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去救那些人,冒着这么惨烈的代价。”他轻叹一声,笑道,“有的时候觉悟就是这么简单,我看着这个剧本的时候想,如果是我,在神明降临的时候就会祈求,把同等的灾厄都降临到所有人头上,而不是像个没感情的圣人。所以……” 松田伊夏打了个响指:“就这样,我想通了。我被规训要做正确的事情,正确的活着,正确地祓除咒灵保护普通人。但是一切根本就不值得,这个世界烂透了。” “……我不同意。”禅院真希咬牙拔高声音,“既然烂透了,既然你不喜欢,那就去把他们都踢下去,把这个地方朝着自己喜欢的地方改,而不是直接掀翻棋局。你明明比我更明——” “你不明白。”她的话被打断。 少年站在远处,眼神如此陌生而冰冷。 “改不改变,对我来说都毫无意义。因为我不在乎任何人的死活。”他勾起嘴角,“这个世界、这个规则怎么样,要不要改变,对我来说无关紧要。” 对面的人再也说不出话来。 “你知道我身上有什么?”松田伊夏笑道。 “……什么?喂,五条!”禅院真希转头看向五条悟,白发男人挡在眼罩下的脸是一种严肃的冷凝,好似已经知道答案。 他笑起来,歇斯底里的。 后腰处的拟翼挣扎着冲破血肉,伸展开来,一侧新长出的翼刃不似往日暗淡,是一种初生般的红。 所有人都警惕地攥紧武器。 咒力自四肢百骸流淌,然后在身躯中凝聚、翻涌。 松田伊夏伸出手:“……术式。” [术式:煞佛灭死] 他右侧殷红的眼眸中瞬息开出重叠的红莲纹路,一层层绽放,简单的、对称的线条重合,却没有任何端重之色,反而邪诡。 拟翼不断延展。 从来没有过的规模,好似要遮盖天空、向大地投下阴影。咒力如同爆发的山火,不断地、不停歇地涌现,直到到达某个临界值。 无限逼近的临界之下,似有暗红的、半透明的幻影,在他身上显现。 禅院真希睁大眼睛,半响说不出话来。 那是……锁链。 不知道由何处延伸而来,像是来自于没有尽头的天穹。 一条条垂下,周身布满铁锈和血污,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将他的灵魂牢牢锁住。 经年累月,画地为牢。 她忽得想到在动身之前,五条悟曾说过的话。 那个咒具,那个佛像。是他的“镇牌”。 他能被从那座死刑的牢笼里放出来,一步步走到所有人面前,不是因为一切已经结束。 而是因为高层和五条悟做了交换。用禁锢的代价,换来片刻的自由和缓刑。 现在,一切和平的泡沫被戳破了。 ……但他身体里到底关着什么样的怪物? “这个世界,这些人。所谓正义的审判,正义的牺牲。一切……”松田伊夏伸出手,他眉间笼着一层很深、很重的戾气,“都让我恶心。” 狗卷棘声音干涩:“…鲣鱼干。” “五条老师。”他看向中间那个众所周知都冷着面色的男人,笑道,“你说要处决我,那就动手吧。小心,可别让我跑掉了。” 五条悟的眼罩已经摘下。 那双蓝色的眼睛里再没有半分情绪,像外壳凝结着薄霜的玻璃珠。 他抬手:“苍。” 松田伊夏躲开攻击,那对拟翼伸展开来,他借力腾飞,朝着对方攻去。 术式相撞,迸发出的能量冲击波比任何风都要迅猛,几乎要将其他人刮下天台,熊猫伸手扒在边沿上,其他两个人拽着他的绒毛才没有摔下去。 “真希,不能再待在这里了!这里我们根本插不进去。”他在嘈杂的骤风中喊道,“先下去!” “明太子!” 禅院真希似乎根本没听进去,她咬牙看着远处缠斗的两人,将手中武器捏得咔嚓作响。 “禅院学姐!”伏黑惠从鵺上跳下,“我们得去疏散下面的群众。” “是啊,他们两个打起来,周围的建筑物都有危险。”熊猫拉了她一把,“快走。” 他率先跳至下一层平面,狗卷棘紧随其后。 禅院真希最后转头看向战场。 松田伊夏抽身躲避,拟翼殷红如血,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偏执戾气。 也许因为一切发生的太过,她下意识怀疑对方说的那些话是出于真心。 但就像是自己从未了解过这个同伴一样,此时,她也根本觉察不出到底是否真实。 她咬了咬牙。自天台一跃而下,和其他同伴一起,朝着四周赶去。 天台只余下两人。 五条悟抬眸看向对方。三年时间,足够一个刚见面时尚未抽条的少年成长到如今的地步。 他停下脚步,看着对方,出乎意料地带着几分谨慎:“……赫。” 比方才还有强出两倍有余的咒力凝结,朝着昔日的学生攻去。 咒力相撞。 冲撞一切的术式,在空中汹涌地吞没。松田伊夏脸上却反而褪下了方才疯狂而冷凝的神色,嘴角微不可闻地勾起。 如同被火焰吞噬全身。 他身上那些被三个咒具圈住的锁链、控制他用的烙印,碎了。 十几条锁链。有近三分之二碎裂,如星屑般散开。位于两处不同地方的镇具佛像裂开,直至玉碎。 