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着绷带的手先是往下一拂,再举起来接住递给他的无色玻璃杯。 他眼尖地注意到伸过来的掌心空无一物,先前出现的那根铁丝已然不见踪影,不知道被藏到哪里去了。 手真巧。 太宰捏着杯子,玻璃杯趁手温热,说明五条悟找过来的时间非常短,至少还不足以让这杯水的温度自然降低到常温的程度。 鸢色眸子微微垂下,他的目光对准了杯中的液体,无色的水波缓缓荡漾着。 脑袋向前倾,高挺的鼻子慢吞吞地动弹了一下,他像只第一次被接回家的谨慎小猫一样,对着摆到面前的食物嗅了嗅——没有酒的气味,不是白酒。 那装的是什么? 下一刻,带着笑意的话从身边传过来:“这一杯温开水可是我特地用来招待你的哟~” 迅速意识到五条悟是在较劲,太宰撇嘴道:“五条君都这个年纪了还这么幼稚。” 听到他这话,五条悟不服气地一把拉下眼罩,把一张青春靓丽的脸怼到太宰面前:“我还不年轻吗?” “......”刚捏在手里的玻璃杯突然往下下滑了一段距离。 近在眼前的是一张半点不显老的帅脸,眼罩拉下后,一头竖起来的白色发丝顷刻间散开,衬得那张脸也显得无害起来。 配上这个发型,任何人看到这张脸一定会以为他是十八岁而不是二十八岁,脸上那双苍蓝色的眸子更是璀璨夺目,比晴朗无云时候的天空还要澄澈,比世界上最美丽的蓝宝石还要耀眼。 常年遮住那双美丽眼睛的人,一下子显露出来,还是这么近的距离,连他也不禁被震撼住。 不过玻璃杯只下滑一刹就重新被它的主人纂紧,迅速回神的太宰用另一只手推开这张凑得过近,连白色长睫都看得根根分明的脸,无语道:“你都不反驳幼稚吗?” 五条悟总是这样,没有准确的边界感,在他的世界里,和别人之间的社交距离仿佛不存在似的,像这样随意越过他的心理防线,靠近到显得过分亲近的动作还有过很多次。 刚开始的时候他曾经就这点阴阳怪气地委婉表达过心里的不适,只不过某人听不懂他委婉的话,逼得他用直白的话让他听懂了之后,某人却也屡教不改,我行我素,最终结果却是太宰日渐麻木,被迫习惯。 “五条老师我幼稚一点怎么啦?”不知道太宰在心里diss过他这点多少次,顺着脸颊上感受到的力道离开的五条悟不以为忤,反以为荣。 他嗤了一声:“难道非得像夜蛾校长那样老成吗?” 脸上张扬又嚣张的表情展示着他对此有多么不以为然。 “说得好,”平时表现得比较轻佻,有时也很幼稚,经常被一本正经的国木田说教的的太宰眼睛一亮,伸出玻璃杯,眼神示意。 叮的一声,玻璃杯和玻璃杯碰撞在一起,随后渐渐分开。 和上道的五条悟干了一杯后,太宰啜饮一口温开水,微微摇晃着水杯,重新趴在栏杆上,鸢色眼眸望向对面的群山:“幼稚的五条君也很不错哦~” 这两个人实属是在这方面找到了同好和共鸣。 “太宰你说话好听的时候能说得非常好听,说话不好听的时候也能说得非常刺耳。”五条悟也喝了一口水,学着太宰的样子趴在栏杆上,握着玻璃杯的手伸出栏杆外。 只要一松手,他们俩就能制造出一起高空抛物事件。 “才刚夸你一句,下句话就变成了一句废话。”太宰撇了撇嘴。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我的看家本领哦,”他在脸上勾起一个貌似温柔的微笑,接下来说出口的话却一点也不温柔:“所以哪只鬼要是觉得我说话刺耳那一定是他自己的问题。” 非常不留情面,甚至算得上刻薄。 “不不不,太宰你肯定是对自己的认知有哪里出了问题,讽刺和赞美我还是能分得出来的。” ——以前太宰对着他说出的那几次讽刺,肯定不是他的问题。 对这个超级自信的家伙没辙,太宰揶揄道:“你这话说得像是除了这两者,其它话内里的意思你分不出来一样。” “大部分时候我都不需要去考虑对方话里隐含的意思,对方表面说的是什么意思在我这里就是什么意思。” 五条悟的态度轻松又自信。 “......” 好吧,这家伙作为咒术界最强咒术师有这个任性的资本,太宰吐了吐舌头,换了个话题:“五条君,你朋友的事情办得怎么样啦?” “你是说杰吗?” “对哦。” “不只是朋友,他是我唯一的挚友。”像是在说世界上更古不变的真理一样,五条悟的话语里透出一股坚定不移和理所当然。 挚友啊,一说起挚友,他就想起死去的织田作,太宰闭了闭目,再次睁开后,微微侧头,仔细端详了一眼五条悟的神情。 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唇,他的整张脸,甚至是本人意识不到的微表情,都在说明这句话的真心程度。 那个人之于他,是相当于织田作之于他的存在啊。 他飞快地改口道:“你挚友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有点诧异的五条悟忍不住侧过头去观察他的表情。 在那个人的脸上,难得的没有出现他熟悉的、轻佻的笑容,他的眉目缓和,有如湍湍流水,既清澈又透亮。
