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伸出手, 雨水落入掌心, 带来冰凉的触感,浅浅地聚了一团,却盛不下再多, 再多的只能从手心流走。 他的心里燃着一团火, 雨水根本浇不灭。 不知过了多久。 “谢知。”他的身后传来青年平静的声音,混入雨声中。 谢知的心倏忽一跳,像是一种糟糕的预兆。 他回过头,就见青年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出来, 此时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看着他。 谢知愣了愣, 眼中闪过些许复杂,最后还是应声道:“听雪, 你……” 付听雪一看谢知的神色就知道那些突兀出现在脑海中的东西不是幻觉。但是他还是笑着道:“看来我对你不是一见钟情咯?” 谢知又是一怔,有点意外于付听雪的状态, 也意外于付听雪的第一个关注点。 一见钟情? 他又怎么知道付听雪心动的节点呢? 他是在长久的守望中为青年所吸引, 又在日夜的相处中渐渐生出情愫——付听雪呢?他不知道, 因为在他与青年相处的几次轮回中,付听雪显然是将他看作挚友的。 他们是最好最好的挚友, 他却没有机会再进一步。那个青年已经失去这个能力,他的心隔绝在一个很高很高的地方,孤零零地在那高处悬挂着。 所以当他发现付听雪居然真的失忆了,当他发现青年脸上还能浮现那些羞赧情绪时,他不得不承认,那一瞬间,他卑鄙地感到了庆幸。 可是现在付听雪说,他对自己是一见钟情。在此之前,他就喜欢自己了…… 谢知眼底浮现些许茫然,怎么可能呢,就青年那个样子…… 付听雪看着谢知认真思索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声,走进两步在他的眼前晃了晃:“好了,既然想不出来,那就别想了。现在还有其它重要的事。” 谢知喉间有些干涩:“……所以你想起了什么?” 付听雪伸出纤瘦的指节在自己的太阳穴上点了点:“说实话,我其实什么也没想起来。那些东西,像是我脑海中被潮汐裹挟的贝壳,当涨潮时,他们被冲刷上岸,让我瞥一眼,当退潮时,那些贝壳又自发地卧进沙里了,我又赶不来海,所以现在还是一无所获。” 能举出这种例子,付听雪的情绪似乎还挺好的。 谢知看着付听雪眼中毫无异样的笑意,竟然也开始有点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因为关心则乱,才会没有料到付听雪的反应。 那些记忆,付听雪肯定是不想要的吧?都绕了这么大功夫了,他又何苦给自己找苦事? 是了,也许只是个意外。随着时间流动,恢复一些记忆是正常的,只是没想到付听雪竟然还有一重保险的手段。 所以青年现在只是知道自己记忆存在断层,但其实不知道自己忘的东西是什么。 想到这里,谢知嘴角也不由得浮现出一抹轻松的笑意。他抓起付听雪的手腕,重新回答了先前的问题:“你若问我,是不是一见钟情……那么我只能回答,也许我们之前也是很好的朋友。” 付听雪眨了眨眼:“你不会以为,我是在见到你出浴室那会儿心动的吧?” 谢知又开始意外:“不是?” 付听雪语气轻快道:“不是哦。不过现在我不告诉你了,因为还有一件事——你一开始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我?” 谢知嘴角的笑意僵住了。好像因为思绪太乱,崩人设了。 他连忙慌乱地对着付听雪解释:“我不是……我只是那时候不知该怎么向你解释突然离开的事。” “那你为什么离开?” 谢知又不得不沉默了。他不能在这个世界里解释星神相关的事,不能透露这是一场试炼,那么能说的其实只剩下自己的身份。 可身份又有什么用?他说不出口,自己是主动离开的。 他把付听雪丢在这个可怕的世界里,让这么一位凡人之躯来抵御天灾,之后就不闻不问了。 他该怎么对付听雪说出这些事? 其实他们相处下来,付听雪又不是傻子,自然是察觉到一些异样了,只是出于默契没有问而已。 如今,付听雪瞥了一眼谢知脸上的苦涩:“不想说,还是不能说?” 谢知闭了闭眼斟酌道:“我,其实是星铁世界观下的一位NPC。当初,出于各种原因,我不能久留,出于主动与被动,我不辞而别了……抱歉,把你留在了这里。”少年的语气迟疑,唯独最后一句抱歉是出于真挚。 付听雪久久没有应声,让谢知的心七上八下的,他张了张嘴,又觉得自己无可辩解。 没想到付听雪沉吟片刻,抬起头问道:“所以你知道我有的就是那一世的记忆?我的失忆与你有关?” 谢知瞳孔一缩,太敏锐了。 还不等他开口,付听雪就倏地一笑,似乎也不在意答案:“那不就结了?你让我失忆,也许是出于保护,也许是出于一些——奇妙的原因,但总之,我从来没有在你这里感受过恶意。 “我是一个全新的我。 “我就可以代表我自己接受你的道歉。” 青年眼角含着笑,温声说道,语气却坚定得不行。 谢知这一刻才知道,原来付听雪绕了这么一大圈子,只是为了解开他的心结。 是什么时候,被付听雪看出来的? 