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金站在几米远的地方,沉默地盯着他。 “兰索,推门!” 艾拉蒙德抬头,变了调的吼声响彻大厅,紧随其后,还能说话的士兵艰难抬头,声音此起彼伏。 “兰索,你在干什么!!” “快去检查中继器,别害怕。” “快点动起来,不然就来不及了,兰索!!” 兰索后背紧绷,听着身后亲人的鼓励和催促,他反倒后退一步。 “不行。”他呢喃道。 “兰索!”艾拉蒙德喊他。 “不行!!”兰索用更大的声音来回绝。 艾拉蒙德还想再说什么,可当他看到对方垂在身边颤抖的手掌时,突然说不出话了,他眼里没有任何失望或责备,只是哀伤。 “老师,我已经选错一次了,不能再、再让你们为我承担代价了。” 兰索再度后退,他与门隔开一段距离,对里面的东西避之不及。 “兰索,你没有做错过。”艾拉蒙德的声音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用模糊的视线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弟子,虽然兰索不太成熟,少年心性,但是一个善良坚韧的人。 “你是所有人的孩子,我们的希望。” “可是老师,我不能推开这扇门,我知道它背后是什么。” 兰索望着那扇不算厚重的石门,表面平滑,其上有几道轻浅的刻痕。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脑袋里多了一段记忆,那个人与我有着一模一样的容貌,热切地追寻着通往外界的方法,某次,他找到了一扇门,与这扇相差无几的门。” 他语调平叙,仿佛只是在讲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如同对勇者的奖赏,一个面具从天上落下来,祂喜欢他的表演,欣赏他的精神,认可他的探求,愿意用人类所无法企及的伟力帮助他实现理想,祂告诉他,祂叫阿哈。” 时空静默了一瞬。 忽然,无数稀薄到快要淡去的灰雾在四周蔓延。 它们从在场每一个人身上浮起,宛如脱胎新生,逐渐堆积、凝聚,化为一个个瘦小的人类形状,扭曲的面孔时聚时散。 但毫无例外地,眼眶部分全部朝向兰索,无声地注视着他,像舞台之下目光炯炯的看客。 “起初,阿哈并未施予他任何伟力,他无法推动那扇门,只好回去找信赖的长辈,他的老师和主教告诉他,那扇门……迟早会为他打开。” “事实的确如此,只不过,打开的方式与他想象中不同。” 兰索抬起自己的手掌,恍惚间,他看见一个尚未成年的小孩占据了他的躯体。 他抬头,仰望着这扇高高大大的厚重石门,缓缓蹲了下来,像在山坡顶欣赏落日一般,他将脸埋进手臂里。 “老师,我只是想和你们一起去寰宇旅行,到你们的故乡看看而已。” 饱满的眼泪打湿了粗糙的布料,兰索抽噎起来。 “为什么,大家都死了呢?” 记忆中看到的场景是如此可怖,随着门被推开,碎裂的天幕爬满苍白裂痕,最后一台屏障中继器损毁,无法捕捉的暗光从缝隙中涌出,虚无渗透着这个世界,将它吞没。 士兵的身躯如风化消失的砂堡,皮肉枯萎,转瞬间蒸发殆尽,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每一个亲人化为灰雾,奔向从天涌入的阴影。 唯一的神施予祂的伟力,灰雾塑成使者,将这个残存的生命围拢其中,在虚无的侵染下如同坚不可摧的城墙。 “没有死去,我们永远与你同在,兰索。” 艾拉蒙德的脸变得扭曲,他长叹一声,露出一个微笑。 “骗子,我不相信。”兰索声音闷闷的,他道:“我永远不会再推开这扇门。” “孩子,这是一场梦,梦外还有人在战斗,你该回去了。”艾拉蒙德的嘴张张合合,声音却显得浑浊。 砂金回头看去,只见无数看不清面容的替身使者从大厅的天花板压下来,它们手挽着手,腰腿交接的地方化成一片朦胧的雾气,脸上细缝微动,与此同时,那些巡逻队的士兵、卡黛雅、艾拉蒙德发出了声音。 沧桑、沉重,仿佛从遥远时光传递而来,扭曲又朦胧。 “无所谓,我喜欢这个梦,它很快乐,我愿意永远留在这里。” 兰索闭上眼睛,他像个被天鹅绒包裹的婴儿,眼角残留着泪痕,神态却变得平静、安详。 “我再也不要和你们分开……” 远方传来飘渺的歌声。 或许是圣歌?兰索想。 他从未听过如此轻灵的歌声,仿佛洗涤着一路行来的所有尘霾和污浊,那令他心情平静,惬意,不想离开。 然而,其中一个休止符落下时,他听见艾拉蒙德问他: “那砂金呢?” 耳边的圣歌突兀地暂停了,像被掐断,不和谐的音程在意识中叫嚣。 砂金。 兰索眼皮动了动,像蝴蝶努力挣脱缠绕在身上的网。 “你要砂金也永远陪你留在这里吗?孩子。”几乎听不出男女的声音如是道。 兰索的心传来一点钝痛,他睁开眼睛。 砂金。 “自私地、蛮不讲理地要砂金留下,留在这个永远没有未来的梦中,真的好吗?” 那东西的音色逐渐变得熟悉,讥诮、讽刺、玩味、兴奋、悲伤、恼怒,充斥无数情感的祂趴在这具瘦小的身体上,嘴角向上勾翘。 “一点都不好吧,毕竟……”阿哈伏在兰索的耳边,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声音道:“毕竟,你喜欢他嘛。” —— 他无法回应,只看着那扇厚重的、如同天堑般横亘眼前的‘门’。 不久,他回头,视线掠过无数雕像般亲人的身影,那些漂浮在虚空里注视着他的替身使者们眼含鼓励和期待,最后,他看向砂金的脸。 无法忍耐了一般,他瞪大眼睛,眼泪在眼眶中蓄满,滚下两行痕迹。 他身后,门开了。
