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璨在地上又写了几个“崔”字,转眼间地面上就写了十几个造型不一的“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画什么阵法。崔珏看得莫名心乱,心想这家伙莫不是想搞什么巫蛊之术,回去扎个小人写上自己的名字,天天诅咒自己。 “我说崔珏,你就真的这么恨我吗,非要置我于死地才高兴?”张璨没由来地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你要是肯为本将军办事,晋帝能给你的,本将军加倍给。” 崔珏沉默片刻,开口道:“将军不是喜欢吃橘子吗?也应该知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淮北则为枳。我们两个本来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就像白昼和黑夜,不可能同时出现。” “我爹娘在胡人攻城的时候死了,我从小生活的故乡也被胡人占领,我怎么可能为胡人做事。” 张璨直盯着他:“又不是我干的!难道汉人之间就不会互相残害吗?” “那你哥哥呢,他也是被汉人所杀,你难道就不怨吗?”崔珏毫不留情地揭开自己的伤疤,也揭开他的伤疤,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张璨难得哑了火,站起身,用靴子把地上的字符都碾平,恨恨道:“我哥走之前就让我好好活着,还让我学汉文,避免再被你们这些阴险狡诈的汉人蒙骗。哼,老子听话去学,还是被人给骗了。” 崔珏无言以对,冷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地震之后,太阳也被云层遮盖住,天空阴沉沉的,本该是暑热的地方却显得萧瑟起来。 赵政从城门一路往前走,爬上一片废墟,从高处久久凝望,到处是残垣断壁、乱石焦土,满目疮痍。 变成时空废墟之后,地震、海啸乃至火山爆发,各种自然灾害会接涌而来,但这不是法则的警示,而是毁灭的征兆,意味着一切都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 “并不是所有时空废墟都这样,这里坍塌的比较慢,所以这些人临死之前才会这么痛苦。”小黑意有所指,“大王,你们最好快点作出决定。” “我知道了。”赵政闭上眼睛,轻声道:“法则,我接受你的安排。” 子方面色凝重地看着他,却被捏住手心,赵政继续道:“但是我需要时间,我想……为我的国家做最后的安排。” “很好,不愧是秦王,我欣赏你的魄力。你需要多长时间?” “一个月。” “不行,那边的时空已经在崩溃边缘了,我最多只能给你五天。” 秦王沉默半饷,转身道:“好。” “那我现在就送你们回去,对了,如果你们决定去杀赵王的话,我可以直接把你们送到赵王宫哦。” 此时正左拥右抱,享受奢靡生活的赵王迁:“阿嚏!” “我想在这里待一会儿,可以吗?” 小黑瞅了他一眼,淡淡道:“当然,不过您也待不了太久。” 子方怀疑地看着它,似乎在思考这话的深意,赵政却突然唤他:“子方,你给我讲讲你以前的事情吧,你对我知根知底,我却对你的过去一无所知,我不想只从别人的口中听到你的消息。” “好。”子方喉中一片酸涩,温声道:“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黑猫眯了眯湛蓝的眼睛,不屑地哼了一声,转眼就跳到了其他地方。 “你叫什么名字?”看子方一脸疑惑,赵政解释道:“我知道你叫子方,你醉酒的那次告诉我你叫纳森,还有那只黑猫叫你的那一长串数字。” “纳森是我的老师给我取的名字,他发明了我,纳森的意思……你可以理解为是神的礼物。”可惜神明好像不怎么庇佑他,子方摇了摇头,继续道:“BC11011101是我的编号,人类喜欢给一切物品编上号码。” “子方这个名字,其实是吕大人给我取的。”子方回忆道:“我刚来的时候没有名字,吕大人说,我们是商贾,从前的商王就是子姓。他还说君子以方正立身,做生意也要讲究规矩方圆,所以叫我子方。” “仲父对你很欣赏,他在父亲和我面前都夸赞过你。” 当初先王把他下狱的时候,吕相还冒着触犯先王逆鳞的风险为他求情。现在想想,吕不韦果然善于识人,不愧是当年首屈一指的富商巨贾。 赵政感叹了一句:“如果我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子方在军营,他们也是聚少离多;好不容易从临淄把人找回来,现在却又要生离死别。 世界过于残酷,总是把美好的时光压缩到最短,让人们在漫长的痛苦和孤寂中反复回忆,没有尽头。 “我也这么想,说起来还真有点羡慕燕丹,能和你一起长大。”子方转身问他:“燕丹可能已经逃出咸阳了,回去你打算把他怎么样?” 那小子拿别人当刀使,自己忙着跑路。但此时三晋都还没被灭掉,燕国还没到旦夕之间,要是真让他跑回燕国,还真不一定能把人抓回来。 “随他去吧,把他杀了反而便宜了他。”赵政想起这件事来,突然觉得疑惑:“那只黑猫是不是使了什么法术,为什么你会变成荆轲?” “小黑说是什么障眼法,可是对你好像不太管用。你是一开始就认出我来了吗?” “是啊。”秦王当时还以为,自家中郎跑去燕国,忽悠燕王给自己送来一块地,直到图穷匕见的时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子方皱眉:“为什么你能认出来我?