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叫他如何甘心! 他其实也没觉得自己做得不对。已经被大水淹没了的县城没法救,能救的县他自会开仓放粮。 他只是放得少一些,让城中大户先施粥赈灾,反正,百姓只要有口吃的就饿不死。 这样,他自己本省就处理了灾情,甚至可以不要求朝廷减免赋税。冬日他开仓放点粮,春秋外头有野菜树皮,百姓饿不死。过了年,不出意外的话,他就能回京升任尚书,河南水灾跟他有何关系? 至于有老弱撑不过去,饿死、冻死、病死?笑话,好好的年景,老弱不也一样这样死? 甚至有人会参他瞒报灾情,也在他意料之中。看看,受了这样大的灾祸,他仍能处理好,不要朝廷赈济,多大的功劳呢! 可惜,他没料到田文镜会当着朝文武的面,哭得涕泪横流。雍正帝虽然觉得事情应该没这么严重,但也没让他递折子申辩。 “太子和宝亲王去一趟吧。”雍正帝看一眼堂下,当机立断,“先带一部分粮食过去,若是不够,快马加鞭,朝中再送第二批过去。” 百姓生死一线的关头,还这样一来一回的禀告耽误时间,岂不是显得他这个皇帝昏聩无能? 这样安排一举多得。第一条就是显示他对百姓的仁爱之心,看看,甭管是真是假,都先运粮食过去,以防百姓真的在挨饿。 其次,弘历、弘昼不喜年羹尧,但这人确实有几分本事。让他俩亲眼目睹年羹尧的为政能力,日后君臣之间也能少些猜忌误会。 第三嘛,若年羹尧胆大包天,真隐瞒了灾情,不管出于什么心思,此人都不堪重用。弘历、弘昼的身份,足以让他们能迅速控制住局面。当然,这种情况的可能性不大。 弘历、弘昼长在宫中,此行也算是能见识一番民间疾苦,底下官员是如何做事的。河南离京城不远,俩孩子带足了侍卫和太医,也不担心会遇到危险。 弘历、弘昼上前领旨。 “也带一批药材吧。”弘昼抬起头看向雍正帝,语气认真,“听说洪涝之后易发疫病,得给百姓有病治病,没病预防。” 百官心里暗暗点头,传闻宝亲王聪慧明理,和煦可亲,确是如此。 雍正帝点点头,正要夸一句,“思虑甚详。” 只见弘昼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展眼舒眉,大声道,“这样就不会有人把疫病传染给我啦!” 雍正帝喉间一哽,夸赞的话又咽了回去。 这孩子不是向来乖巧懂事的么?怎么突然就变得欠揍了?好好的话,说得让人听了一言难尽。 坏了!该不是被那心声传染了吧! 老二允礽目露惊诧,怎么,弘历、弘昼之间有间隙了? 老十三允祥眉头一皱,宫里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这不是弘昼会说的话。 弘历眸光一闪,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弟弟这么做的用意。 他是想在朝臣面前,留下个自私自大,昏庸无忌的形象,绝了某些人的心思。毕竟,皇阿玛给自己这个太子安排差事,总少不了宝亲王。 弟弟如此用心良苦,自己这个当哥哥的,怎么能让人瞧不起他? “五弟,你明明是为了孤的安全,怎么能故意将自己说得不堪?”弘历走到他身边,对雍正帝一礼,笑道,“皇阿玛明鉴,儿臣前两天偶感风寒,五弟就说儿臣体弱,日后不得靠近病源。” 雍正帝:…… 我信了你们兄弟俩的一派胡言。还偶感风寒了,这两日在乾清宫,朕咳嗽都没听到一声。 不过,他也回过味来了。弘昼这是主动“避嫌”,弘历则胸襟宽阔,不许弟弟自黑。身为皇家兄弟,连枝同气埙篪相和,他心中宽慰,看着两人的眼神充满了慈爱。 弘昼翻了个白眼,兄弟,默契呢?我立好人设,往后才方便肆意妄为啊!咱们兄弟俩你唱红脸,我唱白脸,凡事才好解决嘛。 御史出列:“太子乃国之储君,不能轻易涉险,不如皇上换个人去吧?有宝亲王在,相信不管是谁跟着一起去,河南官员上上下下都不敢不敬。” 弘昼:…… 你礼貌吗?宝亲王的安危就不重要了?就算比不上太子,也不用说成这样,跟一枚不怎么值钱的铜板似的,可以随意扔一扔吧? 弘历一个眼刀飞过去,忙对雍正帝义正辞严道,“皇阿玛也是知道的,儿臣身体好着呢。是五弟太关心儿臣了,才会说出那样的话。儿臣身为太子,自当体察民情,岂可因小小疫病退缩 ,此次赈灾理当前往。况且,当初皇阿玛为太子时,几乎走遍了大清的东西南北,儿臣深感敬佩且向往之。” “说得好,身为太子岂可畏首畏尾。”雍正帝挥退御史,一锤定音,“就由太子和宝亲王,带上粮食药材,替朕去一趟河南。” 这么一打岔,方才弘昼不合时宜的妄语,被朝臣扔到了脑后,纷纷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皇子兄弟和睦,真乃国之幸事。 兄弟太多,超过二十个,个个有本事,还和睦的除外。这他爷的,是朝臣的噩梦!想要出头,占据高位有话语权,忒不容易了。 散朝时,弘昼又收到了皇叔们怜爱又依依不舍的眼神。 “咱们不好出宫去,皇叔们也不进宫来寻咱俩。”弘昼感叹一声,“别的皇叔们也就罢了,二十皇叔、二十一皇叔、二十二皇叔也不来,像话吗?” 弘历目视前方,脚下不停,不答他的话。小皇叔们也得有合适的理由才能入宫啊。他们的额娘都跟着出宫了,总不能说要“入宫探望侄儿”吧?