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阵站起身,回头,他甚至还没有想好要说什么,手撑在门框上的黑泽明开了口:“真的什么都瞒不了阵哥呢。” “你……”任何话都很难被说出口——黑泽阵站起身。 屋里很亮,所以黑泽阵看得清楚,黑泽明的情形很糟,身子很消瘦了,脸侧无肉,脸颊突出,苍白的皮肤泛着异样的潮红,眼底的黑眼圈重得像是淤青一样,手上血管暴露,身子轻得像是刮阵风就会被吹走。 这时,黑泽明倚在门框上,脸上带着笑,他说道:“我不打算自杀,哥,你放心,我要寻死早就死了,”黑泽明单脚着力,手捂在胸口,他说道:“手术做完已经有十个月了,治疗的效果不好,癌细胞已经转移了。” 黑泽阵很难想象,自己的幼弟是如何用这种平静的语气说出他的现状的。 “药石无医,虽然现在死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但是,哥,我是你唯一的亲人了,”黑泽明顿了顿,嘴角扯了扯,说着:“我想坚持到我坚持不了的那一天。” 高大的男人迈开步子,黑色的大衣在走过来的时候刮起一阵风,黑泽明的头抵在兄长的肩上,发出闷闷的笑声,“有什么好笑的?我在探查,”黑泽阵声音发苦:“我看组织里药物的新研究能不能救你。” 黑泽明埋着头,嘀嘀咕咕:“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就在保险箱里,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年长的男人说不出话来,他说不出“你不会死的”这种骗人的话来。 “哥啊,”黑泽明抬起头,往后退了一步:“陪你过最后一次生日,都是我亲手做的,鳗鱼饭是我最爱吃的,你就勉勉强强帮我吃了吧。我打算明天去住院了,我现在的情况,止痛泵是个很好的选择。” 说罢,黑泽明往餐厅走去,他只觉得眼睛发涩,如果再以拥抱的方式继续说下去的话,他怕是会失控。 …… 卧室里一片漆黑,黑泽明趴在床上,手捂着胸口,睁着眼睛,已是凌晨,但他清醒极了,浑身传来的不间断的刺痛直达头皮,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针滚在他的身上来回碾压。 卧室的门锁发出细细的摩擦声,停顿了三秒,黑泽明手撑着床坐了起来,“阵哥。”他唤了声。 “嗯,要什么?” “哥,帮我倒杯水。”黑泽明动作缓慢地靠在了床背上,细微的光亮让黑泽明只能看见房间家具的轮廓,他顺手打开灯,随即闭上眼睛,床边的人闻言往外走去,黑泽明伸出手,手摸向床头柜的抽屉,上面一层抽屉放着安眠药。 黑泽明摸出药瓶,摸索着拧开瓶盖,倒出两颗安眠药,他把药瓶放在床头柜上,手搁在膝上,闭着眼睛等着,脚步声越来越近,黑泽阵走进卧室,在床边停了下来,他把水杯送到弟弟手边。 冰凉的水杯碰了碰黑泽明的手,黑泽明把安眠药捏在手上,睁开眼,刺目的光亮让他眯了眯眼,他哥穿着一套睡衣,挨着他坐了下来,黑泽明的呼吸声粗且重,黑泽阵抬起手,手搭在幼弟的肩膀上,黑泽明听着自己兄长呼吸重了几分。 “要是……”很艰难地,黑泽阵开口:“我可以……” 黑泽明条件反射般直起身,墨绿得近乎黑色的眸子直盯他的兄长,黑泽阵咽下嘴里的下半句话——我可以帮你解脱。 对于他们这种受过严格训练的杀手来说,拧断一个人的脖子不比掰断一根笔要难多少。 黑泽明抓住他兄长的手,他握紧的手没有多少力气,明目里满是清明,黑泽明也形容不出他兄长此时眼底的复杂:“然后你要怀着亲手杀死兄弟的歉意度过余生吗,哥?” 