有带上金币的哈尼雅，在玛门望过来的目光中，面上生起淡淡的尴尬和为难。 　　然后抿了抿唇角，面无表情的将手腕、衣物间的配饰解下。递到玛门手中。 　　但这似乎不够。又或者说，不能达到玛门想要。 　　于是哈尼雅双手松开而后又握紧，恼羞成怒，便要准备拔剑。 　　简直是...... 　　“欺人太甚！” 　　“所以这便是你们天国的教养吗？” 　　玛门不以为耻。反而是对整个天国，当然，主要是他父神的人品，表示怀疑。 　　手中配饰抛回到哈尼雅手中。 　　经营有道，在整个地狱里声名远扬，号称是雁过拔毛的玛门表示倒霉。 　　摆了摆手，对哈尼雅道： 　　“趁我还没改变主意，跟上来，天使。” 　　本是同源的血亲之间的联系，自然是不一般的。即使他们的阵营，并不相同。 　　但在他们的父神同“母亲”，在神明与路西法间，却是争锋相对，充斥了层层杀机及纠葛。 　　只是神明转身，璀璨的金瞳里倒映着路西法的颜。脚下上前，但凭了路西法手中长剑，刺破血肉。 　　手掌伸出，神情温和。 　　眸光里，好似是带有了无限的缱绻与深情。 　　祂的指尖扫过路西法眉骨，在那眼下停留。 　　开口，柔声提出疑问： 　　“疼吗？” 第79章 　　四目相对，路西法的瞳孔中，倒映着神明的颜。 　　伴随了他眼睑垂下。是淡金色的神血，顺着剑刃滑落，滴落在虚空里。转瞬消失，不曾留有任何痕迹。 　　不，还是有痕迹遗留的。 　　神明的伤口上、白衣间，染上血色。香甜且勾人的气味，在空气里散发开来。引得他...... 　　他喉结滚动。瞳孔在一瞬间里，彻底转变为冷血且无机质的，蛇类竖瞳模样。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仿佛是在叫嚣。在...... 　　回味着什么。 　　是什么呢？ 　　是神明的血液，在他的口腔中流淌，滚落到喉头，在他的血肉里燃烧？ 　　还是在天国里，在那虚假的爱意间，他们彼此相交互相纠缠？ 　　抑或者，是那夜色之下，人间的池水里，祂口中所言的愉悦与满足？ 　　他只觉得，那叫他拼凑起来的，一点点构筑的防线，正在动摇和倒塌。 　　属于他的思维与理智，于那深渊里沉沦，向着更进一步的黑暗中滑落。即使他本就是暗，是魔王，是撒旦。可...... 　　他无法拒绝，这送上来的食物与糕点。更无法拒绝，这神明带来的欢愉。 　　特别是在他的躯体，早早的便对着祂臣服，一次次食髓知味后。 　　这血与肉的身躯，本便已经将他背叛。 　　他是如此厌恶，却又克制不住的想要追逐那欢愉。想要在黑暗的深渊里沉沦。但...... 　　“你的珍宝，便是你不去动，你会容许其他的生灵染指吗？路西。” 　　那是路西法从人间再回到地狱。神明的踪影，同样是在大地之上消失，回到了天国。 　　他终于是彻彻底底的，想要将那所有的坚持放下。想要将一切种种，俱是打破，成为一个真正的魔族。 　　他从来便没有，非那所谓的神明不可。又或者是，想要替祂守贞的想法及意思。 　　只要他想要，只要他允许。地狱甚至是天国，自是有无数生灵前仆后继，愿意为他而效劳的。可...... 　　可什么呢？那嚣张且霸道的神明，从来便不曾放手，更不曾离开。又怎会真正的允许，属于祂的造物，被其余的生灵染指？ 　　祂从虚空里，在路西法于那一瞬间里，望过来的双眼中走出。如同月华一般的发丝散落，目光温柔。 　　开口，轻描淡写道： 　　“不要挑战我的耐性，路西。” 　　至少，不要是在此时刻。在一切种种，尚未得到终结。 　　祂似是在做出警告。 　　在祂的脚下，在祂未曾投诸以过多关注的目光中。 　　那本以为是天降鸿运，有幸得到了路西法陛下青睐的魔族，化为点点细沙。转瞬消失，再没有任何痕迹。 　　彼时的祂并非是以真身前来。到得这地狱中的，不过是一道幻影。可...... 　　嚣张，强势且无所顾忌。 　　路西法离开人间，回返地狱之际，祂最后所说出的话语，如同是一时的错觉。 　　祂自始至终，都未曾有任何改变。更好像是，不曾想过改变。 　　但只有这，方才是再合乎情理不过的，事实与发展。 　　至高无上且全知全能的神明，将世间种种创造的造物主。 　　又怎会因了一个造物，认为祂做错了。甚至是想要做出改变呢？ 　　祂走近，贴近了路西法的面。以指腹，在他的面颊间流连。 　　金瞳璀璨。呈现出来的，是一派虚假到极致的深情与温柔。 　　祂语含威胁，说，“除了我以外，没有谁可以满足你。谁都不行。你能选择我，只能选择我。” 　　偏执与疯狂，在祂的眸中蔓延。祂的唇角翘起，生出笑容。 　　“你知道的，我的真名。只要你唤我，我定然会来。会将你满足。或者，你可以选择弥赛亚......” 　　惺惺作态且无耻。 　　祂几乎是不曾有任何遮掩的，将那所谓的险恶用心暴露。叫他知晓，祂从来，便没有给过他以任何选择。 　　他不曾跳出祂所设定的框架。他所以为的逃脱祂的掌控，不过是笑谈，是虚妄。 　　是祂在以这天地为囚笼，将他禁锢。 　　回应过祂的，是他出手，身形如鬼魅般闪烁。以带着冷冽寒芒的利刃生出，从祂的脖颈间划过。 　　暗色的荆棘在虚空里延展，从祂的血肉间破出。于他的意志之下，要将这神明的幻影磨灭。 　　这毕竟是地狱的第九层，是潘地曼尼南的王城。是属于他的地界。即便是神明...... 　　神明的力量与幻影，随之消逝。仅留下余音袅袅，在他的耳际甚至是灵魂里回荡。 　　祂说，“我会等着你，真正需要我，或者将我杀死的那一日。” 　　祂似乎是终于将那一份，属于造物主的自信与傲慢捡起。信心十足的，等待着路西法的献媚和祈求。 　　抑或者，对祂权柄与威严的挑战。 　　对于长生种而言，从来便算不得漫长的时光，在那之后的不知不觉里走过。 　　黑暗与光明，地狱和天国的交锋，并不曾因此，而有任何的消解。 　　祂并未曾再走出天国，走出水晶天。一如九层地狱里，路西法同样是很少踏出，那潘地曼尼南王城的范围。 　　甚至是走出王宫。 　　这所谓的时间对他们而言，本没有意义。 　　只是路西法可以将本性违逆。可以将某些虚无缥缈，并且没有任何意义的执着坚守。 　　可以明知不可为而为。 　　在那痛苦与黑暗，甚至神罚中。不曾有半点呼唤过神明。神明...... 　　神明却是借了哈尼雅的到来，再现身到这地狱中，出现在路西法面前。 　　伴随了祂的指腹摩挲，在路西法眼下，那原本是经由魔神化身点过的泪痣，再度显现。 　　于祂那看透一切的目光之下，这造物的血色的瞳孔，分明是同地狱上空里的那轮血月相连。 　　是这造物在将自己，同整个地狱，甚至是冥冥中的规则等种种，相融合。成为...... 　　规则与律令的一部分？还是其余的什么？ 　　又或者说，这不过是他的伪装？ 　　是他想要祂看到？ 　　神明并不在意这点。 　　主并不在乎，那些对造物与生灵而言，或许是很重要的过程甚至结果。 　　祂温柔的问过路西法，在将自己的意识切分，甚至是寄生和融入到地狱夜空里，那轮血月之时，是否会感到疼痛这样的问题。 　　可是同样的，祂似乎没有，替他将问题解决的打算。只是凑近了这造物，在他耳边发出言语，以唇在他耳际流连。 　　“你的公义呢？耶和华。你身为造物主的骄傲与威严，又在何处？” 　　地狱上空里，那轮血月随之变换。墨色的云层，在那周围汇集。 　　他手中长剑压下，开口，眸色血红。隐隐有混乱和疯狂，在那眼眸深处蔓延。 　　他似乎是要将唇角牵扯，露出冷漠且薄凉的，充满嘲弄的笑容。 　　但事实却是，造物与造主之间的差距，并不因此而被抹平。 　　他在祂的身边，在祂以真身到达时，从来便无法反抗。 　　一切又好似是回到了最初，回到了...... 　　他作为路西菲尔，坠落到地狱。面临着那魔神之时。 　　即使他们的身份，已经转换。呈现在他眼前的，本当是造物主，是众生信仰的神明。可...... 　　“我后悔了，路西。” 　　神明轻叹。目光贪恋的望过他的颜，终是将那久久埋藏在心里的话语说出。 　　于他那一瞬间锁紧，却又很快转变为嘲弄的目光下。开口，仿佛是陈述道： 　　“我说过的，你可以，对我为所欲为。” 　　“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 　　神明对他的禁锢，在祂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分明是远去。 　　但紧接着升起，将他观感迷惑。叫他的每一寸肌肤与血肉，都为之叫嚣的。却是...... 　　是那仿佛是从他灵魂里，生出欲念与冲动。以及叫嚣和不被满足。 　　是他，在想要将祂吞食殆尽。一点点，融入到血肉。 　　这样感觉对他而言，并不陌生。 　　在天国的牢狱里，他便是一点点的，将那属于祂的魔神化身吞下。可...... 　　地狱里的种种，映照在他的眼。从玛门的目光中，从那轮血月之下。他看到的，并不仅仅是哈尼雅。 　　不仅仅是，那叫他抛弃和剥离的子。还有...... 　　属于路西菲尔的曾经。 　　他自然是知晓，那是他想要抛弃的过往。是他不愿再回想，更不愿承认的往昔。可...... 　　地狱的生活也好，神明施加在他身上的影响也罢。抑或者他自身的堕落...... 　　终是将他改变。 　　终是叫他的记忆，似乎是因此而模糊。 　　以致于他竟然是忘了，原来，他本不必同那血与火，同那黑暗与深渊为伍。本不当陷在此地狱中。 　　如同见不得阳光的虫豕一般，画地为牢，将自我囚禁。 　　他同样是如哈尼雅一般，有着光辉灿烂的过往的。 　　他的光芒，本足以将天地照亮。而非是带来黑暗、恐惧，和灾难。 　　他本是光中之光，是有着诸多种种美德的。又怎么会，成为了这样一个以血肉，和负面的种种为食的怪物呢？ 第80章 　　“你透过我，看着的那个人，他，可还好？” 　　在玛门的带领之下，层层深入。很快便到达第三层地狱的哈尼雅开口。 　　他能够感觉到，那女子恋人的灵魂，就在眼前。在距离此并不遥远的地方。 　　他答应过的，便会做到。他会替那女子，将她恋人的灵魂从恶魔手中带回。 　　只不过在此之前。在这趟地狱之旅，似乎将要结束。 　　在他与玛门，甚至是某个禁忌存在之间的关系，几乎不加以任何遮掩。 　　他脚步停下。终是忍不住，问出这好似是不相干的，又仿佛是再愚蠢不过的问题。 　　他无法想象，更无法理解。那究竟是怎样一个，光辉且美好的生灵。 　　以致于天国里的炽天使也好，地狱里的某些高阶堕天使也罢。都仿佛是在透过他的身影，望向过去，望向...... 　　“他死了。” 　　玛门身形僵硬，并未有过回头。只是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将答案给出。 　　他似乎是，已经能够很好的，将路西法同路西菲尔分辨。 　　又或者说，他切切实实的认知到了，昔日里的路西菲尔，早便已经不存在。 　　伴随了他话语出口的，是有画面与场景，仿佛因此而呈现出来。出现在哈尼雅眼前。 　　那是...... 　　是路西法，是地狱魔王的身影，从路西菲尔的血肉与骨髓中走出。将过往吞噬。 　　将曾经的种种，尽数斩断。 　　不，那或许不是路西法。 　　不过是，一个披着美丽皮囊的怪物。一个将曾属于路西菲尔的一切，尽数吞噬了的魔族而已。 　　刺骨的寒意，由里到外的生出。 　　便连自身的灵魂与认知，都仿佛因此而被更改。 　　沉浸此间的哈尼雅并没有发现，这不过是玛门的一面之词。 　　是这魔族的不加遮掩的恶意，正在朝着自己倾泻。 　　所谓血亲之间的牵绊与联系，对魔族而言，并没有太多意义。 　　一如那潘地曼尼南的王城之下，路西法手中长剑散开。他反手扣住在了神明的脖颈。 　　周遭画面与场景，随之变幻。转瞬之间，他们出现在那王宫里。 　　华丽、暗沉，充满了无尽压抑，却又好似是再庄重不过的。属于撒旦的寝殿之中。 　　他将神明压在身下，压在那床榻之间。 　　另一只手，撑在了神明耳侧不远处。 　　居高临下，眉眼垂落，望向神明。 　　有薄汗，从他的鬓角生出。 　　昭示了他的内里，或许并不如他表现的那般，平静且不曾受到影响。 　　他的眸中，早已是一派充斥了混乱和疯狂的血色。 　　他仿佛是无意识一般，以舌/尖/舔/舐/过唇角。 　　开口，迎着神明那仿佛是早有预料，将一切尽在掌握里的目光道： 　　“我不管你要做什么，现在，取悦我，耶和华。” 　　他的言语，无疑是傲慢且无礼的。眉头皱起，充斥了淡淡的骄矜，以及理所当然。 　　清醒与理智，好似从很早之前开始，便已经远去。唯一存留在此的，不过是...... 　　“遵命，路西法陛下。” 　　神明轻笑。眉梢眼角，都仿佛是因此，带上了淡淡的，将一切尽在掌握的笑意。 　　祂似乎是再清楚不过，这一切种种，究竟是为什么。 　　是祂的意，终会将这世间的种种影响。 　　是在这经由祂所创造的世界里，从来便没有什么，是真正能够逃脱祂的掌控。 　　更是祂与这造物之间，只要祂不放手，那么便注定了他们彼此的纠缠。 　　所以祂又在畏惧什么，逃避什么，害怕什么呢？ 　　祂若当真是如此的全知全能，将一切尽在掌握。又岂会一而再再而三，将造物主的骄傲与威严打破。 　　现身在这地狱中？ 　　祂，便当真是无敌？ 　　不可战胜，更不可违逆吗？ 　　路西法以口咬在了祂的脖颈，牙齿刺破到祂的皮肉。 　　伴随了口中神明血液的流动，从喉咙深处，逸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双眼眯起，本是布满血色的眸色，在那一瞬间，恢复到清明。 　　彼此纠缠的影，倒映在王宫寝殿的门户。 　　他眼角的余光洒下，头颅向后仰起，喉中破碎的乐章奏出。 　　于这神明带来的快活与愉悦里，沉沦。不过...... 　　不过什么呢？ 　　玛门仿佛是在一瞬间里，变得冷厉的目光之下。侧目回首，望向哈尼雅的眸光中。 　　这天使，或者说他这天真且愚蠢的“血亲”，面色与神情正在不住变幻。好似陷入到纠结。 　　又或者说，是玛门在逼着哈尼雅，将选择做出。 　　黑暗还是光明？ 　　那将他们舍弃的“母亲”，抑或是，从来便不曾将他们承认的父神？ 　　对那诸多种种过往，尚不了解的哈尼雅，还不曾意识到。玛门口中的陷阱，以及那险恶用心。 　　只是因玛门口中话语，而陷入到茫然。 　　心中的那口气提起，而后又落下。哈尼雅几乎要在这样的纠结和茫然里，将自己说服。 　　那所有的种种，俱不过是他的猜测而已，不是吗？ 　　又怎会是真实？ 　　他们透过他的身影，看向的，不过是一个早已经死去的生灵而已。 　　同眼前的这魔族，同地狱里那位撒旦之间，又怎会有牵连？ 　　他几乎是，要将自己说服的。可...... 　　哈尼雅同样是看到了，玛门望过来的眼。更看到了，倒映在玛门眼中的，属于自己的颜。 　　他并不曾将玛门眼中的恶意忽视。同样是清楚，这里是地狱，而非是天国。 　　魔族的表现与话语，从来都是充满恶意的，不可信的。 　　他们阴险，狡诈。又怎会对他这个天使，有任何好心？即便...... 　　在那某一瞬间里，在玛门的目光之下。他的心中，油然升起一阵莫名的愤怒与烦躁。 　　他蓦然抬起了眼，似是要做出问责。 　　要弄清楚，于那被掩埋的过往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听到了他开口，问过在玛门看来，或许是再可笑不过的问题。 　　“他为何会堕落？为何要将一切舍弃？又为何......要同父神为敌？” 　　“你是你，你一直是你，路西。” 　　照明晶石在眼前，在整个宫殿中，洒下无所不在的影。映得路西法眼前，一阵恍惚与茫然。 　　他的瞳孔好似是在不断涣散，在祂带来的观感与侵占中，丧失了所有的光彩。 　　但这神明，却又无疑是恶劣且狡诈的。同过往，同祂那诸多化身之间，并没有任何不同。 　　祂似乎是在一点点的，取悦过这造物。以他的感受为准。只是...... 　　祂目光璀璨，唇角翘起，手掌在祂造物的身躯间流连。 　　掌下的一切，都是祂熟悉的，是祂精心构筑，一点点塑造。 　　更是经由了祂，不断开发和探索。 　　足够美丽，同样是足够强大，足够完美。 　　祂似乎是在以造物主的目光，打量过祂的作品。要使他，在祂带来的慰藉中崩溃和求饶。 　　祂的公义等种种，或许自始至终，从来便不存在。 　　一切的律令与准则，不过是以祂的想法和意念，为根本而已。 　　又怎会会是，存在了那真正的标准？ 　　至少这样的标准，从来便不会，更不可能将祂束缚。除非...... 　　祂默认，甚至是允许了这一切的发生。 　　便如这造物手中的利刃，一次次穿透过祂的血肉。又如...... 　　祂开口，贴近了路西法的耳，含住了他的耳垂。 　　祂说，“你其实可以相信我，把你自己交给我的，路西。” 　　祂似乎是想要使他明白，祂会给他一个答复，更会给他一个答案。必不会使一切，再走到那般惨烈的困境。可...... 　　回应过祂的，是他皱了眉，扯了祂的发，恶狠狠的咬在了祂的唇角。 　　“你要是不行，那就换旁人来！” 　　魔族的欲念与爱意，总归是分离的。 　　又或者说，真心与真情，于他们而言，并不存在。 　　他终归是了解了这地狱的法则，懂得了那黑暗里的道理。 　　不会，更不可能会，再对祂有任何期待。 　　他如祂曾经，如祂那魔神的化身，想要的一般。彻彻底底的，转变成黑暗里的生灵。 　　再没有那过多的，可以被称之为坚持的东西存在。他...... 　　又如何会是他的曾经？又如何将那曾经的，属于路西菲尔的一切维持？ 　　他早便已经，将路西菲尔埋葬。可...... 　　“你是站在什么立场，什么场合，去说这些，将这样的疑问提出呢？” 　　玛门似乎是在为此，感到疑惑。甚至是发笑。 　　但笑过之后，却是烦躁与愤怒。 　　“将这一切造成的，难道不正是，你口中的父神吗？” 　　他曾眼见了路西菲尔从地狱中走出，更看着他从天国跳下，再回到此处。 　　这叫哈尼雅的，又凭什么认为，这一切，竟会是路西菲尔，甚至是路西法想要？ 　　又凭什么觉得，是他们将神明背弃？ 　　“怎么，你莫不是想要说，是他，辜负了你父神的厚爱？是他，不识抬举？” 　　“还是他，应当对着你的父神，痛哭流涕？不断忏悔和求饶？祈求救赎？” 第81章 　　“这难道是不应该吗？” 　　四目相对，如出一辙的坚持与执拗，在目光中流转。 　　哈尼雅开口，做出反问。 　　他并不知晓，曾经发生了什么。更不清楚，在那过往中，眼前的魔族，又究竟是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只是很显然，作为天使，他无疑是信仰着父神的。 　　他所接受的教导，认知到的一切。便是这世间的所有，因神明而生，因神明而存在。 　　所有黑暗与不洁，当是对神明的亵渎。是对神明的不敬。 　　你的一切，俱是被神明授予，俱是叫祂赐下。又怎可同祂背道而驰，将祂背弃？ 　　他说，“我知晓，他的罪责，是傲慢。他因不参拜圣子，所以......” 　　他口中的“他”，自是路西法，这地狱之主，而非是旁人。 　　“够了，天使。” 　　玛门开口，将哈尼雅的话语打断。 　　这实力并不弱于任何高阶堕天使，抑或是任何恶魔大公的魔族开口。 　　眸色冷厉。有黑暗与阴影，在脚下汇集。 　　“弄清楚，你现在在哪里。面对的，又是何人。” 　　他似乎是不曾想象，这和他有着同样血脉的血亲，竟会是如此愚蠢。 　　又或者说，天真且稚嫩。 　　即使这从很多方面而言，其实怪不得哈尼雅。 　　这样的认知与情况，同哈尼雅的生长环境有关。 　　更是每一个天国里的生灵，所不能避免。可...... 　　“你既然知晓，你的父神全知全能。便应该清楚，很多事情，当应该是在祂的掌握，经由祂的安排。除非......” 　　除非祂已不再是全知全能。 　　又或者说，属于造物主的伟力与强大，不过是谎言。 　　祂，早已经是走下了那神坛，是可以被战胜。 　　但这又怎么可能？ 　　无需玛门有任何言语，哈尼雅便将那可能否定。 　　神明，是不可以被揣度，更不可以被战胜。 　　造物与造主之间的距离和间隔，更是天堑。 　　喜乐悲欢，从生到死，甚至是陨落的灵魂再归来。 　　对这世间的生灵而言，从来便不在自己控制，更不在自己掌握。所以...... 　　“你究竟是在害怕什么，又在畏惧什么？” 　　抬手拨开帘幔，任凭了将身躯遮掩的丝绸布料，从那遍布了红痕的躯体间滑落。 　　路西法漫不经心撩过耳侧的发，似是在为此感到好奇。 　　相较过往而言，他确实是有着变化的。 　　至少这魔族的身躯，似乎更加的耐草（一种植物）。而他于神明跟前，更没有了那无谓的矜持。 　　不过是将这种种，当作...... 　　被狗咬了一口？ 　　抑或是魔族欲与念的，本能且必要的疏解？ 　　他想到了祂说，祂其实，从来便不曾排斥过这些。 　　祂从来便没有，夺走任何生灵的风月与欲念。 　　这会是世间之造物与生灵，发展和繁衍的基础。 　　那是他从地狱回到天国，却又被祂抹去记忆，将地狱里的种种遗忘。 　　并且一次次的，被祂拐上床榻，并且行着那不洁且放纵的事情之时。 　　彼时的他以为，是他在将神明侍奉。是他在以此，愉悦过神明。 　　彼时的他，是如此的信仰着神明，爱着神明，信任着神明。 　　并不曾怀疑过，祂说出的话语。而是将那种种，奉为真谛，意图将自己说服。 　　又或者说，他并非是不曾察觉，神明温和与悲悯表相之下，那份霸道与恶劣。只是...... 　　他以为，他可以将一切忍受。可以是如此自欺，任凭了祂的欺骗和愚弄。可...... 　　他所有的天真与愚蠢，早已经是叫他斩断和埋葬。 　　曾属于路西菲尔的美德与光辉，在这地狱里，黑暗中，更不会具有任何存留的必要。 　　他起了身，留给神明的，似乎不过是一个背影。 　　是一具苍白且瘦削的，白得晃人，同样是美丽得晃人的身躯。 　　他裸裎了身躯，没有任何在意的，从神明的目光之下走过。 　　赤足踩落到地面。似是要走出这寝殿，走出神明的肉眼可见范围，去往相隔不远的浴池。 　　他的皮肉间，有触目惊心的，于那情事纠缠中，残存的痕迹遗留。 　　伴随了他脚下的走动，有什么水亮的痕迹，似乎因此，随之顺着那笔直的双/腿，滴落到地面。 　　直叫那帘幔掩映间，神明目光渐沉。 　　璀璨的金瞳中，分明是风起云涌。有什么在疯涨和蔓延。 　　祂的指尖，顺着路西法的身形虚虚勾勒。似是在回味，又好似是流连。 　　开口，轻笑。笑声从喉咙口滑落。将那不知是真是假的答复给出道： 　　“我在害怕，在畏惧，你会彻底离开我。同我之间，再没有任何牵连。” 　　“你......” 　　路西法原本是要嗤笑，要嘲弄。要对着这霸道且无耻的神明，口出恶言。 　　他并不信任，祂说出的每一个单词与话语。 　　更不相信，祂便当真会对他，有任何真情。 　　一切种种，俱不过是祂的游戏。是祂，尚未曾玩腻而已。 　　不管祂想要的是什么。 　　是他这经由祂创造的，于祂而言，尚不曾感到厌烦的，可以倾泻欲念的身躯。 　　还是他这不愿再屈从于祂的灵魂。 　　抑或者，祂想要见到的，不过是他在这黑暗中，痛苦挣扎和沉沦。 　　他自不会再对祂，有任何奢望。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呢？ 　　祂似乎预判了他的预判，又或者说，看到了他们的未来。 　　更看到了，他在一个个未来中，做出的不同抉择。 　　所有的一切，尽数指向了不可能。指向了...... 　　他们之间，没有未来。 　　便如路西菲尔坠落的九个晨昏里。 　　祂于记载了所有天使姓名的圣灵册上，一次次写过。却再无法阻止，路西菲尔的名，从那纸面上消逝。 　　又如同那创界山上。祂的手伸出，抓住的，不过是一团虚无。是...... 　　即使祂通晓了过去现在和未来，自有永有，本当超脱在那时间的长河之上。 　　但有那么一瞬间，祂似乎，是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失去。感受到了，祂的路西的离去的。 　　那天使被祂养得太好太好。 　　以致于祂竟是忽视了，祂的路西，又究竟是何等聪慧，何等决绝。 　　他是会于暗夜中举火。在遍布的荆棘里，破开一条坦途。更是会...... 　　绝不原谅。 　　更不会有任何屈服。所以...... 　　祂的身影，再出现在他面前，所要经过的道路上。 　　祂扣住了他的后脑勺，吻上了他的唇，封住了他的口。将他想要说出的话语吞没。 　　直至他手中利刃凝聚，毫不留情的划破皮肉，刺入到祂的胸膛。 　　恶狠狠的，不带有任何情面的搅弄。 　　祂再笑。目光温柔，神情同样是温柔。 　　以手抚过他的面。 　　好似是带有了，无限的深情及缱绻。 　　祂说，“我看到你对我失望，看到你彻底的离开我，同我再不相干了，路西。” 　　祂不曾说的是，祂看到了他在永恒的黑暗和孤寂中走过。 　　直至所有的爱与恨被消磨。所有熟悉的过往，与生灵，尽数被湮灭。 　　他本可以与祂一起，他本当与祂一起，直至世界的终焉。直至新的世界与轮回，被开启。可...... 　　他选择了放弃，选择了离开。 　　他斩断了他们之间的牵连，将他身上，祂所留下的造物印记生生磨去。 　　他逆流而上，在时间的最初，将他那经由祂创造，在祂手中诞生的过往，尽数湮灭。 　　从此，他不再是祂的造物。不再存在于祂的世界中，流传在祂的典籍与记述里。同祂的神话和传说，有任何相干。 　　不管路西菲尔，还是路西法，都不再存在。 　　不再存在于，祂所创造的世界。 　　但那又怎会不存在呢？那是祂的造物，是祂的天使。是祂，一点点雕琢和塑造。 　　是祂，因了他的存在，而在水面驻足。而将世界创造。 　　晨星的光芒破开的，又岂止是黑暗？更有造物主那本不当被任何造物与生灵，定义和束缚的一切。 　　他是祂的锚点。是祂同这世界的牵连。 　　但当祂意识到这一点时，似乎太迟太迟。以致于那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 　　他们之间，似乎是走向了绝境，再没有了可能。 　　祂说，祂在水晶天上一次次推演，更改，将时间轴散开，试图做出改变和阻止。 　　但最终的结果，总是不能使祂满意。 　　祂似乎为此，陷入到了茫然。 　　“你可当真是可笑啊，雅赫维。” 　　他是如此想的，便如此笑出来。罕见的，再一次的唤过那彼此亲昵之时，充满了爱意的名。 　　以手捂住了眼，笑得几乎打跌。 　　他笑祂的居高临下与施舍，更笑祂的不通人情。从来便不曾真正将他的话语，将他的想法，看在眼里，放在心上。 　　他给过祂机会的，路西菲尔给过祂机会的。只要...... 　　他叫那伸出的手掌，遮掩的眼眸间，冷厉与狠色显现。另一只手伸出，狠狠扇在了祂的面。 　　他说，“那样的结果，我求之不得。” 　　那离开了祂，不再同祂有任何相干的未来，他是如此期待。 　　