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弥怒说你要留在这里?”她开口说。 “是的。”般若回答。 伐难抬眼看着般若,脸上神情复杂难辨,她低下头,忧愁道:“我们今天晚上就要回领地了。” 般若:“弥怒跟我说过了。” 伐难抬起头,在般若昏迷这几天,她一直忙着脚不沾地,就是为了找到能将般若偷偷带出去的缺口,可惜身为其他魔神眷属的她一直有人暗中监管,并没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前日,弥怒告诉她,般若决定留在奥塞尔领地,伐难便知晓,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伐难蓝色的双眸中似有千言万语,但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我不希望这样。”伐难低下头颅,轻声喃喃,在嘈杂的吆喝叫卖声中几乎难以分辨,“这次又只有你一个人承担危险。” 般若看着伐难向下抿起的嘴唇和红了一圈的眼眶,温柔地举起手抚摸伐难的发顶。 “我又何尝不是呢?”般若低声说。 伐难惊讶地将头扬起。般若回忆着过去,少年时期的记忆并不美好,刚刚成为年幼军师脱战场炮灰身份的他,一度没有任何调度军队的权利,只能偶尔给梦之魔神提提意见。 他像一个供人欣赏的漂亮玩偶一样待在梦之魔神,供祂评价审视。有时,梦之魔神会向对待宠物猫咪一样将指尖插入他那头银白色的发丝,自上而下地抚摸把玩。 那时他刚刚结识浮舍,应达和弥怒三位夜叉不久,经自己介绍后,伐难很快和他们打成一片。每次战争前,自己静悄悄地站在梦之魔神身侧,目送着他们上战场,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带着满身的血迹和伤痕回来。 如果我能再有用一些就好了。 如果我的身体没有这么弱就好了。 般若经常会这么想。 然而对于现实而言,一切都是无意义的假设。 “我不在你们身边,也记得要提防别人。”般若说,“这次梦之魔神领地肯定有人在设法陷害我。恨屋及乌,我担心会波及到你们。” 伐难说:“我知道的。听弥怒说,多半是百鬼他们,我回去后就多注意,也会提醒浮舍大哥和应达姐姐。” 般若:“记住便好。我想弥怒一向谨慎,应该也会和你一起将情况告知浮舍和应达。” 一阵悠远昂扬的号角声在几里之外鸣起,卷着温和的波浪送到集市游人的耳畔。 伐难远眺号声传来的方向,告别道:“我要走了。” 般若张开手臂虚虚地拥抱了一下伐难,说道:“多保重。” 伐难闭上眼睛靠在般若的胸膛,双臂交错覆在般若略显单薄的背部,也说:“多保重。” 几息后,她送开双臂,扭头向着热闹非凡的集市外跑去。发尾微微带蓝的黑色长发随着水流浮动,像是游曳的水母,一上一下地消失在视线中。 这一离别,又不知要何时才能再见了。 般若回过头,与不知在后方站了多久的白羲对上视线。海族少女不知何时已经买好了饰品,此刻脸上的神情有几分八卦也有几分尴尬,她僵硬地抬起那只臂弯上挽了手袋的手掌,干笑道:“我不知故意要偷听的,碰巧路过,路过……你的女朋友真好看,能交到这样的女朋友实在是艳福不浅。哈哈哈……” 白羲说话说得语无伦次,她说了一会儿停下嘴,似乎想像鸵鸟一样用土把自己埋起来。 “白羲姑娘似乎脑补了一些很有意思的故事。”般若知道在这样吵闹的环境中,这位海族少女估计没有听清两人谈论了什么,光瞅见两人动作,会错了意。 般若唇角勾起,“你刚在看见的那位夜叉少女叫伐难,算是我的亲妹妹。” 异父异母的亲妹妹。般若在心底点点头,肯定地说道。 听般若这般解释,白羲涨红了脸,小声哀嚎着将脸埋入双臂中。 般若好笑地看着白羲,她像躲避天敌的寄居蟹将自己缩在壳内一样,屈膝将自己团成一团,半浮在海水中一动不动。 白羲感觉身前的夜叉青年用指尖点了点她的肩膀,提醒道:“某位东道主还说过要带我熟悉道路呢。” 海族少女瘪了瘪了嘴,嘟囔着:“知道了知道了。”随后舒展开身躯体。 这次的白羲十分负责任,心无旁骛地带般若穿梭在大街小巷,一边悠闲地散步一边为他介绍各个分区的功能。这里的土地分划和一般的领地大差不差,基本也是分为农作,军事,生活等几个区域。 逛完这些不过一个下午,除了军队驻扎的地方两人权限不够无法入内,其他地方都已经仔仔细细跑了个遍。 般若记忆力极好,就这一趟的功夫就将所有的重点位置都记在脑中,最后的心中默绘的地图和现实中的已经八九不离十。 和白羲道别,般若回到房间,现在弥怒离开,只剩他一人居住在此。般若洗漱完,将东西收拾好,整理了一下垫铺准备睡觉,刚闭上眼睛,黑暗中伸出一双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唇。
