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的焦灼几欲滴落在地。人群逐渐哄闹。看台旁,终于有人靠近了闭目摇扇的景元。 “他不是你的小徒弟吗,怎么感觉你一点都不慌呢。”八重神子似是不在意地问了一句。 “我相信彦卿。” 景元睁开眼睛,看见八重的狐狸耳朵抖了抖。 “你对他的实力这么有信心?那可是影啊,七神中唯二以武力著称的神明。”八重侧目,挑眉一笑。她深信,没人能在武力上胜过影。 然而景元并未回答她,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神子面上依旧从容,心中却起了波澜。 她之所以按耐不住主动过来搭话,正是因为时间拖得太久了。就算是全程都在聊天也不该如此漫长。她了解影,知道那个女人即使寂寞也不会和陌生人多聊几句。 但,若是一直战斗,连魔神都撑不了这么久吧。难道在商量对策时,他们真的留了一手吗? 八重神子在景元没注意时微微蹙眉,突然又一笑,对他说道:“我知道,愚人众执行官来稻妻另有图谋。” “不过你们似乎一直都在帮我们,之前你说要与影商讨一事……” 她的话停在这里,希望景元接话。 神策将军淡然道:“的确。我们与其他执行官在目的上并无不同。只是不认可他们的做风才会向你们提供帮助。” 八重神子心下有了权衡。 她停了一会,似乎做了某种决定,开口说道:“既然如此,你们不需要与影商讨了。愚人众想要的东西,在我这儿。” 景元合上扇子,见八重神子果真拿出了一颗造型状若棋子的物件。 他抬眸看向八重,听见她说:“我可以把它给你们,作为交换……” 有一个成语叫关心则乱。 稻妻曾失去过雷电真,虽然对象不同,八重神子还是担心愚人众的确有后招等待着影。 被误会的一方则坦然接受这笔得来全不费功夫的交易。而景元自己,说是完全放心一心净土里面的情况也不可能。 他无法唤出神君,但一位巡猎令使的力量在这被天理层层禁锢的提瓦特依旧比其他人高出一大截。 于是,那片牢固的空间就此破碎。 而他一眼就看到了打得忘我的彦卿。 不,说忘我都是轻的。那样的视外物和自身于无物的姿态,景元仿佛在少年身上看见了另一道影子。 堕入魔阴身之后的镜流, 他曾经的恩师。 一把过于锋利的剑,它的刃是双向的。向外斩神杀敌,向内则会刺伤自身…… ——直至剑断人折。 那样的结局,景元不想再看见第二次了。 回到往生堂的庭院,景元让他去换了一身衣服,洗了个澡。少年出来时清清爽爽,只剩浅金色的头发仍湿漉漉的。 景元伸手,把彦卿准备擦头发的毛巾接了过来。 “将军?” 他很自然地把少年按坐下。边擦头发,边缓缓说起自己刚才独自坐在庭院里时想好的劝言。 “彦卿啊,”景元垂眸,手上的动作小心翼翼。“你在巴尔泽布那里有什么收获?” “有很多!” 聊起这个,彦卿立马坐不稳了,像只鸟一样扑棱起来。又意识到景元在给他擦头发,乖乖坐回去。 “彦卿学到了很多很多招式,她真的很厉害!有一招绝技彦卿也学到了!那一招,我看玩家说叫无想的一刀,太帅了!” 他手上比划着,攥紧拳头道: “要是有机会的话,彦卿还想再与她过上几招!”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少年疑惑地重复道,他嗯了半天又道:“还有,那个奇怪的丰饶之力也挺方便的……” 他说完立刻噤声,慌忙补充道:“彦卿没有别的意思!就是!” “我知你意思。”景元却叹了一口气。 “丰饶的力量没什么,它的确看起来很方便,既能救人也能救己,就像药师在寰宇施展的奇迹一般。” “但是,最重要的。” “彦卿,你不能改变自己看待生命的态度。” “时刻保持对生命的敬畏,对死亡的敬畏。我们正是因此才追随帝弓司命踏上讨伐丰饶孽物的道路。” 这就是彦卿需要明白的道理,以及,做人的底线。他必须清晰地认识到人只会拥有一次生命,所以要爱惜自己的生命。 模糊了这条底线,就会失去所有。 即使他现在能被丰饶治愈,乃至看上去不会再死去……可,上一个景元亲眼目睹的不死之身,已经被命运杀死。 景元长长地叹息一声。 这倒真像常乐天君的一个玩笑了。 彦卿面前的道路看似康庄,实际上却纵横交错,稍有不慎便会踏上歧路。必须仔细地引导他。 “彦卿记住了。” 他听着,小幅度地点头。 “还有。” 景元顺了顺少年的头发,不再那么湿了,但摸上去依旧能感觉到些许水分。他重新换了条干毛巾继续擦拭。 “你的剑如何了?”景元问。 “断了。”彦卿十分干脆。那把剑本身就有裂痕,他早料到终有一天会报废。只是没想到竟然在和影的对打中突然断掉。 “不过彦卿用冰把它焊起来了,现在还能用。”他临时想的一招还挺有用的,坚冰包裹剑身,剑的锋利程度更上一层楼。 “我记得你是很喜欢剑的,怎么不重新买几把备着了?” 