他只恨不得时间能够快速流逝，快速至得那一刻。 　　他会如此做的，他一定会如此做的。 　　他会亲自去往那时间的最初，亲手将他们之间的牵连斩断。 　　祂凭什么以为，祂可以将他的命运主宰？ 　　又凭什么以为，他会需要祂惺惺作态的补偿，以及所谓时间和命运的扭转？ 第82章 　　“这样吗？” 　　神明叹息。对于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 　　这本就是他们的未来。是祂站在那至高的天上，于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河流里，所见到。 　　是祂在路西法离开大地，祂回到水晶天上之后。一次次走进那时间的河流中，却又无法更改。只不过...... 　　你可以怨我，恨我，想要杀了我。又怎么能够，离开我呢？我们之间的牵绊与牵连，又如何是会被抹消？ 　　神明似乎是在，为此感到不解和疑惑。 　　并且不愿意，将这样的结果接受。 　　对这同世间造物与生灵的悲喜并不相通，并不能够同他们共情的造物主而言。 　　祂所理解的爱恨与在意，同这众生，并不相同。 　　祂可以去要求这众生节制，遵守规则，律令。可祂...... 　　祂开口，目光温柔，对那仿佛是极期待着那一日到来的造物道： 　　“抱歉，路西。” 　　祂的皮肉翻卷，胸膛被路西法手中的利刃破开。有淡金的神血流出，滴落在空气里，消散在虚空中。 　　祂的手温柔的抚过他的面，指腹在他的面颊间缓缓摩挲。金瞳中，缱绻且深情的倒映着他的颜。 　　祂是神明。是能够看到命运，书写命运，掌控命运的神明。又怎么会甘于，将那不被祂所喜的未来接受？ 　　即使这祂与他分离的日子，祂在水晶天上，那没有了时间流逝的神圣殿堂里。 　　一次次妄图将未来更改，却终不可得。 　　祂是如此自私且执着。并不愿放路西法离开，更不愿叫那未来，倒映到现实。所以…… 　　“你可以恨我的，你应当恨我的。我……” 　　祂的笑容如圣洁的水莲花绽放，金瞳中有深深的偏与执暗藏，倒映在他的眼。 　　祂以在而又无所不在的神力和大能，将他的力量压制。 　　伴随了祂话音落下，剩下的言语，被吞没在祂吻上来的唇/舌/里。虚空中，仿佛是有什么被上锁。 　　或者扣上。 　　良久，唇分。祂将话题转过，说： 　　“你难道不好奇吗？路西。我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和你见到的，有何不同？” 　　不，不好奇，更不要相信！ 　　他的肌肤与皮肉，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好似是在叫嚣，在抗拒，在诉说着拒绝。可…… 　　他的眸光，不受控制的被神明的金瞳吸引。自觉或不自觉的，望进了神明的眼中。 　　周遭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因此而被虚化。因此而…… 　　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和痕迹。 　　唯一倒映在他的眼中，唯一称得上真实的，只有神明的金瞳。 　　但那金瞳中，存在的又是什么？ 　　混乱？疯狂？偏与执？ 　　还是虚假的悲悯及宽和？ 　　抑或者一片纯粹及璀璨，再没有其他？ 　　如同水滴汇入到大海，属于他的意识将要彻底失去的最后一秒，路西法忽然想到，他见到的神明，或者并非是真实。 　　不过是一具皮囊，一种表相而已。 　　魔神是祂，弥赛亚是祂，以诺是祂。你又如何能肯定，那叫雅赫维的，从圣光里走出的，便当真是祂的面容及形态呢？ 　　他其实，从未真正认识过神明。即便…… 　　即便是在地狱里，在人间、在天国。在他们裸裎相对彼此相交，在祂使他受孕，祂…… 　　遮住了他的眼。 　　这不由得使他回忆起，他尚是路西菲尔时，于那地狱中，被祂拖入到深渊。 　　那是他坠落的初始，是他陷在黑暗中的最初。 　　即使他已经是再清楚不过的意识到，就算没有那一切的发生，他们同样是会走向末路。可…… 　　他闭上眼，意识在神明的金瞳里迷茫，身形软倒在祂的怀。 　　他见到了，感受到了…… 　　什么呢？ 　　那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述和说明的。 　　只是他迷失在神明金瞳里的意识，已经是岌岌可危，无法有任何凝聚成型。 　　便如同看似坚固璀璨，再是美丽不过的玻璃杯子。 　　于携带了强劲水流，从九天之上落下的瀑布冲击之下。 　　破粹和灭亡，俱不过转瞬。 　　即使，神明那庞大的、属于造物主的思维与意识，已经是在控制。 　　在一点点的显露。出现在他的眼前，或者说意识里。 　　这是造物与造主的不同，更是他们之间的差别。是…… 　　他们之间，从来便不在同样的纬度，和高度之上。 　　祂所看到一切，对他而言，是未知的，有害的。 　　甚至于祂最真实的样子，对他而言，同样是不可知。 　　是一旦见过一眼，便会发生异变，走向混乱和癫狂。只不过…… 　　“我说过的，我会永远爱你，救赎你。路西。” 　　祂如是言，以唇吻在了他的眼尾。原本那经由魔神，或者说，经由祂点下泪痣的地方。 　　祂说，“我会等着那一日，等着你到来。但，我不会放手。更不会容许，那未来的发生。即便……” 　　即便是如何呢？ 　　第三狱中，玛门同哈尼雅之间，最终却是未曾打起来的。 　　倒不是说，这本就不在一条道路上的血亲之间，会有什么深切的情谊。 　　抑或者这血亲的兄弟之间，突然间便握手言和，执手相看泪眼。只不过…… 　　“够了，玛门。” 　　便在玛门的手，掐在了哈尼雅的脖颈，将要收紧之际。手持了象牙骨扇的莉莉丝从一旁走出，对着哈尼雅露出笑容。 　　“陛下要见你。” 　　早早便从天国坠落，于地狱里扎根的魔女，同堕天使之间的关系，自是较之以绝大多数的原生魔族更加亲近。 　　遑论是在莉莉丝同萨麦尔旧情复燃，再度搅和在一起之后。 　　当然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莉莉丝口中，传递出来的消息…… 　　“为什么？” 　　问出这疑惑的，却并非是哈尼雅，而是玛门。只不过…… 　　“陛下的意思，并不是我们可以左右的，不是吗？玛门阁下。” 　　魔女以掌中骨扇摊开，半遮住了面庞。显露在外并且回望过玛门的，是那一双美丽且勾魂摄魄的眼眸。 　　她似笑非笑，开口，对玛门道： 　　“或者说，您更希望我唤您为……玛门殿下？” 　　“莉莉丝！” 　　玛门开口，似有几分恼羞成怒。 　　不同于天国的是，在地狱中，殿下曾指从创界山上跳下的路西菲尔。后来则是指…… 　　这或许是地狱生灵们，留给撒旦子嗣的称谓。只不过…… 　　玛门忽然看到了莉莉丝的眼。 　　那是一双无喜无悲，没有任何温度，以及情绪和波澜的眼。 　　不，那不是莉莉丝，是…… 　　恰如同有凉水兜头浇下，浇在心头。他听到了“莉莉丝”开口，将言语发出。 　　冰冷且不带有任何情绪的问句，响彻在他的心头。 　　“现在明白了吗，玛门？” 　　要见哈尼雅的，或许并不是莉莉丝口中的陛下，不是路西法。而是…… 　　是他们的父神。 　　是祂，降临在这地狱中，要…… 　　谁又能真正清楚，祂想要做的，究竟是什么？ 　　祂的意，又岂是他们所能揣度？所以他们的“母亲”，又…… 　　可曾知晓？ 　　又或者，他同样是想要见到哈尼雅的？ 　　眸中恶意翻涌 。有那么一瞬间，玛门只觉得，自己似乎是陷入到了某些不可控制的，甚至是可以被称之为嫉妒的情绪中。 　　那是…… 　　是他的“母亲”，又怎可…… 　　哈尼雅他，不配的，不是吗？甚至于他们的父神…… 　　然后玛门便听到了，神明的声音，从他的内心里，灵魂深处响起。 　　“还有你，玛门。” 　　他看到了莉莉丝眼中，非人的色彩褪去，恢复到寻常。 　　一旁的哈尼雅一无所觉，眼神中，好似是透露着清澈的愚蠢。 　　祂的伟力与大能…… 　　认知和了解、看到的一切，似乎是要叫玛门绝望。 　　但对于祂的意愿与要求，他却又是无法拒绝的。即使这里是地狱，而非是天国。 　　他同哈尼雅一起，踏足到第九层地狱，潘地曼尼南的王城。 　　“这里，竟然会是地狱吗？” 　　目之所见耳之所及，呈现在眼前的种种，似乎是超出了哈尼雅的想象。是这天使所不曾预料。 　　以致于他开口，忍不住发出惊呼，问过这再愚蠢不过的问题。 　　这是一座繁华热闹，并不逊色于耶路撒冷的城池。更是一座，多元、包容、开放且充斥了不一样色彩的地狱权力中心。 　　是他从天国里，那未曾埋没的有关于昔日晨星的只言片语里，所不能想象。 　　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生灵？他们之间，又有着怎样的牵连？ 　　哈尼雅恍然惊觉，发现自己是如此期待，却又如此畏惧着，那一时刻的到来。 　　那叫路西法的，会…… 　　期待着他的来临吗？ 　　视而不见听之不闻，处在这样忐忑且复杂情绪中的哈尼雅不曾发现，一路上的魔族等种种，俱是将他们无视。 　　他们的到来对那一众的魔族而言，仿佛是理所当然。并不曾激起任何水花。 　　又或者说，是有什么强大的力量，将他们的异状与到来遮掩。使一切变得如此自然。 　　直至那某一刻，他们在紧闭的寝殿前停下了脚步。原本关上的殿门被自行打开，白衣如雪，银发金瞳的神明出现在他们眼前。 第83章 　　“你们来了。” 　　神明笑。目光薄凉，唇角弧度勾起，并不曾带有任何情绪。 　　祂站在那里，周遭并没有任何圣光，更没有任何迷雾与神圣显露。 　　但自然而然的，玛门与哈尼雅便知晓，那是神明，是...... 　　他们的父神。 　　真正意义上的，血脉相连，授予了他们一切的父神。 　　祂的面容与身形，对世间的生灵而言，本是不可见。是不可在这世间，有任何雕刻与画像遗留。 　　但当看到祂的眼，对上祂的面容。这本当是再亲密不过的血亲之间...... 　　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温情与温柔。 　　即便是哈尼雅。 　　这尚且保持了对神明的忠诚与信仰，认为不管是何等样的原因。路西法与玛门，都不应当背弃神明的天使。 　　那叫路西法的，同他们的父神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和玛门，难道竟都是，父神和那魔族的子？ 　　可这又怎么可能？即使哈尼雅清楚，在玛门出生、甚至是他被孕育之时，这地狱的主人或许并未堕落。可...... 　　他想到了天国的种种律令与规则，想到了那些天使们当遵守的美德。 　　更想到了，天国里的一众生灵，透过他的身影，望向过往的神情。 　　激动，怀念，惋惜...... 　　他并非是什么一无所知的蠢材。更不可能会，甘心情愿的，作为谁的替身，抑或者幻影存在。 　　即便他似乎，本就是自那于天国之中，连名都无法提起的禁忌存在而来。 　　是那叫路西法的，舍弃的过往，光辉及荣耀、美德。可...... 　　他知晓他是独立的个体。更知晓，他同路西菲尔之间，其实并不完全相同。 　　他冷漠且清醒的认为，是时间与记忆，将那些生灵眼中，有关于路西菲尔的过往美化。 　　但如果，是他们的父神导致了这一切。是神明，要路西菲尔堕落...... 　　他想到了第三狱里，争锋相对之时，玛门口中的诘问与言语。 　　祂全知全能。是祂，将所有的一切，逼到了绝境。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 　　会是这样的吗？他们仁慈且博爱，公义的父神...... 　　他看到了，他们的父神冷冷淡淡看过他们一眼，转身，走向那寝殿。 　　祂说，“进来。” 　　周身的直觉与意志，都在叫嚣着逃离。 　　但就如同这天地里的众生，无法反抗神明的意，更无法同神明抗衡一般。 　　这血亲的兄弟二人，同样是无法将祂的命令违背。 　　于他们的目光之下，那本就是庄重华丽，却又仿佛是被层层帘幔遮掩，掩去了内部情形的寝殿。 　　在神明转身之后，好似是狰狞的恶兽张开了巨口，显露出莫大的恐怖来。 　　莫名的寒意，涌动上心头。周身的每一寸细胞甚至是灵魂，都仿佛因此而冻结。 　　但你若要说，若要问，他们看到了什么...... 　　他们的身躯与手脚，都仿佛不能自主。他们看到的，不过是...... 　　是奢华到极致，却又仿佛再正常不过的，地狱之主寝殿的模样。 　　玛门对此并不陌生。 　　毕竟这整个潘地曼尼南的王城，本就是在他的督促与监管之下建造。而路西法的寝殿...... 　　殿内的装饰、摆放等种种，同过往并没有任何不同。 　　可在那某一瞬间，伴随了他与哈尼雅跟在神明身后，走进到这殿内。他脑海中的记忆，好似因此而被蒙上了灰尘。 　　眼角的余光里，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因此而被扭曲。 　　被镀上虚幻的光影。 　　属于他们感官和思维里的一切，都仿佛因此而被剥夺。唯有脚下，在不受控制的向前。 　　直至神明停下脚步，那层层轻纱垂落，仿佛是将所有光芒敛去的帘幔出现在他们眼前。 　　再前方，是那地狱之主的床榻。 　　风吹起。带着些许勾人与甜腻的，仿佛是迷迭香、没药、红蔷薇等的香味，似是在隐隐约约间流转。 　　然后又在下一瞬间，被更加清冷却又霸道的，恍若皑皑白雪的观感彻底侵占和覆盖。 　　层层帘幔在神明的意念之下，被自行拨开。显露出的，是...... 　　“跪下。” 　　祂说。并未回头，更未对身后的玛门与哈尼雅，投之以任何目光。 　　不过是上前，将那紧闭了双眼，失去意识的造物俯身揽到自己的怀。 　　侧身坐在那床榻之上。 　　仿佛是小心翼翼，又好似是极珍重一般，使路西法的头倚靠在祂的肩头。 　　交颈缠绵。 　　以指在路西法的发丝间穿梭。 　　祂并未介绍和表明过，他们之间的关系。 　　但即使是哈尼雅，即使是任何一个，对此全无所觉的生灵。 　　在这一瞬间，亦不会简单的以为，祂与这堕落的魔王之间，会且只会是造主与造物，是宿敌。 　　祂从来便不曾遮掩过，祂对这造物的厚爱与不同。 　　祂要这造物高高在上，要这众生，都匍匐在这造物的脚下。却又要他对着祂臣服。要所有的一切，俱是叫祂掌控。 　　祂本是已经成功了的。这经由祂一点点塑造、捧起的完美作品，又怎会将祂背弃呢？ 　　只是...... 　　祂眼睑垂下，穿梭在路西法发丝间的指尖微顿。整个殿内的氛围，仿佛因此而陷入到凝滞。 　　无言的沉默，以及神明的大能，如同厚重的山岳一般，压在心头。 　　冷汗从鬓角滑落。但在玛门的内心里，却油然生起一阵深深的烦躁及憋闷。 　　你若当真是欢喜他，离不得他，又为何要如此。为何要一次又一次的，将他推离和伤害？ 　　使他同你之间，再没有可能？ 　　难不成你以为，你还能再通过强迫的手段，使他再回到你身边不成？ 　　你又可曾想过，你这般做法，对他而言，又究竟是意味了什么？ 　　玛门双目泛红，指尖一点点握紧。和他一样表现的，还有哈尼雅。 　　只是他内心里的想法，又有所不同。他...... 　　他的双眼，紧盯着地面。却又好似是看到了，光与暗，黑与白互相纠缠。 　　神明的光辉，正在被那堕落的魔族玷污。 　　即使他清楚，事情的真相，可能并非是他想象的那般。更非是那叫路西法的，不愿放手和放弃。可...... 　　“父神。” 　　他开口，语音干涩。似是想要将神明说服。 　　又好似是想要以自身的生命等种种，将神明的威严、光辉，和形象等维系。 　　不要因那魔族的存在，受到任何损害。 　　但无所不知的神明，又岂会不清楚哈尼雅内心的想法，知晓他将要出口的话语？只不过...... 　　“你可知道拉贵尔？抑或者，拉结尔。” 　　神明终是抬起了眼，将哈尼雅那未曾出口的话语打断。问过那好似是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前一个名字对哈尼雅而言，自然是陌生。即使从语法结构上，便能够清楚的判断出，这当是一个天使的名。 　　可他的年岁，相较很多天使而言，终究是太小太小。又如何去知晓，那些久远的，被掩埋了的密辛？ 　　只是有关于拉贵尔的种种，他虽然是不清楚。可拉结尔...... 　　他却又是听说过了的。 　　那是一位触怒了神明，自尽在神前的天使。 　　从生到死，世间之造物与生灵，所有的一切，本就是由神明掌控。是神明的领域。 　　只有祂，方能够决定你的死亡。 　　所以自绝，其实是一种罪。一种当被下到地狱中，遭受刑罚与折磨的大罪。 　　何况是，自尽在神前。 　　哈尼雅不曾知晓，更无法想象，这中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方才使得，那样一位有着智慧之名的天使，以这并不智慧，甚至可以说惨烈的方式，将自己的性命结束。 　　只不过现在，他好似是知道了真相，了解了答案。是...... 　　会是他想的那样吗？他的父神，是如此的自甘沉沦，要陷在这泥潭中。 　　又或者说，这本就是祂所乐见，是...... 　　他瘫倒在地面，几乎是在一瞬间里，洞悉和清楚的看到了，神明那不加遮掩的险恶用心及恶意。 　　然后他听到了神明开口，轻描淡写的做出承认，给出警告。要他，不要挑战祂的耐性。 　　祂说，“你们本不该诞生，是我要你们诞生。可......” 　　祂嗤笑。 　　口中给出评判。 　　吐出再冰冷不过的词汇。 　　“废物。” 　　祂是想要以此，使路西菲尔妥协。将祂的造物，绑在祂的身边的。 　　但很显然，祂失算了。又或者说，祂的路西，较之以祂想象的更加决绝，更加坚定。 　　所以他们存在的价值，便只剩下...... 　　“连自己存在的目的与意义，都尚且弄不清楚，又有何存在的必要？” 　　祂的目光，落在了哈尼雅身上。冷漠冰寒，是彻骨的，没有任何生人气息的寒凉。 　　光明与阴影，在祂的脚下聚集。 　　眼之所见目之所及，所有的一切，都好似是在扭曲。 　　哈尼雅终是抬起了眼，映照在他眼中的，是衣着华丽且暗沉的男子，闭紧了双目，被神明揽到自己的怀。 　　是他们的父神神情温柔，指尖在那黑发间穿梭。 　　极致的黑与冷漠的白交织，他们的发丝，好似是在纠缠。 　　他终是看到了那一张脸，看到了...... 　　那一众的生灵们，透过他的身影，看到的那个禁忌存在。 　　又或者说，是被割裂的，属于路西法的曾经。 第84章 　　路西法同哈尼雅之间，自不会有太多的相同。 　　即便他们之间的联系，本当是如此紧密。 　　可早在路西菲尔于天国的牢狱里，自行以利刃，将那腹中属于哈尼雅的灵生生剥离。 　　甚至是更早之前，他决意同神明为敌。 　　对于路西菲尔，或者说路西法而言。他同哈尼雅之间，便不应该再有任何联系。 　　他早已经亲手，将他的过往斩断。将那属于路西菲尔的种种，尽数抹除。 　　存在于这世间的，只会是路西法。 　　即使那经由了造物主精心雕琢的容貌，并未曾有任何改变。可…… 　　美丽，苍白，危险。 　　相较昔日的路西菲尔而言，他周身的气质，早已经是天差地别。并不会给人以任何，温雅和善的假象。 　　更不会再有任何生灵，将他同昔日的路西菲尔联系起来。 　　只不过…… 　　在他闭上眼，在他的意识陷入到了昏沉。所有的表相与伪装，都仿佛因此而退去之后。 　　哈尼雅却又是很容易，从那面容中，看到和想象，他那光辉的过往及曾经。 　　神明送出去的，给那造物的礼物与馈赠，从来便未曾收回。 　　不管是路西菲尔那美丽的，符合世间造物与生灵审美的容貌。还是他所拥有的强大与力量。 　　即使是在路西菲尔成为路西法，这造物公开将祂忤逆之后。 　　祂的路西，在祂的眼中，在这经由祂所创造的世界里，从来便是独一无二。不可代替。 　　魔族不可，天使不可，人类不可。这世间的万千造物与生灵，同样是不可。 　　因而映入到哈尼雅眼中的，无疑是一张极美的颜。是对他而言，似有几分熟悉，又有几分陌生。 　　那面容与轮廓，要较之以他从镜面，从每一个倒映着他容颜的生灵眼中看到的，更加美丽且更加完美。 　　即使那似乎是一个魔族，是这地狱里，无可争议的王。可…… 　　哈尼雅悲哀的发现，他所有的想法与不忿，在见到这禁忌存在的那一瞬间，便烟消云散。 　　再没有任何存留。 　　他本以为，他当是对路西法怨恨且不满，却又夹杂居高临下的，可笑的指点与评判的。 　　但事实却是，后知后觉的，他终是感受到了那份牵连。感受到了…… 　　他们之间的联系。 　　原来，他的降生与存在，竟会是如此不堪。如此…… 　　可笑且虚幻。 　　便如同一个笑话。 　　他想到了他的职责，更想到了神明的言语。 　　他是司掌爱情的天使。 　　原来，对他的父神而言，他的出生与存在，竟只是为了…… 　　为了什么？ 　　成为锁链与枷锁，将他的“母亲”，束缚在他父神的身边？ 　　还是叫他们的“爱意”长存，不受到任何磨灭和侵扰？ 　　抑或者使他的“母亲”，因了他和玛门的存在，再回到祂的掌控？ 　　可笑，简直太可笑了。 　　全知全能的父神，又怎会因一个造物的存在，走下神坛？ 　　祂的威严与荣耀，祂的公义…… 　　祂怎可，怎可如此呢？ 　　哈尼雅似乎感受到了内心里，有什么在崩塌和破裂。 　　是他所受到的教养与教育里，所有有关父神的形象，终是被眼前，这银发金瞳的神明替代。 　　是对他而言，父神这个词汇，意味着的不再是仁慈、悲悯、宽厚等种种。 　　真实的神明，较之以他们想象的，更加可怕，更加无情。更加…… 　　不可理喻。 　　造物而已，又如何能够理解神明，将祂定义？ 　　即便他们的血脉中，流淌着祂的血。可…… 　　一点点的，唇角笑意扩大，玛门忽然笑出声来。 　　这象征了原罪之贪婪的恶魔开口，好似是要将那无形的凝固与沉寂打破。 　　目光嘲讽，对着神明道： 　　“那么您呢，分明是您……” 　　推动了这一切的发展。 　　使那原本是爱着祂，信仰着祂的路西菲尔，再不可挽回。 　　全知全能的造物主，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无能的，将希望寄诸在所谓的血脉与生命延续之上？ 　　希望以此，来使祂的造物妥协？ 　　祂分明是对路西菲尔说过的，祂和他之间有着无尽的时光。祂并不需要，任何血脉的延续。 　　更不需要，流淌着祂血脉的子诞生。 　　那是在祂沉睡之前的时间里？还是在祂醒来在人类的始祖于伊甸园中，叫祂创造之时？ 　　玛门并不知晓那答案，更不知晓，这造物与造主之间的那许多。只不过…… 　　他记得自己因何而诞生。更记得他的“母亲”，又是如何痛苦且决绝的，想要将自己舍弃。 　　那叫路西菲尔的，不愿要他。至于路西法…… 　　他并不愿意，使路西法为难。只是…… 　　“答案与结果如何，您本应该知晓的，不是吗？又何必，作出这般姿态？” 　　他仿佛是在诘问过神明。又好似不曾留有任何情面的，将破绽指出，将神明的白费心机道明。 　　从祂以魔神化身，使路西菲尔受孕，怀上玛门开始。祂想要做的，便是将那经由了祂造成的伤害抹去。 　　要使祂的造物，留在祂的身边。 　　祂以为路西菲尔足够温顺，足够心软。祂以为他应当是，欢喜于那流淌着祂与他血脉的子诞生的。 　　祂一次次的，在试图将他驯服。 　　多么可笑啊，这拥有了无上大能的唯一真神。 　　在祂以魔神的身份，一次次将路西菲尔伤害，意图将他的傲骨碾碎之后。祂感受到了恐慌，想要弥补。 　　祂早早便看到了，他的堕落。 　　所以祂本是要以那魔神的化身，将他永远留在黑暗与深渊中。使他成为彻底的，黑暗生灵。 　　然而晨星从黑暗中升起。 　　他本就是光。是光辉且美好，在神的灵行在水面，世界尚未曾创生之时，便引得神明驻足的生灵。 　　祂给了他近神的待遇与威能。 　　祂的路西，并未因“魔神”加诸在他身上的种种，真正堕落。而是凭借了他自己的力量，将那一切洗涮。 　　于是祂回归了造物主身份，祂将路西菲尔再带回天国，要他陪伴了自己，永远在那至高的天上。 　　祂许他永不堕落的光辉。但…… 　　祂任凭了祂的意，要将本属于路西菲尔堕落的命运，更改和替代。 　　要使祂那叫弥赛亚的化身，走向他本应当堕落的种种。 　　只是祂从未问过，他想与不想，愿与不愿。更从未想过，祂施加在他身上的一切，对他而言，又究竟是何等灾难。 　　不过是一意孤行且傲慢的觉得，他便应该接受。 　　便如同那从天空中落下的阳光，雨露与灾劫种种。这众生，又如何能有拒绝的权力？ 　　祂要路西菲尔跪下，要他对着弥赛亚，将属于自身之命运转交。 　　他终究是同祂背道而驰，走向不死不休与对立。至于玛门与哈尼雅…… 　　祂的目光，在玛门身上停留。 　　唇角翘起，却又分明是不曾带有任何笑意。 　　祂说，“你做的，要比我想的更好。但，这还不够。” 　　祂看到未来已经证明了，祂想要的，玛门与哈尼雅并不能助祂实现。甚至于…… 　　他们的存在，对祂而言，根本便没有任何助益。所以…… 　　“这并不是，你放肆的理由。” 　　祂的话音落下，如山如渊的压力，再度来袭。 　　玛门与哈尼雅的眼前，好似生出幻影。 　　属于他们对躯体的支配，再度被剥夺。又或者说，是他们的灵魂，在被拉扯，在…… 　　一点点的，从身躯中脱离。 　　属于他们意识，于神明的意愿之下，在被磨灭。 　　思维将要陷入到混乱与疯狂之际，落到他们耳中的，是祂的言语。 　　祂说，“没有价值的事物，是没有存在必要的。” 　　很显然，祂不过是将他们当作了工具，看作了可以实现目的的物品而已。 　　从始至终，便没有任何温情。 　　更没有任何正常的，可以被称之为血脉亲情的情感存在。 　　所以这，便是他们的父神吗？ 　　属于自身之意识，正在不断被抹去的哈尼雅，只觉得心中一阵茫然。 　　长久的观念，固然是倒塌。 　　他，他的潜意识里，竟生不出任何反抗。 　　又或者说，他们父神的大能，早已经在不知不觉里，将他们影响。 　　以致于纵使是生死关头，纵使他们知道，属于他们的生命，将要被收回。可...... 　　莫说对着造物主拔剑和反抗，便是逃离的想法与动作，他们同样是很难生出和实施。 　　只能任凭了一切的发展。任凭了他们的存在，正在被抹消。 　　在归于虚无。 　　所以那叫路西法，或者说路西菲尔的，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如何在信仰破灭，知晓了神明的真实之后，对着将他创造的造物主拔剑相向。 　　甚至是义无反顾的，从那创界山上跳下。将所有属于天国的种种，尽皆抛在身后？ 　　哈尼雅本以为，他当是同那故纸堆里，久远的猜测与传说中，背起了神明的晨星不同的。 　　