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伤、枪伤、踩踏伤。并且多集中在后背。”他最后总结道,“你是在所有人都冲向敌军的时候往反方向跑了吗?” 他的语气好像冷了下来。 “我……”我顿了顿解释道,“当时掩体被炸弹炸毁了,我和大仓被迫往后撤。再然后……我的身体成为了大仓的掩体。” 我感觉到森医生擦拭我脸颊的动作停了下来。我睁开了眼睛,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没什么变化。 “他们已经知道你的能力了吗?” “嗯,在前线的第三天我就死过一次了。” “所以他们从那个时候就知道了。” “嗯,他们都知道了。”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对于大仓君,这件事情。”他放下了手中的毛巾,透紫色的眼睛直直的盯着我,带着探究的意味。他想要从我的表情中获得答案。 “……我不知道。”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件事情。 森医生却并不满意我的敷衍回答。他一动不动的盯着我看,让我只能寻找新的答案。 “当他们知道我可以复活的时候,他们的眼睛里都是羡慕和渴望。”我想到了短暂和士兵们相处的几天,“他们说我很厉害,就对我很好。” 我闭上眼睛,那些满含着羡慕和绝望以及麻木的眼神就又浮现在了我的脑海中:“我感觉,有点难受。就好像……拥有这种能力是我的错,可是我又是因为这个能力才得到了他们对我的友好。”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起这些事,仿佛和森医生的提问完全无关。但是森医生并没有打断我,他就静静地听着,等着我继续说下去。 “大仓他,他说他家里有父母,有未婚妻。他说他想回家。”我终于在漫无目的的谈话中好像找到了我想要的答案。 我看着森医生,很认真的告诉他,“所以我想……” “既然我能无限制的复活,那我站在他们的面前,承受着他们所不能承受的伤害。他们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可是我有。死亡对他们来说可能是最不想要面对的,可是却不会对我造成任何损失。” 森医生转开了眼线,主动断开了和我的对视。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啊……” “大仓给过我糖。”我说,“我留了下来。” 他也曾对我好过。大仓给了我两颗糖,我吃掉了一颗,剩下的一颗一直放在了贴身的衣兜里。我原本就想要留给森医生的。 我艰难的从贴身衣兜里掏出了那颗糖。也许是糖的硬度够高,也许是它的体积足够小,即使跟随着我上过战场,它也依旧保持了有棱有角的长方体样子。只是包裹在糖块外面的油纸,沾染些许从我身上流出的鲜血,看起来有些脏。 我像是献宝一般把那块糖放到掌心里,递到森医生的面前。可是就在森医生即将接过去的时候,他的纤长手指都已经碰到我的掌心了,我又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缩回了那只手。 他的手指纤长白皙有力,又因为之前碰触过水所以带着微微湿润和凉意。在触到我掌心的一瞬间,不仅是我的脏手,甚至是那块糖,都自惭形秽了。 “嗯?”森医生不解,他指着我已经握起来的拳头,“这块糖,不是风间君想要送给我的吗?” 说完他又好笑的摇摇头:“看来是我会错了意。” 他明明没有会错意。 我又闭上了眼睛,只要我看不见——我再次将手伸到了他的面前。他的指腹只是蜻蜓点水般的碰了一下我的掌心,紧接着那块糖就被他拿走了。随着糖纸被撕开的声音,我的手里又被他放了什么东西。 我好奇的睁开眼睛,就发现半颗糖已经静静地躺在我手心里了,而森医生嘴巴微动。那另外半颗糖,被他含在了嘴里。 他将糖块一分为二,分给了我一半。 我把剩下的半颗糖放进了嘴里,还没等糖在我口腔里爆炸出甜味,就听见森医生不经意般的说了一句话:“大仓君其实已经宣布死亡了,他的尸体就被扔到了战场上。” 我一愣。 连糖的甜味都没有品出来。 “风间君,就算有你为他抵挡了一次。可是在常暗岛这个战场上,他依旧没有那个运气活下来。”森医生叹了口气,“真是有几分遗憾呐。” 我感受着糖块融化成了粘稠的糖液,流进了我的喉咙里,又黏到了喉管壁上,让我本就干涩的嗓子更加不舒服了。 “这糖……”我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怎么了呢?”森医生也好脾气的接下了我的话题。 我张了张嘴,大脑一片空白。半晌,才勉强找到了一句可以用作回答的话:“啊……吃起来好像有些苦味。” “也许是放过期了吧。”森医生不以为意,“毕竟糖在战争中也是不可多得的重要物资呢。所以糖放到过期才舍得吃,也挺正常的。” “也许是吧。”
