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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由自己双臂围出的半密闭空间中听见自己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然后狠狠地闭了下眼睛，咬牙主动打破这一室沉默“……教父……请、恳请您原谅我，看在、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我、我继续给您带宝石，带很多宝石，房间里的、房间里的都是给您的，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旅行袋里的宝石，我已经全额赔付给珠宝店了。宝石的成色都很不错，老板也很爽快，民事上，他不准备继续追究。 本来，我和他谈妥了，他会向警察说明，那只是总部公司一次突发演习，你是总部公司请来的安全顾问……”少年的声线相较于刚才变得清冷沉静不少，他的气息还是虚弱又急促的，伴随着制氧机发出的规律机械声音，在空旷的客厅中显得悠远又笃定，“珠宝店将一力承担警视厅对此事的后续追责，并面向大众道歉——我对得起你父亲，良介君。” 澤田良介一把抱住了少年的腿，“教父，教父，救救我，救救我，我知道您是疼我的……我知道的，我没有杀人，我没有！相信我！是那个蠢货擅自闯进来，他看见了，看见了……我没办法啊！我明明给了他一颗宝石作为封口费的！是他贪得无厌，是他……” “可是，他死了。”少年垂下眉眼，他长长的睫毛困倦似的眨了眨，低声道，“人死是不能复生的，良介君。他的死，起因、源头，在于你，也在于……我。 和里世界不同，死人在表世界是大事，是不能被随便抹消篡改，用金钱人情衡量的事。良介君，抱歉，把你交给警察，至少你不用死。” “什……？！交……？”澤田良介在那一瞬间整个脑子都懵了，潜意识里他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可这消息对他而言太过荒谬，导致他本能地不想去理解。 从小到大，他从没想到过还会有眼前这个人搞不定的事！只是区区一桩意外而已，怎么会……他怎么就会被放弃…？！ 他无意识地松开少年的腿，颓然地瘫下身体，嘴里喃喃道，“只是………只是一个小毛贼而已，也不是什么好人……明明是他自己不好……我什么也没有做……彭格列的话，彭格列的话不是可以轻易将这种小事摆平吗？！那本来就是个意外！人不是我杀的！” 少年拿起放在置杯格中的水杯，里面的水已经凉透了，他摇摇头，“你用的辣椒水，那个少年已经发现了。即便你在给我倒水的时候，用热水和肥皂洗了手，辣椒水中的UV涂料也洗不掉的。良介君，真相，是不能作假的。”他细密地咳了两声后，将杯子中的凉水一口喝干了。 “那……那混淆他的记忆不就好了吗？他一个小孩子，说的话根本没人相信的！”良介涕泗横流，“我不想坐牢！教父，我还有用，我还可以替你收集更多的宝石——” “抱歉，良介君，其实我这次来日本，一落地就先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收集宝石的任务，”少年轻轻蹙了一下眉头，又松开，他已经做好了决定，犹豫对人对己都无益，“我已经找了别的人。” 他来处理，至少……此人不会遭什么罪。 然而澤田良介却不能理解教父的一片苦心。 在他明白自己要被教父丢弃了。 眼前这人决定好的事，就从来没有变过。 无论有没有今天这桩意外，他……都会被教父踢出里世界。 那个充满了机会、力量，可以轻易获得凌驾普通人之上财权，可以让他横着走的自由世界…！ 明明、明明最开始拉他进入这个世界的，就是眼前这个人！ “你！你已经…？来之前、就打算抛弃我了？就因为、就因为我、”澤田良介难以置信地起身，一边后退一边抬起手指着少年歇斯底里地控诉，“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人，你忘了我父亲是因为什么死的吗？！他是替你挡的灾！你这个丧门星！ 当初他就不应该救你！还把你认作自己的弟弟躲过了警察的问询！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吗？！你知道没了父亲的日子是怎么样的吗？！你这个老不死的怪物……当初死的为什么不是你！” 少年轻轻叹了一口气，被这样指着鼻子骂，他的神情依旧是充满了可惜、怜悯的，他扬起头，“良介君，是我不好……对你释放了错误的信号。你不必讨好我，这个替我搜寻宝石的任务，本就是一个用来补偿你的闲职。你……对我太认真了，没有从交易中捞油水，我又不能直接给你钱来补偿你……”那就太侮辱他父亲了。 何况，少年清楚地知道，即便直接给钱，澤田良介……也不会满足的。 他想要的，是凌驾于人上的快感。 可是……这不是少年能给他的东西。 澤田良介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彻底失去希望后，他已经恢复了冷静。 打感情牌、激将法已经没用了，他手里唯一的筹码只剩下…… 他的瞳孔微微缩紧，握紧了拳头，哑声道，“……你把我卖给了那个小鬼，就不怕我把你的事说出去？” 