如今的他每日过得有多痛苦,他的兄长一清二楚,每时每刻,仿佛有无数条火蚁啃食着他的血肉与骨骼,全身的疼痛让他必须吃安眠药才能入睡,疼到极致,即使是他,也忍不住发出呻/吟。 死对他来说是解脱,活着才是持久且漫长的痛苦——天知道他的兄长做了多久的心理建设才说得出这半句话。 黑泽阵没说话,只垂下眸,一击而溃不成兵。 “每一天对我都很珍贵,”黑泽明能够感觉到按在他肩头的手紧了紧,黑泽明握住自家兄长的手,他指腹摩擦着兄长关节的枪茧,说道:“哥,我要死了,确定无疑,但我想死之前多陪陪你。” 黑泽明没再说话,他把安眠药送进嘴里,一口水送进腹中,他慢吞吞地缩回被子里,四肢百骸传来的尖锐刺痛清晰又强烈,他被子里的手指不自觉的抓着被子。 黑泽阵伸手摸向床头柜日光灯的开关,“啪”,灯关了:“睡吧,我明天送你去医院。” 黑泽明呢喃了一声,他闭上眼,努力压下要从嘴角漏出的呻/吟声,忍着疼痛,安眠药的药效逐渐生效:“哥,去看看我给你的礼物,就在保险柜里。” 黑泽阵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他听着幼弟逐渐平稳的呼吸声,他轻轻地把自己的手抽回来,揉了揉酸涩的手腕——生日礼物? 他要什么生日礼物?他只想这个臭小子活下来。 从窗帘缝隙照进来的光照在他的手上,骨节分明的手印出隐隐的轮廓,他的手洗得很干净,皮肤白净,指甲圆滑,不沾一点污垢。 黑泽阵慢慢站起身,他悄声往书房走去,按下书架的开关,打开保险箱,他盘膝在保险箱前坐了下来,他们兄弟俩保险箱里的东西不多,一打文件,五把枪,一个装着各种刀具的箱子。 黑泽阵抓着文件放在膝上,文件分类整齐,房产和资产证明,各种往来文件,他一目十行的扫过这些文件的内容,最后视线聚焦在压在文件最底下的一份公证遗嘱上。 三天前完成公证的遗嘱上写得清清楚楚,黑泽明遗产的继承人为黑泽阵,存款、虚拟货币、土地、房屋、公寓列得明明白白,遗产的明细甚至写出了黑泽明常用手机的品牌。 落款——黑泽明,附加一个邮箱。 邮箱的名字用的伊藤秀杰,尾注Ito@yahoo.com——名字加上邮箱地址,这是霓虹人常用的邮箱地址格式,而伊藤秀杰,也是黑泽明常用的化名。 这算什么生日礼物,这该死的就把他死亡的倒计时送到他眼皮下面,黑泽阵闭闭眼,转瞬间,他冷静下来,自己的幼弟没有这么无聊,如果只是这样,只不过是在他日益强烈的悲痛上横割一刀罢了。 什么东西没有写在遗嘱上?枪,还有刀。 黑泽阵伸出手,他握住枪,□□手枪,枪身防滑的部分有着细微的凸起,感觉不一样,黑泽阵睁目看去,他手里的枪上印上了一串数字,阴刻——01010100(下划线)+-。 阴刻就是将图案或文字刻成凹形,这串字符凹刻进枪柄的防滑层,就像是这把枪自带的编号一样,毫不突兀。 黑泽阵挨个检查过去,四把枪,还有放在盒中的刀具,只有这把枪阴刻了这一串数字,雕刻者很仔细,印刻得很自然,就像是枪械与刀具本来就有的一部分一样。 一串数字(下划线)+-? 01010100?什么意思,只这么看的话不明所以,如果是二进制转到十进制,那就是0,101,0,100,即是0504,他的兄弟的生日。 黑泽阵并不知道这串字符应该用在哪里,但他确定,这串字符才是他的兄弟送他的最后一份生日礼物。