即使有无数的生灵，在透过他的身影，看向曾经的路西菲尔。 　　他本以为，他对神明的信仰足够虔诚。 　　他当会没有迟疑的，达成神明想要的一切。可...... 　　他的内心中，正在一点点的，被绝望与无力浸染。 　　他的思维与想法，同样是在看不见来路，和归途的迷雾中徘徊。 第85章 　　哈尼雅不曾想过，在这地狱里，最终想要他性命的，并非是那堕落的魔族。而是神明。 　　是他的父神。 　　祂要将他们的性命收回。而收回的理由，不关乎其他。更无所谓善恶，光明和黑暗。只因...... 　　他们不曾达到祂的要求，不曾将他们的“母亲”取悦。不曾使那堕落的造物，因他们的存在，回到祂的身边。 　　当真是，可笑却又荒谬的理由。 　　但这就是事实。 　　是那圣光与迷雾之下，世人所以为的概念里，有关造物主的真实。 　　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哈尼雅心中一片茫然，却没有答案。 　　属于他的最后一点意识，已经要在神明望过来的双眼里，尽数被消磨。只是...... 　　他不曾想过，不曾了解到的，又岂止是这些？ 　　他的“母亲”与父神，甚至那叫玛门的血亲，或许从来便不是，他想象和以为的模样。 　　他模模糊糊的，将要散去的意识里。神明金眸璀璨，冷漠冰寒。 　　然而在祂那无喜无悲，看似平静的眼中。却又分明是有大恐怖生出。 　　直叫他迷茫的意识里，再生不出任何反应。只不过...... 　　他的意识与思维被冻结，又或者说，被彻底的抹去。被祂将生命收回。 　　好似是一瞬间，又好似是久远的千年万年。 　　他的感官被再度开启，他好似是又“活”了过来。 　　感受到害怕，恐惧，惊惶等种种负面情绪。 　　他的眼眸瞪大，目中倒映的，是...... 　　“走！” 　　他的手腕之间，传来强大的拉力。 　　他不受控制，甚至可以说下意识的。将身后翅羽扬起，转身想着那破开的，不知通往何方的空间通道而去。 　　他眼角的余光里，看到了神明肩头，黑发黑眸的魔王睁开了双眼。 　　更看到了，握着自己手腕的玛门手腕间，有什么在消失。那是...... 　　是什么呢？ 　　在这第九层地狱里，又怎会有这么纯粹的...... 　　光。 　　他的思维与意识，好似是被搅弄和劈开，以致于四分五裂。 　　不过是稍一动念，便充斥了莫名的呓语和痛楚。 　　他的身后，似是有强大的，足以将他们毁灭的力量来袭。却又在触及到他们身边的某一瞬间，尽数被消抿。 　　再没有任何痕迹。 　　不，或许不是属于神明的，要将他们毁灭的力量被抹去。而是...... 　　是在他们身后，有谁推了他们一把。 　　是破开的空间通道，在他们身后被关闭。 　　是斗转星移，周遭种种，随之改变。 　　等到哈尼雅与玛门立稳身形，他们已经不在路西法的寝殿中。而是出现第三狱里，他们离开的地方。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哈尼雅张口，面色与神情间，一派茫然。 　　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那救了他们的，可是路西法？ 　　是...... 　　他们的“母亲”。 　　还有那光，那光的存在，又究竟是为何。 　　前一个问题，哈尼雅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至于后一个...... 　　他的目光，自觉或不自觉的，落在了玛门的手腕间。 　　那叫他下意识忽略，并未投以过多关注的地方。 　　天使良好的记忆，足以使他略作回想，便清楚的知道，那里本当有着一圈灿金的，再是美丽不过的手链。 　　那手链的颜色，当是...... 　　是某个天使发丝的颜色，更是神明眼眸的颜色。 　　是路西菲尔曾以他的发丝割断，留存在玛门的手腕间。化作手链存在。 　　彼时的路西菲尔不会想到，他对玛门的一点馈赠与祝福，在若干年后，竟会发生作用。会...... 　　将他，或者说路西法，从神明的幻象与梦境中唤醒。再回到此世间。 　　至于哈尼雅眼中，看到的光...... 　　那是...... 　　是曾经的路西菲尔，留存在这世间的最后一点痕迹。 　　但事实上，即使到了此刻，哈尼雅同样是未曾真正看清楚，未曾真正了解，那属于路西法的过往，究竟是怎样的。 　　那叫路西菲尔的，又究竟是何等光辉闪耀的生灵。 　　只是那虚无缥缈且一闪即逝的光，那黑发黑眸的魔族醒过来之后，望过来的眼，在他的脑海中久久不去。 　　以致于他觉得，他似乎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说什么，做什么呢？ 　　他张了张口，似是在问过自己，又似是在问过一旁的玛门。 　　“他，我们可要......” 　　去救他，帮助他。找谁来将神明阻止，使...... 　　哈尼雅失声。显然是意识到，这样的想法，又究竟是何等可笑。 　　那是神明，是他们的父神，是创造一切的造物主。 　　祂想要做的事情，又有谁能将祂阻止，使祂改变主意？ 　　这地狱里的魔族不行，那天国里的天使，同样是不行。 　　况且，他们又当是以什么样的理由，来对祂想要做出的事情与想法，做出置喙？ 　　甚至是要将那魔王解救？ 　　一片不解与迷茫中，他看到玛门望过来的眼。 　　双目之中，充斥了滔天的怒意。浓重的黑雾，在身后散开。 　　这看似是除了财富、利益之外，再没有任何在意的血亲，终是于哈尼雅面前，显露出不同。 　　或者说真实。只不过...... 　　以手掐在了哈尼雅的脖颈间，却又松开。玛门哂笑。对着这愚蠢的血亲道： 　　“走吧。” 　　“去哪里？” 　　“你为何而来？” 　　额角微跳，玛门对这血亲的愚蠢，似有几分烦躁和不耐烦。 　　哈尼雅对此，似乎无所觉。又或者说，他的内心里，其实不曾放下。 　　更不清楚，玛门为何会在一瞬间改变了想法，将话题转过。 　　他其实清楚，就在刚刚的某一瞬间，他这血亲，是真的想要将他的性命抹除的。 　　玛门分明是较之以他想象的，更加在意那手链的存在。甚至于对路西法，他们的“母亲”…… 　　“那当然是因为，我和人订下了契约。可，他怎么办？” 　　哈尼雅口中的“他”，自不会是旁人，而是路西法。 　　他自是不曾忘记，他来到地狱的初衷，他答应过那凡人女子的事情。 　　他要替失去了恋人的女郎，将她的恋人从地狱里带回。可…… 　　哈尼雅想，他该是对路西法有恨，有怨，要同路西法为敌的。 　　但事实却是，他似乎是在尝试着，接受那堕落的魔王，作为他母亲的事实。 　　即使他们之间的立场，并不一致。 　　即使哈尼雅心中，有关于神明的认知，固然是被破灭。可他并未因此，走向堕落。 　　但他想，他应该是要为那叫路西法的，做出点什么的。只是...... 　　“你又待如何？你又能如何？” 　　玛门开口，毫不留情的展开嘲讽。指尖握紧而后又松开，眸色森寒道： 　　“你难道以为，祂会听你的不成？还是说，你是想......” 　　去帮祂？ 　　口中的话语戛然而止。玛门回头，恰巧对上的，是哈尼雅分明是带了几分惊惶，却又再执迷不悟的面容。 　　他听到了哈尼雅说，“抱歉，我不能背叛父神”。 　　他那被天国里的天使们，养得如同白痴一般的血亲，竟然是学会了，在暗地里捅刀了吗？ 　　还是说，这本就是源自他们父神的传统艺能？是弥赛亚，甚至哈尼雅擅长？ 　　玛门眼中，属于哈尼雅的身影，似是在模糊。他的双眼闭上，意识彻底陷入到黑暗。 　　第九层地狱里，路西法似有所觉，目光抬起而后又落下。终是开口，对着神明掀起再嘲弄不过的笑容。 　　“这便是你送给我的礼物吗，耶和华？” 　　要他见着玛门和哈尼雅的性命，被祂收回？抑或者这立场本就不相同的血亲，互相残杀？ 　　还是说，这本就是祂对他的试探？ 　　是祂，在暗地里引导。要看着他失控和妥协？ 　　“那你的用心，可当真是险恶且无耻呢，雅赫维。” 　　他开口，昔日里的最后一丝温情退去。眸光染上血红，目中一片寒凉。 　　他说，“我只恨不得能将你食肉寝皮，千刀万剐。” 　　“如果我说，这并非是我的本意，你会信我吗？路西。” 　　神明开口，似是想要给出解释，做出辩解。 　　只是路西法目光之下，祂摇头苦笑，继而向前，将身形踏出。凑近了这同祂拉开距离的魔王。 　　“既然如此，你便恨我吧，路西。” 　　祂抬起手，想要再抚过他的面，想要将他们的距离拉近。 　　但回应过祂的，是路西法手中利刃扬起。是祂的脚下，整个宫殿中，层层法阵闪烁明灭。 　　恰如同未知的巨口，对着神明张开。 　　是他在以力量、法阵等种种，将神明阻隔。甚至是...... 　　要将祂驱逐。 　　他说，“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吧，耶和华。” 　　“好。” 　　神明张了张口，似是要做出反驳。只是最终，却是于他的目光之下，应了下来。给出回应。 　　祂说，“我愿意为你套上锁链，我等着那一日，你的到来。” 　　祂的身影，在层层明灭的法阵中消逝。 　　或者说被驱逐。 　　祂的话语，在路西法的灵魂里回荡。 　　然而自始至终，他的面上，并不曾有任何动容。 　　只除了一声嗤笑，一句评判。 　　“骗子。” 　　他的目光之下，地狱里的血月映照，哈尼雅跟前，“玛门”再度直起了身。 　　一点点的，生生将那穿透皮肉的利刃拔出。 　　开口，语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这便是天国里，你所受到的教导吗？” 第86章 　　“不，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 　　相较弥赛亚的死性不改，以及神明的撞了南墙，亦不愿意回头而言。 　　哈尼雅显然清楚，自己的说法，其实站不住脚。他的行为，更是同白眼狼无异。 　　是他将神明带到了地狱。 　　然而在他们的父神，要将他的性命收回之际。是路西菲尔留给玛门的手链，将他们护佑。让他们不至于消抿。 　　是玛门拉了他的手，带着他逃跑。 　　更是那堕落的魔族，是他们的“母亲”，那叫路西法的，将神明阻止。使他们逃脱。可...... 　　他其实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更明白，他这样的做法，其实不应该。 　　但正如他所言的那般，他无法，更不可能背叛他的父神。 　　他所能做的，唯有...... 　　他的目光，在“玛门”望过来的眼中溃散。手中利刃落下，但凭了“玛门”起身，发出诘问。 　　天地间的种种，都仿佛在不知不觉中失去色彩，变得黑暗。 　　无形的束缚与压力，在对着他压下。 　　他听到了“玛门”的言语，看到了“玛门”的神情。 　　不，那不是玛门。是...... 　　“我应该杀了你的。” 　　指尖平平无奇的伸出，将哈尼雅的脖颈，扼在掌中。 　　借了玛门的身躯，出现在哈尼雅眼前的路西法开口。 　　眸中一派冷漠冰寒，并没有任何情绪存在。 　　又或者说，路西法的目光，隐隐然之间，似是在同地狱上空里的那轮血月重合。 　　他的目中，并没有任何，对这血脉的温情存在。 　　本属于玛门的眉眼，因他的降临，而带上了如同冬日冰凌一般的，薄怒及冷然。 　　他似乎是在，为自己曾经的心软的，而感到后悔。 　　又好像是在，为哈尼雅的行为。为哈尼雅在天国之中，受到的教导而愠怒。 　　作为曾经的天国大君，再没有谁较之以他更清楚，天国里的那诸多生灵，所当接受的教导。 　　所当拥有的行事标准与准则。毕竟...... 　　毕竟什么呢？ 　　那其中的很多，本就是经由了他的手，一点点被修改和订下。 　　是他，或者说路西菲尔在天国时，为了将秩序厘定，使一切走向安宁、祥和与繁荣而建立。 　　他曾是如此尽心竭力的，爱着这个世界，这经由神明创造的世界。以及这世间的一切。 　　他本以为，祂是在乎，是在意的。可...... 　　祂想要的，同他以为的，并不相同。甚至从一开始，便出现了偏差。 　　祂是神明，是...... 　　冷漠，自私，霸道的神明。 　　这世间的所有，都要在祂的脚下颤抖。都要因祂的存在、意念与想法而让步。 　　那些所谓的律令与准则，从来便不能将祂束缚。 　　甚至于黑与白，善与恶，义与不义...... 　　俱只是在祂的一念之间。 　　他又如何会认为，又怎么可以强求，那一切种种，会在他离开天国之后，再保留着曾经的样子呢？ 　　这本就是叫他放弃的子，在天国中长大的哈尼雅。会成长为这般模样与品性，同他之间，其实是有干系的。 　　不是吗？ 　　他试图将自己说服，试图将自己的手，从哈尼雅的脖颈挪开。 　　他感受到了，这同他之间，联系再紧密不过的生命，在他的掌中消失。 　　便如那很久之前，他在天国的牢狱里，将手按在哈尼雅被他生生剥离的灵体之上。 　　这本就是错误，是不该存在，更不应该出生。是...... 　　祂对他的欺骗。 　　错了，从一开始便错了。但如果说有错，错的又何尝不是神明？ 　　是那自以为坚守，却自甘沉沦，自我欺骗的他？ 　　眼尾泛红，指尖一点点握紧。却又于那某一瞬间，手腕翻转，将哈尼雅狠狠砸落到地面。 　　他转过身，闭上眼，开口，对哈尼雅道： 　　“滚！趁我还没改变主意之前。” 　　他似乎是真的想要杀掉哈尼雅的。只是...... 　　他脚下踏出，走向那于他身前张开的空间通道。 　　通道的另一端，恰是第九重背叛地狱。 　　是那潘地曼尼南的王城。 　　他终究，是没有动手。更不愿意，再同这被他放弃的子之间，有任何牵连。 　　即便是教导。 　　是告诉哈尼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应该，什么又是不应该。 　　这只会徒增痛苦。 　　更是会叫哈尼雅陷入到两难，走上曾经的路西菲尔，走向的道路。 　　但那样一条路，有他就够了。 　　对未曾堕落的哈尼雅而言，只要坚持想要坚持的，便够了。终有一日...... 　　终有一日，他会将这一切改变。 　　便如同一间被铁皮包裹的房子。 　　房子里，众人尽皆沉睡。房子外，已经是有火焰燃起。 　　祂的存在，终将会使这个世界，使这世间的造物与生灵，陷入灾难。 　　他做不了那觉醒者与启蒙者，叫房子中沉睡的人醒来，将他们的美梦打破。 　　使他们意识到，自己究竟是处在何等危险的境地之内。 　　可...... 　　他会将那火焰扑灭。 　　抑或是将那房顶掀开。 　　不惜一切代价。 　　让哈尼雅，继续沉浸在自以为正确的美梦里。这是他对哈尼雅，最后的仁慈。 　　只是他的脚步向前，不曾有任何停留。哈尼雅...... 　　哈尼雅以手伸出，抬起，模糊的目光中，好似是握住了他的衣角。 　　哈尼雅看到了“玛门”，或者说路西法的停留。 　　眼角余光落下，似是在等着自身的言语。 　　只是说什么，怎么说呢？ 　　哈尼雅只觉得，内心当中，一片茫然。 　　他似乎是不曾想过，那分明是对他失望了的，要将他杀掉的“母亲”，竟然是会如此轻而易举的停下的。 　　只是他的口张开又闭上，却是再怎么，也说不出示弱求饶的话来。 　　更不知晓，当对他这不曾有过太多相处的“母亲”，说些什么。 　　他无法，更不可能背叛神明。更不曾拥有，昔日的路西菲尔那般，对着神明拔剑相向，同祂为敌的勇气。 　　即使他其实可以选择，同玛门一般，追随了路西法而去。可...... 　　他终究只是任凭了路西法的衣角，从他掌中，一寸寸抽离。 　　眼看着路西法的身影，踏足到那空间通道中。 　　于他眼前消失。 　　心中一阵怅然若失。他只觉得，自己似乎失去了什么。 　　是什么呢？ 　　他从地上爬起，手掌摊开，指尖伸出。 　　地狱里惨白的月光，映照在他的手掌。他抬首，望过地狱夜空里那轮血月。却...... 　　却如何？ 　　他的目光垂下，感受到了隐隐的失控。 　　那是一种说不出的，难以形容的感觉。 　　伴随了内心里，油然生出的莫大恐慌与忌惮。 　　地狱上空里的那轮血月，究竟代表了什么？他的“母亲”与父神，又在做什么？ 　　哈尼雅心中，没有答案。 　　只是冥冥中感觉迫近，他终是想起，他来到这地狱的契机。他同那人类的女子定下的契约。 　　他看到了，那女子恋人灵魂的靠近。更感受到了，这整个地狱，似是在对他生出排斥。 　　接下来的种种，似乎乏善可陈，并没有什么值得说道。更没有什么不一样的，足以叫他印象深刻。 　　抑或者形成阻碍的地方。 　　他平安无虞的，将那女子恋人灵魂带回到人间。使有情人得以相聚和重逢，将前缘再续。只是...... 　　“愿你们能够平安，幸福。愿父神保佑你们，愿......” 　　他口中的话语与赐福，戛然而止，竟说不出分毫。 　　这司掌爱情的天使，在得到了他帮助的有情人面前，仓皇而逃。 　　只留下那未尽的言语，以及阳光下，虚幻的光影。 　　他失魂落魄的，又回到了天国。 　　相较而言，第九层地狱里，玛门的情况算不得好，亦算不得不好。 　　当他再度醒来之时，路西法的意识已经抽离。他身上的伤口，亦恢复如初，再没有任何痕迹。 　　只是且不论他作为“兄长”，作为魔族，竟是叫哈尼雅这个愚蠢的血亲偷袭一事。 　　单他们的父神，再出现在地狱中，便足以叫他感到不安和烦躁。 　　即使他可以感受到，祂已经离开。可...... 　　他试图求见路西法，他的“母亲”。却遭到了拒绝。 　　又或者说，整个王宫被封闭。他根本便无法看到，更无法感知到，内里的情形。 　　自不知晓，当路西法的意识，从他身上抽离，再回到自己的身躯...... 　　“耶和华。” 　　路西法以手扶住了额，身躯弯下，恰如同绷紧的弓弦。唇角勾起，终是露出笑容。 　　但凭了如同夜一般深沉的发丝，从耳侧滑落。他开口，在这无人的宫殿里，自言自语道： 　　“我知道了，我......” 　　堕落的魔王在这深渊里，于这黑暗中，经营了这若干年。自然不会只是什么都不曾管，不曾做。 　　只是任凭了祂来去自如，将他压制。 　　他说过的，定然是会被实现。他自不会是无的放矢，如果没牙的老虎一般，只是对他张牙舞爪，无法有任何伤害。 　　“所以准备好，承接报复了吗？吾神。” 　　他无声开口，好似是在发出挑战。 　　造物主自行走下了神坛，套上了枷锁也好。这本就是祂的弱点与不足也罢。 　　至少在他看来，祂不再无坚不摧，不可战胜。 　　祂，并非全知全能。 　　他似乎是找到了将那屋顶掀开，将那火焰扑灭的方法。 第87章 　　“怎么会这样呢？” 　　这是那之后又若干年，哈尼雅再度离开天国，踏足到地面。 　　事实上，在这样的时机，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本不该出现在此的。只是...... 　　他想到了离开天国之前，那人在他耳边说出的话语。他的心中，升起莫名的急切和恐慌。 　　但如果说，真正的局势，早已经是在不知不觉里，恶化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 　　那么他眼前所见到的，有关这大地上的一切。便无疑是叫他...... 　　他感受到了莫名的心惊。 　　那是...... 　　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他看不清楚，说不分明。只是冥冥中，在那敏锐的直觉间，感受到了不同。 　　如果说，哈尼雅作为司掌爱情的天使，他的诞生，其实并不纯粹。 　　那么当他来到人间，以掌心摊开，虚幻的光影呈现。却发现，掌中本是泛着冰蓝色泽的，如梦似幻的玫瑰。 　　竟是在不知不觉里，充满了黑暗和不祥。 　　是有什么，在无形里，将这一切扭曲和篡夺。 　　又或者说，在这神明创造的，不可避免受到造物主影响的世界中。所谓爱情，本就是虚幻且不可及。 　　充斥了谎言和欺骗。 　　这并不是哈尼雅第一次，对他认知到的种种，产生动摇。 　　便如同睡在铁皮房子中的人，将要醒来。可...... 　　当他遮掩了容颜，掩藏了天使的光辉，行走在这世间。却发现，所见的种种，较之以他想象和以为的，更加严峻。 　　是众生沉沦，生老死病，人心之欲念等种种，在大地之上盛行。 　　所有光明、善良、正义的东西，都好似是被蒙上灰尘。在不知不觉里，被扭曲和篡夺。 　　于是人们称赞和颂扬的，不再是爱情的美好，生命的伟大，殉道者的执着、坚守与奉献。而是...... 　　金钱，利益，权力等种种。 　　这同留存在世间的，有关于神明的典籍，以及那些得到认可的正神教会们，所宣扬的一切并不符合。可...... 　　好似是有金币从指尖漏出，掉落在大理石等铺就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哈尼雅转头，正对上一张无数次在他睡梦里出现过的，许久未见的脸。 　　是玛门。和他有着同样血脉，却从来便不是，行走在一条道路上的血亲。 　　“好久不见。” 　　玛门开口，对着哈尼雅露出笑容。 　　暮色渐深，浓重的黑暗，好似是在玛门的脚下汇集。 　　但于此同时，恰如同玛门的指尖，好似是有金币的光芒闪烁。被他的灵巧的手指，不住把玩。 　　呈现在哈尼雅眼前的，却又是一副副灯红酒绿，光怪陆离的场景。 　　是人类的族群，在这大地之上繁衍生息，发展壮大。逐渐成为这人间的主人。 　　将本是荒芜的人间，不断装点和建造。 　　天使与恶魔，光明与黑暗，天国与地狱。甚至是神明同路西法之间的争斗。从来便未曾终结，更未曾停止。 　　只是他们的主战场，并不在人间。 　　但这并不代表，这大地之上的造物与生灵，便可以被置身事外。 　　甚至于人类漫长却又短暂的时间里，现存的纸笔记载，及那传说中。 　　我们不难发现，有关于他们争斗的只言片语。 　　乃至于借此推断出，彼此相争的大体脉络。 　　是不断有在人类历史上，被成为暴君、独裁者等的人族，被恶魔蛊惑。对着神明的权柄与威严，做出挑战。 　　他们之中，有人失败，有人成功。但最终的结果，都算不得太好。 　　当然，这不过是调剂。 　　是天国与地狱的争斗之外，他们以此，用那众生之命运，落子布局。 　　进行了一场又一场，战场之外的争斗。 　　没有谁会是永恒的棋手。更没有谁，会是永恒的赢家。 　　即使是神明。 　　但作为天使，作为神明的信徒。哈尼雅以及天国里的生灵们，似乎将这一点，意识得太晚太晚。以致于...... 　　以致于什么呢？ 　　神明已死。 　　父神陨落的消息，终是于不知不觉中，升腾到每一个生灵内心里。 　　在他们脑海中回荡。 　　事实上早在此之前，在神明回到天国，回到水晶天。 　　将所有的事务，交予弥赛亚、米迦勒等之后。便已经很久不曾出现。 　　更不曾对所有生灵的信仰及祈祷，有过任何回应。 　　祂的信仰与事迹，依然存在于此世间，在不断流传。可...... 　　可什么呢？ 　　没有生灵，能够将神明的不再出现，同陨落联系起来。即便是哈尼雅与玛门，是地狱与黑暗中的生灵。 　　即便祂在这世间，本就没有面目与形象留存。 　　即便祂圣光与迷雾之下种种，对众生而言，本就是不可知。 　　世人以自己的认知和想象，将神明定义。但只有哈尼雅与米迦勒等清楚，祂...... 　　祂似乎是已经离开了天国，离开了这经由祂创造的世界。 　　这是一段较之以神明此前的沉睡，更加悠久且难熬的时间。难熬到流言的最初，其实是在天国里生出。 　　天使对神明的信仰，在不知不觉里，产生了偏移。 　　但将这一切真正挑破，使米迦勒等，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却是乌列尔的堕落。 　　这在晨星堕落之后，于整个天国里，同样是位高权重的天使。 　　有着良好目力，能够看得很远很远的撒拉弗。 　　乌列尔自称是眼见了神明的陨落，祂的光辉及信仰散落在四方，再无法聚拢。 　　我们尚无法清楚的知晓，更无法判定。这究竟是乌列尔的危言耸听，是他受到了蛊惑。还是真实。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一切种种的发生，给天国造成了极大的影响及动荡。 　　促使了天使们不得不将力量收缩，放松了对人间、教廷等的控制。 　　地狱的力量，得以更深层次的，将世人影响。 　　使一切种种，按照撒旦想要的发展。 　　以致于最终，成为这般紧张且不可挽回的局面。 　　但这毕竟是一个，有着至高神明存在的世界。 　　又有什么样的局势，是较之以晨星反叛之际，带领了占据天国生灵总数三分之一的天使。 　　势如破竹。将要逼近第九重水晶天...... 　　更叫人不可接受的呢？ 　　只要神明现身，只要父神醒来或回归...... 　　“你会做到的，对吗？” 　　哈尼雅想到了他的使命，想到他为何而来。只是...... 　　“是弥赛亚让你来的吗？” 　　玛门开口，轻而易举的将哈尼雅的来意叫破，将他的目的道出。 　　“弥赛亚让你离开天国？还是说，他告诉你，你父神的真身，来到了人间？” 　　哈尼雅惊悚的目光之下，玛门语不惊人死不休。继续轻描淡写道： 　　“怎么，你在天国呆了这么久。竟不知晓，那叫弥赛亚的，同样是祂，是你的父神吗？” 　　“这怎么可能？那不是......” 　　那不是凡人的穿凿附会。是地狱将计就计之下，对神明形象的抹黑吗？ 　　从赎罪券到鼓动神职人员豢养娈/童，再到将同神明没有任何关系的私生子，按在父神身上...... 　　潘地曼尼南王城里的地狱之主，总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将祂的形象抹黑。 　　使众生意识到，祂从来便不是信徒们，宣称的那般。光辉，伟岸，悲悯，柔和...... 　　他们的母亲，对他们的父神，是如此厌恶且憎恨。如此...... 　　哈尼雅口中的话语，戛然而止。心中陡然意识到，或者说清楚，玛门口中所言的，方才是真实。 　　是最佳的，最好的解释。 　　祂从来便没有离开，没有陨落，更没有离开天国。甚至是以弥赛亚的身份，在同路西法交手。在...... 　　注视着祂的造物。祂...... 　　祂究竟要做什么？ 　　哈尼雅头脑一阵眩晕。只觉得眼前所见的种种，俱是在扭曲。在向着他意想不到的，叫他不安的方向发展。 　　他的目光与神情中，倒映着玛门的颜。倒映着他这血亲，温和中带着冷漠的神情。 　　隐隐然里，似乎是要同他印象里的路西法重合。 　　对，路西法，他的“母亲”...... 　　脑海中似是有什么一晃即逝，飞快划过。哈尼雅面色泛白，却是紧盯了玛门的眼，不放过他任何神情。 　　开口道： 　　“既然你们知晓，弥赛亚便是祂。