第098章 我被你说服了 夏油杰极恶诅咒师的名头在咒术界传得沸沸扬扬,一些听到他这么说的外人总会忍不住在脸上露出微妙的神情,那种不赞同、不合适的意味在夏油杰叛逃后的十年里他见得太多了。 所以除了当年和他们一起度过那段光阴的几个同期、前后辈和夜蛾校长之外,他几乎不怎么对别人说夏油杰的事情了,这次还是太宰先问起,话赶话才说到这里的。 和所有人的反应都不同,站在那里的太宰,没有笑,是放在他身上难得一见的那种很正经的表情。 太宰正经起来的时候,周身的气质像是无人可及的飘渺仙人,内心也仿佛筑起了一堵高不可攀的墙壁,冷漠得像是谁也入不了他的心,却又总是在某一个时刻,就像这次一样,不经意地泄露出一点独属于他的、淡淡的温柔。 本来不想继续下去,只想找个借口随便敷衍过去的五条悟突然有了聊天的兴致。 沉默地思考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望着碧蓝的天空,轻声说道:“……杰的遗体已经被我火化了。” “......”太宰的嘴巴张了张,突然想不到能说点什么。 虽然当时在现场听到了这个处理方法,但他没想到五条悟这么快就付诸了实践。 挚友的尸体被人从墓地里挖出来,还被人打着挚友的名头招摇撞骗,最后为了防止继续发生这样的事情必须做到火化尸身的地步。 他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处理这件事情的呢?恐怕谁也不会知道,谁也不能理解吧? 别人可以随便说几句节哀之类的套话,但他不愿说。 嘴巴一张一合,当然可以随便说点什么,但在这种情况下轻易地把那种话说出来,就像是在敷衍一样,轻飘飘的没有半点重量。 如果是在织田作的身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只要想一想,太宰就不禁生起万丈怒火,更何况这样的事情是真真切切地发生在那个人身上呢。 说什么都不足以弥补当事人受到的创伤。 所以他不愿说。 他在心里苦笑了一声,刚刚才自夸自己伶牙俐齿呢,这会儿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笨拙得像个傻瓜一般。 没有听到太宰的安慰反而让五条悟心里舒服了一点,他本也不想听别人对此作出的评价,他和夏油杰之间的事情和其他人无关。 站在天台边缘的两人就此静默在原地,只有被他们注视着的风景在窃窃私语。 初秋的阳光像一片薄纱,披在两个人身上,给予了他们一点浅浅淡淡的温暖。 底下的大型房屋连着小型房屋,就像是堆叠组合在一起的积木,边缘咬合在一起正正方方,中间空着一大块。 天上一朵朵白云自由自在地漂浮着、玩耍着,远处成片的树林里,黄色树叶从枝头前仆后继地跳下去,就像是在下一场金黄色的雨。 一切正好。 差不多三四分钟之后,仿佛成了一副画的两个人终于有了动静。 五条悟翻了个身,弯下腰,把玻璃杯子放在旁边的地面上,站起身,往后一靠,后背轻轻松松地靠上黑色栏杆,两只手的手肘也抵在栏杆顶部。 这个姿势显得他潇洒又随性,嗯,长得好看的人不管做什么动作都自带美颜滤镜。 但是看起来很肆意的他接下来说出的话却都带着一股沉重的意味:“杰的尸身火化了之后只给我留下一坛骨灰。” 他抬起头,眼也不眨地望着遥远的天空,继续说道:“那个时候我仿佛才真正地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他这个人了。” 今天是一个普通的日子,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既没有纪念意义,也不是什么节假日。 但就在这一天,他仿若随口一般的,把自己心里的话一股脑地倒出来,对着的却是一个常规意义上不是同伴的人。 想找人倾诉的话,同期可以找家入硝子,长辈可以找夜蛾正道,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找的却是一个没加入咒术界的人。 这个人其实他自己也分不清该放在什么位置。 大概在太宰身上就是存在着这样的魔力吧,也有可能是相处时间日久,六眼已经直觉地感知到他的可信之处和可贵之处,所以这会儿他才能够无所顾忌地倾诉。 就这样,几乎是顺其自然地,五条悟把这段时间堵在心里的话全部说出来。 “火化之后第一次去他的墓前,抚摸着他的墓碑,一种空荡荡的感觉突然塞满了我的大脑。” “即使是对着墓碑缅怀,也像是对着空无一物的空气一样,因为我知道名义上埋葬着他的坟墓里其实什么都没有。” 太宰低下头,看着玻璃水杯道:“于逝去的人而言,尸体存在也好,不存在也好,都没什么两样。” “墓碑只是给活着的人用的,是活着的人需要一点安慰才有了墓碑。” “和你一样,我也有一个......逝去的朋友。”倒映在水中的鸢色眼眸,模糊地眨了眨,“心情不平静的时候,我会去他的墓前坐坐,心情好的时候,我也会去他的墓前坐坐,摸着墓碑,就仿佛他还在一样。” “我知道他已经不在了,但他永远存在于我的心里,活在我的记忆之中。” 他转过身,看着五条悟轻轻说道:“对你来说,你的那位已经逝去的挚友不也是一样的吗?你是他存在过的证明。” “……” 一双苍蓝色的眼眸睁大了一点,五条悟站直身体,双手自然下垂,手掌闭合,紧握成拳,眸色陡然加深到如同暴风雨前夕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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