第6章 金发的女人推开医院顶层的单人病房门,推开门发出的细微声音吸引了病床上银发男人的注意,男人紧闭眼睛的眼睫毛颤动了一下,慢慢睁了开来,阳光穿过玻璃照在他身上,很刺眼,他的眼睛眯了眯,适应了刺目的光线,他才缓缓转头看向门口。 “莎朗。”男人唤了一声,嘴角勾了勾,在贝尔摩德看来,这笑容这么都流露出几份苦涩。 “宝贝,好久不见。”贝尔摩德声音轻柔好听,她高跟鞋叩在地板上发出“叩叩”的声音,贝尔摩德走动的姿势很好看,她在病床床头站定,低头看向嵌入床头卡槽的标签,贝尔摩德声音一顿:“生日快乐。” “好久不见。”黑泽明“哈”了一声:“谢谢。” 最后一个生日了,并不是很快乐。贝尔摩德瞧着床头卡,心里想着。 姓名:伊藤秀杰 诊断:胃癌晚期 黑泽明靠在支起床头的病床上,头枕在绵软的枕头上,人却有些昏昏沉沉,身体四处传来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针头扎进手背里,连着吗/啡注射泵,他有些艰难地抬起左手,摸向加大剂量的开关。 手臂抬不起来,连摸向开关都是个十分艰难的动作。 贝尔摩德绕过床头,侧着身子在床边坐下,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抬手捻起垂下的开关,加大剂量的吗/啡注射进男人的身体,贝尔摩德凝视着男人额头上的冷汗,她把手里的包往上拎了拎,从包里取出一包餐巾纸,抽出一张。 黑泽明看着贝尔摩德的手,纤长漂亮的手指指甲做着精致的美甲,贝尔摩德低着头,抖开抽出的餐巾纸,折叠一下,轻轻蘸吸着黑泽明额头的冷汗。 男人努力了一下,还是没有曲起腿,左手十分艰难地抬起来,盖在额头上,他闭上眼睛:“我曾无数次想过我是怎么死的,一枪毙命,还是在折磨中挣扎地闭上眼,我从没有想过,”黑泽明鼻子里喷出一丝气,充满了自嘲:“我的死亡这么的……无趣。” “莎朗,”黑泽明睁开眼,他看向贝尔摩德,贝尔摩德低着头,修剪漂亮的眸子被金发半挡着,眼白泛起一点红色,“嘿,baby girl,”黑泽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惊讶,他话说出口,却又充满愉悦:“你在难过吗?” 贝尔摩德抬起头,蓝色的眸子视线锋利,她咒骂了一个词,黑泽明没听清,黑泽明说道:“我很开心。”神秘主义的贝尔摩德丝毫神秘不起来,她的低落清晰可辨。 “你这个变态,”贝尔摩德吐词清晰了些,她说道:“你快死了,你告诉我你很开心。” “我哥很难过,”黑泽明伸出手,他握住贝尔摩德的手,拇指在手背上摸了摸:“瞧着你的模样,贝尔摩德,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对吗,baby girl?” 贝尔摩德瞥了眼黑泽明,她呼吸急促一下,张口说道:“组织里,除了你哥,不都觉得我是你的情人,”贝尔摩德俯下身,黑泽明瞧着那朵抹着艳红色口红的嘴唇离他越来越近:“咱们可是睡过了的关系。” 黑泽明眨眨眼,饱受病痛折磨的男人做出一副仔细思索的表情,然后才说道:“你说的是,你在我家客厅吐了一地,你睡床上,我睡沙发的那次?” 贝尔摩德直起身,嘟囔了一句:“无趣的男人,你喜欢的只有□□吧。”□□是美军生产的狙击枪。 “那是我哥的新欢,不是我的,”吗啡渐渐起了作用,黑泽明将开关打小了一些,黑泽明继续说道:“比起那些无趣的人,我可不想看你心碎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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