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吗?等我走了以后,你就可以从这劳什子副首席的位置转正成为正儿八经的首席了。”Pete笑着打趣。 又来了,他总这样,面上明明是笑脸,却始终无法将笑意传入眼底。 Pete说完打趣的话,不似他想展现出来的那般风轻云淡,他撇过头,却又暗自偷偷转动着眼珠,用余光去盯Arm脸上的神色。见他脸上并未浮现出笑意,Pete下意识皱紧了自己的眉头,果然还是这样——他好像,失去了一些能力,一些,并不是很重要,却让他变得不像自己的,无伤大雅的,小能力。 他感受不到了。 那些情绪,无论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可能也不光只是虚无缥缈的情绪,还有一些譬如审时度势的能力之类的,他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轻易地感知到别人的情绪起伏,无法水乳交融进一些轻松愉悦的氛围里,即使努力把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用一些玩笑的口吻说出来,也会让人摸不着头脑,然后迅速冷场。 他觉得这样的自己很陌生,他记得自己从前好像不是这样的。 从前,从前……从前的他,是什么样的呢? 想不起来了。 好像所有有关于过去的回忆都被封存起来,他最后的印象,只停留在六年前。六年前的那个黎明,他握住了私人诊所有些硌人的门把手,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灵魂深处被剥离,抽丝,挂在了门把手上,和他的心一起,被迫遗弃在那里。 早该如此了,他是说离开本家。回到本家之后,Kinn少爷和Tankhun少爷分别给了他很多钱,作为是被遗忘在虎穴的补偿。 那时他就该离开。 从那时起,他的精神状态以及身体状况,都已经无法再胜任首席保镖这个职位。机警与专注,笑死人了,他从前可是守住逃生门的,只有最被信任,能力最强的保镖才能有这个殊荣。他曾经执行过的危险任务不计其数,替本家立下的汗马功劳也不计其数……怎么……怎么只是一个月而已,这二个他与生俱来的本能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Tankhun少爷为了照顾他,想出什么可笑的正首席保镖和副首席保镖,让Arm升职成为副首席,接手一切原本首席保镖应该承担的事务与责任,把Pete放在正首席的位子上安心养伤。 第一年,他整夜整夜无法入眠,虽然身上的伤痕日益恢复,逐渐了无痕迹,可是怎么心上的烙印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消失,反而,反而像是随着创面结痂,封住创口,隔绝可能接触到的细菌时,也封锁住了他的心,原本保护伤口不被感染的痂皮,在Pete的身体里面却阻碍了一些“渗出物”的排出,反而造成了更大的感染,加重了隐藏在皮肉深处的伤情。 怎么会这样,怎么离开了那个地方,怎么离开了那个给他带来满身满心都是痛苦的人,他还是无法感受到自己。他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煎熬,难捱,他没想过回到了生活已久的熟悉环境里,却也还是不由人。他会在深夜背着所有人默默流泪,一颗、两颗,起初是无声的啜泣,到后来再也绷不住,崩溃地失声大哭,他知道这样一来大脑垂体就会释放出很多很多的内啡肽——一种天然的镇痛剂,也是最廉价,又最适合他的兴奋剂。可以缓解疼痛,产生的短暂快感甚至可以与鸦片匹敌。不仅功效很像,就连在Pete身上产生的成瘾性,似乎也与鸦片一致。 很上瘾。尽管身体里短暂的激素水平变化之后,带来的是无尽的空虚。每一次痛哭之后的下一次,耗费的能量与情绪就要更汹涌也更伤神。 每个没有任务的夜晚——鉴于Pete还在养伤期间,更确切地说,是每一个夜晚,他都不能自控地放任自己陷入悲伤的漩涡。不像是个男人了。尽管他还在Vegas身边的时候,早已雌伏已久,早就不是可以顶天立地的男人了。可是在他身边的时候,自己还可以欺骗自己,是在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去爱,爱人的心思深沉敏感与阴晴不定,爱人混淆性别的躯体与对自己施展的结实玩弄,在那些回想起来既朦胧又陌生在当时却波涛汹涌像被惊涛拍碎了自己神智的情欲之中,谁能不爱上命中注定的那一个吻?更何况他原本早就深陷其中。 太残忍了,脱离了那个可以放肆去爱去献出自己的氛围,在这一刻,只是一句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古训——“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一句只言片语而已,就可以肆意消磨他。 可是仅靠他自己,根本无法战胜没有光的夜。他总会在无数个夜里,回到那间密不透风的黑屋。他无法再融入过去的生存环境和任何和谐的氛围,却可以轻易融入进了暗色,黎明前的至暗时刻无时无刻不在侵吞蚕食着他。没有光源,也没有玫瑰花,他的世界里从此亦不会再有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出现,是自己主动逃离的,自那以后Vegas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再未出现过。有人说他跑路了,可是他去往哪里,何时归,甚至生死与否都无人知晓。谁都不知道那次竟然会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那时埋藏在心里想说的话,没有机会说,以后恐怕就要永远埋葬于心,更无机会说出口了。Pete总忍不住在想,于自己而言是痛苦的莫大遗憾,可能Vegas根本也不会想听,恐怕还嫌这会脏污了他的耳。 Vegas赐予的痛苦持续折磨着他,自己造成分离的隐晦悔恨也在挫伤他。双重打击之下,于是就连往日梦中或温暖或寒冷的洋流他也感受不到了。他总是一个人置身黑暗中,然后,失去自我,一次又一次的失去知觉,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掌控,不停重复着这个他再也感受不到自己的过程。 