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有这么多人帮着干的情况下呢。 年羹尧和鄂尔泰、田文镜坐一桌,默默喝酒。 虽说人家是“兄弟见面,分外亲热”,但他妹妹是太子侧福晋,他也算是个亲眷吧? 他抬起眼皮瞄一眼老八胤禩,心中五味杂陈,他还是前四川巡抚呢。 跟着太子爷办差,前途是光明。 可他堂堂一个前二品大员,年纪轻轻的封疆大吏,也是前途光明,看得见的未来必定是一品入阁重臣呐! 眼下东奔西走就不提了,成日和一个前宫内侍卫与一个举人都考不中的七品知县平起平坐,这日子过得实在是憋屈! 他仔细回想,自己是不是有哪里让皇上不满意了,或者有人暗地里参他了? 莫不是从前偷偷去怡红院迎春院的事,被人揪出来了?虽然事过境迁,没了证据,但也让皇上心中不喜? 还是说有人参他在四川“拒收节礼,甘心淡泊”是假,孝敬银子没少拿?因为拿不到他收受财物的证据,所以皇上特意让他跟着太子爷查账,以示鉴戒? 这么一想,心似浸入寒潭,额头冷汗直冒,握着酒杯的手忍不住颤抖。 “年大人,您这是吃不得辣吧?”鄂尔泰以为他是被辣出汗了,忙给他倒了杯茶,“您先喝口水缓缓。” 田文镜觑他一眼,心中冷笑,小年大人方才在发呆,指不定想起什么亏心事了呢。 辣椒?这位年大人不吃猪、牛、羊的肉,只吃禽类和水产。这桌子菜可就腊肉和腊肠放了辣椒,年大人筷子都没朝那边伸过。 仗着有几分才干就瞧不起人,家中有几个钱财就娇生惯养挑三拣四,一看就不是能为民做主的好官。 他田文镜倒要瞧瞧,小年大人能风光到几时! 年羹尧听到声音,回过神来,忙双手接过杯子,目露感激:“多谢鄂尔泰关心,许是昨晚上吹了风受了寒,一会找厨上要一碗姜汤,发发汗就好了。” 等等,他心头一凛,鄂尔泰可是在宫里当过多年侍卫的,又是满人,会不会是皇上特意派来充当眼线的? 鄂尔泰关切道:“年大人面色瞧着不大好看,还是请御医瞧瞧吧?咱们这一路走来,最怕的就是水土不服。” 皇上隆恩,提拔他跟着太子爷办差。毫无疑问,年大人也是皇上亲点的“太子党”。他希望大家都能同心共济,和睦融洽的共事。 田文镜嗤笑一声,“鄂尔泰你多虑了,年大人可是任过多年四川巡抚的,怎么会水土不服?” 鄂尔泰面上一僵,讪笑着说不出话来。年大人和田大人私下里互相看不惯,他在中间打了好几次圆场也撮合不过来。 “田大人说得是,年某休息一晚就没事了。”年羹尧这会脑子里都是一团乱麻,无心和田文镜计较。 喝了半杯热水,他脑子清明了些,思绪也拉回来了。 他拿得不多,只是个人小节不修而已。皇上向来宽仁,看在他有大才的份上,应当不会计较。 皇上定是觉得,太子爷手下都是田文镜、李卫、鄂尔泰这种不入流的小官有失脸面,故而特意安排他跟着太子爷办差。 瞅瞅上头那桌就知道了,太子爷在皇子们面前也不好摆上峰的架子,他就是太子爷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这么想着,他身上慢慢有了热气,面色也红润了不少。 抬眸瞥见鄂尔泰脸上的惊讶之色,年羹尧忙笑道:“我心脏不大好,偶尔也会突然冒冷汗面色苍白。刘太医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只说没有大碍。” 他横看竖看,都觉着鄂尔泰是个实诚人。但是,这憨憨有可能是皇上派来的,甭管是盯着太子,还是考察他们的能力忠心,他日后都不能随意敷衍了。 他心里再次叹一口气,比起他,太子爷似乎更看重这个憨憨。 只能说,太子爷是个眼瘸的! 那个李卫,斗大的字不识几个,惯会花言巧语,脸皮比城墙都厚,奉承起几位皇子来情真意切,很快就得了太子爷喜爱,放在浙江盐政这么重要的位置上了! 这个固执老叟田文镜,自己活得穷困潦倒,就跟全天下有钱人都有仇似的,整日里对他阴阳怪气。呵,皇上富有四海,有本事你先参皇上奢侈靡费去。 就连跟着他们出京的刘太医,也是个没眼色的!皇上让他跟着,是防路上有人生病或是水土不服。他倒好,不早晚请平安脉也就罢了,每到一地都寻个医馆,披星戴月去坐诊,寻他把个脉还得等到大晚上。 跟前这桌饭菜也是,定席面都不先叫人来问问有没有忌口的么? “两位先吃,年某先回去躺躺。”年羹尧站了起来,朝上首行个揖礼,面带歉色,无奈道:“请太子爷、三爷、十五爷恕罪,年羹尧昨晚没睡好身有不适,先回去歇歇。” 四爷颔首:“去吧,等刘太医坐诊回来,让他瞧瞧。” “年羹尧谢太子爷关心。”话说完,他转身离席。 等他出了院子,老八胤禩挑眉,明知故问:“这人谁啊?连四哥你都不放在眼里。” 哈哈哈,老四就是山猪吃不来细糠,也就李卫、田文镜、鄂尔泰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微末之流会奉他为主! 啧,前任四川巡抚,自个侧福晋的哥哥,皇阿玛眼里的栋梁之才,老四都不叫人同桌而食的!这样的青年豪杰自有傲气,不折节下交,还想让人心悦诚服? 