剩下唯一的那个,在几十余米外的地方,被一个有着金色发丝的男人,紧紧攥在手中。完好如初。 五条悟仰头看他。 两人在天台上对视,就如三年之前,白发男人踏上天台,看见那个快要被咒灵吞没的孩子时一样。 他想,叛逆期的学生真是麻烦,带一个就累得想辞职,晚上顺道去多买点毛豆大福犒劳自己。 松田伊夏就是个把自己关在铁笼里的混账学生,所有后天的帮助和指导在精神层面都毫无用处,只能靠他自己踏平来路。 从他接到咒灵袭击的任务,发现那几个受害者身份,又决定给松田伊夏打电话,问他需不需要这次机会的时候,就想到过会有这天。 如果杰在,倒是能让他看看,这里居然有人比他这个家伙还偏执。 啊…一会儿还要应付那些老家伙,麻烦。不过当时他们非要在自己学生身上下禁锢咒契,也恶心,估计今天要气死了~ 五条悟拍去身上并不存在的灰,随意挥了挥手,冲着天空中的那人。 他说:“接下来,就只有你自己了。” ——***幻境之中。 那块马上要刺破喉咙、夺去他人性命的碎片就要落下。 时间好似停滞。 零点一秒,零点二秒……安室透心脏骤停。 他像是被切成了三半。 一半,在这个几年前的幻境当中,看着少年挥舞起利刃。一半,因为提前被血饲过的佛像而身处天台,看着松田伊夏的模样。 最后一半,他自己,就在这里看着一切,心如擂鼓。 他有些恐惧。害怕幻境当中的少年真的挥下这一刀,杀死施暴者,然后彻底坠下永无尽头的深渊。 但是在他猛烈的心跳声中,那动作停住了。 有什么东西在震动。 在空间里,好似一柄打破所有凝滞的血泪的利刃。 少年愣了许久,垂头手忙脚乱地去翻被扔到一边的包,从里面掏出自己的手机。 他接起电话。 松田阵平的声音在那侧响起,开头的语调有点僵硬:“伊夏,天气预报说今晚有强风,你别在外面多待……现在在家?” 方才分毫没有抖过的手,却在此时控制不住地发起颤来。 他轻轻点头,之后才意识到电话那边的人根本看不见,又换做应声:“……嗯,在家。” 少年一点点卸下力道。 那双沾满血污的手落下,无声地落下,然后砸在地面上。 声音像是从喉咙里哽出来。 气息有些急促不稳。 温热的液体落在手背上。 安室透下意识以为是眼泪,但是当他从这具身体中向外看去时,发现那不过是血。 从少年额头上滴落下来的,被汗水稀释的血。 他忽然想。松田伊夏好像从来没有流过眼泪。 他见过很多次那双眼睛因为外力刺激泛起水光,但是没有一次是因为感情。 那天晚上,他引着自己的手去触碰烟疤时。眼眸也是干涸而平静的河床。 “伊夏?”那头,松田阵平敏锐地感觉不对,“你现在在哪,怎么回事?” “我……”想见你。想闻到你身上的气味。想牵你的手。想钻进你怀里。想拥抱你。 少年嘴唇轻颤:“我…这次文科考得好差,以后是不是上不了学了。” 那头愣了愣,似乎第一次从弟弟嘴里听到这种话。他有些失笑:“怎么可能。实在不行让萩给你补课,他之前国语不错。” 那边隐约传来萩原研二的声音:“什么,小阵平在喊我?” 松田阵平笑道:“没你的事。” 少年眼睛弯了弯。 从他身上涌出的怪物好似挣扎着收敛爪牙,变回了湿漉漉的小狗,蹭回了亲人身边。 安室透安静地看着。 他身体里也许蕴含着汹涌、浓烈到极致的痛苦和疯狂。压在幼时阴沉而羸弱的外壳之下。 然后被松田阵平紧紧的、牢牢的拴住了坠亡的缰绳。 因为有松田阵平在,所以即使站在悬崖边缘,他也会死死抓住最后一块岩石,不让自己下坠。 即使属于他和世界唯一的绳索已经消失。 他的世界浑浊不清,只有唯一的一片亮色。来源于一个一直走在自己前方的背影。 即使那个背影早已消失不见,他也会沿着这条道路继续走下去。只有这样,他才能一直看见那片明亮的,自童年起贯穿至今的颜色。 安室透几乎可以肯定。 自己从身躯里感受到的执念,会贯穿松田伊夏一生。 他绝对不会以剥夺他们性命的方式复仇。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安室透从幻境中挣脱。 那尊佛像还被紧紧攥在手里,咒灵却早已消失不见。他重新回到剧院,却好像已经过了一生一样漫长。 卡瓦多斯,佛像。那艘被火光吞噬的游轮,莫名乘船离开的少年,一切都有了答案。 所有复杂的情绪蕴着发现真相,发现少年完全向死奔走那刻的怒和悲在心中酝酿,沉得喘不过气。 这几天里一直的疑问终于在此时得到解答。 松田伊夏从来不会掩藏自己过去的伤痛,又或者说,他不会因为过去的经历,来自己这里袒露出柔软的内里,来寻求安慰和怜悯。 他不渴求他人理解,不需要他人可怜。所有一切只为了自己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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