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听见声音转过头,看到淡黄色头发的青年,他脸上不由得露出和蔼的笑容,“是玉响啊,有好些天没见到你了,最近做什么去了啊?” “最近一直在画画,经常画入了迷,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大半天,时间一晚也不方便过来打扰您了。”玉响与老芬奇并肩站在泉水前,他隐藏起了所有的情绪,像平常一样自然地解释道,“虽然画得越来越好,但也遇到些瓶颈,所以想出来走走。” 老芬奇却注意到了玉响眼底的忧郁,问他:“这个瓶颈,是画上的瓶颈还是心中的瓶颈?” 玉响并不意外老芬奇看穿了他拙劣的伪装,他与这位充满智慧与阅历的老人对视良久,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最后只是缓缓移开视线,模糊地回答:“二者皆有,但画上的瓶颈或许源自于心中的瓶颈。” 他没有说瓶颈到底是什么,老芬奇也礼貌地不去询问。沉默时,玉响低头看向这汪清澈的泉水,他从书中读到过、从别人口中听说过——那个泉水精灵的存在,但他自己始终只看到这毫无波澜的清泉。 芬奇爷爷到底在这里等待了多少岁月?这汪泉水又到底有多久没再响起精灵那温柔的歌声?少年到底还能否在抵达尽头前等到那颗清泉之心? 如果当初泉水精灵没有仓皇逃走,少年拥有挽留的机会,或许一切会有所不同吧。但是挽留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凡人的生命短暂又脆弱,少年终将离去的那一天,是否会在单纯懵懂的泉水精灵心中烙下无法磨灭印记…… 想得越多,玉响越是彷徨不安,他迫切地需要一个答案。 “芬奇爷爷……”玉响抬起头,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他向这个同样面对近乎无限生命的存在而无能为力的老人、向那个书中的少年提出了疑问:“如果当初有挽留的机会,您会不顾一切留下她吗?” 老芬奇愣了下,很快就明白了玉响这没头没脑的问题,他敏锐地察觉到向来稳重的青年此时语气中带有浮躁。老芬奇背着手缓缓转过身,让身子面对这位陷入迷惘的年轻人,年迈的身体让他行动迟缓,但藏在满是皱纹的干瘪皮肤里的那双眼睛依旧带着光亮,“孩子,人的生命是短暂的,所以在面对那些无解、而又至关重要的选择时,我们不应该犹豫。” “倾听自己心中的风,向着风的方向迈出脚步。”碰巧微风拂过,平静的水面起了波澜。老芬奇在泉水前说出了自己的答案:“所以如果有机会,我会留住她,不顾一切。” 风挽起青年淡黄色的发梢,露出了他骤缩的黑色瞳孔。玉响彻底愣住了,从开头那句“人的生命是短暂的”开始——那是曾经他自己说过无数次的话。回到蒙德许久,玉响差点忘记了当初父亲去世时自己的心情,以及当初孤身走出蒙德时下定的决心…… 他是最没有犹豫的资格的。 想明白这一点后,玉响站直了身体,朝老芬奇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芬奇爷爷。” “泉水的精灵终会与你相聚。” …… “心中的风……”玉响一边往回走,一边若有所思地轻声喃喃。 路过到风起地时,玉响听到了孩童的抽泣声,循着声音看去,发现是一位小女孩蹲在不远处埋着头。玉响走过去,在小女孩面前蹲下,轻轻揉了揉她的小脑袋,问:“小朋友,发生什么了呀?” 女孩抬起一张满是泪水的小脸蛋,看到眼前面露关切的陌生人,委屈之下眼泪掉得更欢了,“呜……爸爸送我的蒲公英被风吹跑了,我怎么追都追不到!我爸爸是在台上弹琴唱歌的,爸爸很厉害,但是经常出去好久才回来。这次爸爸送的蒲公英跑了,爸爸会不会也像蒲公英一样再也不回来了?” “怎么会呢?”玉响看着小女孩不停往下掉的泪珠,心疼地帮她擦眼泪,“这里是你的家,也是你爸爸的家啊,他肯定会回来的。” “如果、如果是这样。”小女孩哽咽着,“那为什么爸爸每次都隔越来越久才回来?爸爸真的不会有一天像蒲公英一样再也不回来了吗?” “这……”玉响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位父亲应该是去各处巡演的吟游诗人,他明显过于疏忽亲情了,而玉响无法为这位不称职的父亲辩解。 就在玉响对着小女孩止不住的眼泪手足无措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小朋友,你抬头看看,跑掉的蒲公英又回来了哦。” 小女孩一边哽咽一边抬起头,玉响也跟着抬眼看去:漫天的蒲公英种子正以他们为中心飞舞打转,那细小的白色绒毛,就如同温暖的雪花,美丽又不会让人感到寒冷…… “蒲公英、蒲公英回来了!”小女孩惊喜道。 这一奇异景象的制造者从玉响身后走出来——是温迪。那张玉响能描绘出每一个细节的脸上,此时竟带着他从未见过的耀眼的神性,那明亮又包容的神性并没有让玉响这没有神之眼、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普通人觉得过于遥远。 绿色斗篷的诗人微笑着对小女孩说:“你爸爸是爱你的哦,只要是有你在的地方,他就一定会回来的,就像这些蒲公英一样。” 