真是奇怪。算了,等有机会问一下小黑吧。” “或许是天意。”赵政笑笑,“如果我的时空消失了,你也会忘记我吗?” “阿政,我与你共生死。再怎么说,那条时空分支也是因为我才衍生出来的。” 如果一定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那也应该是自己。赵政赋予了他作为人的意义,没有赵政,他只是作为一个工具而重生。 “别胡说,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活着。”赵政脸色突然严肃,“如果你也不存在了,那么我的时空就真的消失了,没有人会记得所发生的一切。我希望你能活下去,时不时想起我就够了。” 子方静默着没有说话。 历史多么残忍,已经发生的事情就绝不允许改变,否则就要付出生离死别的代价。 两人坐在一片废墟上,云层愈厚,空中飘来濛濛细雨,风声萧萧。 逆历史之河而上,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互呛了几句之后,崔珏继续别别扭扭地教张将军写字,反正就剩最后几个了,师生一场,教完再散伙,显得名正言顺。 “怎么到现在都没有人来找本将军,真是反了天了,看我回去不收拾他们!”张璨放着狠话,一边照葫芦画瓢地写着字,“喊也喊了,推也推了,卵用都没有,真要把本将军困住这鬼地方不成?” “寿春城这么大,你又不是夜明珠,不会发光,还指望士兵一眼就能看见吗?”崔珏又拍了他一下:“写错了,这个字上面没有一点,重新写。” “天都黑了,本将军看不清楚。” “将军没听说过凿壁偷光吗?古代的读书人为了在夜里读书,自己家里没有烛火,在墙壁上凿了一个洞,借邻居家的光苦读。” “这里哪有什么邻居?” 崔珏扶额:“为师是让你学习古人的勤学苦读,不要怨这怨那的。将军看来是没什么天赋,只能靠勤奋补救一二了。” 不过天确实快黑了,不知不觉一下午都没了。
第68章 诀别 张璨骂骂咧咧地继续写,突然听见什么咕噜响了一下,他转头看向崔珏:“哟,先生这是饿了?” “不用你管,继续写。”崔珏尴尬地咳了一声,摆出严肃的样子。 上次进食还是昨天晚上,今天又和这家伙打了一场,身体消耗太大,现在实属正常。 小机灵鬼张璨一下子凑到他身边,从怀里拿出一块饼,骄矜地递给他:“吃饭也是大事,先生不必客气,就算本将军交的学费了。” “你身上都装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崔珏怀疑地看着他,装着书装着干粮,就是不装玉玺,这家伙的思路总是异于常人,他犹豫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古时候的学费可是十块腊肉,你这是什么东西。” “你都把本将军的粮草烧了,还敢跟我说什么腊肉?再加上一年来供你吃供你喝,你还得倒贴我钱呢。” 崔珏无语,把那块饼分成两块,分给他一块大一些的:“要是能出去,我倒贴你十倍都行。” 那胡饼上还沾了一些草屑,不知道从哪儿蹭到的,崔珏嫌弃地撕掉了外面的一层,细嚼慢咽地吃起来。 “浪费粮食。”张璨看不惯地评价了一句,继续啃饼:“先生不愧是贵族子弟,不知道民间疾苦,有的吃还不知道珍惜。” 雨滴顺着残石碎瓦的缝隙流下来,很快地上的字迹就模糊不清。 “他娘的,怎么还下雨了?”张璨冲着上面骂了一句,迅速把饼啃完,往旁边躲了躲。 崔珏被他挤得浑身不舒坦,冷嘲道:“你穿着盔甲,怕什么雨啊?” “本将军不喜欢被淋湿,不行吗?” “那我跟你换,为师给徒儿遮风挡雨。”崔珏阴阳怪气了一句,和他换了位置,坐着慢慢吃饼。 雨水越积越多,原本写字的地方积起了一个小水坑。张璨犹豫了一下,怕被雨打湿,把小册子重新塞到怀里。 “看来今天那剩下的几个字是学不成了,将军以后另找贤才吧。”崔珏吃完了饼,手上还残存着碎屑,伸出手接着雨滴,想要用雨水冲干净。 他继续道:“咱们出去就是敌人了,以后你走你的阳关路,我过我的独木桥。” 张璨盘坐着听雨,闻言不屑道:“本将军身边不缺你一个,回头就把你的书都烧了。” 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他崔珏一个读书人,那个寿春城的叛徒不是想代替崔珏来着?自己要是想找,多的是大把的人送上门来。 崔珏突然凑上前去盯着他,看得张璨直发毛:“怎么,你还想让本将军把那几本书原样还给你吗?” “咱们算一下旧账。”崔珏抽风了一样把他摁住,在张璨惊愕的目光中直接亲吻上去——与其说是亲,不如说是咬,小崔先生把他的嘴角都咬出了血,报复一般撬开他的牙关,与他唇舌纠缠起来。 平时看着文弱的书生此时却占据了完全的主动权,压着人狠命地亲,张璨完全没料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出,想推开他,却被牢牢桎梏着无法动弹。 等到外面的雨声都停了,崔珏才放开他,脸上一派冷淡的样子:“好了,昨天的事也扯平了,咱们的师徒情分到此为止,以后各不相干。” 张璨本来喘着气说不了话,听闻此言愣了几秒,突然破口大骂:“你他娘的有病吧!” 见鬼的汉人,果然都阴险狡诈,诡计多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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