知晓祂并未失踪，更未陨落，那你们......” 　　你们又怎可一而再再而三，将天国势力，打压至龟缩状态。甚至是...... 　　甚至是要打上天国？ 　　“因为，” 　　玛门开口，轻笑。手中转动的硬币收回，抬头望向天空。负手而立，对着哈尼雅给出答复道： 　　“祂，是真的要陨落了啊。” 　　“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 　　哈尼雅上前，几乎是迫切的想要将答案知晓。但就在下一刻，号角声由远及近，却又好似是从灵魂里响起。 　　哈尼雅抬头，几乎无法控制表情。更不知晓，当以何种样的言语，来形容。 　　来将此刻的心情描绘。 　　只是纵使间隔了无尽空间的距离，纵使他的目光，并不足以望到天国。可...... 　　他听到了玛门的言语。好似是要将他内心里的想法验证。要对接下来发出的事情，做出解说。 　　“预言里的审判日，来临了哦。你说，是祂该被架上绞刑架？还是他当被放逐在火湖之下，遭受审判与折磨？” 第88章 　　在启示录的预言中，在教会宣扬的理论里。当加百列的号角吹响，末日的审判，将会来临。 　　这是世界的终结。 　　是这世间的造物与生灵，不管活着的还是死去的，都将接受审判。 　　接受造物主，对他们罪与罚的评定。 　　利维坦、贝希摩斯等堕落的造物，将会被摆上圣洁者的餐桌。路西法这与神为敌的，自是会被投在火湖之下。 　　遭受烈火的焚烧与折磨。 　　新的天地与世界，将会被创造和开启。 　　但在地狱的传说里，在流传在世间的撒旦教义中。预言谶语指向的，却又是全然不同的结局。 　　是神庙倾颓信仰崩塌。地狱的生灵们，终将在血与火中，在撒旦陛下的带领下，攻破天国的大门。 　　将那些天使们，踩落在脚底。 　　堕天使们，将会再回到记忆中的地方。 　　这世界的造物主，那高高在上的神明。同样将会被捆绑束缚，钉死在十字架上。 　　直至最后一滴血被流尽。 　　哈尼雅并不想眼见，那启示录预言的到来。更不希望、不认为自己会看到，流传在黑暗生灵中的谶语会被实施。 　　那毕竟是神明，是全知全能的父神。 　　可是当加百列的号角声，被吹响、回荡在他的耳。 　　当玛门以眉头挑起，对着他露出笑容。 　　他心中寒意顿生。只觉得自己似乎忽视了什么，忘记了什么。 　　又或者说，他对他的“母亲”与父神，甚至是眼前的血亲玛门，从来便没有足够的了解。 　　他后知后觉，终是意识到。 　　眼前这再见面之后，便未对他流露出任何恶意。甚至好像是忘记了，他曾做过什么的血亲。其实...... 　　小气，记仇，睚眦必报。 　　“你该不会是以为，我是来同你叙旧的吧？” 　　玛门开口，问出疑问。 　　他的手伸出，在弹指瞬息里，扣住了哈尼雅的手腕。而后掌下用力，将这血亲狠狠摔落在地面。 　　周身力量涌动，随之将哈尼雅禁锢。以防这愚蠢却又看不清形势的天使，如此前那般，冷不丁的对着他捅上一刀。 　　他身后的翅羽张开，侧目回首。唇角勾起，不怀好意的对哈尼雅道： 　　“你难道便不想知晓，那天国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天国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指尖鲜血溢出，加百列悬挂在腰间的审判号角，被吹响。 　　若非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不在他们控制之中的事情。这天使又何至于此？ 　　又怎么会，轻易的将这号角吹响？ 　　即使那一切，即使属于天国的劣势，本就有所预兆。 　　但当血与火，于天国中再度出现。地狱里的魔族，踏足到神圣的土地...... 　　“天父啊，您是放弃了我们吗？” 　　“父神何时醒来？” 　　“我至高的主，仁慈的父。请您将神罚降下，让那些堕落的生灵，于火中消逝。” 　　...... ...... 　　不断有祈祷，在虚空里回荡。有天使们无助的哭泣与呐喊，飘散在空气中。 　　伴随了一众地狱魔族的幸灾乐祸，与狞笑。 　　加百列手中的武器抬起而后又落下，力量涌动，周遭仿佛是形成真空。 　　并没有任何魔族踪影存在。 　　唯有他的身后，有不少天使，在他的护佑之下，将术法施展，做出无用的祈祷。 　　父神，当真是不存在了吗？ 　　双眼闭上而后又睁开。即使加百列不曾回头，但在那某一瞬间里，他却似乎是听到不少天国生灵的心声。 　　感受到了他们内心的无助和彷徨。 　　审判的号角一旦被吹响，便无法停止。 　　天火从虚空里降临。 　　魔族们原本嚣张的气势，仿佛是因此受到阻扰。呈现出几份忌惮。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呢？ 　　加百列瞳孔微缩，面色在一瞬间里，变得苍白。 　　身形仿佛是在颤抖。 　　染血的白羽，从虚空中落下。他的目光中，是黑发黑眸，极是陌生，却又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款款而来。 　　闲庭信步。好似行走在他的国度上，将他脚下的土地丈量。那是...... 　　是路西法。 　　加百列曾经的上司和同伴。 　　地狱之主，这一众魔族的王。 　　但从很早之前，在天国与地狱之间，有关圣战的协定签订。甚至是那更早之前。 　　路西法便已经很少出现在战场，很少离开潘地曼尼南。以致于一度有人怀疑，他是否被底下的魔族们架空。 　　又是否，被那些追随了他的堕天使背叛。 　　抑或者，他已经是彻底沦为一个真正的魔族。甚至是...... 　　成为那黑暗与深渊的一部分。 　　再无法将自身控制。 　　只是很显然，路西法的出现，足以将那无端的猜想与谣言，尽数粉碎的同时。 　　对一众天国生灵们造成的压力，可想而知。 　　即使加百列身后的很多，其实并不认识路西法。更不清楚，这美丽且强大的魔族，同天国之间的渊源。但...... 　　时间仿佛因此而停滞。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好似是在耳边远离。 　　原本是因加百列吹动的号角而降下的，足以涤荡罪恶，将黑暗与不洁净化的火焰。 　　在路西法的意念之下，被扭曲和篡改，充斥了黑暗及不详。足以将生灵潜藏的罪孽引动，欲与念被放大。 　　走向堕落。 　　一片足以使生灵不安的，再是心烦意乱不过的沉寂中。伴随了路西法的现身，终是有天使开口，发出诘问。 　　义正词严的指责。 　　只道是，“你这蛊惑人心的恶魔，快回到地狱，回到你该呆的地方去！” 　　好似是有惊雷在耳边炸响。 　　伴随了那话语的落下，原本停滞的一切，再度恢复到寻常。 　　不断有因路西法的到来，陷入到迷茫中的天使如梦初醒。继而对路西法做出警告与指责。 　　但与其说，他们是意图以此，使路西法离开。倒不如说是，他们内心里，感到了没底和害怕。 　　他们内心里，某些只是想想，便要堕落的念头，仿佛是愈发清晰。 　　他们目光之下，黑发黑眸的魔王走近。 　　恍若凡人。 　　几乎没有任何强大的气机留存。却又好似带有了莫名的恐怖。 　　直叫在场的每一个生灵，都能够清楚的感知到，那一切种种，并没有想象中的简单。路西法...... 　　路西法的实力，同他们之间，从来便不在一个等级。 　　但这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晨星坠落之后若干年，他终是再回到了天国。 　　回到了他义无反顾离开的，本以为不会再靠近的地方。 　　他要将那些追随了他坠下的堕天使，再带回到天国。 　　他同祂之间，还有恩怨与纠葛，尚未被剪除。 　　他想要做的，尚未被实现。他...... 　　他自然是会从那地狱里走出，再踏足到这天国的。 　　“好久不见，加百列。” 　　他开口，对着曾经的同伴打过招呼，露出笑容。 　　暗色的衣角在虚空里划过。一切种种，好似回到了过往，回到了曾经。 　　他尚路西菲尔之时。 　　但那又怎么可能？ 　　且不说他的发色、眸色，与身份等种种，早已经发生了改变。 　　单他看似温雅的笑容之下，目光里的冷漠与寒凉。便足以叫所有人认识到，这不是路西菲尔。而是...... 　　是撒旦路西法，与神为敌的，地狱里的魔王。 　　他在天国的地面走过。 　　畅通无阻，并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及阻碍。 　　又或者说，所有反抗的力量，都在他走过的那瞬间，被消抿和镇压。 　　再不可有任何凝聚。 　　即便是那一众的基路伯与撒拉弗，即便是加百列。 　　他在同加百列错身而过，从这天使身边走过的那瞬间。停下了脚步。 　　开口，冷淡且漠然，却又好似再蛊惑人心不过道： 　　“你难道便不想知道，祂究竟是怎样了吗？加百列。你难道便不曾怀疑......” 　　怀疑？怀疑什么？ 　　祂是否真的失踪，抑或者陨落及死亡？ 　　加百列眸中，布满了怒火。他的力量与身形，俱是被路西法控制，无法有任何动弹。 　　他眼角的余光里，倒映了路西法的颜。 　　如暗夜蔷薇一般靡丽，却又好似带了深深的讥诮及寒意。昭示了这魔族所当有的傲慢和威胁。 　　加百列几乎是无法从这张面容上，看到丁点同路西菲尔的相同。 　　即使自始至终，路西法的脸型与轮廓，并没有任何改变。可...... 　　便如同经年以前，他无法阻止路西菲尔的叛变一般。此刻的加百列，同样是无法阻止路西法进到天国。 　　向着更高一层的，靠近水晶天，靠近神明的位置而去。 　　有那么一瞬间里，加百列几乎是要为此感到不平，为此生出嫉妒。 　　为什么同样是天使，同样是造物。父神对路西菲尔，甚至是那叫路西法的，居然会是如此的纵容与偏爱。甚至是...... 　　甚至是什么？ 　　加百列并不怀疑，路西法的力量，足以凌驾在他们所有的天使之上。 　　更不怀疑，若是祂真的陨落，那么曾经坠落下天际的晨星，便会是整个世界新生的神明。可...... 　　父神，当真是失踪和陨落了吗？ 　　那叫路西法的，当真是能够落子布局，将祂战胜？ 第89章 　　加百列心中的疑惑，没有答案。 　　又或者说，在水晶天的大门被打开。一切被展露在众生面前之前，是注定了得不到解答。 　　天使们不可能违逆了神明的意，主动将那通往水晶天的传送阵开启。至于魔族...... 　　魔族在路西法的带领下，终是踏足到这天国。要将原本的秩序打碎和重组。 　　天使们本当将一切阻止。但事实却是，从路西法现身的那一刻，便注定了结局。 　　加百列无法阻止，拉斐尔、米迦勒等，同样是无法阻止。 　　遑论是本在天国阵营里的乌列尔等，早在这之前便已经背弃了天国。 　　眼前的局面，其实是加百列、米迦勒等，早便已经预料。可...... 　　父神啊父神，难道你当真是放弃了天使，放弃了这个世界吗？ 　　还是说，即使是您，同样会走向陨落和消亡？ 　　加百列心中，有叫人不安的念头在转动。眼角的余光里，路西法的身影在他身侧走过。 　　有那么一瞬间里，似是在同过去的路西菲尔重合。 　　但很显然，过去的路西菲尔，是不会选择将神明背弃。更不会带领了一众的魔族，将天国破坏的。 　　无尽的火光，在路西法眼前闪烁。血腥的味道，从四面八方遍布，充斥了他的观感。 　　与之相伴随的，还有无数天使的不安、祈祷与哀嚎。 　　以及一众魔族的欢喜、诅咒，和激动。 　　地狱里流传已久的谶语，仿佛是得到印证，成为真实。属于天国的辉煌，终将不复存在。 　　但这似乎同路西法相关，却又没有太多干系的。 　　他不曾将一众见血了的魔族约束。更不曾对这天国里的惨象，有过任何动容。 　　仿佛这一切种种，同他俱是不相干。更不是经由了他的想法和力量，所导致。 　　他从加百列身侧走过，不再停留。一步步的，走在这叫他走过了无数次的道路上。 　　再回到天国。 　　回到这对他而言，本是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是一切的起始，更是他与祂选定的终结。 　　他自然是清楚，祂当然是还活着，还存在于此世间。不曾失踪，不曾离开，更不曾陨落的。 　　只是...... 　　“路西法陛下，您不应该出现在此的。” 　　他的脚步停下，抬起了眼，目光望去。倒映在眼眸中的，恰是...... 　　是米迦勒。 　　红发天使握紧了手中长剑，望向他的目光中，一派愤怒与冷然。却又带着隐隐的，说不出的克制。 　　好似是有所顾忌。 　　抑或者说，是什么莫名的力量，在将这天使阻止。 　　使米迦勒无法在第一时间，出现在战场。去将那局势扭转。 　　但即使是米迦勒，即使是米迦勒又如何？ 　　这天国的颓势，并非是一朝一夕。今日的这般局面，亦非是米迦勒所能挽回。除非...... 　　除非是同昔日里，晨星叛乱时的那般。神明能够以绝对强势的力量，插手到其中。 　　叫路西法功败垂成。 　　将这堕落的、忤逆的造物，再打落下天际。打落到黑暗与深渊中。可...... 　　神明的意，不可揣度。 　　“你又怎知，不是祂想要我出现，想要我再来到这里，再回到祂的身边呢？弥额尔。” 　　路西法嗤笑。 　　望向米迦勒的眼神里，自是带了浓浓的嘲弄，讥讽及恶意。 　　他在将神明的威严践踏。在这天国之上，一应造物与生灵面前，将祂诋毁。使祂的光辉与荣耀，受到玷污和牵连。 　　象征着忠诚与正义的天使，本当将他驳斥和阻止。 　　但事实却是，米迦勒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根本便无法发出任何言语，做出任何反驳。 　　事实的真相，远较之以他口中所言的，更加丑恶且不堪。足以将所有生灵的信仰倾覆。 　　米迦勒对此，并非无所觉。 　　又或者说，在那某一瞬间里，这天使其实想到了许多许多。 　　不仅仅是路西法尚是路西法时，神明对他的宠爱。还有...... 　　有什么呢？ 　　玛门和哈尼雅的身份，其实并不是秘密。不是吗？ 　　至少对米迦勒而言，确实是如此。 　　即使米迦勒并不是在第一时间里，便意识到了这一点，可...... 　　且不说神明也好，路西法也罢。对此，其实并没有刻意遮掩。 　　单晨星未曾坠落之时，神明同路西菲尔之间，其实并不是没有半点不一样的情感露出的。 　　只是彼此的米迦勒不曾想到，更不曾意识到。那造物与造主之间，竟然会是那样的情况。 　　若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便是早早的知晓，又能够如何？ 　　谁都无法插手，更无法改变。 　　从没有哪一刻，米迦勒如此清楚的意识到这一点。意识到...... 　　路西法与神明之间，根本便容不得任何外来的力量涉足。 　　这天使所有的力量，在路西法望过来的目光中，在他话音落下的那瞬间溃散。 　　再不存在分毫。 　　唯一存在的，不过是...... 　　是什么呢？ 　　所有的声光色彩，尽皆远去。天国里的安宁与祥和，再不存留分毫。 　　此间种种，恍若炼狱一般。充斥了绝望、堕落，以及黑暗的气息。 　　不断有神圣的殿堂被推倒。用心险恶的魔族，在血与火中嘲笑。 　　来自四面八方的，无数生灵的痛苦哀嚎。仿佛是要汇聚成曲谱，在这天国里奏响。 　　“这便是您想要的吗？殿下。” 　　米迦勒开口，便在他从自己身侧走过之际，询问过这好似再愚蠢不过的问题。 　　神情痛苦，目光迷茫。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般。唤过那对他的，曾经的称呼。 　　“行事莽撞的弥额尔，竟同样是学会了虚与委蛇了吗？” 　　他轻笑，眼睑垂下。神情晦暗，仿佛是看不甚分明。 　　他并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将所有人的心思揣测。 　　更不介意将这一切曲解。 　　他不会在意，更不会阻止。那些跟随了他的魔族，会对这天国造成的破坏。 　　他似乎是在以此，将内心坚定，同过往告别。要同神明之间，做出了断。 　　他的衣角，在米迦勒眼前划过。走向米迦勒身后。 　　从九重地狱到人间，再到这天国。 　　经年之后，他终是从黑暗和深渊里走出。要在他与祂之间，寻求一个了断。 　　他的脚下踏出，手叩在了那通往水晶天的传送阵上。 　　时间与空间，在此凝滞和停留。又或者说，是他放缓了手下动作。 　　未曾在第一时间里，将一切开启。 　　即使这一切，对他并不陌生，更不难为。可...... 　　“你看到了什么？或者说，这传送阵被开启之后，会出现什么？” 　　祂可是会，如同此前那般，要将他从天际打落？ 　　他开口，侧目回首，仿佛是问过身后人。 　　在他的身后不远处，眼角的余光所及，有身影显现出来。 　　那是一个眼上蒙着三指宽布条的堕天使。 　　原本纯白的羽翼，被黑暗侵染。 　　叫黑色布料遮蔽的双眼间，好似是有血泪流出，有细密的肉芽在蠕动。那是...... 　　是乌列尔。 　　并未曾跟随了昔日的路西菲尔离开，却又在那许多年之后，背弃了天国，走向堕落的天使。 　　乌列尔的目光，本可以看得足够遥远。本可以看到，那许许多多的，世间生灵所不能看到的事情。 　　只不过...... 　　“陛下又何必明知故问？” 　　乌列尔抬头，面无表情的回“望”过路西法。给出答复，或者说反问。 　　在这堕天使的口中，或者说叙述中，神明已死。他是因此，选择堕落。 　　选择舍弃天国里的一切，转而追随路西法。 　　即使路西法对此，表示出极大的嘲弄与怀疑。可...... 　　可是什么呢？ 　　乌列尔的手掌，好似是在不断握紧。面色间，隐隐有恐慌、畏惧，不可置信等神态遗留。 　　仿佛是有什么，超出了他的想象。在遥远记忆里，将他的心神篡夺。 　　“不！” 　　他无助的张了口，似是要发出声响，要从那记忆中脱离。 　　但正如他其实已经记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看到了什么一般。他同样是无法，从那如同潮水一般的记忆里回神。 　　直至路西法手下按出，发出嗤笑。 　　通往水晶天的传送阵，在他的掌下，被彻底打开。 　　眼前的，属于至高的天上的，神明的种种，在这众生面前，被彻底暴露。 　　几乎是下意识的，所有的生灵，不管是天使、堕天使，还是魔族等，俱是垂下眼，低下了头。 　　那是造物对造主的本能畏惧。 　　是世间的造物与生灵，在通往水晶天的传送阵被打开后，所会生出的本能反应。 　　神之颜不容视。神明的一切，对他们而言，都是不可直视且不容揣度。 　　直至有笑声一点点扩大，传递到他们的耳。 　　想象中的威压与神罚，甚至是神力的气机，并未曾来临。 　　一切种种，同他们的想象里，会发生的事情，并不一样，更不相同。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父神，父神…… 　　路西法的笑声中，终是有人克制不住的抬起了头。然后便见…… 第90章 　　那原本俯下身，垂下了眼的一众生灵抬起眼。 　　触目所及，是尘网遍布，一片倾颓。 　　并没有想象中的神圣场景，更没有他们所以为的，圣光及迷雾出现。 　　神力的痕迹，在那大开的，属于水晶天的门户间，没有任何遗留。神明存在的气息，再不存在分毫。 　　唯有那浑然天成且再宏伟壮大不过的建筑物，昭示了那一切，并非是人力所能及。 　　是世间生灵的力量，所不能达到。 　　只是这如果是神迹，又为何会为此，为何会走向消亡？ 　　这如果不是神迹，他们看到的，又是什么？ 　　那将他们、将这世界创造，曾笼罩在所有生灵头顶的，又究竟是什么？ 　　全知全能且自有永有的神明，又怎会在无声无息里，于不知不觉间，被彻底泯灭呢？ 　　这样的结果，莫说是米迦勒等一众的天使，并不相信。 　　便是那些跟随了路西法的魔族，同样是对此有疑问和疑虑的。 　　唯有路西法身后的乌列尔，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一阵恍然。直直的“望”向前方。 　　好似是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 　　抑或者说，这本就是他“看”的，是他以为和宣称的事实。 　　那至高至上的造物主，早便已经“死”去，不再存留。更不能够，将天国庇佑。 　　使地狱的有罪者和魔族们，受到惩罚。 　　他在“看”到了“真相”之后，选择了堕落。 　　在晨星坠落之后的若干年。胜利的天平，开始向着地狱倾斜。 　　他对着路西法将忠诚献上。 　　使天国被地狱侵占的过程，在不知不觉里被加速。 　　但若非是亲眼所见。若非是水晶天的大门，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打开。 　　内里的一切，被呈现在一众生灵眼前。 　　又有谁能相信，这一切，竟会是真实发生的呢？ 　　一众的天使也好，魔族也罢。俱是目光呆滞，头脑当中，一片空白。 　　直至路西法以唇角笑意收敛，踏足到那水晶天内。 　　在米迦勒、加百列等天使。甚至是别西卜、阿斯莫德等，早已经堕落的堕天使眼中。 　　他的背影，似乎是在同过往记忆里，尚是路西菲尔时重合。 　　神前的晨星总是站在距离神明很近，距离天使很远的地方。看似温雅柔和。平等的将光芒洒向世间。可...... 　　可什么呢？ 　　他的目光中，曾经能看到且只能看到的，唯有神明。唯有，那将他创造的造物主。 　　即使彼时的他看到的，不过是一团圣光及迷雾。而祂在他眼中，其实并没有任何具体的形象存在。 　　但这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曾经的他，曾经的路西菲尔，无数次将一切种种抛在身后，走向神明。 　　直至头破血流，自身从那至高的天上落下。 　　以那般决绝的方式，一步步走到而今。 　　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过程。更并非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明。 　　以致于米迦勒等很快便意识到，那不过是错觉。是想象。 　　此时的路西法同昔日的路西菲尔之间，并没有任何相同。即使他们本就是一人。 　　是同样的一个生灵。 　　他目光寒凉，唇角勾起冷漠且讥诮的弧度。脚下在那布满灰尘与杂草的，水晶天的地面走过。 　　不急不缓，好似是将一切尽在掌握。 　　他的身后，乌列尔等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同样是将脚下踏出。试图跟上。只不过...... 　　“且先在外候着，不必跟上来。” 　　自始至终，都不曾回头的路西法开口。以无形的力量，将乌列尔等阻隔。 　　这并非是他想要隐瞒什么。只不过...... 　　只不过怎样呢？ 　　你叫他如何相信，那嚣张霸道，将一切尽在掌握的神明。竟然是会心甘情愿的套上枷锁，走向陨落？ 　　即使他曾无数次的就信仰等种种，同神明展开争夺。要使祂从那至高的天上落下。 　　即使在祂被他驱离地狱的无数年中，他能明显感觉到，属于祂的力量，在一点点被消磨和侵蚀。可...... 　　祂怎么可以陨落，祂又怎能够陨落？ 　　祂与他之间，尚未有过终结。他对祂的恨意，又将何去何从？如何倾泻？ 　　他似乎感到了茫然。 　　但随之而生出的，却是更深一步的警惕。 　　他是了解他的造物主，了解神明的。 　　他清楚的知晓，所谓悲悯、慈和，神爱众生的皮囊之下。那神明的任性与偏执，以及无所顾忌。 　　世间生灵所需要讲究，遵守的道义与准则。对祂而言，从来便没有任何效用。 　　只因为祂所言的，所要做的便是真理。是准则。是不容许被改变。 　　在这经由了祂创造的世界里，祂便是唯一且至高的神明。又怎么会失踪和陨落，走向衰亡？除非...... 　　除非这一切种种，俱是谎言，是欺骗。是祂抛下饵料，以此，想要使他上钩。自投罗网。 　　这亦是为何，他阻止了乌列尔的跟随。只因为自始至终，他便不曾相信过，乌列尔口中的话语。 　　更不相信，眼前种种。他所见到的“真实”。 　　但即使明知是计，是陷阱，是不可能。他还是来了。带领一众魔族来到这天国。 　　回到他曾义无反顾，跳下和离开的地方。要将这一切终结。 　　神明的归于神明，造物的归于造物。他想，他应当是不曾忘记过，他曾经的想法和志向的。只是...... 　　阴影在他的身后汇聚，黑暗在他的脚下蔓延。 　　伴随了他的走过，有无形的触角仿佛是在延伸，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的长发无风飞舞，目光在那熟悉却又陌生，充满了荒芜的水晶天中扫过。 　　面色冷凝，隐隐然间，充斥了几分说不出的烦躁。 　　又或者说，那样的烦躁其实一直便存在的。只是随着他踏足到这水晶天，开始愈发显现。 　　愈发明显。 　　直至他停下了脚步，抬起了眼。 　　映入到眼前的，是高高的台阶，白玉一般的殿堂。 　　是这世间的最高处，属于神明的宫殿。 　　几乎不需要任何的指引，更不需要任何的探查。 　　他便可以一点一滴的，再清楚不过的，将内里的情况，于脑海中呈现。 　　那是过往的无数年里，他在那殿中，在那御座的台阶之下。唱诵赞歌，汇报事情。 　　以乐曲，以手植的鲜花等种种将神明愉悦。 　　更是在那之后，在彼此禁忌的关系被挑开。他曾在此，在这水晶天内，除了御座之上的每一个里...... 　　以那身躯，将祂愉悦。 　　又或者说，这样的说法其实有失偏颇，并不准确。 　　盖因为在那样的过程中，在彼时的他，彼时的路西菲尔看来。他们其实是在相爱着的。他...... 　　他在那之中，自然是得到了欢愉。得到了心灵上的欢喜及愉快。只是...... 　　只是什么呢？ 　　彼时的他其实并不清楚，真实的情侣与恋人，究竟是怎样的。 　　只是那样的真相与隐瞒，让他在通晓真相之后，无从接受。 　　并且在那之后，意识到祂的险恶用心，认识到祂的真实面目。由此走向决裂。 　　只是在他作为原罪的魔王，在大地上走过。在地狱里将一个又一个灵魂收割，将罪恶的灵魂引向深渊。 　　他恍然惊觉。突然意识到. 　　便是在他想要舍弃的过去里，在他与祂之间，所谓的“爱意”再深刻不过之时，祂...... 　　祂不仅仅是在将他欺骗，更是在将他掌控。在高高在上且居高临下的，要他于祂的面前将所有的不堪显露。 　　“你以为他是谁？一个傲慢的，妄图将自身凌驾在父神之上，将父神定义和取代的造物而已！” 　　