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李好问的问题却不在这里,“前日在长安县,我偶尔尝试了两次‘时间跳跃’都感受到了痛苦万分的副作用。但昨日儿子在倚云楼里,曾经使用‘提前预知’,当时并不觉得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只是在多次使用之后,才出现了一点点积累的……症状。” 他越想越觉得“提前预知”和“时间跳跃”其实是一个性质的东东。两者唯一的区别只在,前者是向固定时间的未来跳跃,后者多数时候是向过去跳跃。 “但为何这两种能力的差别会这么显著呢?” 崔真沉吟了片刻,扬起脸望着李好问:“或许是前日我儿还没有掌握这种能力,然而昨日却突然掌握了?” 李好问摇摇头:“不,儿子没有。” “林大学士能够规避时间能力带来的种种负面影响,是因为她本人是技术狂魔,手工大触。 “她应当不止是将我们今天使用的壁挂钟这类精密计时器引入大唐,她应该还给自己做出了一枚精密计时器,能够以‘滴答’声提示‘瞬’的时间间隔。 “可儿子对‘一瞬’究竟有多长,依旧完全没有任何概念啊。” 崔真默默望着李好问,沉思着,忽然嘴角上扬,露出雍容微笑。 “六郎,在阿娘看来,时间是连贯的,没有尽头的。无论是一刹那、一瞬,还是一弹指、一炷香、一盏茶……都是我们给它的划分,而不是时间自己的意志。 “就像这世上没有绝对准确的钟表,钟表能够计量的,只是我们需要它计量的时间而已。” 李好问一边觉得妈妈说得十分深奥,一面快速思考。 崔真女士说的很有道理:时间是客观的,但是对时间的划分,却是人类主观的。而且,人类因为主观感受,对于时间的感知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阿娘的意思是,其实我无需深究‘一瞬’的绝对长度到底是多少,但是我心里必须有自己的定义,自己的标尺?” 崔真温柔地点头,问李好问:“六郎在倚云楼里,是否已经做到了给自己创造了这样的标尺?” 李好问闭目回想,他脑海里顿时清晰闪现过很多片段: 舞姬们踩着无比清晰的鼓点,在舞笺上飞速旋转; 罗景的二十三弦箜篌,拨出的每一个和弦都带着鲜明的节奏; 整个倚云楼像骰子一般,不停地扭曲重力,颠倒空间……其实也自带固定不变的间隔; 不止如此,还有始终镌刻在他记忆中的…… 他从考古田野作业穿越时,曾经听到的那种勾魂夺魄鼓声—— “咚、咚、咚” “咚、咚” 这一切稳定的、有节律的、间隔恒定不变的时间,都成为他的标尺,成为他自己的“一瞬”。 李好问闭上双眼,一边让脑海中响起记忆深处的那种鼓点,一边再次尝试返回到郑家发生血案的那个下午,返回郑兴朋倒在花厅内,血染屏风的那一刻。 在这“一瞬”李好问看清了每一个细节,包括屏风上的每一点血迹,和被殷红浸透的美人的面容。 而他的脑袋好端端的,再没体验那种类似钢锥入脑的痛苦感觉。 这“一瞬”转眼即逝,但这幅图景已如相片一般,深深地印记在他脑海中。再说了,就算还有遗漏,他也可以再借助这个固定指向的时间点,再度“跳跃”回来。 “谢谢,谢谢阿娘!” 李好问再次睁开眼,口中喃喃地道。 崔真却反而微红了双颊,嗔道:“这有什么好谢的,好问,这不还是你自己想明白的?” 李好问精神一振:也对!阿娘想明白的就是我自己想明白的。 “那么剩下的问题,便是那‘为我所用’的能力了。” 李好问现在回想,还是觉得心里模模糊糊的。 “六郎的疑问是……” 李好问伸手挠头,这才省起他头上早已不是那简单易打理的短发,而是去了幞头,露出束着的一个发髻。如果再挠,这发髻恐怕很快就要被自己挠散了。 “儿子……儿子不确定,不,不太记得……” 旁边十五娘冷不丁插了一句:“阿兄是不是丢失了记忆?” 李好问一怔。 十五娘伸出黑乎乎染满墨迹的手掌,掰着指头一一数落:“头疼、头晕、口鼻耳朵出血、双手颤抖、思维混乱、短暂失去记忆……”将兄长之前的话复述得一个字不错。 李好问:…… 破案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他实际上已经完成了一次“为我所用”的尝试。 但是因为不得其法,心中没有稳定的节奏辅助,这种使用出现了严重的负面作用,让他短暂失去了那时的记忆,让他完全不知道当时自己究竟是怎样完成,只是从他人的反馈上大致猜到了他曾经成功。 难怪……难怪在那之后他始终有种身心被彻底掏空的感觉,就算是同僚们的钦羡、叶小楼的沮丧再真实,他也始终感觉浑浑噩噩。 但现在再回想……如果让叶小楼得知他那番挑衅反而成全了李好问,“盲开”了一项全新的技能,不知道那货会不会追悔莫及,吐血三升。 李好问至此已全盘想明白,不禁兴奋万分。 他意识到林嫱笔记中所记录的“时间能力”,确实是一种可以实现的能力,且自成体系,可以一步步掌握更多。 只不过他刚刚开了个头,对这种能力的了解尚且肤浅。 