谢知觉得自己的心跳已经快到无法自抑,他看着面前的青年,缓缓抬起手捧住他的脸颊。 “想要吻你。” “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挑明这些?” 他在等一个吻。 于是少年低下头,吻住那双柔软的唇。 他们终于在苦涩尝到了一点甜。 于是像上瘾般,不住地向对方索取,只为这甜味再存在得久些。 “呼,呼。” 付听雪忘记了呼吸,此时一双眼盛满了少年情动的模样。 他嘴角勾起笑,踮起脚再一次凑上去。 …… 等到两人终于克制地分开,黑夜都来了。 太奢侈了。 付听雪理了理脑中的纷乱,终于抓回了一条线头:“明天他们还会来的。梅润钰说了谎,可惜今天出了变故,没有一口气问到底。” “那就明天再问。听雪,再来一次……” 付听雪抵出一根食指:“去做饭,饿了。” 谢知眨了眨眼:“最后一次我就去做饭。” 付听雪也想不到,这一说开,谢知是半点也不带克制了,竟然还能这么放纵。可是看着那双熠熠生光的眼眸,他还是无奈地在少年的下巴落下一个吻:“好了,去吧。” 谢知一步三回头地下去了。 付听雪缓步走到甲板口,望向半山的方向。 寻求帮助的人,如果不坦诚,就意味着帮助不会真正落到该得到它们的人身上。 他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体会到了这一点。 梅润钰……是老实到愚笨,还是愚笨的老实?一点长进也没有,被人利用到死都不明白。 倒是B市的那些人……付听雪敛下眼。 地震是不假,干旱也不假,毕竟天灾无情,到处都是,但是缺水缺粮? 那就过于荒谬了。
第八十一章 那个灵魂 人是无法在没水的情况下活下去的。 人没了吃的尚且能坚持几天, 可没有水,三天就差不多是极限了。 在发现城市中水源干涸的情况下,他们不可能还在B市留着——这就是梅润钰保留了一半的信息。 B市确实遭受了地震, 遭受了干旱, 但是B市的人有脚, 有脚的东西是会自己去寻找生路的。 他们后来并不留在B市等死。 他们来到了C市。这才是他们知道自己存在的原因。 付听雪仰头看着雨丝,B市, 确实留下的人不多了。 而剩下的那些人——说是地狱恶鬼竟也不过分。因为让他们活下去的, 不止是亲人的托付, 还有血肉。 有些模糊的记忆像老旧的相片在脑中播放着, 弄得脑子涨涨的,有点难受。 付听雪说自己没恢复多少记忆,倒不是唬谢知。他确实得到了大多的记忆——但更重要的是, 他对那些记忆并不完全感同身受。 就仿佛, 自己被丢进了一个电影院中,面前的影片一张一张接连而过,他能理解其中的故事,但自己不是主角, 只是观影者。 看着影片中主角的不断挣扎有一点点的共情, 却无法得到主角的情绪。 那点压抑感是存在的,毕竟是在看一个人不断死亡的过程——这哪怕是在现实中观影, 不断接受这种画面的冲击,人也会无比难受。 他一开始那么难受, 就是这些大批量的记忆一股脑地灌进来, 甚至让他在某个瞬间产生了“自己是谁”的身份认知障碍。 但是在缓过一阵后, 当他得知自己与那些记忆隔着一层障碍,那种窒息感、濒死感就如海潮褪去了。 这与付听雪刚重生时还记得的“前世”不同, 那时候他是非常流畅地有那是自己过去的认知,自己的情绪、心理状况也是完全继承过来的。 不过到底是有一点点难受。付听雪忍不住敲了敲自己的头。 他不合时宜地想:亲吻确实能让人情绪变好。大概又是那些奇奇怪怪的激素带来的好处吧。 “来吃饭啦!” 付听雪回过头去,就见谢知冒出一个毛绒绒的头。那是被自己揉乱的,倒是和谢知的少年气很是相符——当然,也许别人是不会这么想的。 得到了那些记忆,付听雪自然也对谢知有了更多的了解。 付听雪脚步轻快地走向谢知:“来啦,晚饭吃什么?” 谢知一双眼笑得缱绻,一看就是正春风得意的时候:“今天可是个重要的日子,我做了四菜一汤。” 付听雪脚步一顿:“我猜其中一菜是泡萝卜。” 谢知轻笑一声:“猜对了。” 走到餐桌旁,付听雪看着上面一盘泡萝卜,一盘拍黄瓜,一盘白糖番茄,一盘中午剩下的金玉满堂,一道虾米汤,忍不住笑了起来,打趣道:“说好的四菜一汤,还真是一样不少。就是这菜嘛,我本来还以为大厨今天是有多慷慨呢。” “家中贫困,巧妇奈何无米之炊,阿雪你将就吃。”谢知眨眨眼。 本以为付听雪会顺着演下去,不想他在谢知乱糟糟的头发上再揉揉:“辛苦了。” 青年的语气却不是先前调侃状,而是温柔郑重地看着他,茶色的眼眸中映着谢知有些茫然的表情。 为什么突然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辛苦了”的话。他一直,一直亏欠着,现在做的只是些微不足道的补偿。 谢知往头顶抓住了青年作乱的手,带到唇边蹭了蹭:“听雪,你头还痛吗?” 付听雪唇角勾起,顺手就在谢知的脸颊上摸了摸:“只有一点点,毕竟是一下子灌了那么多水进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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