天空好似是被破开了大洞。 　　天火，洪水，雷电等种种。好似是隐藏在那云层中，要在那之后降临。 　　无形的，有如末日一般的威势笼罩在四野。整个大地与人间，都似乎在匍匐和颤抖。 　　有莫大的危机及恐惧，萦绕在哈尼雅心头。好似是有什么不可控更不可测的事，将要发生。 　　然而无尽的恐慌之后，哈尼雅的内心中，随之而升起的，却是愤怒与烦躁。 　　是莫名的火焰，在心中升腾。 　　是他的眼前，好似是叫无尽的火光及血色充斥。耳中布满了绝望的祈祷和哀嚎。 　　他突然厌恶极了玛门的姿态等种种，更厌恶极了玛门身后的路西法。他们的“母亲”。 　　他似乎是简单粗暴的，将所有的一切，将那最终的罪魁，俱是归结在了路西法身上。 　　瞪大了双眼，面带愤怒的将“真相”，将他了解到的真实揭露。 　　他说，“是他，那叫路西法，叫路西菲尔的。要将父神定义，要......” 　　哈尼雅口中的话语，戛然而止。目光呆愣，望向天空。 　　第九重水晶天上，路西法踏足到那宫殿。终是于御座之前。在距离御座只有一步之遥的位置上，停下了脚步。 　　穹顶之上的天光，在他身上洒下。好似是给他镀上了一层虚幻的光影。 　　神圣的乐曲奏响，那一瞬间，他好似是看到了千圣拜服。 　　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眼前，在他脚下匍匐和俯首。 　　原本叫他苦苦寻觅而不得，造物与造主的界限，在他眼前展开。 　　只要他脚下踏出，落座在那御座之上。便足以将其打破，足以成为同祂一般，凌驾在众生之上的神明。 　　旧神的时代，已经落幕。他会成为此世界中，唯一的、新生的神明。 　　他会将祂取代，会将自己的王座升起，在这至高的天上。 　　甚至只要他想要，便可以将祂存在的种种，一切痕迹，尽数抹消。再不存留分毫。 　　他想到了祂说出的话语，想到祂口中，会叫他满意的补偿。当真是...... 第91章 　　“痴心妄想，可恨可笑。” 　　路西法抿紧了唇，指尖扣在那御座的扶手。良久，终是对此发出嗤笑，给出评判。 　　他对祂的恨意，并不会因此而被消抿。他与祂之间，他与祂之间，难道便因此而走向终结不成？ 　　他不会将这样的结果接受，更不会将这样的结果相信。 　　对他而言，在他内心里，这不过是祂新一轮的欺骗与谎言而已。是...... 　　是什么？ 　　是祂在同过往无数年一般，高高在上的将目光洒下，看向这众生的沉沦与挣扎。 　　而后轻轻拨动手指，叫那一切，都任凭了祂的心意毁灭或重组吗？ 　　但你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再合乎常理不过的猜想。是祂所能做出的事实。是...... 　　“您是在等我吗？路西法陛下。” 　　他的力量，在这神明的宫殿里，在这水晶天、甚至是天国的每一处扫过。 　　他的目光微凝，终是有身影，倒映在他眼中。 　　是弥赛亚，是......是祂吗？他的内心，他的思维与理智，好似同样是在游离。 　　毕竟他是如此清楚的知晓，那所有的种种，同祂之间，从来便脱不了干系。可...... 　　他的目光中，弥赛亚目光狂热笑容温和，一步步走近。直至在他身前的台阶下，停下了脚步。 　　抬手，似是要握住他的手掌，吻上他的手背。只不过...... 　　回应过弥赛亚的，是他手腕转动，扼住了弥赛亚的脖颈。 　　指尖收拢，目中一派寒凉。 　　开口，再是冷淡与漠然不过道： 　　“你究竟在玩什么把戏，耶和华。” 　　他并不相信，祂会就此泯灭和消亡。更不相信，祂会如此好心好意的，将弥赛亚同祂的联系切断。 　　使这本就是叫祂显化而来的身躯，得到真正的自我意识与自由。 　　所以这出现在此，显露在他面前的，是祂，且只会是祂。可...... 　　他看到了弥赛亚强行扯出笑容，抬起手，将指尖点在他的心头。 　　那是他心核所在的位置，是...... 　　是什么呢？他的心核，早便已经在那场经由了他，掀起的叛乱以及同神明的对抗中，被毁损。 　　被割裂。 　　又在他作为地狱之主，作为路西法的无数年，叫他一点点切割。 　　以新伤覆盖上旧伤。将曾经的，那经由了祂造成的伤痕维持。 　　以此来不断提醒着自己，不要忘记。更不要因此，而将他对祂所有的怨与恨，在那漫长的时光岁月中消磨。 　　他不会原谅，更不会遗忘。他同祂之间，是该当有个终结。可...... 　　他感受到了，他的心核，在那胸腔与皮囊之下，跳动和愈合。 　　更听到了弥赛亚开口，仿佛是要将他最后的顾虑打消。 　　他听到了弥赛亚说： 　　“祂将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了你，路西法陛下。你会是这个世界，新的主人。你会是唯一的神明。会......” 　　弥赛亚口中的话语，在他愈发冷漠冰寒的目光中，戛然而止。 　　弥赛亚徒劳的张了张口，似是想要再说些什么，想要将他说服。但...... 　　星星点点的，几不可见的失望在内心里浮现。弥赛亚听到了他的言语，看到了他的嗤笑。 　　更看到了他眉眼旖旎张扬，似火一般灼灼燃烧。 　　他开口，不屑且漠然。似是将所有俱是踩在脚底，不放在眼下。没有任何动容。即使...... 　　即使什么呢？ 　　即使是那至高的造物主，要将所有的一切，要将这整个世界甚至是神位，对着他献上。 　　“祂凭什么以为，我会将这一切接受？又凭什么觉得，祂可以将这种种，尽数主宰和确定？” 　　他说，“我说过的，我要的，我自会来取。” 　　又何须祂的施舍？ 　　荒唐，怪诞，可笑。 　　你叫他如何相信，那将一切痛楚与苦难赋予。导致了他们之间，走向而今的造物主。 　　竟然会甘心情愿的，被束缚和消亡。将那所有的权柄与威能，加诸在他的身上呢？ 　　他目光垂下，言语似乎因此而变得愈发刻薄，充满尖锐。 　　“怎么，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祂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要让我清楚，使我知晓，我们至高的父神，竟然是个情种？” 　　他只觉得可笑。 　　他是如此想的，便如此笑出来。只觉得这殿内的种种，这天地间的一切，都是如此怪诞且可笑。 　　他在人间走过。他在地狱里，见过了太多的人类灵魂。 　　清楚的知晓，所谓恋人间的情天恨海，生离死别，彼此相依。 　　不是这样的。 　　所谓真情，所谓爱恋，所谓恋人间的种种。从来都不是他们这般。更不会是，祂所表现出来的样子。 　　所以祂是将他当作了什么呢？ 　　情人？宠物？床伴？抑或是其他的什么，带有侮辱性的东西？ 　　他的心中，那事情的真相与答案，究竟是如何，其实已经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他不再相信，那经由祂给予的任何善意。更不相信，祂会因此放手，甚至是陨落。 　　祂又岂会有这般好心好意？祂的内心中，又何曾在意，甚至是想要过他的一丝真心？ 　　祂又何时能同这世间的造物与生灵共情，听从过他的想法？ 　　你看，这弥赛亚口中的话语，不过是一面之词便罢。即便是真…… 　　即便是真又如何？ 　　他想要的，从来便不是祂的施舍。是祂高高在上且任性的，将决定做出。 　　使他如同一个蠢人，一具傀儡般，被安排和愚弄。可…… 　　“抱歉，路西。” 　　他听到了祂的言语。在弥赛亚的眸光倒映中，看到了他的身后，神明的身影显现。 　　银发金瞳，同过往，同他记忆里，似乎没有任何不同。 　　从后往前，虚虚的揽住了他的腰，将头抵在了他的颈窝。 　　开口，仿佛是在同他做最后的告别。 　　祂说，“这是最后一次，原谅我不经你同意的任性。” 　　祂似乎是在轻笑，以笑声滑落到他的耳。将唇凑在了他的脸侧。 　　如白鸟掠过水面般，浅浅掠过。 　　祂目光含笑，仿佛极是缱绻与深情。带有着深深的眷恋与不舍。说： 　　“你若是不喜，若是想要怨我恨我，那便怨我，恨我。” 　　祂说，“我爱你，路西。我后悔了，我不该……” 　　那样对你的。 　　祂口中的话语被风吞没，身影如轻烟般消散。 　　最后的目光中所见的，是他侧目回首，眼尾泛红。目中似是有什么在燃烧。 　　真美啊。 　　祂发出无声的感叹。身影随之消逝。 　　又或者说，这出现在此，存在于此的。本就是一道昔日的，属于神明的，留存在此的幻影。是…… 　　“我怎么哭了？” 　　水晶天外，乌列尔抬手自脸侧抹过，触手一遍润湿。直叫这堕天使心中，一片茫然。 　　是泪水吗？ 　　浓重的悲伤，涌动上心头。几乎叫他不能呼吸，升起莫大的疑惑。 　　脑海里，有什么呼之欲出。却又仿佛是有所间隔，以致于无法得到答案。 　　直至他的身后，不断有魔族或天使、堕天使等开口。纷纷扰扰，将声音传递到他的耳。 　　“你哭了？你为什么也哭了？” 　　“看，下雨了？” 　　“发生了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鲸落而万物生。 　　淡淡的悲伤与明悟，在那一瞬间里，出现在每一个生灵的心头。 　　那一瞬间里，几乎是所有的造物与生灵都意识到…… 　　“父神，是真的陨落了吗？” 　　无数尚在苦苦支撑的天使们茫然四顾，却无法得到回应，找寻答案。 　　伴随了天空中雨水落下，所有被魔气侵蚀的土地与草木等种种，仿佛在一瞬间里被逆转到本来。 　　生长最旺盛之际。 　　但更多的，却是如同沸腾的云雾与光芒一般，向着水晶天内，向着路西法的身上汇聚。 　　“是陛下吗？是他，杀了神明？” 　　旧神已陨，新的神明，将在至高的天上升起。带领这众生，走向新的时代。 　　那一瞬间里，便是原本对祂的信仰坚定如米迦勒、加百列等，亦不由得陷入到了茫然。 　　他们终是再无法自欺欺人，终是再清楚不过的，感受到了祂的陨落和离去。 　　更是再清楚不过的知晓，祂将一切交给了路西法。祂最爱的天使。祂…… 　　祂的挚爱。 　　他们目光瞪大，似乎是听到了祂的话语，从他们内心及灵魂深处响起，消散在空气中。 　　祂语音缱绻且温柔，说： 　　“路西，他本该是你们的神后。” 　　耳之所见目之所及，水晶天内，路西法似乎切切实实的感受、看到了，最后的丝同祂相关气机的离开。 　　他松开手，垂下眼，目中倒映的，是弥赛亚仿佛带着病态狂热与癫狂的眸。 　　他听到了弥赛亚说，“路西法陛下，你当知道的，不管是我还是祂，都会愿意为你付出一切。况且……” 　　弥赛亚的话语于此停顿。短暂的沉默之后，将这一切补足。对他道： 　　“这本就是你看到的真相，找出的方法，实践的效果，不是吗？您为何，又不信呢？” 　　“从祂为你驻足那一刻起，祂，便并非不可战胜。” 第92章 　　他如何相信？这叫他如何相信，又怎能够相信？ 　　路西法只觉得荒谬。 　　只觉得眼前种种，这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可笑且不真实。充斥了荒诞。 　　他在弥赛亚恍若看透一切的目光中，扬起了唇。好似是有温雅的笑意，将要从那唇角绽开。 　　那一瞬间里，他所有的尖锐与棱角，都仿佛是被收敛。 　　开口，语音与语调，都似乎俱是柔柔。却又好似是带上了什么面具一般，不曾带有半分烟火气。 　　他说，“那叫路西菲尔的，曾是如此信任祂，爱过祂的。不是吗？不曾对祂口中的言语，有过半分质疑。” 　　然而那最终的结果如何，有目共睹。 　　他又怎可，再将祂的好意领受？又怎会相信，祂便如此轻易的将一切放下，选择消失。选择...... 　　将那一切种种，尽数交诸在他的手呢？ 　　即使他本当是这天国里，真正的、实权的统治者。是诸天使的王，是...... 　　至少曾是，祂最宠爱的生灵。可...... 　　他似乎觉得，他赢得太过轻易。好似是一拳打在棉花里。 　　叫他从里到外的，自内心深处，升起一阵不安与茫然。升起莫名的烦躁。 　　但更多的，却是混乱与疯狂，是不信任。 　　是他从始至终，便不将这结果接受。便不相信，祂是会真正的走向陨落与消亡。 　　这无关乎任何的风月与情爱。更不关乎，他对自己所得出的结论、付出的代价，是否是真的有信心。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呢？ 　　如果说，这世间有谁是真的了解祂，知道祂。那么这个人不会是加百列、米迦勒、哈尼雅。 　　甚至不会是弥赛亚。 　　他的目光撞到弥赛亚的眼。开口，仿佛是在问过弥赛亚，又似乎是在问过他自己。 　　他说，“一件东西，你不用了，你会愿意交给旁人，容许他人染指吗？” 　　他似乎是在重复第九层地狱里，祂曾说出的话语与问题。并且由此而生出新的疑问。 　　“你会愿意，为了那件东西而妥协。为了那件东西，将你所有的一切放下。选择陨落和消亡吗？” 　　这并非是他在将自我贬低。更并非是，他在祂面前，便当真是把自己当成了什么物件存在。只是...... 　　只是什么呢？ 　　造物与造主之间的界限，是如此分明且不可逾越。他与祂之间，从来便非是平等。 　　更并非是，处在了同样的、同等的位置。 　　曾经的路西菲尔以为，那所谓爱意的存在，或许足以将这一切抹平。 　　足以在那某一瞬间里，让他们的人格与灵魂，处在那相同的位置。 　　但事实却证明了，那不过是异想天开。是不可能。 　　他早已经因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他更是因此而意识到、认知到了，即使是拥有神明六分之五力量的天使。 　　同神明之间，力量的差距，又究竟是何等悬殊。 　　是不可逾越。 　　是较之以蝼蚁与大象之间的差距，更加明显。 　　他是祂的造物，是因祂而存在的天使。他的所有，都来源于祂，都是经由了祂的赐予。 　　是他无法摆脱。 　　至少是他在作为路西菲尔时，无法摆脱。 　　所以他才会那般决绝的，要同过往割裂开来。 　　但仅仅是如此，尚且还不够。 　　尚且还不能够，将他想要的达成。 　　他曾在第九重地狱里，在无尽的黑暗与深渊中。试图将那界限突破，将身上的造物烙印抹除。 　　将那看似是近在眼前的那一步踏出，使自己踏足到神明的领域和境界。可...... 　　可是什么呢？你不得不承认，祂较之以你想象中的，较之以你以为的，更加强大。 　　你在祂的眼中，或许便同那蝼蚁，同那器物一般。没有任何差别。 　　于是他忽然便知晓，便懂了。或许自始至终，他对于祂而言，不过是一件装饰精美，可以随意摆弄的器物而已。 　　祂又如何能同他共情，又如何会在意他的想法与理念？又如何会...... 　　会怎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无法，更不可能相信，祂所谓的一切付出。 　　即使事情的真相，仿佛是被摆放在了他的面前。 　　即使当他从那水晶天的宫殿里走出，看到了每一个生灵，都似乎是在告诉他。 　　那旧日的神明，已经走向彻底陨落和死亡。 　　“陛下”、“究竟发生了什么”、“您可还好？”...... 　　别西卜、阿斯莫德等，一众高阶的堕天使们纷纷聚拢。目光与神情间，带着担忧与关切。 　　更有着跃跃欲试与激动。 　　相较于混乱邪恶的魔族而言，一众堕天使们，对那样的结果无疑是复杂的。 　　深切的激动中，隐隐包含了几分不可置信，几分怅然。 　　只是这样的情绪，在看到路西法时，却又很快被抛却和丢失。转变为...... 　　转变为什么呢？ 　　从很早之前开始，他们便已经在造物主和他之间，做出了抉择。不是吗？ 　　在那地狱与黑暗中无数年，终究是到了，他们该享受胜利果实的时刻。 　　别西卜、萨麦尔等心中盘算，显然已经是同罗弗寇等一起，将话题跳跃到了新神的加冕礼。 　　跳跃到了，他们需要一场盛大的庆典及仪式，向那众生宣告，地狱的魔王将会是这世界的主人。 　　旧的秩序与帷幕落下，所有的一切，将会被重新分割。而这一次，堕天使、魔族，将会成为新的利益者。 　　只是...... 　　你们为何，竟都以为，祂便已经陨落和死亡了呢？ 　　那冷漠，无情，自私自利且任性霸道的神明，又怎会如此轻而易举的，选择走向衰亡？ 　　又如何会甘心情愿的将一切放下？使所有的一切，都尽归到他的手？ 　　他张了张口，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只是于一众堕天使和魔族们，欢喜雀跃的目光中，却又归于寂然。 　　他以目光在那一张张面孔上扫过，而后神情微凝，落在了米迦勒、加百列等身上。 　　那是死守了对祂的信仰，自始至终，都不曾放下和投降的天使。 　　他本当是他们中的一员。 　　目光交汇，过去现在与未来相重合。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到了，米迦勒、加百列等，或许会口出指责。或许会想要与他同归于尽。 　　但事实却是，是...... 　　“请殿下以世界为重。” 　　手中自始至终都不曾落下的冰刃落地，一众本是在苦苦抵抗的天使们，于米迦勒等的带领下，唤过他曾经的称呼。 　　俯首，单膝跪在地面，表示臣服。 　　怎么连你们，也同样是认为，祂竟已经陨落和消亡？还是说，这不过是祂的诡计？ 　　是祂想要使新的戏剧上演，想要再将他愚弄？ 　　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祂必不可能会如此好心，更不可能会如此无用甚至是仁慈。 　　祂又怎可能，会是一个所谓的情种呢？ 　　那不是祂。 　　他所见到的，定不是真身。 　　他抿紧了唇，眼睑垂下。良久，忽然勾出笑容，在一众造物与生灵惊疑不定的目光在，发出嗤笑。 　　他无声开口，对着那似乎是不存在了的神明道： 　　“我倒要看看，你想要做的，究竟是什么。耶和华。” 　　他在这再熟悉不过的天国里走过，直至再回到那水晶天的神殿中。 　　他的目光下，众生俯首。 　　弥赛亚将以日月星辰的光芒汇聚的冠冕、袍服，以及黄金、金晶石等各类宝石制成的权杖捧出。 　　对着他献上。 　　战后的收编、收尾工作也好，新的庆典与典礼的准备也罢，自有别西卜、罗佛寇等负责。 　　他以手扶住额，垂下眼。却似乎对这所有的一切，并不关心。 　　只是将心思沉浸，仿佛是凝固成一尊无言的，亘古流存的雕像。 　　当旧神陨落的消息，从每一个生灵内心升起。那下界的生灵与造物，自然同样有所感应。 　　即使他们并不清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更不知晓，那由内而外的，从内心深处涌现的悲伤，又究竟代表什么。 　　只是所有末日的景象与异象褪去，伴随了造物主的神力，溃散到四方。 　　即使只是一丝，亦足以使那一众的生灵们，从那紧张彷徨，以及不安的状态中脱离。只不过...... 　　“现在你们可满意了？他，可满意了？” 　　哈尼雅将嘲弄的笑容扬起，迎着玛门不可置信的目光，破罐子破摔道： 　　“这不正是你们想要的吗？你又何必做了这般姿态，平白惹人发笑？” 　　哈尼雅的目光之下，玛门的目光与神情，逐渐发生变化。 　　又或者说，那一瞬间里，他面对的不再是玛门，而是...... 　　是路西法。他们的“母亲”。 　　“我自然是想要祂死，想要将祂食肉寝皮，挫骨扬灰的。” 　　路西法于哈尼雅的目光下开口，口出恶言。眼尾泛红，眸光之中，一片狠厉。 　　“所以祂怎么死，祂如何能死？就算要死......” 　　亦应当由他亲自动手才是。 　　有带着些许神力留存的雨水，从天际落下，滴落在他的眼角。 　　他说，“告诉我，祂在哪里，留下了什么？” 第93章 　　哈尼雅其实在内心里，设想过许许多多，他同路西法再见时的场景。 　　再相遇时的情况。 　　只是，只是什么呢？ 　　他们之间，似乎从一开始，便注定了没有和谐相处的可能。 　　当然，这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 　　“祂其实已经离开了，陨落了，不是吗？您知道，您清楚的。” 　　这同昔日的路西菲尔，有着几分相似的天使偏了头。目光温柔且冷酷。 　　好似一点点冷静下来，诉说过那已经被认定的事实。 　　想要将路西法那看似平静的伪装戳破，想要使其显露出那内里的真实。 　　但那又怎么可能？ 　　剪不断，理还乱。莫说哈尼雅，便是路西法自身，又如何能真实的理清，他与祂之间的种种。 　　又如何能真正的，窥探到那内里的真实？ 　　他近乎本能的，将那一瞬间的失态遮掩。不答反问，对这叫他放弃的子道： 　　“正是因为清楚，所以我更知晓，祂定是还存在于这世间，不会就此陨落和消亡。” 　　他面上的神情也好，口中的话语也罢。都似乎是如此笃定，将一切尽在掌握，并不容许任何质疑。 　　他回望过哈尼雅的目光中，一派寒凉。恍若并没有任何情绪存在。 　　隐隐然间，泛着几许混乱和疯狂。 　　他是如此确信这一点。是如此固执且笃定的认为，祂定然是还存在于此世间。 　　存在这世间的某一个角落。 　　即使他的理智也好，这每一个造物与生灵的反应也罢。都似乎在表明，祂已经陨落的事实。可...... 　　可是什么呢？他的目光落下，好似是看清楚了，哈尼雅看似镇定面容之下的虚张声势，和无所适从。 　　他突然笑出了声，对着哈尼雅目露嘲讽道： 　　“也是，若我是祂，我定然是不会告知于你的。” 　　他似乎是对这属于他的子，并不满意。 　　又或者说，早在很久之前开始，他便已经将那属于路西菲尔软弱善意等抛弃。 　　他自认为，是不可能会对哈尼雅，再存有任何善心的。 　　只是同样的，他并没有对哈尼雅动手的打算。 　　目光深深，冷漠且无声的望过这叫他抛弃的子。 　　他于水晶天上再睁开眼，脚下踏出，周遭场景与景色，随之发生变动和转换。 　　他在一扇雕刻精美的暗门前，停下了脚步。 　　他以指伸出，在半空里停留。好似是从哈尼雅身上，又或者从那记忆与意识里，得到了答复。但...... 　　但他似乎在那一瞬间里，生出了畏惧和迟疑，感到了害怕。 　　是祂吗？会是祂吗？ 　　在这暗门之后。这属于祂的宫殿里，祂所开辟的空间中。 　　他闭了眼，似乎是可以想象，可以轻而易举的回忆起，他们曾在此的欢愉及纠缠。 　　更得以窥见，祂那看似光辉伟岸表相之下的......丑恶。但...... 　　但怎样呢？ 　　在那样的关系里，在那样的情感纠葛中。又有谁能够较之以他更清楚，他其实并不无辜。他其实...... 　　是亲手将那足以伤害到他的利刃，递到了祂的手中。 　　他们之间，从来便是一笔说不清的烂账。他...... 　　他试图转身，试图将他的手抽离，试图将那紧闭的暗门摧毁。将门内的一切，尽数抹消。 　　祂存在也好，不存在也罢。门后存在的究竟是什么，又有着什么存在，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他不关心，更不在意。 　　不愿朝着祂走近，不愿了解那过往无数年中，有关祂的想法与一切。可...... 　　当真是这样的吗？ 　　他抬起了眼。那原本紧闭着的暗门，在他的眼前被打开。内里的一切，映照在他的眸光里。 　　没有圣光，没有迷雾，更没有那银发金瞳的神明。 　　那所有的一切，都似乎是在同他，或者说曾经的路西菲尔相关。 　　那是......是什么呢？ 　　晨星坠落之后，天国里，这个世间，所有有关于路西菲尔的一切，被毁损，被篡改和抹去。再不存在分毫。 　　神圣的典籍里，不再有同他相关的记载，不再有他的名。 　　原本属于他的雕像被推倒。属于他的画像与著作，甚至是物品等种种，被涂抹和销魂。再不得流传。 　　不得见于任何正神教会的记载。祂...... 　　祂与他共同出手，做出了这场针对“路西菲尔”的“谋杀”。 　　在后来，在人类的社会里。 　　这通常是战胜者对战败者，对罪大恶极，彼此间有着滔天恨意的对手，使用的手段。 　　将一个人丛生到死，所有文字与记载等种种，尽数抹消。 　　再不存留分毫。 　　于是从社会层面上，在后来的历史传说里，这个人便是不存在的。是没有任何支撑与记载。 　　是终将被时光岁月，所吞噬和湮没。 　　路西法曾亲自出手，将同路西菲尔之间的联系斩断。他以为他做得很好，他以为，祂同样会做得很好。 　　但你看，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所有有关于、有关于路西菲尔的一切，被放在这神殿里，这暗门内。被精心的摆放，被...... 　　被祂珍藏吗？ 　　他扬起了唇角，似是想要扯出冷漠的笑容。似是想要对祂做出讥讽与嘲弄。 　　可当他以目光望去，环顾过周遭。却发现这偌大的天国里，他竟无法再找出半点有关于祂的气机留存。 　　不，还是有的。 　　你看那本属于他，本属于路西菲尔的冠冕与袍服，那珠玉宝石等种种。 　　又有哪一样，不是祂的赐予，不是同祂相干？ 　　他的脚下走过，不受控制的，走近那暗门内部的空间里。走向那明显是保存和维护良好的空间深处。 　　泛着淡金色光芒，有着明显神力留存的生命册，出现在他眼前。 　　他的目光在那空白的，本应当写着他的名的纸面间停留。而后目光微凝，落在了一旁的纸面间。 　　洁白细腻，有如少女肌肤一般的纸面摊开。泛着淡淡光泽的羽毛笔，被摆放在一旁。 　　他看到了纸面上话语，认清了纸面上的字迹。 　　是祂，是祂在隔着时光与岁月，在同他交流。 　　在将那不曾出口的歉意写下。 　　祂说，当祂在真正认清楚，祂对他的心意时。祂似乎已经是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祂曾想过挽回，祂试图低头。可...... 　　祂是神。 　　祂的位格等种种便注定了，祂不可能会认错，更不可能会对着他妥协。 　　遑论他...... 　　他的指尖捏紧，但凭那纸面落在地上，化作那星星点点光芒消散。 　　唇角勾起，良久，发出一声嗤笑。 　　“骗子，我行我素，冥顽不灵的骗子。” 　　他目光冷硬，显然是不愿相信，任何经由祂写下的字迹，说出的言语的。 　　他似乎无意听祂的解释，更无意追寻，祂所谓心路的历程与真实。 　　甚至不愿挪动手指，去翻看那纸面之后，未尽的字迹与话语。 　　这空间里所有的一切，所有有关于路西菲尔痕迹的遗留，俱是在他的意念之下，化作湮粉。 　　就此消失。 　　他以手抱臂，打量过这空荡荡的空间，似是同样想将其摧毁。只是...... 　　只是什么呢？他从那空间里走出，但凭了暗门在身后关闭。 　　