上朝时都看得见呢。 说起来,还得谢谢弟弟你。皇阿玛终于把每日上朝,改成五日一朝了。虽然小朝会还是日日有,至少不用站着听一些罗里吧嗦的话了。 “你说,皇阿玛什么时候有银子给我建府?”弘昼哼哼,“他就是不想我去外头逍遥!我都十九了,还说什么‘皇子未出宫建府,就得好好读书,不可有一日荒废‘的话!” 弘历眸子一斜,云淡风轻,“那你倒是娶福晋啊。” 说皇阿玛“坏话”的时候,声音小点呐! “我一辈子不娶福晋,还能一辈子不出宫了?”弘昼不可置信,委屈巴巴,“皇阿玛就是抠门还要面子!我都说了,我一个人住,亲王府不用按规制,小小一个就行,他偏不同意。” 弘历叹口气,语气幽幽,“你要是也出宫了,宫里就剩我一个了。” “你有福晋呢。”弘昼神色不变,冷酷无情,“额娘还在宫里,我会常常顺带去看你的。” 弘历哼声,朝弟弟嗖嗖发眼刀子,然后头也不回的加快脚步回宫。这一去的时日不短,他得好好跟富察氏道个别。 原本还想着,若是皇阿玛一直不给弟弟建府,等他当了皇帝,给弟弟建个规制顶格的王府。 现在,算了吧!阿哥所那么多屋子,哪里住不得! 他知道皇阿玛留弟弟在宫里的原因,和当初皇玛法留他和弟弟住乾清宫一样。 无非是想听到更多弟弟的心声罢了。 可是,弟弟的心声说得已经够多的了!八皇叔、九皇叔一直在海上,十三皇叔不停地造船研制火器训练水军,其他的皇叔们也都齐心协力在努力。 他相信,大清一定不会再是心声中的那个结局。 还拘着弟弟干什么呢?是怕弟弟在宫外行走,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被皇叔们听到了,当皇帝的不知道? 他手中的拳头松了又捏紧,捏紧了又松开,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眸子暗沉。 他想,他日后一定不会拘着弟弟,弟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和什么人结交,就和什么人结交。 古往今来,泄露天机的人,有几个能得善终? 虽然弟弟一直无病无灾的,现在看来康健得过了头,但,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反噬呢! 想到这里,他猛地停住了脚步,一直跟在身后的小圆子差点没刹住脚,撞到他背上。 “太子爷?”小圆子疑惑的问道。 弘历呆愣在那里,直到小圆子又换了几声才回过神来,“没事,方才在想事情。” 语气和平常没什么变化,但小圆子不用抬头,也知道主子眼下心情很不好。 主子现在给他的感觉,和当初他知道福惠阿哥去阿哥所找五阿哥要墨翠和白羽时,一模一样。 愤然,暴怒,杀气重重又强自忍下。 许久,弘历微垂下了头,眼底晦暗不明,喃喃道:“五阿哥当初说是要五阿哥吧?” 小圆子不知道主子为何突然问这个,但他知道是什么意思,忙回道,“是。” 弘历慢慢呼出一口气,那他的五阿哥,就只能是富察氏所出。 他微微仰起头,夏日正午的太阳照得人眼前模糊一片,要使劲眨眼,才能不失态。 弟弟已经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他必须要给他最好的! 皇玛法和皇阿玛是早就知道了么? 弟弟肯定是被长生天的灵影响了,才觉得自己要一生一世一双人,要找一个自己满意的女子。 根本就找不到的! 长生天的灵都单蹦个的没有来处,也没有亲人后代。祂选了弟弟,弟弟就跟日日在菩萨面前参悟的高僧一样,对俗世间的红尘事不感兴趣。 没错的!弟弟偶尔抬头看着天空的时候,眼神悠远,面上无悲无喜,就像是天外来客一样。 弘昼不知道他四哥觉得他受了天大的委屈,伤心得不得了,琢磨着要把嫡子过继给他了。 “我要出宫去啦。”他回到阿哥所大吼一声,兴高采烈的吩咐小圆子收拾行李,“捡颜色和料子都不起眼的,不要绸缎,要棉布材质不带繁复绣花的。衣裳多带几套,路上怕是不好换洗。其余的简单收拾点就成,缺了什么到了那边再买。” 小圆子可不这么认为,“外头买的哪有宫里用惯了的好?主子您先去延禧宫跟两位娘娘道个别,奴婢一会就收拾好。” 他跟在弘昼身边这么多年,弘昼从未对他发过火摆过主子的架子。且因为弘昼得康熙帝喜欢封宝亲王,他身为贴身太监,在宫里也是处处都被人敬着的。 他知道主子不拿他当下人,他心中感激无以为报,早就将弘昼当成了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人。 两人一起处的时间太长了,他偶尔安排起主子来,还挺顺口。 弘昼压根没在意,一边往外走,一边叮嘱:“行,我这就去延禧宫。真不用带太多东西啊,咱们这趟是去赈灾,不是游山玩水。” “知道了,主子您放心。”小圆子嘴里搭着话,手上没闲着。 他打开箱子,帕子抓了三大把,天热出汗多,用得着。折扇挑了两把不够,又加了一把,既可以扇风,在外头的时候还能挡太阳。夏天的靴子也得带两双,主子穿不惯木屐,若是要去泥地里,用得着。
111 首页 上一页 93 94 95 96 97 9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