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塞尔这个庞然大物,无论是明面还是地下,所展露出来的,都不过是冰山一角。 它必将走上顶峰,除了他们的国王陛下似乎一点儿也没有结婚生子的打算。 好吧,它甚至不能算个缺点,因为他正处于盛年之时。 他执政的第二十年,版图由曾经的加里王城向北扩展,一路进发。 第三十年,占领北部海上版图,西部陆地归属。 海陆贸易垄断,国库十分充盈。 到此时,巴塞尔的人们到达各处都可挺直腰板,只是人们也分外担心起国王的身体。 五十岁,那是一个人可能死亡的年龄,虽然加里卜国王和他的王后还活着,达到了十分罕见的高龄,但是五十岁有可能无法再生下孩子,这个庞大的帝国一旦无主,将会陷入混乱,可是好像也没有谁能够像这位陛下一样,镇压住这个庞大的国度。 虽然很多人的忧心在见到那位陛下时重新放回了肚子里,因为他看起来实在太年轻了。 或许是养尊处优的缘故,又或许是他的身体十分康健,岁月一点儿也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迹,只是比之昔年的凛冽变得更加融洽了一些,但也没有谁敢试图去挑战他的威严。 因为他不必沉下脸色,只是看人一眼,就足以令人两股战战不敢直视了。 但子嗣的问题始终没有解决,人们甚至怀疑起,陛下有没有可能没有生育能力,但并没有人敢将这样的话说在明面上时,陛下从亲眷之中选中了一个孩童带在了身边,无论是练习还是上朝,都亲自带着他。 朝臣揣度并建议,但陛下对此却有着自己的决断,只是教授着他,锻炼着他。 人们也在揣度着他的意思,因为那实在是一个聪慧的孩童,他或许将会在未来继承巴塞尔的王位。 恭维和投诚簇拥而去,谁也不知道这样大一块馅饼是怎么落在那个孩子的头上的,但作为未来的国王,先效忠者自然能够分到最大的一块好处。 陛下并不限制野心与权力,只要有对应的能力和德行,他都能够镇压住一切,但幼主却未必。 野心者有此心,简狄自然也有,只是不同于控制,而是忧心。 人可以控制自己的行为和思想,却无法掌控另外一个人的,即使是孩童。 幼苗新生,茁壮成长,但谁也无法预测他未来会成长成什么模样。 滋养太过,怕他无法独立,风雨太盛,怕他被折了腰,鲜花赞誉满身易生骄,鞭策谴责太过则生怯。 而如果无法成长成能扛起这个王国的模样,他也无法再重新回到原本的环境中了…… “陛下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闲适的身影站在他的身边,看着那正在努力练着剑的孩童笑道。 他的模样生的很漂亮,黑色的卷发,碧绿的眸,天生白皙的皮肤,让他的脸上即使有几个雀斑,也只是在原有的样貌上点缀了几分鲜活。 克马里·哈立德,哈立德伯爵的独子,在最初面对像杀神一样的陛下时行过礼后,一点儿也不畏惧的回视着,而那无疑吓坏了哈立德伯爵夫妇,但他却能够冷静的回答着陛下提出的所有提问。 而在经过课业考核后,被简狄看上,然后带入了王宫之中。 六七岁的孩童离开父母,本还是容易哭泣的年龄,他却很认真的在学习着教授的一切,似乎明白了即将要面对的事情一样。 胆量,勤奋和聪慧,他一样都不缺,只是缺乏阅历和时间。 “他如果无法成功,只有一条路可走。”简狄的语气并未放松。 以君主来培养,自然滋生野心,而无法登位,就要为合适者让位,为避免动荡,要么圈禁,要么死亡。 君主之位的争夺很残酷,他并不仅仅只是继承一份家业,影响几个人那么简单,君主的抉择关系着一个国家的兴衰以及无数人的存亡,只允许成功,不允许失败。 简狄不明白他的父亲是怎么做到只有他一个也能够那样安心的,但他知道,如果已经以君主培养,他的父王选择另外一个人成为未来的国王,他的野心不会容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王位之争,你死我活,没有屈居人下一说,他若让步,死的就会是他。 “陛下。”许愿轻叹了一口气轻拍上了他的发顶笑道,“不必担心。” “我很担心。”简狄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制止他的动作。 他甚至在考虑要不要向父王去取经。 “担心什么,他或许活不过你。”许愿笑道。 国王陛下神色微顿,对于向父王取经的想法暂且压后,以避免听上一天的唠叨,朝着那正在训练的孩童走了过去,只丢下了轻飘飘的一句。 “忘了。”