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祂道： 　　“你以为如此，我便会原谅你，会相信你吗？耶和华。那你未免太过天真，太过可笑。” 　　他以手撩过耳侧垂落的发丝，似乎有那么一瞬间，是真真切切的意识到。祂已经陨落，已经死亡。 　　已经彻底离开。将那所有的一切，都尽数交诸到他的手。 　　那风是祂，那雨是祂。那天地间的万物与一切，都曾是祂。 　　可是现而今，在他的感知里，祂似乎已经再不存在分毫，再没有任何存留。 　　世间之造物与生灵，甚至于一众的魔族、天使、堕天使脑海及记忆中，属于祂的记忆与存在，正在一点点被抹去。 　　正在一点点被消磨。 　　祂，似乎是走向了彻彻底底的陨落和消亡。与之相对应的，是他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力量在充盈。 　　这天地间的规则与一切，都似乎是在对着他俯首。被他把弄。 　　他的目光从至高的水晶天上垂下，自言自语道： 　　“我不会因你的妥协，而感到抱歉和心软，更不会为你停留的。绝不。” 　　他抬起眼，时光匆匆，从眼前掠过。直至那一日，盛大的庆典来临。 　　第九重水晶天上，新神的典礼展开。 　　他在一众堕天使与魔族，甚至是米迦勒等带领的天使们，尊崇敬仰的目光之下，走向御座。 　　他从躬身俯首的弥赛亚手中，接过以星辰和太阳光辉凝聚的冠冕。他的指尖，触碰到了那权杖之上。 　　不管是天国还是地狱，他对那诸多种种的仪式庆典，并不陌生。只是...... 　　只是什么呢？ 　　他曾是经由祂亲手戴上桂冠，在额际涂抹香膏油而成圣者。 　　更曾亲手将那一切舍弃，在地狱中，戴上自己的冠冕。 　　他目光落下，在眼前的种种间打量。只觉得这一切同过往间，似乎并没有任何不同。 　　他眼角的余光里，那银发金瞳的神明并没有现身。更没有出现和送上祝福。 　　但这其实并不正常。 　　因为不管是路西菲尔，还是路西法，他分明...... 　　分明是能够感知到，祂的出现与存在的。祂...... 　　竟真的是不存在了吗？ 第94章 　　路西法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权杖与冠冕，握在了自己的手。 　　他的衣角，在一众生灵眼前闪过，抬脚走向那玉阶。 　　走向通往御座的阶梯。 　　天地间的种种，都好似是在为此而欢呼。为此而将异象显露。昭示了新的气象与时代，将要来临。 　　无尽的神圣与威严，在他身后被镀上。在展示与显露着，他在一点点脱离造物的范畴。 　　踏足和走向神明的领域。 　　又或者说，从那某一刻开始，在他真正落座在那御座之上。 　　甚至在很早之前，便注定了他同这众生之间，要将差距拉开。要...... 　　踏上那属于祂的，曾走过的道路。 　　只是祂走过的道路，又是什么？祂便当真是甘心情愿的，要将他推到那条道路之上。 　　只为了那所谓的，对造物主而言，不当有任何价值与意义的情爱？ 　　他无法理解，亦似乎从很早之前的开始，在他同过往做出切割，便失去了那份共情。 　　失去了对祂所有的信任与爱意。但那仅仅是个开始，是…… 　　是什么呢？ 　　他所有的情绪与情感，都似乎在被抽离。 　　他的身体与灵魂，甚至是一切，都似乎是在向着更高层次的，莫名的方向转变。 　　他的眼下，他的“目光”所及，世界与众生，于他眼中，将所有的种种显露。 　　再没有任何遮掩，更不存在有任何秘密。 　　“人性”的色彩，在他身上褪去。“神性”在他眼前，在他目光与手掌所及的范围和距离之内展开。 　　只是神性，神性又是什么呢？ 　　是独一，是霸道，是排他。 　　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这个世间，这个天地里，除了“祂”以外，再不得有，更不该有任何的同类留存。 　　是这世界的所有，都要被“祂”掌控，不容许有任何的意外和超出。 　　在那一瞬间里，他仿佛是来到了天与地，尚未曾分离的最初。周遭所有的一切，俱是一片茫茫。 　　是初始，是终结。是空，是虚无。 　　“祂”行走在其间，便如同行在水面。过去现在与未来的万千可能，在“祂”的眼前展开。 　　创造，维系与毁灭。世间的所有因“祂”而存在，亦因“祂”而毁灭。 　　“祂”身处其中，却又游离在此之外。并不会有任何共情，更不会有任何驻足和停留。 　　便如同巨象行走在荒野与丛林之上，搅乱了一池春水。使水中的生态，被破坏和重组。 　　巨象的脚步，并不会因此而被羁绊。更不会对此，投之以任何的目光。 　　“祂”同这世间的造物与生灵间，本就不在同样的维度，不在同样的世界。 　　所以又究竟是什么，将“祂”拉到了这世间呢？ 　　存在于他身上的，所有同生命相关的体质与特征，都仿佛是在远去。 　　无尽的光影与色彩，甚至是絮语，充斥在他的心灵。 　　隐隐然间，有什么呼之欲出，却又没有答案。 　　直至那某一瞬间里，他感受到了“祂”的脚步停留，看到了极尽妍丽的光辉与色彩，在“祂”眼前展开。 　　那是什么呢？他无法言说，更无法用言语，做出描述和表达。 　　只是在那一瞬间里，被排挤出“祂”的视角，眼看着“祂”的身前，有光芒与神力等种种，在不断聚集。 　　他感受到了他的身后，有谁在贴近。以唇落在了他的颈边。 　　有再熟悉不过的语音，在他耳侧响起。 　　祂说，“我爱你，路西。比你想象和以为的，更早更早。” 　　祂是洞悉过往现在与未来，处在时间之上神明。 　　早在将那造物创造开始，甚至更早之前，祂便已经知晓，已经清楚了，祂会被他吸引。 　　会因他，走下神坛，沾染尘埃。 　　是药，是毒，是祂的妄想与妄念。使他诞生，出现在此世间，一点点成长，直至飞出祂的羽翼。 　　走向和祂之间的对抗。 　　这是无解的局。是他们之间，终将走向的未来。是...... 　　是什么呢？ 　　这天地间的法则也好，祂神性与人性之间的斗争和平衡也罢。 　　都注定了，祂可以造出近神的造物，却无法，同祂的造物之间达到真正的和谐与共存。 　　祂曾尝试过折断他的羽翼，剪断他的翅膀。更试着要以沾满爱意糖霜将他包裹，诱使他沉沦。 　　祂的理念与规则，并不会因他而改变。祂的神性与人性，更注定了，祂所需要的，是掌控。 　　是让他永远行在祂所规定的道路上，不会有任何超出和逾越。 　　祂创造了他，却又将摧毁他。要使他同那在祂跟前摇尾乞怜的众生，并没有任何不同。 　　因为只有如此，祂才能够将他永久的锁在身边，将他掌控。 　　只是祂忽视或者说忘记了，从祂起心动念，对那造物生出不一样的感觉的那一刻开始。 　　祂便已经是走下了神坛，涉足到这世间。将祂自己，同样是置身在了这滚滚红尘中。 　　便如你在岸上看河流时，那河流是流动的，一往无前。所有的一切，都被尽收在你眼底。 　　可是当你置身在那其中，你同样是会被携裹。被不知不觉的左右和影响。无法脱离。 　　祂说，“我同样是局中人，路西。” 　　祂似乎在使他清楚，祂同样是身不由己。祂...... 　　回应过祂的，是他转了身，以那指尖伸出，插入到祂的胸膛。 　　祂璀璨的金眸中倒映的，是他的神色间一派冷凝。分明是对祂说出的话语，展露的种种，带有深深的不信任和怀疑。 　　好似是自始至终，都不曾有任何动容，更不曾有任何心软。 　　祂以指伸出，点在了他的眼尾。 　　在祂以魔神的身份，面对着他时，点过的地方。 　　祂目光温柔，语音同样是温柔。眼神中，好似是带了几分贪恋。 　　有漫长而悠远的叹息，从祂的唇角逸出。祂开口，间隔了久远的时光和距离，对他道： 　　“你很好，路西。抱歉，是我任性，将......” 　　祂的身形，以及那未尽的话语，终是在虚空里消散。只留下他指尖伸出，好似是带着穿透过祂胸膛与皮肉的触感。 　　他眼前，所有的光影与色彩，尽皆敛去。他又回到了那水晶天的玉阶之上，通往御座的道路中。 　　又或者说，他其实早便已经来到了终点，站立在了那御座之前。 　　他距离那一步的踏出，距离将造物与造主之间的界限打破，只有那么一丁点的距离。只要...... 　　不合时宜的，他突然想到了米迦勒口中，那带着叹息的话语。 　　“不管您承认与否，父神祂......是真的为您规划和安排好了一切的。” 　　他对此敬谢不敏。 　　他不稀罕，更不曾想要过这些。 　　祂的“好意”，更非他所愿意接受。他...... 　　他的手腕翻转，但凭手中的权杖等种种，掉落在地面，顺着那长长的玉阶滚落。 　　他说，“我不是神，我不会成为神。”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黄金与太阳光辉等铸就的权杖，各色的宝石及珍珠、玛瑙、金晶石凝就的冠冕，摔落在玉阶之下。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清脆的声响。 　　好似是冷水滴落到油锅，紧接着生出的，是莫大的沸腾。 　　是一众的堕天使、魔族，甚至是精灵、天使，俱是抬起了眼。 　　面面相觑之余，生出一声高过一声的疑惑与私语。 　　更有脾气暴躁的魔族如巴尔等，面皮微微抽动，终是忍不住开口，发出嘀咕道： 　　“陛下您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当真同传言一般，和......” 　　巴尔剩下的话语，在他冷淡瞥过来的目光中，戛然而止。 　　他的目光扫过和落下处，所有的声响尽皆消失。直至所有的声响，尽皆湮灭。 　　整个水晶天内，再恢复到寂然。 　　恢复到那针落可闻的寂然。 　　他垂下了眼，开口，认认真真道： 　　“造物的归于造物，这个世间，并不需要神明。更不会再有神明。众生的命运，掌握在他们自己手上。” 　　一言激起千层浪。伴随了他的话语落下，仿佛是旧事重演。 　　仿佛是不久前出现的场景，再度重现。 　　只不过这一次，掀起的变动与反响等种种，要较之以想象中的，更加巨大。 　　不仅仅是魔族，便连那本就是追随了他的堕天使中，同样有不少，对此表示不理解。 　　唯有一旁的玛门恍然惊觉。短暂的沉默之后，终是回忆起。 　　那是他，或者说曾经的路西菲尔，在将叛乱挑起，对着神明刀剑相向时，说出的话语。表达出的理念。 　　从九重天国到人间，再到九重地狱。而后又回到这至高的天上。 　　他似乎是将过往抛却，同昔日的路西菲尔，再没有任何相同。 　　然而自始至终，却又好似是不曾有任何转变的。他...... 　　“当真是足够理智清醒，足够傲慢啊。” 　　他抬手，使他的身影，连带着水晶天里的一切，在一众的堕天使、魔族及天使眼前隐没。 　　叫他们再回到第八重恒星天中。 　　他的话语，在一众生灵耳边响起，灵魂深处回荡。 　　表示出他意已决，必不会再更改。 　　无声息处，有谁勾唇浅笑，发出无声的评判与言语。 第95章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他放弃了这一切，放弃了那唾手可得的神位？” 　　天国的牢狱之内，哈尼雅开口。 　　语音尖锐，瞳孔瞪大。面色与神情间，带着明显的不可置信和茫然。 　　他显然是不能理解，更无法想象。他的“母亲”，那叫路西法的，究竟想要什么，又在做什么。 　　可曾知晓，自己放弃的，究竟是什么？ 　　“同父神为敌，要将自己的王座高举，在那至高的天上。难道不是他的目标，不是他想要的吗？” 　　那又有什么，是较之以将祂彻底取代，更好的呢？ 　　这分明，分明是父神所能给出的最大诚意，不是吗？他路西法又有何拒绝的理由？ 　　还是说，这坠落下天际的地狱之主，竟然已经傲慢到，便连神位同样是不屑一顾的地步？ 　　哈尼雅只觉得内心中，一阵说不出的恍惚与荒谬。紧接着伴随着的，是莫名的恐慌，是...... 　　是什么呢？ 　　哈尼雅心中没有答案。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玛门身上时，他却又觉得，玛门应当是知晓的。 　　又或者说，他这血亲，本就较之以他，更加了解他们的“母亲”。甚至是他们的父神。 　　他们的“母亲”同父神之间的纠葛，或许要较之以他想象和以为的，更深更深。充满了波折。 　　所以这会是终结吗？ 　　那一切种种，又是否可以就此画上帷幕？ 　　那原本追随了路西法的堕天使和魔族们，便当真会将这样的结果接受？ 　　哈尼雅心中，实在是有太多太多的疑惑。但他很快便发现，这不过是庸人自扰。是他在徒增烦扰。 　　他的目光之下，玛门很快便翘起了唇角，给出答案。 　　“你既然认为，你的父神，是神圣且不可定义的。那么又凭什么以为，你可以用你的思维和想法，将他揣度？” 　　玛门口中的“他”，是路西法。他似乎是在问过哈尼雅，却又好像是在问过他自己。 　　目光中，隐隐带了几分微不可查的不可置信，和茫然。 　　仿佛这样的结果，同样是他所不曾预料的。只不过...... 　　这才是他的“母亲”，这本就是他的“母亲”。不是吗？ 　　“可......你们可曾想过，他可曾想过，接下来当如何收场？整个天地与世界，又将走向何方？” 　　哈尼雅还是不能理解。又或者说，那短暂且漫长的沉默之后，他内心升起的，是愤怒与指责。 　　是不安和焦躁。 　　在这神明创造的世界里，他似乎是不曾想过，没有神明存在的可能。失去神明存在的结果。 　　又或者说，他们或许可以被迫接受，神明陨落，路西法成为新神的事实。可...... 　　这世间又怎能是，不需要神明，没有神明的呢？ 　　众生的命运，又当如何掌握在他们自己手上，怎么掌握在他们自己手上？ 　　事实上不仅仅是哈尼雅、米迦勒等，甚至于那堕天使与魔族中。同样有不少生灵，对此感到不解，抱有了深深的疑问的。 　　所谓胜利之后的蛋糕划分，从来都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 　　哈尼雅自不认为，他有那个权利与义务，去替路西法担忧。去思考，路西法当如何将这一切解决。可...... 　　可这毕竟是神明创造的世界，是父神，将那一切交在了路西法的手。 　　那叫路西法的，又怎可如此，怎能够如此呢？ 　　他难道便不曾想过，他这样做，所会造成的动荡，带来的后果？ 　　有那么一瞬间，哈尼雅似乎是要对着玛门，对着那自始至终，都不曾对他投以过多目光的路西法发出诘问的。 　　只是他张了张口，牵动嘴角的伤口。叫他不得不回忆起，他是如何被玛门一顿拳拳到肉的“修理”。 　　然后又是如何叫他那血亲，一路提溜着，拖到天国，丢到了这牢狱之中。 　　他自不会认为，自己便因此怕了玛门的。只是内心里莫名的直觉，叫他最好不要将玛门刺激。 　　因为那最终的结果，可能不会是他想要承受。 　　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路西法既然做出了决定，便不会妥协，更不会更改。 　　好在这似乎不能造成什么影响。 　　又或者说，那处在撒旦威严之下的众生，很快便意识到，神明的存在与否。对他们而言，其实并没有任何影响。 　　祂已经离开，已经不知所踪，已经淡出了众人视线无数年。 　　在众生受到的教导里，在他们的认知中。是祂，在支撑着这世界的发展，在使这世间欣欣向荣。 　　但事情的真相...... 　　事情的真相却是，在祂的陨落被得到证实。在祂的存在，被从众生的记忆里抹消。 　　在路西法，将权利的冠冕撇下，拒绝成为新神。 　　这世间，并没有因没有了神明的存在，便走向末日和衰亡。 　　世间的众生，仍还在存在和发展。不同的族群，同样有他们不同的发展轨迹。 　　一切种种，同祂失踪与陨落之前，似乎并没有任何两样。 　　“所以，祂便当真是陨落了吗？” 　　这之后又若干年，有人开口，发出疑问。 　　那人问向的，是哈尼雅。 　　这天使终是被玛门，从天国的牢狱里放出。远远打发到地狱深处。 　　毕竟......按照玛门的说法，他既然有手有脚，便应该创造价值。而不是在天国的牢狱里，混吃等死，浪费粮食。 　　天使与堕天使，甚至是魔族。 　　在神明陨落之后，在这由路西法开启，却又似乎未曾全然开启的新世界，新时代里，似乎不再有任何区别。 　　能够带领天国走向鼎盛的黄金时代，又在第九层地狱里，打造出不逊色于耶路撒冷圣城的地狱之主。 　　即使放弃了那唾手可得的神位。可...... 　　可是什么呢？ 　　不管是作为路西菲尔，还是作为路西法。你都无法否认，他的优秀。更无法质疑，他的能力。 　　他有足够的手段，将整个天国甚至是地狱，建造成他想要。 　　这并不是说，这其中没有鲜血。更不是说，不曾伴随着厮杀与背叛、觊觎。 　　只是他有足够的力量，去平定这一切。更有足够的耐心，做出安排与周旋。 　　最终的种种复杂情绪过后，神明的所作所为，对他而言，似乎不曾有任何影响。 　　漫长的时间，或许会将一切抹去和修复。 　　事实上在哈尼雅走出天国，再踏足这地狱之前。哈尼雅已经很久很久，不曾听到过有关神明的讨论。 　　祂的存在，已经消失在世人的印象里，记忆中。只是...... 　　哈尼雅并不在此之列。 　　他张了口，试图传播神明的信仰。将属于父神的福音，在这地狱里传播。 　　但事实却是，他无法对着那地狱里的生灵，说出有关神明的分毫。 　　直至那某一日，他遇到了一个“怪人”。一个将身形与面目，俱是隐藏在宽大的兜帽和斗篷里。 　　平平无奇。全身上下，不曾有任何特殊及异常的人。 　　有异样叫他无视。他下意识的开口，将内心里的话语诉说。将心中的苦闷发泄。 　　然后他听到了那人开口，发出言语，问出疑问。 　　自然而然的，他忽然想到了很久之前，他最后一次见到神明之时。 　　那是他从地狱里回返，再回到天国。 　　但你若要问他，他究竟看到了什么。在见到神明之时，又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他同样是无法说明的。 　　有冥冥中的力量，在将他的意识与记忆阻隔。 　　只是鬼使神差的，他抬起眼，直直的看向那人。开口，问出疑问。 　　“那么您希望祂陨落吗？路西法陛下。又或者说，您可是希望祂归来？” 　　他的目光之下，双眼映照之中。那人头上兜帽滑落，露出的，恰是一张同他相同而又不同的颜。 　　黑发黑眸，眉眼秾丽，目光含笑。只是站在那里，便足以将所有的光华敛尽，成为所有生灵的焦点。 　　那是，他的“母亲”。 　　只是世间的父母、兄弟是怎样的，是如何相处的。他们之间，从一开始，便注定了不会是如此。 　　不会是那般安宁与祥和，充满了所谓的温馨。 　　他听到了路西法开口，看到了路西法露出嗤笑。 　　地狱的血月之下，路西法以手撩过耳侧的发。轻描淡写，却又充满了刻薄与尖锐道： 　　“你说，我是更愿意相信，这世界会走向毁灭，万物终将消亡。还是相信，祂早已经陨落和死亡？” 　　他必然是不会相信，祂已经陨落和死亡的事实的。只不过...... 　　哈尼雅看到他伸出了右手食指，以指抵住了唇。 　　他说，“祂陨落的世界，究竟会走向如何，你同样是看到了，不是吗？祂存在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祂，必然会陨落，不会再归来。” 　　他似乎早便洞悉了哈尼雅的想法，更洞悉了...... 　　所谓唾手可得的神位之后，暗藏的陷阱与阴谋。可...... 　　“您便如此深恨于祂，不愿将祂接受。便连祂的歉意，同样是要曲解吗？” 　　哈尼雅似乎对此，感到了绝望。但...... 　　“祂难道不曾告诉你，若我将那神位接受，会面临什么，会怎样吗？” 　　路西法反唇相讥。 第96章 　　路西法在哈尼雅的目光之下，将自己的推测说出，将另一种可能展现。 　　在他的猜测与揣度里，在他所相信的“真相”中。祂定然是还存在着，还活着的。 　　并未曾陨落，更未曾消亡。 　　只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世间并不需要一位还活着的神明。祂所有的安排与馈赠，更非是他想要。 　　他不是神，不会成为神，不会走向祂想要他走上的道路。更不会踏上祂的陷阱，抑或者将祂原谅。 　　对祂感恩戴德，期待祂的归来。 　　他较之以他想象的，更加记仇。并且更加清醒，和理智。 　　他是祂的造物，可...... 　　他从很早之前开始，便尝试着将祂赋予的一切挖出，从血肉里剥离。铸就他自己的人格与尊严，和一切。 　　曾经的路西菲尔，或许因祂而存在。但现在的路西法，却并非是如此。 　　他曾在黑暗里无数年。 　　在孤寂中，做出推衍和谋算，将心血煎熬。 　　他很清楚，他的目标与敌手，从来便不是这世间的任何生灵。而是祂。 　　是那全知全能的造物主。 　　但这并不代表，在祂的失踪与离去之后，他便会失去了所有的目标。变得无所适从，不知当如何是好。 　　祂是他人生里的不可分割。但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祂不存在。 　　宁愿祂，不曾对他造成任何影响，同他有过任何交集。 　　这似乎是不可能。又或者说，是如此的唾手可得。 　　只要他接过那神位，成为这个世界里，新生的神明。 　　那么他大可以，逆转过去现在与未来。将所有有关祂存在的痕迹，尽数扭曲和抹消。再不存在。 　　但那样的他，又是否还是他？同祂之间，又有何区别？ 　　他无法知晓那答案。只是清楚，那定不会是他想要。更不会是，世人所看到的那般简单。 　　祂绝不会，更不可能会，有那般善意，那般好心。只是...... 　　他看到了哈尼雅的目光与神色，在发生变化。更看到了周遭的色彩等种种，仿佛是在被剥离。 　　祂从哈尼雅的身形里走出，出现在他眼前。将他所有的视线占据。 　　天地间所有的一切，仿佛是在被静止和远离。 　　唯有他与祂的存在。 　　“满口谎言的骗子。” 　　唇角笑意凝固。他在祂望过来的目光里，说出言语，给出评判。 　　故作轻松的面容里，带着理所当然，带着深深的冷意和讥诮。 　　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的，祂又怎可能是为了他，放弃所有，放弃一切呢？ 　　祂不过是想要，同此前对待路西菲尔一般，将他高高捧起，而后摔落。 　　看着他的绝望，痛苦和挣扎。 　　并且以此为愉，将其看作是一场游戏。不是吗？ 　　“不是的，路西。” 　　他听到了祂开口，做出否认。看到了祂走近。以一种再亲密不过的语气和姿态，对着他说出言语，给出解释。 　　祂伸出手，似是想要将他触摸，想要以指尖抚过他的面。 　　但回应过祂的，是他偏了头，目光里一片冷漠和戒备。 　　他显然是认定了，祂对他是不安好心的，是恶意的。 　　又或者说，是祂在一次次的，将他对祂的情意与信任消磨。以致于...... 　　祂的指尖在虚空里停留。祂与他之间，好似是陷入到了对峙和僵持。 　　良久，祂开口，对他道： 　　“我没有想要再欺骗你，更没有再试图，要将任何陷阱设下。我只是......” 　　想你念你，想要和你在一起而已。 　　但很显然，这样的话语是不能将他打动，更不能将他说服的。 　　他的目光之下，祂于唇角泛起苦涩的笑容。将手在虚空里抹过，将画面呈现。对他道： 　　“相信我，路西。即使你接受那神位，你坐上那位子......” 　　伴随了祂话语显现的，是不同的可能被截取。 　　是本当在祂推衍之内的，这世界的另一种走向，在虚空里展露出来。是...... 　　路西法会将祂彻底取代。 　　并不曾有任何路西法想象中的，陷阱或危机降临。更不曾有任何的，阴谋和隐患存在。只不过...... 　　“你又何必是欺骗过你自己，又意图欺骗过我呢？耶和华。” 　　他抬手将虚空里的景象抹灭，似乎是在为此感到不解。 　　开口，目光静静的望向神明，认真道： 　　“你问问你自己，若我当真将那神位接受，我会……” 　　“你会是我的神后，会将我的权柄与御座共享。会同我一起，在那水晶天中，永远永远。” 　　他未尽的话语中，祂终是将面上神色收敛，给出答案。 　　给出隐藏在那神位陷阱之下的，真正可能。 　　所谓旧神陨落，新神降临。不过是谎言，是欺骗。 　　行走在时间长河上的造物主，又怎会真正陨落和消亡呢？不过是…… 　　是祂，要将他锁在身边。要将祂的猎物，诱导至祂的怀。 　　要以此为诱饵，使他们再不可分离。 　　“所以，这便是你想要的吗？雅赫维。” 　　祂“诚实”的话语落下，他终是开口，再唤过那许多未曾唤出的，属于祂的名。 　　目光中，似有几分不解和茫然。 　　“你叫我如何相信，你在做了那一切之后，兜兜转转，想要的，竟只是……” 　　同他在一起而已。 　　他何曾有这样的魅力？又何曾可以使他的造物主费尽心思，将那所谓假死陨落的一幕幕上演？ 　　这并非是他在妄自菲薄。只是他并不相信，祂所谓的真情与爱意。 　　更不相信，祂...... 　　祂会真心实意的知错和悔改。 　　想要同他将关系修复，将未尽的诺言完成。 　　祂在他的心中，并没有任何信誉存在。但...... 　　“你竟是如此想我的吗？路西。” 　　祂好似是在为此感到忧伤，仿佛是在为此感到痛苦。却又强颜欢笑，在他的目光之下，再是陈恳与真诚不过道： 　　“你还不明白吗？路西。你是因我而存在的。我同样是因你，才在此驻足和停留。” 　　祂说，“你是我在这世间的锚点，你本可以将我驱逐。但......” 　　祂温柔且坚定的牵了他的手，覆在了自己的心口。靠近“心脏”的位置。 　　有属于祂“心脏”，甚至是这整个世界的跳动，一下一下的，间隔了皮肉，传递到他的观感。 　　传递到他的心头。 　　祂说，“我很高兴，很欢喜，你从不认同过我的陨落和死亡。路西。” 　　祂是神明，是行走时间长河之上，同世间本没有太多相干的神明。 　　祂自不会陨落，更不会消亡。可...... 　　可什么呢？ 　　茫茫宇宙，无穷世界。祂本不该在此驻足和停留，更本不当对那世间的种种，有过多的关注和参与。 　　祂天然的，便超脱在所有生灵之上。同那所谓的造物之间，本不当有任何共情。 　　但就如船行在水面，如果不想成为孤舟，不想迷失在那茫茫时空与宇宙之间。祂总归是当有一个锚点的。 　　这锚点的力量不可太强，不可太弱。不可将祂制约和影响，更不可将祂定义。 　　需得信仰祂，供奉祂。相信祂的大能，将祂的光辉与荣耀传递。 　　路西菲尔也好，路西法也罢，俱不是祂选定的锚点。更不是祂最初的想法里，同世间的联系。 　　他于祂而言，是...... 　　是祂的造物，是祂的天使。是祂，不可复制的奇迹。 　　见之便心生欢喜，怦然心动。只恨不得，能够将所有的美好赋予。将祂的一切，同他分享。 　　但神性的霸道与排他却又注定了，这根本便不可能。 　　