但是……只要一想到,可以在不同的历史中来回穿梭跳跃,又可以将平生所见的各种特殊能力都“为我所用”,他便似乎看见眼前一片广阔天地,一条康庄大道,心中便难以抑制激动。 或许,他也可以向林嫱那般,在这个时代大展拳脚,随后潇洒转身,回归属于自己的时代。 李好问再度看向母亲崔真和妹妹十五娘,认真表达感谢:“阿娘,十五娘,若没有你们二位,若是这些事都让我自己一个人想,怕是想傻了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虽说是他自己精分出来的人物指点自己,相当于求助自己的潜意识。但妈妈和妹妹的提示帮助他解开了谜题,令李好问感激万分。 崔真掩口轻笑道:“林大学士的笔记,是不是还未读全?” 李好问马上想起来了:前日里他在诡务司机要室夜读,只读完了林嫱在垂拱二年的笔记,余下的他还没开始读。 想必林大学士在探索“时间能力”的道路上还有更多心得,而且按照她的性格,是一定会乐意与后来人分享的。 想到这里,李好问身体一动,就想马上起身,赶到诡务司中去,找到林嫱的笔记,继续钻研…… 崔真却一脸责怪:“好问,这么夜了,总要顾惜自己的身体……” 十五娘皱皱鼻子揶揄道:“阿娘,这不能怪阿兄,他自己刚才也说了,他这新能力有一大堆副作用,如今正思维混乱着。” 李好问哑然失笑:妹妹还真是敏锐啊! 话说,他怎么就分裂出了妹妹这么敏锐的副人格? 还有妈妈……这么温柔的副人格。 她们真的来自于自己的潜意识吗? 他不再说什么,向妈妈和妹妹道了晚安,吹熄灯烛,卧于榻上—— 却哪里能够睡得着? 在暗夜里闪闪发光的,那是希望! 穿越这么久,他第一次这般清晰地看见了回家的希望。 这点远在天边的希望,却似一盏明灯,那么遥远但却那般耀眼夺目,灯火穿透无尽的迷雾令他能够真切地看见远方,也让他暂时忘却身体所有不适,让他精神亢奋,双目炯炯,竟是一刻也无法安睡。 待到丑正,他便实在是忍不住了。 李好问蹑手蹑脚地起身,盥洗,为自己更换了诡务司丞的官服,又写了一张字条,只说为防迟到,自己先赶去诡务司处理公务了。卓来尽可以多睡一会儿,起身之后再处理一下家中事务,然后再慢慢过来丰乐坊,不用着急。 * 卓来睡到自然醒,伸个懒腰,穿好衣物,正要去北堂见自家郎君的时候,发现了从东附门缝里塞进来的那张纸条。 少年读过,不高兴地扁了扁嘴,道:“六郎君你自己是勤快了,但岂不是衬得卓来特别懒?” 他看看宅子里,四下里拾掇得干干净净的,没什么额外的家务要做,便又去家中储水的水缸里瞅了一眼,见储的水已经近乎见底——该打水了。 这少年便抽出扁担,提上日常用来挑水的水桶,出门来到十字街中的水井跟前,打算挑一担水回家。 清晨来井前取水的街坊不少,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在井沿跟前排出一溜长龙。 卓来站在队尾,探头看了看,对前面一位道:“宋叔,我能和你换换吗?我就只提这两小捅……” 宋叔认得卓来:“原来是卓小哥呀!没啥不行的,反正也是要等,不在乎等你这片刻。” 卓来嘴巴甜甜地道了声谢,和宋叔换过之后,又瞅瞅排在前面的人,开口道:“王大婶儿……” 就这样,他一换再换,不久,距离井沿也就只有两三个人的位置了。 就在这时,原本在井边用辘轳提水的一名老者忽然失手,手一松,辘轮飞转,井绳随着水桶飞转,“扑通”一声掉落于井中。 那老者非但没有去收起水桶的意思,反而“哎呀”一声惊叫,转身捂脸仆地,喘息着道:“水妖,水妖……那水里有……水妖!” 众人一听有水妖,唬得同时后退。 原本人头攒动的井边顿时呼啦啦地空出一大片空地。人人退步埋头,提防着那眼井中真有什么妖物暴起,跃出井栏。 几个呼吸之后,井口那边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 “赵老汉,你看到了什么水妖?” 有人出声问。 赵老汉是个身材很矮的布衣老者,有点儿不修边幅,花白的头发松松地束着,胡子拉碴。大骇之下从井边离开,便将浑身颤抖着伏在地面上,双手抱着头,口中喃喃地祈求着,不知求的是道家的仙君还是佛家的菩萨。 他像是没听见旁人问话,直到他人问了好几遍,才魂不附体地道:“……俺没,没看清。” 众街坊:…… 卓来一跃而起,鹤立鸡群般站在人群最前面,问:“赵老伯,那您怎么知道是水妖?” 赵老汉依旧体如筛糠,埋着头道:“俺看那水井里水,都变得血红血红的,有……有一股子酸溜溜的臭味……” 卓来小心翼翼地向井栏边靠近两步,抽了抽鼻翼,道:“没有任何异味啊?” 赵老汉根本听不见卓来的话,兀自颤抖着道:“我……我看见了,赤红色的一大团……” 卓来踮起脚,试着朝井中瞄了一眼,发现距离不够近,于是又靠近两步,鼻翼抽动,闻了闻,依旧没有任何异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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