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吗?”般若伸出食指放在唇前,神秘地冲金鹏眨眨眼睛,“秘密。” 此夜叉若不想说出自己的秘密,任何人都不能撬开他的嘴巴。金鹏深知此点,不再发问,他望了眼太阳的位置,说:“临走前,我也有件事情想告诉你还有浮舍大哥他们。” “帝君赐予了我一个新名字,魈。” 夕阳将尽,充满暖意的余晖落在金鹏的眉目间,使这位素来冷厉的少年夜叉看起来温和可亲了许多。 很难形容魈现在的表情,是释然?是喜悦?但不论用何种词来描述,都让人形同看见自由奔驰于野地的毛茸茸可爱动物,又或是长着漂亮羽毛,肚儿圆润的奇珍鸟类,会忍不住欣然微笑。 确如般若原先所说,金鹏是藏于坚冰中的温流,他本是温柔的人,在梦之魔神麾下却只能手染无辜鲜血。杀戮磨其骨,销其志,也让寡言疏离成为了他的表象。 现在,春日终于来临,坚冰开始消融了。 是摩拉克斯带来了春日的太阳吗? “魈吗?”般若品味良久,真心夸赞道,“是个很适合你的名字。” “嗯。”金鹏颔首,对新名字的喜爱显而易见。 “那么,”般若问,“我现在该叫你魈吗?” 金鹏摇头:“魈是我,金鹏也是我。帝君为我取新名,只为消减梦之魔神所留咒文的影响。无论何时,我都是夜叉族的金鹏,与你们一同的家人。” 顷刻踌躇后,他又言:“帝君掌有‘契约’的权柄,而这强加于一方的咒文也能算‘契约’的一种,帝君能设法消弱祂的威胁。我知般若你有何顾虑,但这不足为惧,不如我们率夜叉一族归于帝君,必然比如今在梦之魔神手下好许多。” 金鹏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一字一句间,明显为夜叉一族思虑了许多。 “金鹏。”般若看着金鹏攥紧的拳头,温文道,“魔神不是无所不能的。” 般若的说话态度并不冷厉,但其中意思却像一盆淋面泼来的冷水,让金鹏一时怔住了。 “摩拉克斯能消除多少咒文的影响?梦之魔神就算再贫弱,也是魔神之一。” “如今归离原西有梦之魔神,南有奥塞尔,摩拉克斯虽占上风,但两面相夹,真的有余裕吗?” 咄咄逼问让金鹏难以招架,败下阵来,“是我顾虑不周。” 冰凉的指尖落在他的眉心,“别皱眉头。我并非在责问你,相反,岩之魔神确实是好归属。” 金鹏双眼一亮,看向般若。 “巡逻兵等会儿就会来,你得走了。把我们刚才的对话告诉摩拉克斯,他应该会明白我的意思。”般若说。 金鹏不明所以,般若却没有多做解释,张开右手五指,掌心钻出一片娇嫩欲滴的绿芽。 “帮我把这个交给他,若日后有重要消息,叶子会亮,到时再遣人来。” “我知道了。”金鹏郑重地接过绿芽,答道。 与金鹏别过,般若回屋内内时已是夜幕低垂,星罗密布。 将蜡烛点燃,莹莹烛光照亮了桌前的一小方天地。般若拉开底部的抽屉,一个朴拙的木盒静躺在其中。 般若将祂拿出来,拇指按在正面的铜制小扣上,只听‘咔哒’一声,盒盖应声弹开,一个与木盒完全不相配的流苏耳坠被齐整地放在中央。 菱形的石珀由纯金镶嵌,流苏也是真丝制成,雕纹精美繁复,环扣之间无一丝罅隙,宛如天成。 般若将它拿出来放在手心把玩,冰凉的石头染上暖意。 “这也能算天意吧。”般若感喟,“不愧是未来的尘世七执政,真是走运啊。” “过几日,我要不要再觐见一次梦之魔神呢?”
第4章 风清气朗,圆月高悬。 正值逐月时节,归离原更胜以往地热闹,街道间人群熙攘,接踵相谈,抹去了几月前和奥塞尔眷属锋刃相接的硝烟。 归离原内事务众多,摩拉克斯本想继续埋头处理公文,却被看不过眼的留云借风真君拖出房间,又叫上挚友归终前往奥藏山洞府,只留下若陀龙王苦哈哈地干活。 此处群峰陡峭且高耸入云,环顾可见奇石瑰丽,可风景再好,林深路陡,云雾缭绕,凡人难以深入,便少见人烟。 这倒便宜了留云借风真君,她觉得归离原人多嘈杂,又厌烦凡民祈求祭拜,便在此地建立了仙府,闲时便来躲个清净。 摩拉克斯收到魈传来的答复时,正与留云借风真君和归终一道在洞府前品茶观月。少年夜叉来去匆匆,与自己尊敬的帝君口述了与般若的一番交谈后,又马不停蹄的回到归离原坚守自己的职责,留摩拉克斯端着茶盏,沉吟不语。 留云借风真君疑惑道:“般若这名字,好似在哪儿听过。” 归终常坐镇后方,管理物资调度,情报的整理与收集,对般若这位同她一样,几乎不曾出现在战场的敌方军师还算有些了解,“这位般若,应当是与魈同族的夜叉,听说智谋出众,近几年梦之魔神领地扩张且少见败绩,皆出自他的功劳。” 留云借风真君没见过般若,却对这个名字有股出于直觉的反感,“梦之魔神的走狗?想必也是个十恶不赦之人。” “若以我获取的信息来看,确乎如此。”归终眼帘微垂,思索着,“此夜叉有个颇为著名的外号,旁人称他为‘无心恶鬼’。” 说到这儿,归终转向摩拉克斯,“摩拉克斯,你怎么会认识他?” “我认识他时,他才十四岁。”摩拉克斯道。 