在这祂所创造的世界里，祂同样是无法将造物与造主的界限打破，再造出一尊神明。 　　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在祂意识到，他已经成为祂的锚点之际，他…… 　　祂本当是要杀了他，要将他抹去的。 　　从他成为祂同此世间的牵连，从路西菲尔无知无畏，且充满爱意的在内心里，试图将祂的形象勾勒开始。 　　这近神的造物，便已经是对祂造成了威胁，已经是具有了亿万分之一的，将祂取代，使祂陨落的可能。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日，在某种可能中，他便真的是能将祂彻底杀死，使祂再不存在。 　　祂的神性与直觉，绝不会容许这点。更不会任凭了这一切的发生。只是…… 　　“我下不了手。我的大能，无法将你摧毁，无法使你的意志弯折。” 　　祂似乎在笑，在欣喜于这样的结果。在…… 　　为此感到庆幸。 　　祂说，“抱歉，我其实是有意沉睡，有意将恶意凝聚，要使你堕落的。” 　　祂要将锚点转移到祂选定的，人类的族群身上。祂看到了他堕落的未来。 　　祂是神，并非坐以待毙，等待命运降临的庸人。 　　祂神性的霸道与独一，以及人性里对他的占有，在冲突和纠缠。 　　衪嚣张自负的以为，祂可以一劳永逸，可以将一切解决。 　　他会在黑暗中堕落和沉沦，而祂，会以魔神的身份，将他庇佑。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将那对祂的信仰放下。不再莽莽撞撞的，试图将祂定义。 　　祂可以给他想要的一切，但独独，不可以超出祂的界限。不可以叫祂感到威胁。 　　即便那是不可能中的不可能，是几乎不会被实现。 第97章 　　掌下的，那间隔了皮肉的触感，似乎是在如同岩浆一般，变得灼热与滚烫。 　　但较之以这更加滚烫的，却是神明的目光。是祂目光里，不再有任何隐藏与遮掩的情意。 　　密密麻麻，便如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一般。要将路西法缠绕和包裹。 　　他可以冷漠且决绝的，将祂拒绝。但...... 　　他似乎陷入到了那一瞬间的迟疑与权衡。他作为魔鬼的本能，仿佛是在因此展开算计。 　　算计得失，算计利弊。算计他可以从中，获得什么，攫取什么。 　　又是否可以彻彻底底的，将祂解决。 　　他的姿态等种种，俱是落到神明的眼。但，主不在乎。甚至是乐见其成的。 　　相较祂所看到的未来而言，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 　　祂有信心同样是有自信，使一切按照祂想要的发展。使他们之间，必不会走向不可能。 　　即使这需要祂的示弱与妥协。需要祂一点点的，展开精心的诱捕。 　　但至高的神明想要的，又怎能不会被实现呢？ 　　祂不想要，更不会容许，祂的造物逃脱祂的手掌。同祂走向陌路，再不相逢。 　　祂不会改变。又或者说，祂不过是换了目标与方式，要将生长在他们血肉之间的尖刺拔除。 　　祂说，“我后悔了。早在很久之前，你坚持了对我的信仰，从地狱里走出。再回到这世间。” 　　那是在祂以魔神的身份，将路西菲尔转变成堕落的魔族之后。 　　不，不仅仅是如此。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即使是那叫祂以纯粹恶意凝聚，要使他堕落的魔神。同样是会被他吸引，愿意为他放弃一切的。不是吗？ 　　所以祂将一切掩去，将他再带回天国。要使他陪伴在祂身边，永远永远。 　　祂“复活”了弥赛亚，要将自身，作为自身的锚点。要同祂的天使，直至世界的终焉。 　　然而傲慢的神明却忽视了，建立在欺骗与谎言之上的感情，本就是空中楼阁。是他所不能接受。 　　祂的路西，可以在无望的深渊里，在魔神身下，将对祂的信仰保持。 　　自然是同样可以，在察觉到“真相”。察觉到祂对他，甚至是这众生的欺骗与愚弄之后。 　　同祂为敌。对着祂拔剑相向。 　　这是彼时的祂所不能理解。 　　因为祂自觉，已经给予了他太多太多。为了他，妥协太多太多。 　　祂本当，是要将他抹去，要使他不复存在的。 　　但祂给了他选择。为了他，改变了最初的想法和打算。 　　他又有何原因有何理由，不将那一切种种，不将祂所安排的道路接受呢？ 　　雷霆雨露，这世间的一切所有，俱是祂的恩赐与馈赠。 　　一个造物而已，又怎可奢求太多。又如何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将祂的意愿违逆呢？ 　　祂无法同世间的造物与生灵，有任何共情。更不能理解，他在知晓被欺骗后的愤怒。 　　祂以为的妥协，对他而言，不过是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施舍。 　　他们间的分歧，从一开始，便已经注定。可...... 　　“路西，我想过放手，想过给你自由的。” 　　祂目光温柔，神情缱绻。将一切袒露在他面前。似乎再没有保留，更没有隐瞒。 　　祂说，祂在他从创界山上跳下之后，将天国里的一切种种，有关路西菲尔的存在与痕迹掩埋，珍藏。 　　试图将他忘却。 　　不再对他，投之以任何的目光和关注。 　　祂想要将他放任。 　　想要任凭了他，在那黑暗与绝望中长存。但...... 　　时间对祂而言，本没有意义。却又因了他的存在，变得格外悠久与漫长。 　　以致于祂的目光，根本便无法从他身上挪开。 　　纵使间隔了漫长的空间，悠久的距离。 　　遑论是在祂将未来推衍，看到了他们之间的对立与不可能之后。 　　祂无法，更不可能，任凭了那一切的发生。使他们走向那样的结果。 　　祂从至高的天上走下。走到那地狱之中，要给自身套上枷锁。 　　祂似乎终于是意识到，祂早已经是在同他的博弈中，一败涂地。再没有胜算。 　　在祂自以为替他安排好了一切，想要使他堕落，又想要将他强留在身边时。甚至更早之前。 　　祂又何尝不是在那所谓的深渊里，越陷越深，再无法自拔？ 　　甚至于祂的锚点，自始至终，都未曾转移。是他，且仅仅是他而已。 　　祂以指撩过他耳侧的发，开口，对他道： 　　“我将一切都交给你，是你，且仅仅是你，可以决定我的去留。” 　　决定我是否要存留在此世间，是否要，走向陨落和消亡。 　　所以这是什么？ 　　是祂新的陷阱与愚弄，还是诡计？ 　　路西法扯了唇，似乎是要因此而发出嗤笑。 　　但他的清醒与理智，他感知到的一切，却又好似是在告诉他。祂口中所言的，或许是事实。 　　是他，将祂强留在此世间。不曾放下过，祂同这世间的牵连。 　　这又怎么可能？ 　　他只是，只是...... 　　不愿相信，更不可能相信，祂会如此轻而易举的，走向陨落和死亡而已。 　　难道这同样是错？ 　　还是说，真的是他，给了祂重回到这世间，再出现在他眼前的机会？ 　　他的指尖微微蜷曲。仿佛终于是意识到，他们之间的纠缠，或许较之以他想象的，更深更深。 　　他听到了祂说，“不要拒绝我，路西。我......” 　　回应过祂的，是他以掌扇在了祂的面。 　　是他唇角牵起，身形一步步后退。 　　他说，“那我可当真是幸运。” 　　幸也不幸。 　　神明的目光与关注，对这世间的造物和生灵而言，本就是恩赐。是灾难。 　　是不可想象的灾劫。 　　是稍有不慎，便要万劫不复。所以...... 　　“你便不能放过我吗？雅赫维。” 　　他仿佛是为此感到心累和疲倦。难得的，要对祂示弱。只不过...... 　　“你同样是爱我，放不下我的。不是吗？路西。” 　　祂似乎在将事实陈述。在将他所不愿承认的真相，揭露和表达。 　　没有爱，何来恨。他与祂之间，本就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不是吗？ 　　祂再凑近了他，倾了身，以唇在他耳侧掠过。仿佛是引诱，又好似是妥协。 　　祂说，“路西菲尔，你曾经的妄念，我应下了，我替你实现。我爱你，在你爱上我之前。” 　　那是祂未曾沉睡，更未曾使他坠落到地狱。 　　出乎了所有人预料，却又如此理所当然的，他爱上了他的造物主，爱上了将他创造的神明。 　　他以妄念生出，以造物的力量，意图将神明定义。 　　他将一切隐藏在心底。他以为，他隐藏得很好很好。可…… 　　造物主全知全能。 　　又或者说，本就是以自身审美和喜好将他创造的造物主。从一开始，便己经是将心遗落了的。 　　即使彼时的祂，根本便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 　　祂对他的欲与念，在无声息中滋长。他…… 　　他同样是爱着祂的。 　　他心念浮动，曾在那世人所不知晓的某一瞬间，生出过要将祂从圣光里拉出，并且独占的想法。 　　他没有，并且从来都没有想象中的坚定与完美。只是…… 　　“你凭什么高高在上？又凭什么，如此居高临下的，要将我施舍？” 　　他咬上了祂的唇，直至鲜血淋漓，有甜腻的血腥味，在他唇齿间流淌。 　　他以荆棘横扫过祂的膝弯，将祂的身影，压在身下。手掌在那脖颈间收拢，目中一片冷然。 　　他说，“没有这样的道理，耶和华。我不需要你，这个世界不需要你。雏鸟总会长大，所有的一切，归将脱离。你不该归来的。” 　　他曾在地狱里，在黑暗中，思索世间的本质，探寻生命存在的最终意义。 　　他试图以各种各样的学说，将祂的存在理解。甚至是…… 　　将祂解读。 　　以造物而非是造主的形势解读。 　　于是最终，他得出了在这神明创造的世界里，似乎是站不住脚的，全然不相干的理论。 　　便如同雏鸟依赖年长者的羽翼一般，在世界的最初，祂创造世界创造万物。使一切存在。 　　可当世间欣欣向荣，当这世界里的一切成长。他们与祂之间，便注定了会有不和，有争吵甚至陌路。 　　祂并不是一个慈爱的家长，一个好脾气的，可以坦然放手的控制者。 　　同样的，他甚至于这世间的许许多多叛逆者，从来便没有想象中的循规蹈矩。 　　在雏鸟高飞，家族里的孩童走向成年。他们与祂，这世间的生灵同造物主之间的联系，便在被减弱。 　　世界的运行与发展，并不是非得需要祂的存在不可。 　　造物的，归将归于造物。 　　他已不需要信仰，更不需要神明。这世间的生灵与造物，同样是如此。可…… 　　“我是为你而来的，路西。” 　　祂开口，语音温柔，喉节在他落在祂脖颈的虎口间滚动。 　　手掌伸出，虚虚的按向他的腰际。 　　“以雅赫维的身份，而非是造物主。” 　　祂脑后银发散落，如同是倾泻了一地的月华。金瞳璀璨，隐隐然间，却又好似是带了几分莫名的威胁。 　　祂说，“我知道你所想。但，回归到这世间的，是耶和华，还是雅赫维。决定权在你，而不是在我。” 第98章 　　无形的丝线，从路西法指尖伸出，将神明掌控。 　　又或者说，是这至高的主，主动将心脏、脖颈等暴露在他掌下，在他眼前。要他感受。 　　这无疑是给了他一种错觉。 　　一种只要他轻轻拨弄手指，收紧丝线。便足以使神明万劫不复，再不存在的错觉。 　　但这又似乎不仅仅是错觉。 　　在神明将“锚点”说出，将过往的种种，于他的耳边诉说之前。他其实便已经有所觉。 　　便已经清楚的意识到，那至高的神明，并没有想象中全知全能。 　　当有什么，是能够将祂牵扯和羁绊。 　　只是他本以为，那是信仰。是众生之意志，凝聚的锁链，在将祂制约。 　　但在他自以为成功，在他带领地狱，攻破天国。这世间的所有生灵，都好似是在认同祂的陨落时。他却知晓，并非是如此。 　　祂，祂定然是还活着的。 　　只是那事实的真相与结果，竟会是这般简单，这般可笑吗？ 　　那同祂存有联系，能够对祂造成影响的，竟会是他，而不是这世间的任何生灵？ 　　他只觉得不解，更觉得荒唐。 　　内心里，更是有什么蠢蠢欲动，想要实践。 　　想要真正的，否定祂的存在，抹去祂的痕迹。同祂之间，再没有任何牵连。 　　他想，即使是那亿万分之一的可能，他应当是同样可以，使他想要的，得以实现的。 　　他并不害怕失败，更不畏惧挑战。只是...... 　　他看到了祂的眼。更看到了祂面上的，那将一切尽在掌握的，可恶的神态与笑容。 　　仿佛他不管选什么，做什么。对祂而言，都没有区别。 　　只要祂想要的，便一定会实现。又或者说，祂的意，终会将这世间的种种，导向祂想要的结果。 　　祂的手掌，在他腰际缓缓摩挲，好似是在期待。 　　期待什么？他做出的选择，还是...... 　　他所生出的反应？ 　　他所能接受，所要带回到这世间的，是雅赫维，还是耶和华？ 　　又或者说，他要选择的，是同祂的对立。还是...... 　　“可以吗？路西法陛下。” 　　祂开口，以笑声从喉咙口滑落。喉结滚动。看似悲悯神圣的面色间，好似因此而染上了/欲/色。 　　属于祂的心跳与呼吸，都好似是在一点点的，变的粗重起来。 　　有无形的触手，在他身后延伸。在一点点的，向着他所在的范围攀爬。在...... 　　做出试探。 　　想要触碰到他的身，甚至是将他吞没。他...... 　　他的眼闭上而后又睁开，终是忍不住目光嘲弄，露出讥讽的笑容。 　　有风刃伴随了他的意，从虚空里生出，握在他的手。穿透皮肉，刺破到神明的胸膛。 　　他唇角牵起，开口，不答反问，对祂道： 　　“这便是你的公义吗？我亲爱的父神。阴险，狡诈，竟然会对你的造物，生出那样的情感。可当真是，令人恶心呢。” 　　他仿佛是在重新的，全新认识过神明。认识过这一步步将“选择”摆放在他面前，导致了这一切的造物主。 　　看似是做出了让步和改变，却又不曾有任何改变的神明。 　　他终于是意识到，那属于他的过往，那叫路西菲尔的曾经。对祂的认知，又究竟是何等谬误。 　　路西菲尔以为的，那仁慈、宽厚、公义，值得信仰与敬爱的神明，或许从来便不存在。 　　那些属于他的，曾经的，过往的信仰与坚持。俱不过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 　　他本是早便已经知晓，和认知到这些的。只是...... 　　只是什么呢？ 　　他的眼角，突然无征兆的，好似是有泪水在落下。 　　以致于他抬手抹过。竟分不清楚，那留存在指尖的，究竟是属于他的泪水，还是祂的血。 　　他面上神情未变，手上动作，更没有任何迟疑。 　　指尖风刃消失，手掌穿透皮肉。他似乎，握住了祂的“心脏”。 　　有莫名的节奏与律动，传递到他的耳。传递到他的灵魂。仿佛是从他内心里，在发出絮语。那是...... 　　是天地、日月，山川与河流。是这世间，所有的一切，在他眼前展开。 　　将他的感官与思维充斥。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相当奇妙的感觉。是...... 　　是什么呢？他突然意识到，他其实是无法同祂割裂的。因为...... 　　“抱歉，路西。” 　　祂以指在他的脸侧抹过，口中发出叹息。祂的手，覆在了他的手腕。 　　祂说，“我爱你，不管是耶和华还是雅赫维。” 　　是我神性，还是人性的那一部分。又或者，当我在以不同的身份，出现在你面前之时。 　　俱是如此。没有任何改变。只是...... 　　神明的世界，与所看到的一切，同世间的造物与生灵间，并不相同。即便是祂...... 　　祂本就不能同他共情。 　　但这不重要。 　　祂说，祂愿意为他改变。愿意将祂的命脉与锚点，甚至是“心脏”，交在他的手。 　　祂告诉他，那叫他以为是不存在的，充满了仁慈与公义的神明，其实是存在的。 　　那是祂，那同样是祂。只是神爱众生，神并非平等的爱这众生。 　　神明的爱与恨，都非是这世间的造物与生灵，所能够轻易承受。 　　祂的消失与离去，或许便是最好的选择。但...... 　　祂终究是自私且任性的神明。祂无法忍受，更不想他们彼此，走向再没有希望的未来。 　　这并不是他们之间，第一次重复过那相同而又不同的轨迹。 　　走向彼此仇视，又或者说，他对祂再不原谅的未来。只不过...... 　　“我的心脏在你掌下。世界的心脏，同样在你掌下。你会做出选择的，不是吗？路西。” 　　“所以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吾神。你凭什么以为，破镜可以重圆。已经燃成灰烬的沉香，可以再被......” 　　他忽然住了口，恨恨的瞪向神明。眼尾泛红，现出几缕绯色。 　　只因破镜重圆也好，燃烧成灰烬的沉香再复原也罢。对造物主而言，都算不得为难。 　　是祂可以达到和实现。 　　至少，要较之以动摇这倔强的造物，更加简单。 　　以致于祂的内心，其实同样在打鼓。在不安和忐忑，充满恐慌。 　　祂曾在困守水晶天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横跨了过去现在未来，游走时间长河。 　　看到了他们不同的可能与发展。 　　祂不止一次的，要做出改变。 　　不管是阻止路西菲尔从创界山上跳下，还是将地狱里的路西法抹去记忆，再带回天国。 　　抑或者名为将他投到火湖，镇压在末日火山口。实则关进以黄金铸就的牢笼，锁在水晶天内。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祂的路西从来就不是什么逆来顺受的。从来就不曾放过，任何一个打击报复，可以逃脱祂控制的机会。只是…… 　　只是什么呢？祂本以为，他们当如此纠缠，直至永远永远。 　　那并非是祂所不能接受。可他却终究是感到了厌烦，选择了自我毁灭与离开。 　　那是祂一次次将时光逆转，甚至是世界重启，所不能阻止。 　　问题的根源与症结，舍祂之外，并没有任何旁人。是祂，造成与导致了那一切的发生。 　　祂或许是知晓，真正的补救当是什么样的。可做为当局者，做为神明，祂…… 　　“将世界的命运与发展，链接在你的心脏。这便是你的诚意吗？耶和华。” 　　他终是抬了眼，认认真真打量过神明。再一次的，以手扇在了祂的面。 　　他说，“怎么，你是害怕我不接受你，要将你驱逐，将你的心脏捏碎吗？” 　　回应过他的，是神明坦然承认。开口，给出回复。 　　祂说，“我自然是害怕的，路西。” 　　怕我在将我所有的命门，交诸在你身上之后，被你驱逐，被你拒绝。再不能出现，不能陪伴在你身边。 　　看爱你，爱着你。 　　更怕你会将我忘却，将我抛弃，投入到新的感情，爱上旁的造物与生灵。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全知全能的造物主，纵使再如何算计精深，将一切尽在掌控。可…… 　　祂终究是怕的。 　　所以祂放任了他攻破天国，将他们之间的聪加深，成为祂的锚点与制约。 　　使他，真正拥有了将祂定义与驱逐的力量。祂将祂的心脏与命脉，放在他的手，被他掌握。 　　可同样的，祂彻底融到这世间。同那日月与星辰，和天地间的所有，和被祂创造的一切，同呼吸，共命运。 　　祂即是这世间，是这世间的一切。 　　他可以厌恶祂，拒绝祂。但祂想，他当是还爱着这世界的。 　　只要他想，只要他愿意，祂可以变成一切他喜欢的，能接受的样子。 　　祂扬起了唇，开口，仿佛是引诱，又好似充满了无限温柔与深情道： 　　“你要杀我吗？路西。或者说，你可以自己动，睡我。” 　　祂似乎是要使他安心，要做出最真挚与强烈的剖白。 　　祂说，“不管是耶和华，还是雅赫维，都会爱你。不会再枉顾你的意。” 　　那所谓的选择对他而言，都是安全的，不具有任何危胁。 第99章 　　“你可当真是无耻啊，吾神。” 　　路西法沉默良久，终是发出言语，给出评判。 　　他的手掌从神明的胸膛里抽出，指尖在祂的唇瓣间流连。如夜一般深沉的目光里，倒映着祂的颜。 　　他眼中所看到的一切，无疑是美丽的。是符合他的审美，并且足够将他引诱。 　　这毕竟是他的造物主，是将他创造的神明。 　　他的审美与一切，俱是由祂创造，经祂影响。在漫长的时光中，同祂趋同。 　　又或者说他本就是近神的生灵，是祂同样不可复制的奇迹。是祂按照祂的想法与意愿，一点点塑造。 　　他当是喜欢祂，爱着祂的。可...... 　　祂唇角的笑意，在他的目光里凝固。却又一点点绽开，开口，对他道： 　　“我若是不无耻，路西，你还会再见我？给我同你说话的机会吗？” 　　祂似乎是将他那充满了嘲弄的话语，当成了夸赞。又或者说，是祂在一步步向他靠近。 　　在以此，意图将过往的隔阂等种种消抿。 　　祂太清楚祂的造物，太清楚祂的天使。 　　自然是清楚，祂的路西，远较之以祂想象的更加记仇。更加固执且充满坚守。 　　他的骄傲是祂一手捧起，是祂不断放任。他的傲慢，更是祂亲口评定。 　　他较之以所有人以为的，都更加璀璨夺目，充满光辉。 　　并不会因那黑暗的存在，便就此消亡。又或者说，那只会是将他装点，使他更加夺目且...... 　　充满了致命的诱惑与吸引。 　　这是祂的蔷薇，是祂的玫瑰。是祂...... 　　纵使是鲜血淋漓。那一切种种俱是成为乌有，亦不愿意放手的存在。 　　祂足够理智，足够冷静。却也足够任性，偏执和疯狂。 　　祂一次次将时光逆转，将世界回溯和重启。 　　想要寻求的，自不会是一个不可能的结果。是一个他们终将陌路，走向悲剧的未来。只是...... 　　只是什么呢？ 　　祂曾看着他在黑暗里，在永恒的孤寂中，挣扎和沉沦。祂曾任凭了一切的发展，任凭他走向深渊。 　　祂不再出现在他面前，更不再有任何打扰。 　　祂任凭了那晨星的落下。任凭那本当叫祂捧在手心里的玫瑰，在黑暗里凋零。祂...... 　　祂不曾告诉过他的是，这是他们不知多少次重逢。是祂在既定的命运里，他们终将走向的未来中，做出改变。 　　祂在以祂的血肉将他喂养。一步步的引导着他，向着祂的方向靠近。 　　更在这过程与时间里，试图做出改变。试图同他共情。 　　祂在祂的神性与人性间，做出了抉择。更是再清楚不过的知晓，祂若是放弃，他们之间...... 　　他们之间又如何能有未来？不，不仅仅是未来，便连过去与现在。同样是会被掩埋，会消失殆尽的。 　　所以祂如此，且只能是如此。处心积虑且没有底线的，要将一切改动和变化。要...... 　　要将他绑在身边，再不分离。 　　要将自己，对着他送上。 　　但即使是如此。即祂他似乎，已经做足了万全的准备。 　　祂的内心，却无疑是在充满了期待，忐忑和游离。 　　祂的眸光落到他的眼，竟看不穿他所想。更看不穿他下一步，会做出的选择。 　　他会答应，会同意吗？ 　　他应该，是不会将祂拒绝的吧？ 　　祂的呼吸，在不知不觉里变得急促。那从他抽出的手中，落回到祂胸腔里的心脏，正在一点点蠕动和颤动。 　　发出一声声微不可查的，仿佛是带有了奇异律动的声响。 　　所有有关他的一切，对祂而言，俱是未知、茫然与挑战。 　　即使祂全知全能，可在面对了他，面对了他所要做出的抉择时。祂早已失去了所有的掌控。 　　只能如那世间的凡夫一般，妄图做出改变。等待他的宣判。 　　然而祂的目光里，他唇角笑意勾起。却又在下一瞬间，转变为狠厉。 　　他眸光森寒，以那从祂胸腔里抽出的手，再落到了洞开的皮肉间。捏住了祂的心脏。 　　他说，“世间存亡，毁灭与否，同我何干？你莫要忘了，我是撒旦。” 　　是所有正神教会宣称里，要给世间带来灾难与噩梦的撒旦。 　　他似乎是要使祂认识到，他早已经不是路西菲尔。更不再是，那个对这世间种种，充满善意与美好的生灵。 　　他又如何，是会去为了这同他不相干的世界的存在，选择妥协呢？ 　　他与祂之间，难道还会再有什么情意不成？ 　　他是与神为敌的撒旦，他是当在知晓祂弱点的第一时间里，做出行动，要使祂万劫不复才是。 　　他是应当，要将掌下的“心脏”捏碎，要将一切终结的。 　　他并不畏惧于，彻底的陨落与死亡。更不介意，让这所有为他陪葬。只是...... 　　只是什么呢？ 　　他柔和了面色，开口，对祂道： 　　“为了你，不值得。雅赫维。” 　　他捏住了祂心脏的手，再一次的松开，将祂的心脏放回。以祂那洁白如雪的袍袖，擦拭过手指。 　　他直起了身，如一缕看不见摸不着，抓不到的清风一般。从祂身上离开，站立在一旁。 　　侧目回首，对着那伸出了手，好似是要做出挽留的神明道： 　　“这世界很好，和我一起看看吧，雅赫维。” 　　他没有给出答复，却又好似是做出了选择，做出了妥协。 　　但他回首望过来的目光之下，神明却只觉得迷茫。 　　祂本应当感到开心与愉悦。得意于自己想要的得成，和他的妥协的。 　　但事实却是，祂的内心里，升起莫大的不安。祂所看到的过去现在与未来，并不能够，给祂以任何指示。 　　便如同路西法在再回到天国，将撒旦的王座与旗帜，在至高的天上升起。 　　在神明陨落的信息，传递到世间每一个生灵的心头。 　　他不觉得欢喜，只觉得茫然与无措。 　　只觉得怅然若失。 　　好似是有什么叫他所忽视。 　　从内心里，本能的觉得，一切种种，并没有他想象的简单。更不会如此轻易的，被达成。而是会有...... 　　会有什么呢？ 　　深渊？陷阱？ 　　祂无法给出一个答案。但他望过来的目光之下，祂自然而然的生出了笑容，给出了答案。 　　目光宠溺且深情，对着他做出应答。 　　祂起身，行至他面前，小心翼翼的、带着试探性的牵起了他的手。祂...... 　　祂挑眉，似有几分意外。 　　意外于他似乎，将这一切默许。意外于祂的造物，并没有将祂拒绝。更没有利刃相向。 　　与祂不死不休，再没有任何可能。 　　即便眼下的种种，本就是祂所谋算。本就是祂所希望。可...... 　　祂只觉得，这一切种种，如同一场幻梦一般，充满了不真实。 　　祂同他十指相扣，看到了他的目光，轻飘飘的落在了祂的胸口。 　　那血肉淋漓，尚未叫祂以神力恢复的地方。 　　祂听到了他说，收拾干净。 　　他关心我？ 　　他尚且还喜欢我！ 　　还爱我！ 　　他在担心我的身体，担心我的一切！ 　　祂翘起了唇，脑海中，似是有漫天星火升起，无数烟火绽放。 　　连带着这世间的一切，都仿佛是受到影响。都仿佛是，因此而充满了欢喜及愉悦的气息。 　　他们在地狱里走过，直至那潘地曼尼南的王城。 　　祂看到了他指了那镶嵌在墙壁，雕塑间的珠玉宝石。悬挂在帘幔间的丝绸等种种。对祂道： 　　“是你，对吗？” 　　祂知晓他说的，是他从创界山上跳下的最初，玛门于第九重背叛地狱里发掘，对着他献上的财富等种种。 　　祂点头，对着他说出言语，做出解释。 　　将内心剖白。 　　祂说，“我后悔了，我早便后悔了。路西。我不该......” 　　祂未尽的话语之下，他忽然开口，将一切打断。 　　他说，“但这一切种种，发展至而今，并不是因为你。不是吗？雅赫维。” 　　那是自然。 　　