害怕吗?曾经他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从来都不惧怕死亡。连死亡都不怕,还有什么好怕的?可是现在,仅仅只是感受不到自己了,就让他怕的不敢入眠。他一点都不勇敢了。绝望充斥着他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逼得他变痴变傻变懦弱。偶尔他又觉得,或许这是他罪有应得。 他知道症结在何处,只是小小的噩梦而已,他可以掌控的。梦境,不过是现实经历的映射。他确有被剥夺光明的时刻,可是只要他在梦里,在无尽的苦海里,等待时间再往后推移一时半刻,那个人就会出现,冷言冷语也好,只要再往后一点点,就会放映出他们是如何一点一点陷入情欲,如何陷入彼此的怀里不能自拔。哪怕那些画面都只是Pete自己的幻想。都是绝无可能发生的情节,只要梦里不再是他自己一个人陷入虚无,他也就不会这样害怕了吧。 只是……他一方面害怕,一方面又刻意回避。那些画面,但凡他的脑海里出现了关于“那些”,这样的表述,只是一些指代词而已,可就算是这样的抽象的想法,只要一想起,他的心脏就会一寸一寸地抽搐、麻痹,进而呼吸急促,可是任凭他如何大口大口地吸气,氧气也无法进入他的血液循环之中。还没等到他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身体机能就会迫使他猛然惊醒。他知道,终有一天,他会被数不尽的黑夜蚕食殆尽,或许终于有一天他会被困在梦魇里再也醒不来,可他自始至终都不愿意接受,不愿意相信,只是一个月而已,怎么能让人可以全盘否定自己迄今为止二十多年的人生呢?于是痛苦,于是迷茫,于是整个人生除了苦苦寻求这一个问题的答案,好像失去了旁的所有意义。 第二年,他忍不住问了Tankhun少爷,爱究竟是什么?为什么爱会让他感觉不到自己了。 Tankhun少爷难得正经一次,“你说爱啊……”他没有看Pete,Pete也没有真的想要从他那里获得答案。他们主仆二人坐在屋顶之上,看着天上漂亮的繁星。也不知过了多久,Tankhun少爷突然开口,“可能就是把利益的天平,逐渐偏离自己,给对方加码的过程吧。” 他的突然正经,本该让人侧目,可Pete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走神了,又似乎没有,因为他确实能听见Tankhun少爷的声音,可他没有察觉出这对成天疯疯癫癫的Tankhun少爷来说有多不对劲。 “你的心乘坐着天平托盘翘到了天上,在飘渺的云端与无尽又璀璨的星海里面漫游,你从没有见过那样迷人的景色,你很快乐,你以为这样会给所有人都带来快乐,甚至可以让所有人都幸福。可是,如果你的砝码是对方不想要的,他或许会随意丢弃,又或许会在能伤害到你的地方狠狠加注。那时,你的心就会从天上急速下降,沉入水平线以下很远很远的深海,那些砝码也就成为了让你无法呼吸,甚至会痛不欲生的钝器。Pete,我不知道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我也不会去猜,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如果你觉得痛苦或者悲伤,问题不是出在你自己身上。你得有所保留,你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但你可以做到,也应该要做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你得先爱自己。砝码是你给出去的,只要你愿意,你可以随时收回。一时之间无法全部收回这很正常,但你得往回收,要有收的意识,你知道…主观能动性之类的…” Pete心神恍惚了一下,他不知道Vegas在自己身上留下了什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不那么乖巧听话,而是极富攻击性,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听见Tankhun少爷的循循劝导之后,不仅没有开悟,反而立刻挑衅似的反问道,“Tankhun少爷,那您爱自己吗?” Tankhun眼睛一暗,想到自己装疯卖傻这么多年,他的确是没有那个资格来教育Pete。“混球,不理你了,我去找Arm陪我看电视剧了。”明明是佯装生气地走了,却在走远之后又重新回过头,“你要一起来吗?” Pete突然有些内疚,他知道自己的情伤约莫是快好了,因为他已经不再去伤害自己了,他懂得发泄心头的郁结,转而开始伤害起身边最疼他的人了。他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决定拒绝,“我还是不去扫你们的兴了。” 而Tankhun少爷却不依不饶地拉起他的手,像只粘人的幼猫喵喵叫着缠人一样,扒拉着他,带他去了TV房——看烂片。Pete心想,他妈的,内疚早了,这翻来覆去看了一百来遍的烂片就是Tankhun少爷对他的惩罚。 第三年第四年,Pete开始学意大利语。他早该开始学了,从前一直借口忙,借口还没有存够钱学了也是白学,没想到到最后终于开始系统性地学习,还是因为Tankhun少爷突然迷恋上了一部意大利电影,然后吵着闹着要学意大利语,说要听原音,还说要去那个小岛度假,所以请了专门的老师,而Pete则是因此借了光。 印欧语系对于亚洲人来说,还是太难了一些。别的先不说,单单只动词的变位,尤其是不规则动词,总是变化多端,让人捉摸不透,学来学去总是一头雾水。偏偏Pete喜欢受虐,越学越喜欢。而吵吵着要学意大利语的Tankhun少爷,在上课的时候却总是兴致缺缺,爱打瞌睡。后来Tankhun少爷实在不耐了,要求外文老师给他们放电影,Pete则是学习电影台词里面的语法与口语。Tankhun少爷则是沉迷在意大利乡下庄园的田园风光与人文气息里。趁着有演员说话的声音遮掩,Arm偷偷开小差,悄悄叫住Pete,和他交头接耳,说Tankhun少爷以前的心头好是狗血言情片,怎么突然看起了同性性向的电影?你说他是不是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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