第228章 第三枚戒指(7) 加里卜国王去世了, 在巴塞尔很平常晴朗的一天,他坐在树荫下纳凉的时候,靠在那悠闲的躺椅上, 静静的失去了呼吸。 离世之前,他和妻子还在探讨着午餐要吃些什么, 仆从按照吩咐去准备了,只是无法再次唤醒他了。 他的睡颜很安详,看起来一点儿也没有经受痛苦,却让那个清朗的天好像变得刺眼和灼目了起来,只有心是冰凉的。 加里卜国王已经很久不执政了, 但人们仍然爱戴着他,或是因为他的慈善,或是因为他从一而终的爱情,又或是因为他将简狄陛下带给了巴塞尔的人民,也放手让他引领着巴塞尔走向繁荣。 无论从哪一点上而言, 他都是一位优秀的国王。 但曾经坐在王座上的人,不论拥有多么广博的土地, 死后所占据的地方也不过是方寸。 棺木放在了教堂之中, 所有的亲眷前去送别,一片肃穆哀悼, 很多人落下了眼泪, 但无论是作为妻子的法图娜还是作为儿子的简狄, 在注视着他安详慈和的遗容时都没有哭,只是沉默极了。 棺椁合上, 抬去了墓地, 墓室已经被准备好, 搬运的士兵们将其放了下去, 开始填土时,简狄抱住了他的母亲。 而那低低的啜泣声终于忍不住响了起来,似乎情绪终于找到了突破的地方。 人们也都受了影响,或是低头擦拭,或是小心的用手指抹去眼角的一抹湿痕,注视着那矗立于墓碑前高大的身影。 加里卜国王倒下了,但简狄国王仍在,他会支撑起巴塞尔的未来。 仪式很突然,突然的开始,又突然的结束,散场之时,连以往看起来热闹的宫廷都有些寥落空荡。 简狄将母亲送回了宫殿,她已经不哭了,只是再度恢复了沉默,只有眼圈的微红显示着她曾经哭过。 她被扶着坐在了地毯上,手下意识拿过另外一个靠枕时顿在了原地,又默默的将其放下了。 简狄没有离开,只是跪坐在一旁看着她,从始至终,他的眸中都没有眼泪。 一切终将别离,没有人会成为例外。 “简狄,你难过吗?”她终于抬起了头来,即使发色已经花白,她看起来也仍然是温柔美丽的。 “是的,母亲。”简狄看着她回答道,“您还好吗?” “我还好。”法图娜王后看着他,深深吸着气回答道,“别难过,我的孩子,我终将去跟你的父王相聚……” “母亲!”简狄的手指骤然收紧,唇轻动着,却什么也没有说出。 她的神色温柔而有些悲伤,却深深凝视着他道:“别担心,我会努力活的久一些,不会做傻事的,因为还有你在呢。” 她失去了爱人,但他们失去了共同的亲人,她的孩子失去了父亲,她又怎么会让他接连着再失去母亲。 即使有一天终将分离,也要珍惜相伴的时候。 “谢谢您。”简狄轻声道。 “别难过,我的孩子,即使他离开了,也一定在时刻关照和注视着你,别难过……”她似乎在抚慰着自己的孩子,也在抚慰着自己。 …… 巴塞尔的夏日热极了,尤其是到午后的时候,阳光所到之处,到处都是刺目的,连隐藏在屋檐之下的叶片也刺目的可怕,所有人几乎都在尽量避让着阳光行走,许愿也没有例外,只是他站在那片树荫下看着人影匆匆,目光始终落在殿门之上。 时间不长,那道静默的身影随着仆从打开殿门走了出来,四目相对,那似乎因为停留在阴影中而显得有些瘦削的身影顿了一下,朝着他走了过来,凛冽的声音似乎如常:“等久了吗?” “没有。”许愿看着他转身道,“回去吗?” “嗯。”简狄轻应,行走在他的身侧。 蝉声很吵闹,因为居住在这座王宫中的鹰已经不像很久之前那么活泼,变得沉稳了起来,鸟雀不知疲倦的纷飞,但一路只有脚步声响起而显得十分沉默。 葬礼已经结束了,但宫殿之中的所有人都保持着谨言慎行,猎鹰似乎燥热的有些懒得鸣叫,而曾经放在宫殿外的兔笼,早已经没了踪迹。 兔子的寿命比想象中更短,被埋葬在土壤中,或许已经成长为了花圃中的一株桂花树。 宫殿随着主人的进入,彻底为其挡住了燥热刺目的阳光,仆从跟随,许愿抬手制止了想要出声的人,接过了那手上的托盘,在其退下后放下了帘帐。 人是很难对另外一个人的情感感同身受的,即使能够共情理解,那份痛苦也不能分担。 许愿将托盘放下,从其中倒出了水递给了那落座下来的人,他抬眸接过,一饮而尽,却像是忘记了放下杯盏,只是静静坐着。 许愿将他手中的杯子取出,将静默的人抱进了怀里。 他的身形微顿,有些后知后觉的,手指拉紧了他背后的衣襟,气息轻泄。 人无法感同身受,但失去亲人,一定是很难过的,无论做足了怎样的心理准备,死亡都是一场永别。 相比于普通人而言,他或许算是幸运的,即使一再失去,也能够一次又一次的寻找到所爱之人。 但对于怀里的人而言,即使他富有四海,天上地下,也无法再找回那个疼爱他教导他的父亲了。 没有泣声,只有手臂的不断收紧,像是想要抓住什么。许愿只是垂眸抱着他,让他能够暂时放下支撑,发泄一下情绪。 巴塞尔的燥热还在继续,一日又一日,像是要将地表所有的水份都蒸干一样,连河流的水位都下降了很久,露出了大片的河床来。 大旱过长,粮食是有可能欠收的,即使巴塞尔的各处都有引水工具,可简狄每每还是会忙到深夜。 他拥有着能够取出很多粮食的布袋,但除了最初和大灾之年,他很少会动用。 巴塞尔有着大量的存粮,但不到关键时候,很多粮食是不能动的,一年欠收,总是有一年的灾祸。 而这其中的各种应对措施,简狄在处理之余,也会一一教给已经长到了十岁的克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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