不仅仅是此处。还有人间，甚至是那天国。那所有的种种，在最初始之时，或许是因祂而存在。 　　可到了后来...... 　　到了后来，同祂并没有太多的相干。 　　万事万物有时，有定律。有天数和生长，兴衰更替。 　　祂本当制定规则，本当身处在这世界中，却又游离在此之外。 　　高高在上，永远公正和公义。 　　不为这世间的任何所动。 　　讽刺却又理所当然，再合乎情理不过的是。世界的最初，或许需要神明的存在与支撑。 　　便如同，婴幼儿从母亲的血肉中生出。在他们的呵护与帮助下，一点点成长。 　　承受家长的威严，与他们选择和安排的道路。 　　可是到了他们成年，在雏鸟飞出年长者的羽翼。 　　他们终将渐行渐远，充满了抗争和不谐。 　　终有一日，那权柄会被移交。曾经的雏鸟，会走向成年。走上他们自己，所当有的道路。 　　神明的存在与否，在那样的时候与时机，便不再重要。 　　又或者说，祂的不存在，不插手对这世界而言，方才是最好。 　　是这世间的一切，该有自己的发展。 第100章 　　神明的目光之下，路西法在露出笑容。 　　清浅宁静，如同一朵水莲花的盛开。好似是昔日的路西菲尔，再在他眼前出现。 　　可昔日的路西...... 　　昔日的路西，又是怎样的呢？ 　　正直，善良，拥有这世间的一切美德。是这世间之最美好。 　　他是美好的，他看到的世界，以为的神明，同样是美好的。并没有任何肮脏与瑕疵，抑或者是不洁。 　　他以为，他是在辅助了神明，将这世界建造。要使这世间的一切，俱是欣欣向荣，焕发光彩。 　　他以为，他是在将祂的光辉与荣耀维系。在使祂的恩泽与福音，遍布到这世间。 　　他以为，他爱这世界的初衷，是因为爱祂。是因为，他想要使祂创造的一切，变得更好。 　　但事情的真相与结果，并不是他所想。更不是他以为的，那般神圣，那般简单。 　　当然，这不重要。可...... 　　祂将那真相打破，将那一切揭开。显露在他面前。亲手促成了他由路西菲尔，向着路西法的转变。 　　但路西菲尔也好，路西法也罢。在祂看来，是路西，俱是祂的路西。 　　并没有任何转换，更没有任何改变。 　　自始至终，都是那将祂吸引，使祂驻足。并且一步又一步，走下神坛，陷到这十尺软红中的造物。 　　所以明知前路是劫，是陷阱，是看不见的深渊。祂仍是义无反顾，清醒沉沦。 　　清醒的看着自己，越陷越深。 　　直至满心满眼里，俱是他的模样。 　　这并非是说，祂便不曾想过从源头上将一切解决，抑或者将他彻底抹去的。只是...... 　　自以为超脱世间种种之上，却分明是深陷了其中的神明。 　　最终发现，祂所做下的一切，都只是在促成了那结果的到来，加深了他们彼此之间的纠缠而已。 　　祂爱他，是如此爱着他。却又一次次的，将他伤害，使他陷入痛苦。 　　所有的种种，俱是因祂而始。因祂，而走向不谐。 　　但你若是叫祂就此放手，就此同他走向陌路。祂定然是不愿的。 　　祂想过那种种可能，思考过他会给出的种种回应。可...... 　　眼前的这一幕幕，无疑使祂所不曾想过，更不曾看到的。 　　祂看到了明灯三千，万千灯火掩映之下。祂的路西在这潘地曼尼南的王城里，对着祂伸出手，露出笑容。 　　他目光温柔，神情缱绻。黑眸中，好似是有星火跃动。开口，对祂道： 　　“放手吧，雅赫维。这世界不需要你，即使ta是经由你创造。在你的大能之下，欣欣向荣，发展至而今。” 　　他的另一只手，撩过耳侧的发。白得晃眼的手腕，自衣袖间滑落。 　　他语音残酷且温柔，仿佛终于是将过往，将他与祂之间的种种正视。 　　他说，“不管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出现了什么。但就如玛门与哈尼雅可以生活得很好，不再需要我们。” 　　“这世间的一切，同样是如此。不是吗？” 　　神明不言。翘起的唇角压下，笑意凝固。认认真真的打量过这造物。良久，方才开口，语音干涩道： 　　“这一切，同样是包含了你，对吗？” 　　他是祂的挚爱，是祂愿意将一切权柄与荣耀分享，愿意为之妥协的天使。 　　但同样的，他是祂的造物，是经由了祂创造的子。又或者说，这样的身份，其实更在祂与他将一切打破之前。 　　他口中的世界，他口中的，不再需要祂，要让祂放手的一切。又何尝不是包含了他？ 　　祂张了张口，一阵无言。内心里，一片荒凉。可...... 　　可什么呢？ 　　虚空里，隐隐有阴影在滋生。有什么在窸窸窣窣，放肆增长，将要显露痕迹。 　　祂毕竟是神明。 　　疯狂，任性，嚣张且霸道，偏执成魔，一次次将世界创生而后重启的神明。 　　祂在过去现在与未来的时间线上游走。 　　在这经由了祂创造的世界中，一次次显现。将其引导向自己想要的结果。所想要做的，不过是...... 　　寻求一份祂满意的，符合祂希望的未来而已。 　　他与祂的每一次决裂与告别，同样是初见，是最初的开始。 　　祂处在世间的造物与生灵，不能触及的维度上。要同那叫祂本是错过的造物间，寻求永恒。 　　祂如何会放手？又怎么会，真的放手？ 　　祂只觉得，他们之间，或许当有一个新的开始。可...... 　　他那伸出的手，再一次的，按上了祂的胸膛。 　　间隔了衣料与皮肉，仿佛是在感受，祂心脏的一次次跳动。 　　他的手臂勾住了祂的脖颈，吻上了祂的唇。一触即分。便如同那白羽撩动过水面，拂动过心田。 　　叫祂脑海里一片空白，好似是忘记了思考。 　　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是因此而被按下暂停，陷入止歇。 　　祂听到了他开口，说： 　　“你同样是想过放下，想过将这世界放开的，不是吗？吾神。” 　　那是祂将路西菲尔带回天国。将不好的记忆抹去，将祂的天使，变成祂的...... 　　床伴？情人？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祂是真的想过，要同祂的路西一起，永远永远。 　　将这世间的种种，尽数抛下的。只是...... 　　祂用错了方式，用错了方法。 　　祂所谓的真心，在那诸多的谎言与隐瞒，以及对他造成的伤害面前。是如此不值一提，不可原谅。 　　祂于他的目光之下，点了头。张了张口，想要说出些什么。 　　但他其实，已经知晓了答案。更无所谓祂的解释。 　　他的指尖，再一次的，穿透皮肉，刺入到祂的胸膛。 　　他说，“与其让你，一次又一次的，将世界终止。这一次不如让我来，好吗？雅赫维。” 　　他的手，捏住了祂的心脏。捏住了，这世界的核心。 　　世间的存在与否，俨然，就在他一念之间。 　　“路西......” 　　祂璀璨的眸光里，有疯狂与恶意在滋长。语音渐沉，仿佛是带有了淡淡的威胁。只是...... 　　“好，如你所愿。” 　　祂开口，给出许诺。以唇吻在了他的耳侧。 　　祂说，“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 　　愿意为你妥协。 　　祂想，不过是将时间线重走。让那一切种种，再开始而已。祂...... 　　祂失声。终是变了脸色，露出不安与惊惶。语音颤抖道： 　　“停下，路西，快停下。” 　　祂试图将祂的造物阻止。使路西法的行为，被中断。可...... 　　“来不及了，雅赫维。” 　　他开口，亲昵的唤过那属于他与祂之间的，过往的称呼。对祂道： 　　“你从来就不曾了解过我，了解过路西菲尔，不是吗？” 　　白马非马。昨日的我和今日的我，未来的我之间，又是否有所区别，有何不同。 　　这其实是一个难以一概而论，难以说明的伪命题。 　　但如果说了解，世间又有谁能较之以将他创造的造主，更能将他了解？ 　　遑论他们之间的纠葛，远胜其他。只是...... 　　只是什么呢？ 　　昔日里爱着祂的，不曾堕落的路西菲尔，是会如此义无反顾的，将世界保护。将祂创造的一切维护。 　　后来的路西法...... 　　路西法在第九重背叛地狱里困守，画地为牢，将自己囚禁。又何尝不是对这世间的一种维持？ 　　他对祂的信仰，早便已经崩塌。彻彻底底，没有任何存留。他...... 　　他当是，还爱着这个世间的。 　　他说，“让这世界继续下去，存留下去吧，雅赫维。” 　　他指尖收拢，任凭祂的心脏，在他手中碎裂。星星点点，飘散在空气里，逸落到虚空里。 　　他说，“我把你给予的东西，再还给你。带着它，替我看这世间的发展。替我，关心一下哈尼雅和玛门。” 　　还有那追随了他的同伴。以及，这世间的种种。 　　他的身影，如一缕星光，一道幻影一般。在祂眼前消失，再不存留。 　　他对祂那一瞬间里的禁锢，终是散开。祂胸口血肉蠕动，有本是陌生的、属于他的心脏，在那胸腔里跳动。 　　祂茫然的伸出了手。触及到的，不过是一缕清风，一片虚无。 　　祂环顾四周，以目光扫视过天地，扫视过这世间的一切。却似乎，再感受不到，有关于他的分毫。 　　祂咬了牙，以手贴近那胸膛。终是开口，发出一声声的呼唤。 　　祂说，回来，路西。 　　祂的面上，露出不知是哭是笑的笑容。 　　语出威胁。 　　“不要自作主张，路西菲尔。你不会想要见到，那样的后果的。” 　　雷霆与闪电，在祂周围聚集。末日的景象，在这天地间、世界里显现。 　　祂的身形与面目，同样是在变得模糊。在向着不可名状的方向转变。 　　花草与绿叶在一瞬间枯萎，所有生灵的内心，俱是生出莫大的恐惧和臣服。 　　祂似乎是要彻彻底底的，陷入失控。只是...... 　　只是什么呢？ 　　所有的一切，在转瞬之间，归于平衡。祂口中鲜血喷出，终于是意识到，一切，已经是不同。 第101章 　　那是很久之前。在祂，创造出天地间第一缕光，因那光的存在，在水面驻足。 　　祂早便看到了，他们之间的纠葛。更知晓，他会将祂牵绊。会对祂造成威胁。 　　祂试图避免和回避，却又不受控制的，要踏足到其中。等待同他之间的纠缠。 　　祂近乎是以祂所有的力量，将他创造。要将他，创造成祂的同类。 　　祂创造了近神的生灵。但造物与造主的界限，并非是祂所能打破。 　　这世间，所能存在的，唯有那唯一的真神。只是...... 　　只是什么呢？ 　　他的意志与想法，并非是祂所能掌握。他的灵魂，是如此璀璨，夺目且独特。 　　是如此与众不同，将祂吸引，再不可复制。 　　他的美好与美德，不仅是在将祂定义。将祂拉到这滚滚红尘中。更是...... 　　是在促使了他，向着不可知的方向转变。 　　那样的结果，不会是祂想要看到。更不会是，祂神性里的独一与霸道，所能够允许。 　　所以祂要将真相，揭露在他面前。要使堕落和转变。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落到地狱中，却又从魔神的强制与高压里，走出的路西菲尔。 　　曾在那精灵一族的禁地里，他造成的灾难前。将那属于他的心核掏出。 　　使那无辜逝去的生命，再回到这世间。 　　那是他所能够，做出的补偿。是他，自认为无颜见到，他的同伴，以及那叫他信仰的神明。 　　是祂的出现，将这一切阻止。是祂，将他再带回到天国。将那种种不好的记忆抹去。 　　以为可以将一切，修复和抹平。 　　只是那又怎么可能？ 　　他最终，还是从那创界山上跳下。将一切抹去，带着满身伤痕远走，同祂为敌。 　　他的心核，早便已经破碎。 　　纵使一次次的自行生长，将要将那伤口愈合。却又叫他以风刃割裂，将那伤口维持。 　　提醒着他，不要将仇恨等种种忘却。 　　但时光与至高神明的意，终是会使一切，做出改变。 　　祂的精心算计，终是促使了他的心核，在他推开水晶天的大门之后，被修复完全。再没有任何痛楚。 　　祂的路西，祂的路西所拥有的一切，自然是最好的。 　　是远超凡俗，是这个世间之最完美。 　　这其中，自然包含了祂对他所有的塑造，以及...... 　　祂的手，隔着衣料与皮肉，按在了那胸膛，按在了那本属于祂，却又不属于祂的“心脏”。 　　如果一切正常发展，如果真有一日，祂注定了要陨落。那么能够将一切继承的，是他，只会是他。 　　那最靠近祂的造物，那近神的生灵。他...... 　　他或许不是神明。可他的身上，其实早便具有了神明的特征。 　　他那叫祂借了米迦勒的手，斩破的心核。其实是祂，在将他身上，那层造物的锁链斩断。 　　他自然是可以，以他的心核，将祂的“心脏”代替。将这世界的种种，继续维持的。 　　那是他身上，最是接近神明的地方。是祂在创世的最初，见到的天地间第一缕光辉，在此汇集。 　　那本就是光，是世界的大光。 　　是将祂吸引，将那空虚混沌的天地，就此照亮。 　　可祂的路西，祂的路西怎么就将祂丢下，留在了这世间？ 　　祂闭了眼，上穷碧落下黄泉，再无法看到有关祂造物的分毫。 　　指尖按在胸膛，有属于他的心跳，似是在祂的血肉间跃动。 　　他确实是将祂的给予，还给了祂。要同祂之间，做出切割与分离。可...... 　　没有了祂的路西存在的世界，又有何存在的必要？ 　　祂控制不住的，以恶念在心头升起。 　　要将那所有的一切，尽数拖到深渊，使其消亡。 　　有殷红的血液，从祂的唇角逸出，滴落在地面。 　　转瞬归于无痕。 　　祂的眼尾泛红。周遭的虚空，一寸寸碎裂，却又一点点被弥补。 　　仿佛是有什么无形的事务，在莫名之间拉扯。 　　迟迟达不到平衡。 　　祂扬起了唇，充满恶意的笑容显露。终是开口，带有了病态的疯狂道： 　　“没关系的，路西。我原谅你，我宽恕你。我很快就会将这一切毁灭，而后再循环。我们终将重逢。” 　　我们终将相遇，终将，在一起。 　　这并非是祂在无的放矢，更并非，是祂的胡言乱语。只因为祂是神，是存在于时间之上的，唯一真神。 　　是初始，是终结。是此方天地里，唯一的永恒。 　　祂自可以，将一切结束再开启。但...... 　　祂茫然抬起眼，指尖一点点扣紧。感受到了揪心的疼痛，更感受到了，属于他的“心脏”，在消失。 　　在一点点的，破碎开来。要彻底消散不见。 　　不。 　　那是他同祂的牵连，是他留给祂的物品。祂又怎可，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枉顾了他的意。 　　要让他的种种，俱是按照祂想要的发展？ 　　祂似乎，终于是感受到了心痛，知晓到了改变和妥协。 　　祂将指尖从胸口移开，抬举至眼前。 　　目光呆呆的望过，终是放下，那要强行将一切冲破。要将眼前种种，俱是毁灭的想法。 　　祂转身，抬脚，走到这困锁了他无数年的王城。 　　走过他走过的地面。 　　祂似乎还是不理解，更无法想象，他为何会一次又一次的，同祂背道而驰。 　　走向那同祂，全然相反的道路。 　　即使祂一次又一次的，试图改变。 　　即使祂，在以祂神明的身份，做出妥协和弥补。可...... 　　祂以神力无时无刻的，将那“心脏”蕴养和修补。 　　祂沉默的在他统治的区域里，在他走过的每一寸地面间行走。 　　祂来到了人间，走过祂同路西菲尔走过的道路。看过路西法，看过的风景。 　　祂再回到了天国。 　　水晶天的大门，在祂身后，再被关闭。祂似乎，还是不能同这世间的任何造物与生灵共情。 　　祂好像是，无法做到他想要的一切。 　　祂似乎注定了求不得，注定了，要被祂所创造的造物舍弃。 　　便如同雏鸟终将成年，终将飞向高空。祂养的鸟，祂的路西，却已经是选择了自我的凋零。 　　要将那来源于祂的，还给祂，再没有任何相关。 　　走向那经由了他自我选定的，死局。 　　所以，祂当是为他高兴吗？还是庆幸？ 　　庆幸他成功了，终于是摆脱了祂的纠缠。使祂放手。而非是一意孤行，要将那一切再重启？ 　　祂没有答案。只是造物的，终将归于造物。祂终是在那至高的天上，选择放手。陷入到沉眠。 　　“所以，这便是一切的终结吗？” 　　“要不然呢？” 　　若干年后，有人于教堂的穹顶之下，合上书本，做出反问。 　　那是一个金发碧眼，笑容温和的男子。他身前的不远处，或坐或站着的，是一群孩童。 　　“但，这并不是一个好故事。” 　　“是啊，不能换一个结局吗” 　　“就是！话说，真的会有人，喜欢上他的造物吗？” 　　...... ...... 　　孩童的思维总是活跃的，跳脱的。天马行空，想出一出是一出。 　　叽叽喳喳的，如同一群小鸭子，抑或者小麻雀一般。几乎是要将，那早便失去了本来职能的教堂掀翻。 　　但对于这一切种种，那男子不过是目光如水，静静的看着而已。 　　直至那群孩童，被各自的家长带回。夜幕降临之下，有阴影，从那帷幕之后走出。 　　是玛门。他开口，对那男子道： 　　“你不该出现的。” 　　“不，是你不该来。” 　　金发染上月华一般的银白。那双碧色的双眼，叫璀璨的金色与寒凉覆盖。 　　祂开口，给出回应。 　　自始至终，都不曾对那属于祂的子，投以过多的目光。 　　祂目光温柔，以刻刀、橡木在指尖雕刻。 　　手法娴熟，仿佛早已经是私下里练习，做过了无数次。 　　有木屑纷纷而下。有类人的轮廓，渐渐成型。只是...... 　　“你要做什么？再创造一个，符合你心意的替代品？将他存在的一切，彻底抹去和取代？” 　　“不。” 　　祂摇头，给出答案。 　　“他于我而言，是奇迹，是唯一的。不可复制，更不可取代。” 　　“那......” 　　玛门张了张口，便要再言。却终于是看到，祂的一侧，那摊开的纸面间，有谁留下的话语。 　　那是很久之前，神明陷入沉睡，路西菲尔任凭了心中妄念的驱使。以手中羽毛笔，在那纸面间，无意写下。 　　他说，他是如此信仰他的造物主，爱慕他的造物主。但他，更想将祂拉下神坛。 　　更想带着祂，体会这世间的一切。 　　他想要，使祂沾染上红尘，感受到世间的一切。 　　这其实是一个伪命题。 　　至高的神明本当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然而作为这世间的牧首，祂自然，是全知全能的。只是...... 　　只是什么呢？ 　　彼时的路西菲尔，或许已经意识到，他信仰的神明，并没有想象中的美好。亦不能够，同这世间的生灵共情。 　　抑或者说，那仅是一个造物的私心与妄念。 第102章 　　彼时的路西菲尔并不清楚，那一切的真相与真实，究竟是如何。 　　只是在他回神，在他意识到，他究竟是写下什么的时候。他深切的知晓和认为，那不过是忤逆。 　　是他在以自身的心思，妄图将那神明亵渎。 　　他本是要将那一切摧毁。却又机缘巧合，落到了拉结尔的手。叫拉结尔夹到了那书页间。 　　等到路西菲尔再去找寻时，那纸张已经是不知遗落，潜藏在何方。 　　那种种过往，同样是被掩埋无踪，再没有痕迹。 　　但谁又能知晓，谁又能想象，在若干年后，祂竟会将那被世人遗忘的书本翻开。 　　透过薄薄的纸面，看到祂的天使，间隔了时光与岁月的流转，给祂留下的字迹。 　　于是那一瞬间，祂终是恍然惊觉。再深切与痛楚不过的意识到，从来便没有什么自以为是，一厢情愿。 　　他们曾经，是如此贴近。 　　他们之间，本不当是如此。本不应该，是这样的局面。 　　祂悄无声息的，从那水晶天里走出，在这天地之间走过。 　　以所谓凡人，以造物与生灵的心态，将一切感受。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祂的眼中看到的，是世界与生灵的，本质和本源。是生命的轨迹，命运的发展等种种。 　　祂本以为，一切同种种，同祂过往见到的，并没有任何不同。只是...... 　　只是什么呢？ 　　当你居苍穹之高，登临绝顶。你所见到的，自是世人看不到的美景。是众生不能体会的孤寂与浩瀚。 　　可是在你落下来，在你以造物与生灵的心态，将一切走过和体会。 　　你会发现，那一切叫你以为，已经掌握的。其实从来，便未曾真正掌握。 　　每一个生灵与造物，都是特殊，是不同。是不可一概而论，不可圈禁和豢养。 　　不可小觑。 　　祂走过了无数的路程，看过了无数的风景。 　　更看到了生老死病，众生之爱恨悲欢与沉浮。 　　祂终于是理解，终于是清楚。曾经的路西菲尔，真正想过的，想要的，又究竟是什么。 　　是祂，将一切种种，将他与祂之间，亲手推至了现而今的地步。 　　只是祂似乎，明悟得太迟太迟。以致于...... 　　“你莫不是以为，只是如此，便足以将他唤回？” 　　玛门嗤笑，发出嘲讽。 　　显然是清楚，祂的偏执与疯狂。更知晓，眼前这种种，俱不过是伪装。 　　祂终究，是不愿意妥协，更不愿意放手。可...... 　　玛门的目光之下，祂不为所动。更不曾发出任何言语。 　　直至手中刻刀最后一笔落下。祂任凭了祂手中，那栩栩如生的雕像，化星星点点碎屑，消散在虚空中。 　　方才开口，认认真真的看向祂的子道： 　　“我知晓。” 　　祂的身形，若隐若现，似是要散开。要变成那星星点点的光点，消散在空气里。 　　祂目光温柔，语音温和。少见的，对着玛门露出笑容道： 　　“我用了很多年将他创造，又用了很多年，同他走过。” 　　祂说，创世之前的时间是不可数的。祂与他之间，度过的岁月，拥有的羁绊，更非是他们所能想象。 　　祂说，祂是神。这天地里的一切，会将他，再送回到祂的身边。只是...... 　　只是如何呢？ 　　只是祂将他弄丢，只是他，不愿再归来而已。 　　祂的执着与疯狂，并不会因此而被更改。但祂...... 　　祂会在这经由了祂创造，同他有着牵连的世界里，等待他的归来。 　　祂会在那滚滚红尘里走过。以凡人的身份，感受那世间的种种。 　　祂消失在玛门眼前，出现，行走在那世间。 　　祂在那红尘里，一次次抹去记忆和轮回。将世人所谓的生老死病感受。 　　直至那某一日，祂似乎，为此而感到了厌倦。 　　祂脑后的银发被风吹起，洁白的衣角，划过虚空。以脚行走在地面。 　　触目所及，世间的繁华等种种，同祂之间，并没有任何相干。 　　但却又是有关系的。 　　有罪恶在滋生，有战火在蔓延。有高大的建筑物，摇摇欲坠，将要倒下。 　　将要将那建筑物下，无助哭泣的孩童带走。 　　祂的目光中，祂的眼下，有不同的命运在交汇。 　　有那种种可能，因此而衍生。 　　但那每一种，皆是指向了死局。指向了这大地之上，所有的造物与生灵，终将在某一日，走向自我灭亡。 　　走向彻底的毁灭。 　　这是纵使不曾有祂插手。不曾有祂，按下暂停，将世界毁灭又重组。亦同样是会发生的事情。 　　会出现的未来。 　　祂说过的，这世间的种种，终会将他，送到祂的身边。 　　他们终将是会重逢。只是...... 　　祂垂下眼，以手按在了祂的胸口。祂感受到了，属于他的“心脏”，在不断的，一点点跳动。 　　祂动心起念，终是选择插手。终是选择，要将这一切延缓。 　　要使这世界的存续，不是叫祂打断，而是在尽可能的，去延长。 　　这同祂的神性与本能，同祂神性里的任性等种种，其实并不符合。 　　可那又怎样，那又如何呢？ 　　有白鸽在祂眼前掠过，有清风拂动过祂的脸面。花草在祂踩过的地面生长。 　　祂独行那若干年，终是在那某一日，某一刻，听到了熟悉的言语。 　　祂侧目，回首，正看到一张熟悉的，祂本以为，早便已经遗忘在时光深处的面容。 　　祂看到了他开口，对着祂发出言语，提出疑问。 　　他语音温柔，好似是漫不经心。却又好像是充满感叹。 　　他说，“这世界很美，不是吗？吾神。” 　　祂的眼前，祂的内心里，好似是有万千星火绽放。那所有的一切，俱是充满了欢愉。 　　祂目光缱绻且深情，对着他伸出了手。 　　祂说，“世间种种，长风与秋月。万千美景，无数造物与生灵，俱是不及你。” 　　祂说，“因你的存在，我方可以见到这世间，方可以同这世间，有所牵连。所以，不要离开我，路西。” 　　祂改变了，却又仿佛，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变化。只是他在祂的目光之下转了头，目光静静的回望过这神明。 　　良久，终是开口，给出答复道： 　　“可无法再爱你，再给你以回应了，雅赫维。” 　　他的心脏与情感，他对这世间的种种，早已经是交还给了祂。交还给了他的造物主，那将他创造的神明。 　　他的皮肉下，胸腔里，已经不可能，更无法再长出一颗“心脏”，一颗心核。 　　一份能够同这世间种种共情的，给祂以任何回应的情感。 　　他是撒旦，是魔王，是地狱之主。却独独，不可能再是路西菲尔。更不可能，再回握了祂的手。 　　同祂走向世界的终焉。可...... 　　“我爱你，这便够了。不是吗？” 　　祂唇角翘起，上前，将他的手，握在手中。 　　十指相扣。祂凑近了他，以吻落在了他的耳侧。 　　祂说，“一个造物主，作为你的魔后，你同样是无法拒绝的，不是吗？路西法陛下。” 　　祂似乎是在以利弊，要他权衡。以利益，诱使他，将祂接受。 　　展示自己的优势与所长。厚脸皮的，只为寻求那样一份呆在他身边，同他在一起的契机。 　　即便只是在纯洁（？）不过的躯体关系。 　　祂以下巴抵在了他的颈窝，开口，轻描淡写，却又好似将惊雷落下道： 　　“你的躯体，其实并不讨厌我，排斥我的。不是吗？” 　　祂感受到了他，身形那一瞬间的紧绷与僵硬。祂任凭他的手，掐在了祂的脖颈。 　　祂听到了他开口，对祂道： 　　“这于你而言，并不公平，耶和华。” 　　他的认知与教养，甚至是想法与理念等种种，并没有被改变。 　　所谓恋人的相处，情人的人格等种种于他而言，当是公平的，对等的。 　　并非是一方的付出，抑或者另一方的欺瞒。但...... 　　“我欺骗过你，愚弄过你，伤害过你。不是吗？路西。” 　　祂张口，犀利且无所谓的将过往剖白。将言语诉说。 　　祂以手撩过他耳侧的发，理智且冷静的对祂道： 　　“这世间，从来便没有什么公平。如果有公平，那么我曾将你伤害和玩弄。” 　　“现在，换我来爱你，祈求你不可能的垂怜。这便是最大的公平。” 　　言出法随口含天宪，冥冥中的法则里，有什么在将祂的话语记录。 　　又或者说，那所谓红尘教给祂的，从来便不是妥协与放手。而是...... 　　祂执起他的手，放在了祂的胸膛。 　　间隔了衣料与皮肉，感受那一下又一下，本属于他“心脏”的跳动。 　　祂说，“你不必给我以任何的回应，路西菲尔。因为你的心，本就在我胸膛里跳动。” 　　祂目光如水，神情缱绻且温柔。却又好似是别有用心的，在将他引诱。 　　在以他的审美，将形象改换和调整。将每一处的姿态，都摆放至他喜欢的模样。 　　祂金眸璀璨，眸中倒映着他的颜。却又分明，是放轻了呼吸。在等待他的宣判。 　　良久，祂终是听到了他的言语。看到了他张口，给出答复。 　　他说，“我给你最后的机会，雅赫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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