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守反击型的廉颇对于白起来说并不是一个理想的对手。 白起有把握在正面对决中战胜廉颇军,但廉颇若是固守城门避而不出,白起一时之间也拿对方无可奈何,双方只能僵持下去。 到了最后,这场对决势必会演变成国力的对决——秦军毕竟远道而来,在粮草运输方面的损耗会比赵军大上不少。 根据秦王政提供的信息,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进行到最后,无论对于秦国来说还是对于赵国来说,他们在这场战争中所付出的,都远远超过了上党郡本身的价值。 数十万大军杵在前线,耽误了春耕秋收不说,大军本身还要消耗海量的粮食。这对于秦国和赵国的国力是一种极大的消耗。 咸阳城距离长平约五百公里①,秦国想要保证远征军的粮食供给,是一件颇为困难之事。运送粮草的官员在路途中本身就要消耗不少粮食。这一场仗打下来,直接就把秦国的国库给打空了。 而对于赵国来说,也同样如此。上党郡看似距离赵国很近,从赵国运送粮草到上党郡的难度理应低于秦国,可赵国的农耕水准远不如秦国②。 秦国有商鞅制定的法律在,有农爵制和军功爵制,国人重视农耕与征战。赵国从事其他行业之人甚多,平日里,这些行业使得赵国的经济蓬勃发展,可到了与人硬碰硬的时候,钱可不能当饭吃。 如果赵国想要拿着钱去别的国家购买粮食,他们也将面临和秦国同样的问题——遥远的运输路途中,这些粮食要损耗大半。况且,这一来一去,也要花费不少时间。 而赵国与他国通过贸易得来的粮草,也远不如秦国直接从大后方调集粮草到前线稳定——其他国家的君王见赵国告急,保不准就会趁火打劫,逼着赵国高价购粮,或是逼着赵国在某些方面对他们做出让步。 正因如此,当赵国发现这场仗继续打下去对他们来说得不偿失的时候,赵孝成王开始在战与和之间动摇。赵孝成王在与楼昌、虞卿等朝臣们商议之后,甚至派出使者郑朱前往咸阳,欲与秦国议和。 嬴稷亲自接待了郑朱,给与了郑朱最高规格的礼遇。但每当郑朱想要与嬴稷和秦国大臣们商议休战细节时,嬴稷等人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和谈迟迟没有进展,但其余几国都已经知道了秦赵正在议和之事。嬴稷此举,等同于断绝了赵国向其余几国求援的希望。③ 对于其余几国的国君而言,赵国要是一边与秦国议和,一边向他们求援,他们恐怕得在心中嘀咕着赵国不会是伙同秦国给他们使绊子吧? 嬴稷这么做,意思也很明确,他并不想与赵国和谈。他一方面用暧昧的态度麻痹赵国使者和赵王,一方面却在为即将到来的决战暗自蓄力。 彼时,秦国已经在长平之战中付出了太多,仅仅只是从赵国手中夺回上党郡,已不能弥补秦国的损失。唯有歼灭赵国的有生力量,将赵国彻底踢出争霸行列,对于嬴稷来说,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胜利。 正因如此,在此后的战役中,嬴稷采纳了范雎的谏言,利用离间计迫使赵国撤下廉颇,换上了缺乏实际作战经验的青年将领赵括。白起则抓住时机引诱赵括主动进攻,最终断了赵括的粮道,赵军被迫向秦军投降。 面对这四十万的赵兵降兵,白起没有手软,他背负骂名,将这四十万赵兵全部坑杀…… 白起所做出的选择并不符合道义,他也因此而饱受诟病,但这却是最符合当时秦国利益的选择。 谁都不曾料到,一场为攻城略地而发动的战争,最后竟会演变成秦赵两个大国的举国之战。 在此战之中,赵国一度濒临亡国,作为胜利者的秦国同样也损失惨重。 这样惨烈的战争,即使是在这纷扰不断的乱世之中,也是极为罕见的。 现在,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嬴稷和白起君臣可以选择是否要将这场战役继续进行下去,以及要如何将这场战役进行下去。 嬴稷和白起都默契地选择了后者。 在这大争之世,不进则退。 当初他们没有掌握这么多信息时,他们都不会选择退让。如今,他们对敌我双方的情况知之甚详,他们就更不会后退半步。 这一次,他们非但要击败赵军夺回上党,还要一举灭赵! 用嬴稷的话说:“寡人多做一些,政儿就可以轻松一些。攻灭六国的功绩虽然显著,但政儿能一口气攻灭六国,他还能一口气让六国对我秦国归心吗?” “还是让寡人这个做先祖的替政儿分担一部分吧。先把刺头赵国灭了,再把韩国灭了,然后是魏国……寡人那不中用的太子,寡人也不指望他做什么了,能够顺顺当当将王位传给政儿的阿父……那个谁,叫什么来着?总之,把王位传给他就行。” “政儿的阿父若是有能耐,便让他把燕国给打了……不,他必须有能耐,寡人可不想再看到那什么燕太子派人去刺杀政儿了。” 嬴稷越想越激动:“趁着寡人还有余力,赶紧将三晋之地给打下来,并在三晋之地推行秦法,燕国就交给政儿的阿父。到了政儿上位的时候,政儿再伐楚,灭齐,一统天下,如此一来,我秦国的万世基业便稳了!” 白起并不想打断正在兴头上的嬴稷,但此刻,他不得不打断自己的主君了。 “王上,有了公子政,您的计划才能顺利实行。可公子政现在是否已经出生,我们还不得而知。若他尚未出生,这仗,只怕我们暂时还打不得。” 这番话语如同一盆冷水,朝着嬴稷兜头浇下。 嬴稷意识到白起说的是对的。 这场战争对于秦国而言固然重要,但都敌不过一名优秀继承人的价值。 嬴稷想了想,道:“在开战之前,寡人先派人去邯郸城中打探一番。若政儿已经出生,便尽快将政儿和他的阿母带回秦国,若政儿尚未出生,就将他的阿父和阿母护送回秦。” “可公子政是在邯郸出生的,若是他尚未出生,他的父母就离开了邯郸,那他最终还能出生么?” “看样子,只能等到他出生了,寡人才能放开手脚,跟赵王决一胜负。”嬴稷迅速地调整了战略:“秦赵双方的对峙老路,看样子咱们还得继续走下去。既然这样,那就暂且不忙着逼迫赵王换下廉颇。咱们先前往前线吸引赵军的注意力,再派人暗中潜入邯郸,密切监视政儿父母的动向。” 白起听嬴稷左一句“政儿的阿父”,又一句“政儿的阿父”,忍不住提醒道:“公子政的阿父是公子异人。” 虽说这位王孙在秦王稷面前一向没有存在感,但毕竟是日后做了秦王的人啊。秦王稷应该不至于到现在还叫不出他的名字来吧? “反正日后他回了咸阳要给自己改名字,寡人去记他现在的名字有什么用?”嬴稷眉眼冷肃地道:“等他改完名字,寡人再去记他的新名字好了!” 白起:“……” 他一时竟然不知该吐槽自家王上竟然这般不讲究,还是该同情公子异人。 嬴稷仿佛看穿了白起的心思,冷哼一声:“他最大的功绩就是为我秦国生下了政儿。可他居然在自己逃命的时候,把政儿丢在了赵国,难道他还指望寡人对他有什么好脸色么?” “如果公子政只是一名普通小公子,想必您不会恼火至此吧?”白起为嬴异人说了句公道话:“他在逃离邯郸的时候,也不知道他在邯郸留下的那名小公子,日后会如此的争气。” 嬴稷向来是个实用主义者。唯有对他,对秦国有用的人,他才会高看一眼。 要是嬴政只是个才能平平的普通王孙,嬴稷可不会在意他的死活——在秦国王室中,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可惜,没有‘如果’,政儿就是那个能够将我秦国带向顶峰的后代!” 白起见嬴稷在提起嬴政之时满脸都是骄傲之色,他忍不住道:“您既然这样认可公子政,为何先前与秦王政相处时,您总是要跟他呛声?” 难不成,果然像秦孝公说的一样,秦王稷就是性子别扭,不肯好好表达自己的想法? “寡人看,你最近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竟敢肆意揣摩寡人的想法!” “这话可不是臣说的,这话是您的先祖秦孝公说的……” 经过数日的长途跋涉,嬴稷一行人抵达了少水河。 这是一条贯穿上党郡的河流,在另一个世界中,王龁就是在距离少水河不远处的玉溪河谷与廉颇军迎面相遇。在经过一番艰苦对战后,王龁军击退了廉颇军,迫使廉颇军退守空仓岭。 这次,白起准备提前在玉溪河谷中布局,打廉颇军一个措手不及。 白起想要将廉颇诱入他提早布置好的陷阱中,廉颇的警觉性却高得出乎白起的意料。 白起作为当代武将的噩梦,不少人都研究过他的打法,对他的作战风格略有了解。 廉颇在与白起的军队打了个照面之后,心中立刻产生了怀疑。 “这次,秦国派来与我军交战的,当真是那个名不见经传的王龁么?” 因为心中存疑,他没有贸然率军步入玉溪河谷,而是谨慎地率领军队在这附近扎营观察。 白起见状,索性选择主动出击。他的打法十分凶狠,极具个人特色,在野战中,廉颇所率领的赵军完全不是白起的对手,他们被打得且战且退。 廉颇在看到白起的身影时,面上一惊,但很快,他的眼眸中又浮现出些许了然之色:“果然是你!” 很快,武安君白起出现在上党郡的消息,传到了赵孝成王的耳中。与这则消息一同传来的,还有廉颇军落败、转攻为守的消息。 赵孝成王一想起白起的那些“丰功伟绩”,顿时开始寝食难安起来。 上党郡紧邻赵国,一旦上党郡被秦军拿下,秦军便可长驱直入,对赵国造成严重的威胁! 增兵!必须增兵! 在赵孝成王的焦虑不安中,赵国几乎所有适龄的青壮年都受到征召,被派往了前线。 趁着邯郸城内空虚,嬴稷派来的人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混入了邯郸城中。 这些探子一入城,便直奔主题,朝着公子异人所居住的府邸而去。 这一次的任务,与他们以往接到的所有任务都不同——他们需要确认公子异人与其姬妾有没有生下公子政。 如果公子政已经出生,他们便可立马向公子异人表明身份,并将公子政及其生母妥善护送回秦国。要是公子政还没有出生,他们需要蛰伏起来,不能让公子异人发现端倪。等到公子政出生了,他们才能有下一步的动作。 尽管公子异人只是一名不受秦国重视的质子,但悄无声息地混进他的府邸,对这些探子们来说还是有一定的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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