彦卿挠挠脸颊。 他还在仙舟时每个月都要在工造司消费一大笔巡镝购买剑器,宝剑当然是越多越好。而在提瓦特,也不是说这里匠人技艺不怎么样,就是不知缘何一直没想起过这件事。 少年想了一会答道:“现在这把也能用嘛,就当省点钱了。” 省钱这个字眼都能从彦卿嘴里说出来。 景元轻轻笑了一声。 “将军别笑我啊!”他想回头,忍住了。 “我在想,剑之一道……是否真的需要那么多宝剑。” 彦卿语气既正经又带些迷茫:“彦卿在仙舟时买了那么多剑。为了不让它们蒙尘,每日便换着带。可是到了提瓦特,我只有一把剑也照样能应付的来。” “其他青史留名的剑士似乎也只有一柄与之相配的神武。买那么多剑,是不是有些多余?” 这话说出来甚至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放在两年前,十四岁的彦卿听见他这话估计该认为他出了什么毛病。 景元却道:“大抵人们心中的英雄都要有神武相配的。你怎知他们私下里会是什么样呢?彦卿既然爱剑那就去买剑,不要被世俗所束缚。” “至于剑道,我想你心中自有答案。” “是的。”彦卿点头。 他不是在向景元索要一个答案。在与影的对打中他已经明了自己的剑心。现在看来是他困于形式了。 头发擦干净。景元把毛巾放在一边,拿出一根发绳,顺手捋起少年的头发。 景元给他绑的是自己替换用的红头绳,丝带比彦卿原本那条蓝色的要长不少,扎高了些又多绕了几圈,还是几乎和发尾持平。 上一次给彦卿绑头发像在昨天,小孩头发渐长也没去剪,闹着要和他一样把头发扎起来,于是景元就教他怎么扎,教着教着就习惯早上给彦卿梳头发了。 直到有一天小孩长大了,早就学会怎么扎了他才作罢。一晃,十年过去了。 他调整完头绳的位置,轻轻地拢了拢彦卿耳侧的碎发,说道: “你明白自己想要的便好。” 这句话却让彦卿细嚼起来。 他明白的,他想要剑首之位,他想要精进自己的技艺,他想要能帮到将军,替他分忧。然后呢,应该还有什么…… 怕他对说教心生厌烦,景元又聊起了别的。 诸如那千手百眼神像倒塌的时候,听见很多人发出欢呼都在夸彦卿真厉害。诸如,在彦卿独自去海祇岛的时候,他自己去看了不少风景。稻妻有很多地方值得一赏,他们走之前可以再去看看。 少年却有些心不在焉。 想要的…… 彦卿突然想起之前的一件事。离开璃月之前的那场灯会他曾写下过自己的心愿,他想和将军能一直这样生活下去。 可现在似乎又多了些东西横在他心里。 ……他想要,再进一步。 这个想法刚冒头就吓了他一跳。 彦卿不自觉绷紧了身体。他坐得笔直,眼睫眨个不停,心跳微微加快。 怎么再进一步,还能去哪里? 阳光照在庭院里,梦见木浅粉色的叶瓣随微风或急或缓在他面前飘落。彦卿的手搭在膝盖上不自觉摩挲。 景元依旧在说话,娓娓道来,声音轻缓得如一首诗,又像一泉清水,透过彦卿的胸腔融化到少年的心中,浇灌出一只蝴蝶。 它缀着蓝色的细闪,美丽极了又活泼极了。刚苏醒就迫不及待地扇动翅膀,在他心尖掀起一场飓风。这只蝴蝶悄声说——你敢回头看他吗? 为什么不敢? 年轻人毫不畏惧,这世界上没有他害怕的东西,区区一只蝴蝶的言语更吓不到他,于是彦卿转身去看景元。 看他指节分明的白玉一般的手,看他专心注视自己的眉眼,看他有点干裂但柔软的嘴唇,看见他眼中那片星辰,和星辰中,不自觉屏住呼吸的自己。 彦卿恍然大悟。 这是一种他从未接触过的,格外新鲜的感情,却又像颗埋藏已久的种子,只等一个契机便破土而出,肆意伸展花枝。 “彦卿?” 见少年直愣愣地看着他,景元好笑地唤他回神。景元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突然这是怎么了?却听见他说:“我明白了我想要的是什么了!” “呀,这么快啊?”景元笑吟吟。 年轻人却抓住他的手,竟是一刻也等不及了。彦卿口齿清晰,声音干净清亮。 他陈述道: “我爱您。” 弥漫在年轻人心中的迷雾终于消散,其后的感情如洪水汹涌铺天盖地,又如岩浆般炙热滚烫。 景元却对此无知无觉。 他笑着回应:“嗯,我也爱彦卿。” 彦卿于是立刻绽放出一个明媚的笑。他兴奋地说道:“太好了!那等我们回罗浮就结婚吧!我想想,娶将军的话,要不要和找太卜大人算一卦良辰吉日……” 年轻人絮絮叨叨起来。 是的,两个相爱的人要结婚呢。从此朝朝暮暮,白头偕老。这就是他最想要的生活。 景元终于愣住了,“等等,什么?” “将军爱我,我也爱将军。”少年理所当然的说:“我不能娶将军吗?” 这听起来真是十分合理……吗? “爱有很多种。”
82 首页 上一页 38 39 40 41 42 4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