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会的,”王也勾了勾唇角,温和地笑了笑,“如果你非要一个准确的关系的话,我创造你,指引你,教导你,应该算是你的老师。” “不过,你还是叫我王也吧。” 张楚岚遵从了王也的命令,喊了一声:“王也。” 王也笑容莫名有些悲伤,他嘴角微微勾起,眼睛却下拉着,他低顺眉眼,身体前倾与张楚岚凑得很近,张楚岚一动不动,他甚至都没有因此多眨一下眼睛,他没有困惑,没有紧张,没有尴尬,没有羞怯,情绪一片虚无。 王也与他相视许久,似乎他为了这个时刻已经等待了很久很久。 02 王也告诉张楚岚自己要死了,创造他是为了让他给自己送葬。 “死是什么?” “嗯,这个问题很复杂,不过按照你可以理解的知识来说的话,应该是身体停止运行,再也睁不开眼睛这种吧。” 张楚岚点点头,说:“原来这就是死。” 他又问:“那你什么时候死?” 王也给了一个很精确的答案:“96天10小时27分46秒。” “啊,抱歉,”他笑道,“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现在应该还有96天10小时27分43秒。” “那为什么要送葬?”张楚岚初生对世界一无所知,问题总是很多。 幸好王也对他很有耐心。 “因为人死了会有个仪式,这个仪式就是葬礼。”他说,“接下来,我会作为你的老师,带你入世,见见人间,让你真正明白什么是死,什么是葬礼。” 张楚岚点了点头。 他和王也住在某个人烟稀少的清净山间的两层楼的大房子里,来往的除了山间的牲畜,几乎什么都没有。 正是盛夏,天气炎热,张楚岚不是人更不是生灵,不觉得有多热,大夏天的,听着喧闹不休的蝉鸣声,迎着烈日,跑到院子里清理已经半人高的杂草荆棘。 王也为人极其懒散,对院子里的这一通乱糟糟的东西视若无睹,但院子里的杂草已经长满了,无处下脚,他衣服上全是露水和一节节杂草,洗衣服时,张楚岚能闻到一股很重的土腥味。 他似乎不太喜欢这个味道,但他也不会要求王也不出门或者支使他干活。 于是,他走到院子里自个儿拔杂草。 王也走到门口,伸手挡在眉前,望着烈日,眯起眼睛,问他:“这么大的天气,你没事在作什么死?” 张楚岚转过身,身上缠绕着他不喜欢的腥味,皱着眉,掩着鼻子,问道:“我会死?” “你当然会死,张楚岚,”他说,“你的身体和人是一样的,你继续下去会中暑,如果我不采取行动,你就会死。” 既然身体和人一样。 那…… “我是人?” “不是。”王也摇了摇头,回道,“你只是和人很相似的东西,你没有为人最重要的心,你不是人。” 张楚岚顿了顿,没说话。 “你很伤心?”王也问道。 张楚岚摇了摇头,茫然地说:“我不知道什么是伤心。” 王也闻言转身进了屋。 张楚岚愣在原地,望着刺眼的午后的太阳,疑惑地擦了满头大汗,然后继续弯下腰干活。 直到,听到王也喊了一声:“张楚岚。” 他猛地抬起头,紧缩的眉头松开了,他站直了些。 而,王也拿了一把伞,越过半人高的草丛,和他一样沾了满身的腥气,走到他身边,将那把伞打到他头上,张楚岚这才注意到王也不是每天都穿着道袍的,他换了一身黄白条纹的短袖,扎了个高马尾,离得太近了,身高差的劣势就出来了,张楚岚得抬起头才能看到王也的笑脸。 “为什么要打伞?” “因为要下雨了。” 下雨? 伞的外面,晴空万里,天空一碧如洗,烈日高挂,没有半分要下雨的迹象。 “不像要下雨的样子。”张楚岚实话实说。 王也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张楚岚,这个世界是正常的,可你我是超常的。” 说着,他打了个响指。 内景之中,王也脚下的罗盘迅速扩展,将目之所及的世界都囊括在领域之内,转瞬之间,万里无云的苍穹之上凭空聚起黑沉沉的乌云,聚起的乌云在忽然掀起的飓风之间被迫撞来撞去,接着撞出一道裂空的明雷。 天空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天地似乎都为此震颤了一下。 张楚岚瞪大眼睛,他走出伞外,眼见着天地剧变,他仰着头,吹佛着湿冷的风,等待着暴雨的降临。 在第一滴雨水落在他脸上之前,王也把他拉在伞下。 “你为什么要天下雨?” “因为你会中暑,下雨之后天会凉快些。” “那你打伞,也是因为怕我淋雨感冒?” “对。” 张楚岚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对我很好。” “为什么?”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张楚岚,”他停了停,不晓得是想起了什么,越过眼前的张楚岚看到一个早已停留在时间缝隙里的故人,“我对你好,只是因为我想如此而已。” 他接过王也手中的伞,说:“你可以直接让我进屋。” 也不用这样大费周折了。 “这是你的事,我不能要求你,我只能帮你做你想做的事。” 张楚岚愣了愣,脑子里塞进陌生的记忆碎片,他脑袋有些疼,他微微蹙着眉,尽量不暴露自己的异常,然后说:“你是很好的人。” “你总是这么说。” 