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你抢来。”范闲说。 “呵。”李承泽满意的冷笑一声。 范闲似乎被他的这一点温柔彻底击溃防线,往日那冷静、疯狂或是狠戾统统不见,有的只有可怜。 李承泽听着他絮絮叨叨哭腔的声音,眼睛有些困倦地半眯着,听得好烦。 看吧,第一权臣,也不过如此。 竟是对着他这样一个烂人,也能生出爱来,所以活该,活该他输。 李承泽想着,玩弄他头发的手也停顿住。 许久过后,他听到范闲沉闷且阴冷的声音传来,“承泽,你可以骗我,看在我这样可怜的份上,骗骗我,骗你爱我,骗着骗着,你万一就真的爱我了呢,如果没有,我希望你也不要拆穿。” “我这一生,没有做过什么美梦,只此一遭,便就不要叫我醒了。” 这个庆国第一权臣,如同宫中最下贱的奴仆一样,匍匐在他脚边,祈求他的怜爱。 装得那样可怜,隐藏自身所有的獠牙,乖顺得很,可是李承泽知道,若是自己稍有让他不顺心之地,那人的獠牙便会疯长。 用装可怜来博取他的同情和爱吗? 没用的,错了。 要,要么杀了他,要么放他自由,要么叫庆国皇宫血流成河,或让那九五至尊跪在他面前忏悔痛哭流涕,如此,他才会爱他。
第5章 温柔乡 范闲坐在院子里,身旁站着几人。 范闲喝口茶,见他们还站着,“不是,都站着做什么?” 范闲起身将五竹摁坐下,又去摁战战兢兢又很兴奋的影子,而王启年已经自觉的坐下。 范闲给他们一人倒杯茶,而后则安静地看着月亮。 那只少有打开的箱子,就放在桌子上。 “那个,大人啊,你叫我们来,到底是有什么事情啊?”王启年最先坐不住,开口问道。 范闲目光不改,淡声说,“杀人。” 王启年心说,杀个人而已,至于将气氛弄得这样严肃吗,立即拱手想说,便听到范闲抬手一指,指向皇宫的位置。 “皇帝。” 王启年立即跪了下去,见几人目光投来,他擦擦额头上的汗水,“没什么,小人腿软而已。” 范闲没说什么,清冷的目光聚焦在那箱子上,淡声说道,“叔,我娘的死,院长,还有那些枉死之人,总需要一个公道。” “我也需要一个公道。” 扪心自问,范闲觉得,他对那高位之上的皇帝多有敬重,对那个凉薄的父亲并未有半分忤逆,甚至乖乖地,乖乖地做一颗棋子。 可他偏不满足,非要将他逼到这样的境地,非要,非要他杀他。 这里一切真理都是虚假的,唯一的真理是,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皇帝,一种是普通人。 想到这里,范闲冷笑一声。 可他就是不服,什么皇帝,只要让他不好过,触及底线,他一样要杀。 他目光阴冷着,牙齿忍不住咬紧,恨到极致那样。 五竹安静的听完,见他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才微微侧头,“什么时候动手。” 五竹总是这样的,他从不会过多的去问范闲为什么,只从一而终的,站在他身边,支持他,成为他的后盾。 王启年依旧跪着,冷汗也还在冒。 他说,“近来陛下似对大人有疑心,大人手中实权在逐渐消失,小的以为,要杀的话,还是快些动手吧。” 不然到时候被陛下削成平民,别说叫人了,连皇宫都进不去,拿什么杀人啊。 影子看着王启年,约莫猜出他的想法,说道,“黑骑与六处,只听令于院长。” 范闲听着他们说话,目光微动,看向卧房的方向,眼中一切戾气与阴暗,都消散大半,他苦涩的笑着。 “下个月再动手吧。” “苦心经营着,好不容易求来的一场美梦,我不想让它碎得太早。” 李承泽近来乖顺,像极此前那只养在脚边的幼猫。 面上总是带着平和与温润的笑意,可那双眼睛,却是死气与冷漠的。 他总是坐在新做的那秋千之上,捧着一本古籍,没有任何锋芒地看着,或是安静地跪坐在小案前,手抄那一页页诗。 可每每他都坚持不下半个时辰,便会因为困倦而随地睡下。 那毒的副作用,便是如此,身体逐渐虚弱,怕冷怕热,他身上一日比一日地感受到困倦疲惫,刚开始是不能多走几步,到后来是写两个字,倒一杯茶都会喘气,睡着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这次也是依旧,才刚刚翻阅两页,便是觉得累得很,眼皮都在打架,他忍不住歪头靠去,却是没靠到硌人的椅背,而是一个清洌的怀抱。 李承泽懒洋洋的抬眸,看那人一眼,“今日回来得这样早?” “朝中无事可理,院中事务繁琐,看着头疼,不如回来陪陪你。”范闲伸手接过他手中的书,抱着他往外走,“今日的月亮甚美。” 来到院子里,李承泽忍不住往他怀中缩了一下,闷声道,“冷。” 如今是盛夏之际,中午酷热,唯夜间凉爽舒适,范闲不知,他为何会有这样的感受。 范闲依旧将外衣给他罩上,然后伸手去探他脉搏,却是什么也没看出,只察觉出他身体虚弱。 “承泽啊,明日我给你再配些汤药喝着,你身子折腾太过,不如从前,饭要好好吃,别耍性子。”说罢,范闲伸手摸摸他的发,笑着说,“苍山我派人去了,修一个你说的那样的院子,等京城的事情了结,我们一起去那里生活吧。” 李承泽闻言身体一僵。 昨日温存之际,随口说出来的几句话,不想被他听到了心里。 李承泽疲惫地想了想,然后抬头,淡漠地目光注视着他,面上却带着少许温和与戏谑,“范闲啊,难道没有人告诉你,男人啊,只要是在床上说的话,皆不作数,统统都是骗人的吗?” 