四爷眉头都未抬下,神色自若的夹一筷子浸润了红油的腊肉,放进嘴里细细品味:“肥而不腻,香辣醇厚,有多的吗?你四嫂向来胃口不好,肉食吃的少,我给她送些回去尝尝。” 说完,他拿帕子慢条斯理的擦擦嘴角,这才像是想起了老八的话似的,随口答道:“一个不愿自称奴才的自负轻浮之人罢了。” 若不是看在年氏的份上,他早训斥敲打一番了。 自诩贤才?比得上张廷玉半分么?无非就是会卖弄辞藻,面容俊秀,投了皇阿玛的心而已。 他若真是个好的,那心声能不提一句? 二十岁的举人,皇阿玛喜欢的后起之辈,又是年氏的哥哥,若不是有大欠缺,他不可能弃之不用。 这一路看过来,才能倒是有,不过自视甚高目中无人又喜好享乐,不睦同僚不敬上峰,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这种人若是自己不改了性子,用着也忒闹心了。他时间紧迫得很,也没心思调教。泱泱大清,数万举子,还怕缺人用不成? 看李卫、田文镜、鄂尔泰几个就知道,也不是非得是进士才能做得好官。 老八胤禩面上一噎,半晌说不出话来。 是了,老四不像他从小就是个小可怜。他养母孝懿仁皇后性情温和,对他关怀备至。他是德妃亲子,皇阿玛不太喜欢他也封了亲王、太子,他自然可以冷着脸高高在上。 惠妃不是个好相与的,他和额娘在延禧宫没少受委屈,他才自小就会察言观色,知道如何说话让人心中舒畅。 可以无所顾忌的说话行事,谁又一直会“温和谦逊,体贴细致,不拘泥于规制与名分”呢。他在京中结交朝臣,处处折节下交,到了四川,不也威严赫赫一言九鼎? 十五胤禑见老八吃瘪,忍不住哈哈大笑,“四哥就是这样的汉子!” 累死自己也绝不妥协的汉子! 所以,八哥你就别争了! 他想了想,觉着八哥应该也是觉察到自己没有胜算了吧? 皇阿玛的心头宝二哥放下架子,主动为四哥做事;三哥看情形也认可了四哥;十哥、十二哥和十六弟、十七弟早达成默契,要替四哥分忧;十三哥更是能为四哥累死的人…… 八哥有再多朝臣支持也没用。 四哥的态度很清楚,如年羹尧这样不听话的臣子,换一批就是了。 所以,八哥才特意来为他们接风洗尘,句句不离兄弟二字和他们拉进关系,甚至都能调侃四哥了! 这是不会再争了吧? “八弟,谁不识得年羹尧这个年纪轻轻的前四川巡抚啊?”老三胤祉打圆场,“你这玩笑跟四弟开,那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四弟眼里除了公务,就没见有什么在乎的,何曾在意过什么繁文缛节,尊卑敬畏?” 胤禩忙就坡下驴,倒满酒一饮而尽,“方才八弟一时失言,给四哥赔罪。” 他能毫不犹豫来四川,就是决定了不再争了,只不过这心里的别扭一时半会还改不过来。 “八弟言重了。”四爷忙道,“八弟短短一年就将四川整治得这样好,四哥敬佩不已,兄弟间说几句无心之言又何妨。” 一进四川,四爷就感觉到了明显不同。 春耕井井有条,农户都在地里劳作,面上不见愁苦之色。他们路过村庄讨水喝,虽然言语不通,但垂髫老叟都极为热情。街面上处处都是烟火气,衙役小吏巡视,不见路人商户有畏惧之色。 年羹尧这个前任,不像是廉洁奉公一心为民的,那就是老八用心整治了。 老八,才具操守皆是首屈一指,不怪他从前一直有问鼎天下之心。 以往是他偏颇了,能得朝中几乎所有重臣的认可,老八怎么可能只是汲汲取巧之辈。 推杯换盏几个来回,兄弟四个都亲近了不少。 第二日天刚亮,四爷就拉着满脸幽怨的诚亲王起床干活。 “八弟不是说都整理好了?四弟你急什么?”老三胤祉一边洗漱,一边抱怨,“咱如今不是在宫里要天天早起摸黑,去上书房读书的时候了,偶尔睡个懒觉养精蓄锐,才好精神抖擞的干活啊!” 四爷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从文书上移开眼睛,目露疑惑,“已经让你睡懒觉了啊,天都亮了。” 昨晚他一夜没阖眼,翻来覆去的思索,老八是怎么在短短一年时间就做成了这么多事的! 自己若是去向他讨教一二,他会说实话么? 十五睡眼惺忪的端着盘包子进来,闻言好笑道:“四哥,你不会是没睡过懒觉吧?这觉就得天亮了才睡得舒坦。” 他把盘子放在桌上,仔细挑了个品相最差的那个,“啊呜”一大口,认真咀嚼咽下去,目露惊喜,“这包子是八哥一早叫人送来的,可好吃了!你们快尝尝,趁热吃。” 四爷放下文书,走到铜盆前净手,细细擦拭干净了,随意拿起一个包子吃。 老八,竟然连这种小事也能如此体贴! 十五这个吃货不用考虑,这包子是他和老三都喜欢的三鲜素馅的,味道好极了。 三月的四川,早上的凉意已不算明显,迎春花热烈,桃李杏温柔浪漫,小雏菊四处开放。 老三胤祉在门前伸个懒腰,哀叹:“春光懒困倚微风,正是三月桃花开的时候,我却要辜负了这可爱的灼灼其华,要去查劳什子的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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