第60章 我们的孩子,请勇敢地飞向寰宇。 艾卡亚什阵线III前列卫星V, 是这颗星球的名字。 它不在任何一个星系版图内,无法被所有巡航信标捕捉,因为这条阵线在不知多少个琥珀纪前就被虚无吞噬了。 可在他误以为找到了通往寰宇的路, 打开那扇门时,仅剩的一台蕴含星神伟力的屏障发动机停摆,天穹破碎,虚无的阴影笼罩了这最后一个苟延残喘的反抗者。 兰索望向天际, 不愿醒来的梦终将破碎,如记忆中那般,艾卡亚什广阔的天空裂缝中投下无法躲避的阴影,没有更为恐怖的天象, 灾难悄然而至。 天地在阴影中归于虚无, 目力所及之处皆为灰色。 营帐前的巨树如同被燃烧的炬木, 叶片在顷刻间枯萎, 碎裂, 消散在风中。 荒原中飞奔的羽鸟停下脚步,细长的瞳孔不断颤抖;栏圈里的牛群不安地扫动尾巴,发出低沉恐慌的吼叫。 祭祀殿前,身着白袍的祭祀们双手合十, 主教阁下打扫神台, 他低垂着头, 注视着手中的幼苗慢慢枯萎。 晾晒被子的女人、清洗猎物的猎人、正在训练的士兵、在荒原中飞驰救援的巡逻员,扛着铁枪的哨兵……人们同时望向天际, 短暂的茫然后, 他们停下动作, 无奈地相视一笑,拥抱彼此。 紧接着, 生灵们灰飞烟灭。 兰索跪在天幕倾颓的荒原,世界没有色彩,失去声音,只剩下虚无,忽然,有人按了一下他的头,手掌宽大,皮肤粗糙却温暖有力。 他抬起头,踉跄地膝行向前,扑进维利多主教怀里,失声痛哭,嘴里只剩下‘对不起’三个字。 维利多怜爱地垂着眼睛,脸上的皱纹如此慈祥,和蔼,恍若真实。 “如果我没有总想着离开这里的话,你们就不会……” 兰索抓紧对方纯白的衣袖,肩膀因哭泣而耸动,他哽咽着,声音嘶哑,近乎失声。 一道又一道替身使者在虚无中躬身站起,它们有着相同的本源,不同的形貌,空空如也的五官中流淌着哀恸,围拢在一起,造出一个坚不可摧的堡垒。 它们无声诉说着什么,竭尽全力渴望将话语传达给对方。 “别哭了,眼泪可比羽鸟的水晶蛋还金贵呢,你都这么大了,多让人笑话。”一个替身使者伸出手指,在兰索眼下一抹。 “我就说放这小子一个人去寰宇不行,说好的救兵人呢?” 一个忧心忡忡的声音道。 “那个自灭者马上到了,本来提前能到的,结果她迷路了。” 一个略微丧气的声音回答。 “啊,自灭者?那就不奇怪了,救兵厨艺怎么样,能吃吗……啊!我给宝贝做的毛衣还在天台晾着,他带没带啊?” “你那毛衣织的都漏风,花纹样式还旧,我们兰索这么年轻帅气一小伙子,才不穿你那老太太被单。” “说谁老太太被单呢?是不是想打一架?” 话音刚落,两个外层的替身使者扭打了起来。 “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了,星神还剩几个,主教联系的这个阿哈靠谱吗,听说是欢愉来的,没听说过这个命途,副作用强不强啊?”年迈的声音担忧道。 “不知道,但祂答应了会在虚无里保护兰索,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祂了……” “靠谱个屁,没看祂都把小兰索弄哭了吗,真气人,怎么当的星神,连哄小孩都不会。”脾气相当火爆的女声道。 她一说话,周围的灰雾都噤声了,与此同时,一个强壮的替身使者抡圆了膀子,怒火中烧。 “他也到了谈恋爱的年纪了呢,对象是那个金发的小朋友吗,看上去脾气很不错,好想知道对方家里是干什么的,我们兰索家境殷实着呢,可不是人人都能有十个令使干爹干妈!”兴奋的女声低低道。 “干嘛,老毛病犯了又开始给人说媒?这年头时兴自由恋爱,可不是你老家。” “我知道呀,我就是八卦,那小孩看上去真好看,好想捏捏他的脸。” “那孩子叫砂金,有钱着呢,我们兰索嫁过去包吃包住,日子美滋滋,我穿越回来的,先告诉你一声。” “切,不就是仗着自己记忆比较清晰嘛,再多说两句,好听,爱听。” “谁还记得外面橡木家系的天环族放大读条呢,大战关头危机时刻你们怎么这么悠哉……啊,兰索又哭了!!是谁欺负我儿!!” “别咆哮了,还不是主教阁下又说重话了,我就说对小孩要温柔耐心,一群没养过崽子的别来质疑我的育儿经验。”一阵嗑瓜子的声音传来。 “是是是,你厉害……” 语气各异,声线迥然的音色直达脑海,灰雾组成的替身使者在身旁浮动,兰索用袖子抹了把眼泪,震惊地环顾四周。 那些声音又消散了,仿佛被雾抹去,不留一丝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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