第32章 捂住般若嘴唇的手修长冰冷,尖锐的指甲陷进脸颊肉中,如针扎一般刺痛几乎让般若以为自己脸上会留下五个血洞。 在深寂的海底中,夜晚是没有光亮的,般若眼前一片漆黑,鼻尖只嗅到了熟悉的铁锈味,以及隐隐萦绕的异香,令人不由联想到夜半无声败落的花朵,靡丽而颓废。 这样的特殊的气味,只存在于自己侍奉了二十余年的魔神身上。 般若尽量将四肢放松陷在床榻中,碧色的双眸乖巧而忠诚地仰望着上方。尽管般若什么都看不见,但他知道,那位恶趣味的暴虐魔神一定正充满兴味儿地看着他。 “这么快就猜出来了?”梦之魔神的心情似乎还不错,手上放轻了力度捏住般若的双颊。 “您是我的主人,就算现在目不能视物,将您准确的认出依旧是我的本分。”般若的话语因为梦之魔神的动作变得有些含糊。 梦之魔神闻言满意地松开手,般若用手支着被褥,低眉顺眼地从床上坐起。 “不错。”梦之魔神评价说。 “我听说,主人您是今天离开奥塞尔领地?”般若温顺地问,“如果漩涡之魔神发现您还滞留在此地,恐怕会出问题。” “想留便留了。”梦之魔神无所谓道,祂的嘴角勾起一抹充满讽刺意味的笑,“他发现了又能拿我怎么样。” 般若不说话。 是啊,就算被发现你想逃便逃了,能拿你怎么样。般若心道。 顶多能拿我这个小夜叉出气罢了。 梦之魔神凑近,冰凉的双手捧起般若的脸庞,仿佛唱着咏叹调一般虚情假意地幽幽道:“我为了两方交好将你送给奥塞尔,你是不是还在怨我这个主人?” 般若早就知道梦之魔神喜怒无常的个性,但此时祂突然变换态度的模样,依旧让他心中忍不住发出冷笑。 胸膛中的痒意若隐若现,般若掩着嘴轻声咳嗽两声,翡翠色的眸子清澈地注视着梦之魔神的双眼,仿佛发自内心一般道:“怎么会呢?我是您的眷属,自然应该为您赴汤蹈火。” 梦之魔神与般若相处多年,自然知晓这个小狐狸的表里不一。尽管如此,殷勤的恭维总是让人心情舒畅的。 祂嘴角高高地勾起,站起来,俯视着般若。刚才温情的模样瞬间消散了,“那么,我的无心恶鬼这么聪明,应该知道我来是为了什么吧?” “不敢妄加揣测。”般若说,“只略微猜到一些,但请主人吩咐。” “不敢妄加揣测。”梦之魔神哼笑着重复般若说的话,对此嗤之以鼻。以般若弯弯绕绕的心思,不敢妄加揣测只是口上说说。 看他今晚表现,早预料到自己会单独来找他。 祂的心情开始不太美妙起来,脸上变得毫无表情。祂的指尖动了动,想给这个一向不太安分的小夜叉一个教训。 般若久久没有等到回答,脑中却剧痛炸起,一双无形的手伸进他的脑内,为非作歹地要将一切搅成稀糊。他的身体弓成了虾米一般,脸色变得惨白如纸,冷汗津津不住地从额角往外冒。 般若闭上眼睛,咬着牙等着这股折磨人的剧痛过去。 梦之魔神自觉惩罚给得足够了,停止了对般若脑内咒文的施法,祂睥睨着般若,警告道:“我还是更喜欢诚实一点的孩子。” “是。”般若虚弱地应答,再次确认了梦之魔神就是个神经病。 这次梦之魔神懒得拐歪抹角了,反正这个夜叉的性命在自己手上,何愁他不为自己尽心尽力地办事?祂直截了当地说:“短时间内我对你没有什么要求,但一年内,你必须获得奥塞尔的信任。” 梦之魔神指尖轻抬般若的下巴,垂眸道:“明白了吗?” 一年内。 般若咳了咳。 梦之魔神还真是喜欢给人出难题。祂明知自己身为祂的眷属,被奥塞尔防备有加,却还是给自己下达了这样棘手的任务。 但是般若没有反对的条件,他顺从地回答:“是。我的主人。” 梦之魔神对此表现并没有多满意,祂将掌心覆在般若的额头上,命令道:“不准抵抗。” 般若看这架势,有点像是给奥塞尔妻子做下梦境坐标那一日。他知道梦之魔神的想法了,微微叹一口气,放弃了抵抗的意志,将脑海放空。 瞬间,在意识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从梦之魔神掌心和自己额头相接的地方伸了进来,像植物的根须恣意生长。随后,它好似找到了满意的位置,在那里做下一个记号,又缓缓地退了出去。 般若再度睁开眼睛。 “这是梦境坐标,有什么用你应该知道了。”梦之魔神说。 “是。” 梦之魔神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冷冷地看着远处奥塞尔的宫殿群,“虽说我们与奥塞尔联盟,但条九头蛇必然不会将情报全数告诉我,而这,就是你的任务。” 梦之魔神对自己能力还真是信任啊。般若无言。 “听明白了?”梦之魔神问。 般若不再多想,敛眉道:“是。” “不要以为自己在奥塞尔这里了,就起什么坏心思。”梦之魔神掌心亮起,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影像中,那是和般若一起从小到大相互扶持的夜叉们。 浮舍,弥怒,伐难,应达。 般若的心脏微微缩紧,眉宇间更柔顺了几分。 “在下不敢。” 梦之魔神冷眼道:“不敢最好。” “如果让我发现你有什么小动作……” 祂紧紧一捏,掌心的影像哀嚎痛哭着消散了。 “让我尽快看到成果。”祂居高临下的说道。 般若将头垂得更低,毕恭毕敬地回答:“定不负所托。” 将事情给般若交代了,梦之魔神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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