温迪朝小女孩伸出手,他手上托一个小盒子,随后漫天飞舞的蒲公英如流水般宛转着飘进了小盒子里。温迪另一只手递给小女孩一个盖子,小女孩懵懵懂懂地接过,在温迪的指引下将盒子盖上。 “这下就不会被吹跑啦!”温迪咧嘴笑起来。 “哇!真的耶!”小女孩终于破涕为笑,刚哭过的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又亮晶晶,奶声奶气地说:“蒲公英回来了,爸爸一定也会回来的!谢谢你,绿色的大哥哥,还有……黄头发的叔叔!” 刚刚还在感动的玉响笑容僵在脸上。 ……怎么差了一个辈分? “噗!”温迪毫不留情地笑出声来,“玉响叔叔?哈哈哈哈!” 玉响看着实际年龄可能比他爷爷还大的家伙笑得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小女孩懵懵懂懂,但似乎意识到是自己的原因,于是用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向玉响,“叔叔,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 玉响伸手捂住温迪的嘴,堵住那让人糟心的笑声。然后转过头对小女孩温和地笑了笑,说:“不,小朋友你没有说错什么,是这位绿色的大·哥·哥太不要脸了。”玉响咬牙切齿地加重了“大哥哥”这三个字。 小女孩没听明白,但看着两人缓缓眨巴了下眼睛,用小孩子最纯真的话语说:“你们也永远不要分开呀,不要像蒲公英一样被风吹跑了。” 玉响霎时间愣在原地。 …… 小女孩的母亲赶过来接走了她,临走前对两人千恩万谢。好说歹说才劝服她不要送谢礼,玉响目送母女俩的背影松了口气。 他欣慰于这位母亲对孩子的关切,但没过多久眼神又黯淡下来,缓缓开口:“小女孩的父亲为了事业而冷落了家庭,但如果一直陪着女儿,他的事业与梦想就会停滞不前……这样的选择题到底有多少呢?” “这样的选择题都没有答案,只是人们自己的选择。”温迪说,像是指那位父亲,也像是指面前的玉响。 玉响听懂了,他看着温迪,突然笑起来,“谢谢你的风,守住了孩子的希望。” 温迪眨眨眼,“也谢谢玉响叔叔的温柔,让风变得温暖。” “那我该叫你温迪爷爷吗?”玉响撇撇嘴,说完又垂下眼眸,别开脸,“……其实按年龄算,那个小女孩的确得喊我叔叔。” 过往的回忆似乎还在昨日,玉响竟不知道时间过得如此之快,一不留神就如风一般从指缝间溜走了。 玉响还在沉默,温迪却不经意般开口:“璃月那边要举办诗歌大会了。” 玉响的心骤然悬起来。 “这对吟游诗人来说,一般是不该错过的。”温迪继续说,但眼神中并无期待,只是平静地看着玉响。 风起地的风总是歌颂着别离,他们并肩前行,却还是来到了分岔口。迫切、不舍、又无可奈何……这些天种种情绪压在玉响心头,无从宣泄,又随时要爆发。 玉响想起了老芬奇的话,想起了小女孩的话,也想起了自己心中的风……在走上分岔口的前一刻,他伸手拉住了那位总是不断向前的诗人。 “……留下来吧。”玉响说,他的心脏在剧烈跳动。终于说出了那四个字,原本堵在胸口的情绪似乎都顺畅了起来,“不要去诗歌大会,留在这里陪我吧。” 他说出了挽留的话,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就这样放纵自己的欲望。玉响看着温迪,感觉浑身轻松了下来,所有的紧张与忐忑皆已化为乌有。玉响听到自己渐渐平复的心跳,以及徘徊在他们身边的风。 无关对错,这只是他的选择。 温迪终于缓缓笑了,“好啊。” 第 19 章 风的味道 风车转动的呼呼声,鸟儿的叽喳声,以及喷泉流水的哗哗声。 玉响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伴随大自然协调的乐曲,呼吸着青草的气息,聚精会神地翻阅手中的书本。即便这本书里的一字一句他都烂熟于心,玉响也仍然不厌其烦地将那一字一句再次细细咀嚼了下来。 “又是清泉之心啊。” 随着耳旁的声音响起,书页上笼盖了一层阴影。玉响抬头看去,温迪不知何时坐到了他身旁,正伸长脖子去瞟他手中的书。 “我会反复阅读之前读过的书,尤其是那些值得细细品味的。”玉响合上书本,指尖轻轻摩挲过淡蓝色的封面。他看着清泉之心,眼神如同凝视陪伴他多年的老友,熟稔且承载着满满的回忆,“这本是我最喜欢的书,我回顾了许多遍。虽然是不变的故事,但每次读来都有不同的感受。” “哦?”温迪双手撑在长椅上,歪着头问,“有哪些感受啊?” 玉响闭上眼,在脑海中追寻遥远的记忆,过了一会儿,他缓缓睁开,“初读它,我无法理解泉水精灵的退缩,我为他们的结局感到遗憾。再看时,我明白了蜉蝣与近乎无限生命之间那不可逾越的鸿沟,以及生命终将迎来离别的无奈……” 说到这,玉响垂眸,眼神在温迪看不到的角度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又笑起来。阳光照进他漆黑的眼眸,他用那双明亮、温和的眼睛看着温迪,说:“而如今细品下来,我看到的,是两颗彼此靠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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