当初建立归离原时,摩拉克斯与归终身边只有寥寥数人。两位堪堪开始庇佑凡人的魔神在城池构建上经验几近于无,左顾右访却得不到多少有用建议。结果,最后定下的位置地势低易于攻伐,临海又有奥塞尔虎视眈眈。等后来他们意识到这些问题,城池经历重重波折建起,凡人安然定居,已不能轻易做更改。 不得已,摩拉克斯只能与仙众四处布下防护阵法以庇佑城邦,且定期维护,使归离原如铁桶一般,难以攻入。 那日,摩拉克斯如往常一样巡视周边,为损坏的阵盘重新绘制阵法,不远处却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波动。 是外人闯进来了。 他腾空飞到一处高大松柏上站立,低眸观望,只这一眼便看出那两人应该是远方魔神战场上的士兵,就是不知为何会远远地偏离战场,来到此处。 他们未经自己允许闯入领地,哪怕抬手将他们铲除,他们的主人也不敢过问。摩拉克斯唤出天星,却被两人中,那位银发碧眸的年少士兵吸引了目光。 诚然,那位少年人生了一副常人难以企及的好样貌,清逸难掩,秀美如画。但是,真正使摩拉克斯注目的是他在战斗中难以忽视的犹疑。 没错,犹疑。 他在为是否杀死自己的敌人而举棋不定。 银发少年似乎久经沉疴,身型瘦弱纤细,虽然勉强占于上风,却胸闷气喘,面色惨白。 与他对敌的少女表情麻木,虽看起来比他年幼些许,但肌肉精实,力气比少年大不少,挥舞着巨斧虎虎生风。 随着时间流逝,银发少年优势不再,幸好他的剑术还算精湛,心思亦灵巧,靠着高大树木左支右绌,一时也难分高下。敌方愈见烦躁,招式中破绽频出,却一一被少年放了过去。 这样的心软在战斗中是致命,你放过敌人,敌人却不会给你机会。 果不其然,少年体力不支被敌方抓住空隙,斧头凌空劈下,差点将他对半劈开!银发少年低身翻滚勉强躲了过去,肩膀上血流如注,半身染得殷红。 他跪坐在地上,紧捂肩膀喘着粗气,只能一动不动地看敌人向自己逼近。 摩拉克斯以为这就是少年的末路,掌中天星再次升起。 敌人已经高抬巨斧,下一秒,乍变突起! 少女的身形僵住,呛出一口血沫。她恍惚地低头看,银色的剑刃自后方从自己的胸口穿出,而身前本该重伤难以行动的敌人闪烁一下,突兀地消失了。 她扑通倒在地上,再也没能起来。 尸体身后的少年肩膀一松,任由自己横倒在草地上,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隐隐有血液渗出指缝。身旁,少女失去神采的黑眸盯着他,少年颤抖地伸出沾染了血液的右手,轻轻地为她阖上双目。 头脑聪慧,心有良善却知轻重,不吝于关键时刻下狠手。一手幻术以假乱真,甚至差点蒙骗了魔神的双眼。 摩拉克斯审视着草地上的少年,开始认真思考将他拐回领地的可能性。 大概是他的目光太过强烈,少年不顾伤势挣扎着站起来,似没头的苍蝇四处张望,色厉内茬地喊道:“咳咳……是谁?出来!” 摩拉克斯不是喜欢藏头露尾之人,他自松柏飞下,落在少年面前,神姿高彻。 “我是归离原之主,摩拉克斯。” 这便是他们的相遇之初。 “这么说来,这般若其实是个心善之人?”留云借风真君扇扇翅膀,狐疑道。 “时过境迁,如今的般若品行如何我不好决断。但我们初见之时,他如未经雕琢的山玉,实在令人心喜。”摩拉克斯喟然。 玉不琢,不成器。 十四岁的般若已隐隐可见锋芒,就是不知在梦之魔神手下的这十数年蹉跎,是否让明玉染尘,本心难寻。 “这位无心恶鬼竟然还有这样一面。”摩拉克斯所言让归终十分惊讶,这样的般若与传言中肆意牺牲他人性命的疯子大相径庭。 她好奇地问:“方才魈所说的耳珏之约,是你与般若的定下的契约?” 袅袅白雾从茶杯中升起,摩拉克斯吹散热气,说,“我曾许诺可将他一人带回归离原,不必因梦之魔神号令行杀戮之事。他却说放不下自己家人,问我能不能将夜叉一族全部带走。” “胡闹!”留云借风真君呵斥,为故事里年幼夜叉的不知天高地厚感到不快。 当年群雄割据,归离原疲于应敌,如何有能力从梦之魔神领地中带出一整个族群! “我自然没有答应。”摩拉克斯浅浅品茗,空山新雨后的茶,清香弥久不散,“但是我将佩戴的耳珏赠他,以此为证,待到力所能及之时,会助他将夜叉一族从梦之魔神手中救出。” 晚风吹过,树影婆娑,皎洁月光透过枝叶,如羽毛般悄然落入手中茶盏,在涟漪中,化作几缕破碎的银光。 摩拉克斯想起二人离别时,般若的银色长发上沾满了血污枯叶与泥土,像是华贵的瓷器被打碎,又强行粘连在一起,背影孤寂又倔犟。 两人明明从未见面,为何这位年幼的夜叉却自己抱有如此大的期待?这一直是摩拉克斯心中未解的谜题。 而在期待落空的几息寂然后,在那双比翡翠更加美丽的深沉绿眸中点亮的,又会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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