可张楚岚从未说过。 头好像更疼了。 “我想把院子里的杂草都除掉。”张楚岚第一次提出要求,“你帮我吧。” 王也点点头说好。 眨眼间,院子之中的杂草和荆棘都消失了。 张楚岚没有波澜的眼睛忽然掀起涟漪,他看着王也,抿着唇,沉着脸,沉默起来。 王也瞟他一眼,问他怎么了? 张楚岚打着伞,伞内的世界非常宁静,但再如何也无法阻挡伞外狂风骤雨,电闪雷鸣的声音,他听着不绝的暴雨声,听着令人心惊的惊雷声,声音不大不小,跟王也说:“你不像要死的人。” “可我确实要死了,”王也说,“正因为我要死了,所以我违背了我的誓言。” “什么誓言?” 王也沉默了一会儿,他看着张楚岚,明朗的眼睛里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有怀念、悲伤、苦闷、以及……思念,那些东西过于复杂,张楚岚无法看清,只听得他说:“永远不见你的誓言。” “……” “王也,你很伤心。”张楚岚笃定地说。 王也点点头,笑道:“看来你很快就学会了伤心。” “我不明白,”张楚岚问他,“你为什么会伤心?” “因为思念,”王也说,“我只是想你了。” 张楚岚怔了怔,心里忽然冒起陌生的酸意,他眼睛酸得疼,他伸手擦了擦,竟然揉出一手的水珠,不晓得到底是汗水,还是雨水,送到嘴里尝了尝,和家里的盐是一个味道。 他茫然地捧着水珠,又问:“这是泪水吗?” 王也笑了笑,声音变得飘渺:“张楚岚,你似乎快要成个人了。” 木人石心 03 王也带他下了山。 山下依旧没有人,他们走了好久,越过连绵的雪山,辽阔的草原,潮湿的洼地,听到了远山的狼鸣,见到了警惕的羚羊,高大鲁莽的野牦牛,以及与雪山融为一体的雪豹,踏过了五光十色的水潭,穿过一片紫色的花海,走到一处悬崖边。 往下看,便是万丈深渊,往前看是一片白茫茫看不清尽头的白雾。 而山前挂着一座由两条锁链架构而成的木桥,要过去就只能走上这桥,穿过白雾走过去。 张楚岚迟迟没有动作。 王也问他怎么了? “王也,”张楚岚皱着眉,抱怨道,“太高了。” 他怕掉下去。 王也在张楚岚疑惑的眼神中牵住了他的手,他说:“有我在,你不会掉下去的。” “那要是真的掉下去了呢?” “我会拉你起来。”王也坚定地说,“张楚岚,我不会让你掉进深渊的。” 张楚岚垂下眼帘,不经意间又瞧瞧看了他一眼,问他:“王也,你在跟谁说话?” 王也低低笑了几声,说:“自然是你。” 很多个你。 “如果真的是我,”张楚岚抓起他的手,说:“那好像跟你一开始跟我的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不像是师生,也不像是朋友,倒像是……”张楚岚斟酌半响,没找到合适的词,就把话给咽回去了。 王也见他也说不出来,便拉着他上了桥,张楚岚跟在他后面,不时往下看,桥面腐化损失严重,似乎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动用过了,这种损害程度,时间应该该以百年来算吧。 前面上挂着青苔和沥青,踩到上面,滑溜溜的,一不小心就会落空。 张楚岚走的很慢,并没有全然信任在他看来变得非常可疑的王也,尽量让自己每一步都落的很稳当,而走着走着自己浑身竟然冒出金色透明的光芒,他错愕地伸出另一手,心里只是起了个念头,金色的不明物立刻包住整座桥,他左顾右盼,发现身后已经被白雾包围看不清尽头的桥头似乎也被金色的光芒包住了。 而身前亦是如此。 他下意识看向身旁的王也,而王也松开了牵住他的手,跟他说:“张楚岚,这是金光咒。” “是你的东西。” 他走在前面,而张楚岚皱着眉停在原地,眼见着王也越走越远,即将走进白雾中,他似乎脚步停顿了一下,微微偏过头想要看张楚岚一眼,但似乎什么都没什么发生,他直径踏进白雾中,没有回头。 又过了一会儿,木桥上连属于另一个人的脚步声都消失了。 张楚岚一向运行正常没出过差错的身体,开始莫名其妙进入一个奇怪的状态。 心跳频率迅速加快,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大脑高速运转,陌生的记忆开始灌进脑子里,脑袋又开始发疼,他捂着头,却无法依靠于任何一条结实的铁链上,因为这样悬空又摇摇欲坠的大桥势必动荡,他只能站在中间,望着无尽的前路,感觉血液系统开始迅速循环,他踏了一步,发现自己的腿脚似乎没有原先那么有力了。 他进退不得,只能咬着牙,一边盘算下一步安全的方向,一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他应该明白了什么叫做恐惧。 而与恐惧一起学会的,是名为后悔的情绪。 王也就算再可疑,他也该喊住他的,他既然不加思考任由王也把自己带到危险的境地中,让自己不得不依赖他,那刚刚就不该对他为所欲为,至少得哄着他,让他带着自己走过这一段危险的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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