他和沢田纲吉之间，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少年抿了抿唇角，捏紧了手中的杯子后，又松开了。 背叛……与被背叛。 误解，与被误解。 他这十七年里已经经历地太多、太多了。 多到，他已经快没有力气去为自己辩解。 “Kufufufu……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天真，你想因为一个表世界的小蟊贼的贪心，在阴沟里翻船吗？” 雾气从轮椅背后升腾而起，一个留着奇怪凤梨头，左右瞳色不一的男人从雾气中走出。 “骸……他就拜托你了。”少年——沢田纲吉闭上了眼睛。 洗去澤田良介的记忆，让他当个普通人，接受表世界规则的惩罚，就是对他而言最好的结局了。 的确是他让故友儿子替他搜罗宝石助长了澤田良介的贪欲。 若只是普通的上班族，顶多顶多，也就是如死者北上直嗣那样顺手牵羊，偷偷东西吧。 沢田纲吉每月都向澤田良介提前支付大量的现金作为购买宝石的预付款，并从不过问这些钱的具体去向，也不要利息，澤田良介仅需要定期拿些像样的宝石给他报账就可以了。 他本该或者悠闲的生活，或许他会做个花花公子，花钱大手大脚些，或是借着沢田纲吉的名头花天酒地，那也不算太糟。 本来……是这样的。 可惜，在那……以后，他的名头在里外世界都成了不能被轻易提起的禁忌。 里世界传闻中有的，只剩下语焉不详、让人讳莫如深的里世界教父了。 澤田良介见到陌生人，瞬间从背后掏出一把刀挥舞而来，被少年称呼为骸的人用手中的三叉戟轻松拦下后，他的双眼逐渐失去了焦距，手中没握两三秒的刀向下掉落，融入了地面翻滚的雾气之中，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Kufufu～如果任由你被日本警方调查，亲爱的库洛姆酱会很难过的呢～”凤梨头男人轻松接住身材比他宽了近一倍的男子，将其抗在肩上向玄关走去，他在门口伸手按住门把手，“我说过的吧，沢田纲吉。这就是黑手党的原罪，你或许无心，甚至怀揣好意，可你终究控制不了人心。” 即便能，你也不会吧。 天真的彭格列。 “在与你相遇之前，澤田良介就已经是个天生的坏匹了，否则他父亲也没有机会救到你不是吗？那个满月之夜……他本来就是为了找夜不归宿，实则去柏青哥店偷东西的儿子的。” 说罢，按下门把手，一步跨了出去，门外，是另一个灯火通明的604客厅。 沢田纲吉坐在阴影里，看着六道骸将澤田良介放在沙发上，用手在对方无神的双目上悬空抹过。 随后，异色瞳的高挑男人化为一阵雾气原地消失在空气中。 沢田纲吉这一侧的门缓缓地自动关上了。 澤田良介慢慢睁开了眼睛，朦胧间他似乎瞧见对面有个人在向他挥手。 那是个熟悉的身影，可他死活都想不起来对方是谁了…… 挥手，是在和他说再见吗…… ——如果一开始就没把你牵扯进我的世界，就好了。 哪怕你还是会走上抢劫这条道路。 至少，你不会只准备辣椒水。 至少，你会像北上直嗣那样因为做坏事心虚，所以在家中做好万全的防范。 至少，你不会因为被闯空门发现了罪行，不会被威胁，被威胁又天真地以为拿出一点蝇头小利就可以堵上小偷的嘴。 至少，当嚣张的小偷上门勒索时，你不会因为想着利用彭格列里世界的手段帮你擦屁股，而不做任何应对措施。 或虚与委蛇，或手段强硬些反向警告，或利用三好纯子找名侦探的机会，设下陷阱让对方被抓现行自投罗网——对方毕竟也是犯罪者。 哪怕还是发生了意外，你又怎么会想着能利用里世界的幻术手段轻松遮掩这场意外呢？ 将宝石藏好，直言对方上门偷东西，主动防卫时发生意外……事后请个好律师也就是了。 哪条又不是出路呢？ 最差，最差，也不过如此，和现在一样，遇上了一个精明的侦探，逃不过警察的抓捕。 可至少，不会这样地不甘心吧。 何况…… 或许正是因为过早地接触了里世界，接触到了权势力量…… 沢田纲吉举起自己比十四岁时远远显得白嫩、一看就知道是养尊处优的手。 或许正是因为接触到了我，你才会对善恶，生死，人心，对表世界的规则这样的轻视吧。 是啊，是我的错。 在澤田良介的身影随着光亮彻底消失时，沢田纲吉握紧了拳头。 是黑手党的存在，是里世界遵循的规则本身就是……错误的。 可我们还要在这样的世界里努力过活。 所以…… 手机铃声响起时，少年弯下腰咳喘不止，只能摸索着按了接通的按钮。 “不是说了不用你处理吗。”对面的男声声线紧绷，听到他还敢压抑着咳嗽声，劈头盖脸地教训道，“你也活腻歪了是不是？吹冷风，费脑子，接触刺激性液体，喝冷水，不吃饭……一回日本没人管你了是不是？想不想现在就到三途川——” “Reborn……我好难过。三十多岁的人了，还不会调节自己的情绪，是不是很逊啊……” 对面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少年虽然说着难过，脸上的表情却是平静的，他喘息着，声音也有些颤抖，眼神却一如既往地清冷镇定。 从头到尾，他的眼神，就没有变过。 那是，里世界的无冕之王，教父展示于人前的惯常眼神。 平静、悲悯、坚定。 仿佛看透一切，又漠不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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