范闲目光变得晦暗起来,却是没有说话。 李承泽真心觉着他如今这样子,好笑得很,便也愿意花点口舌去哄骗他,“我不想去苍山,我想去大东山。” “可以。”范闲下巴搁在他发顶,目光不改,依旧杂乱阴暗着,温声说,“你想去哪里,我都会陪你去。” “呵。”李承泽笑了一声,抬头去看天上的月,刹那之间,一束光从天际滑落。 范闲笑着说,“承泽,有流星。” 李承泽思维迟钝着,慢半拍地问道,“流星是什么?” 范闲思考片刻,然后回答道,“流星是宇宙中的小天体或尘埃进入地球大气层,与大气层中的气体分子发生高速摩擦,而燃烧发光的现象。” 李承泽认真的听着,却是觉得自己听不懂,也懒得去思考,也没力气去询问,便安静着。 便在此时,又听到范闲说,“它又被称为愿望之星,你对着它许愿的话,很有可能会实现的。” 李承泽听着,觉得没什么意思。 这听着同寺庙之中的神佛没什么区别。 寺庙中的神佛是死物,是人寄托欲望的地方,人每一次跪下祈求,都是在跪自己的欲望。 既如此,求什么神佛呢,不如要求自己努努力。 李承泽这样想着,抬眼去看范闲,见之闭着眼睛,面色虔诚着。 李承泽忍不住问,“你在许愿吗?”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开,亮亮的,“是的。” “什么愿望?”李承泽好奇道。 范闲将他拥紧一些,面上带着满足的神色,“我要你长命百岁。” 幼稚又可笑。李承泽嗤笑一声,觉着极其地讽刺,他闭上双眼,淡淡道,“范闲,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这也没人同你说过吗?” 李承泽的心情好了很多。 因为他发现,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去看局中深陷的范闲,真的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 因为不论他做什么,不论他如何憧憬未来,李承泽都知道,他将会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他觉得可笑,因为范闲就是个笑话。 如此这样,他就觉得自己畅快淋漓,往日吃过的苦,受过的伤,都有了人可以发泄,就像将自己的苦痛都过继到他身上一样,所以李承泽也愿意更费着心神力气去哄骗他,看着他掉入更深的沼泽之中。 温柔乡啊,自古以来,都是要人命的。 李承泽在莫大的愉悦之中,渐渐昏睡过去。 范闲确认怀中之人熟睡,才缓缓的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瓷瓶,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一粒,塞进李承泽的口中。 范闲抬头去看天上的清月,目光悲伤又宁静,他忍不住将怀中人抱紧一些,声音嘶哑晦涩难言,“小气鬼,你就是个小气鬼。” 李承泽毒一日不落的吃进去,人也一日比一日虚弱,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将近十个时辰都在昏睡,余下的两个时辰迷迷糊糊地在犯困。 这不,才刚醒过来,又抱着自己缩在椅子里,想要睡觉。 范闲端着汤药,坐在他边上,然后伸手去摸他的脑袋,小声唤着,“承泽,承泽啊,醒醒,要喝药了。” 似小猫儿一样的人,懒洋洋地睁开眼,似是不满他的打搅,眼中隐约有些不耐。 李承泽见范闲端着那碗,大拇指扣在碗边,四根手指垫着碗底,指腹已然因滚烫而泛红。 不知怎的,他心里升起怪异的感受,他伸手去端,“很烫吧,给我好了。” 范闲的端碗的手往后躲了一点,然后笑着按下他的手,“没关系,我手上有茧,不烫。” 说罢,范闲轻轻吹开汤药的热气,用勺子舀出来一勺,伸到他嘴边,耐心地看着他。 李承泽淡漠的目光注视着他,不知道为什么,那股怪异之感越发浓郁,心口都在发酸,他扭头,躲避着,也忍耐着,“不要,好苦。” 他性子近来格外像小孩,耍些小脾气,又骄纵着,凉的茶不喝,热的不喝,要刚好能进嘴的,油的不吃,辣的不吃,太清淡的也不吃,总是挑剔着,需要人哄着,才愿意放进嘴里。 像是将半生所有的小脾气,未得到的温柔与耐心,都要从范闲这里讨回来。 “我放了许多蜂蜜。”范闲耐心地哄着他,“喝完这药,我给你拿蜜饯,你喜欢吃的那种。” 说完,范闲又不知道想到什么,愉悦地笑起来,“葡萄开始熟了,虽不甜,还酸着,但我想你应该会想吃,所以摘了一些,等你喝完这药,我替你去洗。” 听到这儿,李承泽才不情不愿的扭过头,迟疑地去喝那药,才入口,眉便已经皱紧。 好苦。 范闲这厮说放了蜂蜜,这吃着怎么都不像放了蜂蜜的样子。 李承泽正欲抚手不喝,却想起那翠绿的葡萄。 太久没吃了,有些想念。 就这样,李承泽忍着恶心,将那一碗黑乎乎的东西都吞进喉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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