第8章 暗夜08 我想,森医生也许已经对我交付些许信任了。 虽然他再次将我带到了他的宿舍之后依旧是让我躺到内室的手术台上的,可是这次他却并没有再绑住我了。 躺在手术台上等着身体自行修复的我可以很自由的伸展着自己的四肢,虽然那种动作对我身体的修复并没有什么益处。 可我依旧会时不时抖一抖自己的腿,用那种无意义的动作来彰显着自己在森医生心中地位的进步。 只是除此之外,森医生依旧很忙。 连带着爱丽丝,也经常不见人影。 我知道为什么。因为战争伤亡的人数太多,森医生便会忙碌起来。他要给士兵们做一些大型手术,比如说截肢。除此之外他还要警惕在医疗卫生条件严重不足的情况之下,截肢以后有很大概率会伴随着的细菌感染而导致伤口恶化的问题。 就算是偶尔回到宿舍休息,也是一副十分疲惫的样子。他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再来关注我的情况,而我的身体也不允许我下床走动。虽然在同一方空间,但是我和森医生却达成了互不干扰的诡异平衡。 他大概是一个很自律的人。即使面上有着明显的伤神和疲惫,却依旧会挤出精力伏案写作。就在那盏散发着温润白光的台灯下,写着一些什么东西。 他不允许我走出内室,并且将内室的门锁了起来。可是我依旧能透过门缝看到外室的一些画面,也能听到钢笔尖落到纸张上的沙沙声。 他忙于书写一些文字。 我就透过门缝看着他伏案写作的背影,再看着书桌旁的薄薄一张信纸一点点增加着厚度,又变成了厚厚一摞。 我看着他在房间中踱步,表情就从严肃凝重转为欣喜和兴奋。他很放松的没有将头发扎起来,碎发就飘过了他的侧颊。 一个文质彬彬的医生,却又表现出了冲破儒雅外衣的强烈野心。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展现在他的身上,矛盾却又热烈的融合着。 我好像一个卑劣的偷窥者,透过窄小的门缝,贪婪而又隐秘的注视着森医生。我好奇他的一切,无论是写作的森医生,还是配药的森医生,或者和爱丽丝说话的森医生。 我知道他已经感受到了我的注视。 可是他并没有制止我,反而就坦然的生活在我的注视之下。他的纵容不可避免的给了我莫大勇气。 当再次将身体状态调整到最佳的时候,我被森医生从内室里放了出来。与此同时,他还给我带来了一个不知道算不算是不幸的消息。 “很遗憾,风间君。你所在的部队,在三天前的战役中,几乎全军覆灭。幸存人数,仅剩两人。” 我一愣。 五十六个人,最终仅剩了两人存活。 我呆愣了一瞬,用自己几乎都听不到的声音问了出来:“我,是其中一个吗?” 森医生颔首,告诉了我另一位幸存者的信息:“上野村正,肩腿处有多处枪伤,不过并没有危及生命。现在应该正在医疗室治疗。根据他本人的意愿,在伤养好之后,他将会重新返回前线。” “上野村正……是上野吗?他竟然活了下来吗?”这大概就是所有的不幸中最值得安慰的一条消息了。 他继续说道:“不过风间君,你接下来也要去新的部队报到,返回前线。” “也就是说,我可以在那里见到上野了,是吗?”这勉强算是我获得的第二条好消息了。 如果说返回前线是我必须要顺从的森医生的要求的话,那[能和上野相见]就是勉强算作这件不好的事的一点安慰了。我不是很习惯于和陌生人从零开始构建关系,但是上野算是我熟悉的人。 森医生适时的表现出了感兴趣和疑惑:“风间君和这位上野君的关系很好吗?” 我点了点头:“嗯,他是个好人。” 这次森医生就没有亲自送我去部队了。说实话我是有点舍不得的,因为一旦我加入军队,就意味着我要很长时间不能再见到他了。除非是开战后大规模的人员伤亡,这时候森医生才会作为军医出现在医疗室。 穿着森医生重新为我准备的制服,拿着相关证明。在准备离开森医生宿舍的时候,我却犹豫了下来。森医生正在伏案继续他的写作工程,在察觉到我的迟疑之后就放下了笔。 “怎么了,风间君?”他抬头看我,温厚磁性的声音是标准的疑问语气,“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我没有经过训练,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打仗,我也不知道如何将枪口对准一个陌生人。”我抿了抿唇继续说道,“在战场上我不会起到任何作用。我只是,不会死罢了。” 所以这样的我有什么值得他两次拯救呢?赐予我合理的身份,又给了我一段人生。他说过他只在意我为他创造的价值,但是我只是不会死罢了。除此之外,我不能为他创造任何价值。 可是森医生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承认我没有价值,他很认真的告诉我:“这都不重要。风间君,你的能力就是你最大的价值。有时候,异能存在的本身就已经是价值体现了。” “是这样吗?” 森医生就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他微微弯腰,直视着我的眼睛。他的语气很认真,带着某种压抑着的狂热期待。 他说:“风间君,你将成为常暗岛战役的转折点。” * 因为战况紧张的缘故,部队之间一些个别的人员调动是很常见的——没有任何人对我的报到有任何质疑。就仿佛我已经是一个经历过正式的征兵流程招进来的士兵了。 我的履历沉重且真实。 就仿佛我从出生到现在所有的空白人生也一并被补齐了,我真正的成为了这个人类社会中的一员。 很新奇却又很充实的体验。 当我来到新宿舍的时候,宿舍里只有一个人。他正靠在墙角处,手里翻看着一本书。伴随着纸张翻页的沙沙声,他才趁机抬头看了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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