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眼,我就确定,刚刚那扇门是离开金玉满堂的大门。这一整个建筑要比我脑中原有的规模大了太多,从这里看,只能看到他的侧面,却再也已经分不清楚是不是古朴的青砖灰墙了,它整个沦陷在了大火当中。这不见尽头的一圈高墙围着的是一片烧着的城。城的大小不知,知不知已无用处,不久它便会化作层层灰烬。 当我们停下来的时候,我看到了我的金杯。这里肯定不是起初我停车的那个位置。这里没有徽式建筑的门脸,也没有民居。这里就是一块,隔了老远,还隐约能见火星子跳跃在天上的空地。我一摸裤子口袋,果然,车钥匙早就不翼而飞。 二叔晃荡着车钥匙走到我面前,“等你反应过来,车早就报废了。”我没再多话,把闷油瓶放下来,让他靠在车门上。齐蒙古正在那检查秀秀,才几秒钟,便转头对小花说:“她没事,吸入过多二氧化碳。”说完便站起来,朝我这边走过来。我知道他是要来检查闷油瓶的伤势。他今天没戴眼镜,这会儿仍旧一身西装,就是现在落了一层灰,盖住了之前那亮色。他没了眼镜的装点,加上这走路的姿势,看起来完全没有医院的消毒水味道,倒像是黑社会的。我心里直犯嘀咕,对他的医术持极度保留态度。 二叔的目光来回扫过我们每个人之后,突然眼睛一瞪,说道:“果然这就是个圈套!” “怎么说?”我问。 问题一问完,我突然自己摸到了头绪,猛地记起来,小花之前说有人要灭我们的口。 “小花,你和秀秀?……”小花还没听我说完,估计就知道我要问什么了,立刻回答我说:“不是。我和秀秀是被以各自的家族名义请来的,发出的邀请函上面,落款写的是‘张大佛爷’,我们收到之后当时也觉得很惊讶,以为有人冒名捣鬼,犹豫过要不要来,但是上面写着‘请务必到场’,我们最后决定来看看他们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是没想到,卖的是差点要人命的火药。” 这也就是说,小花代表的解家,秀秀代表了霍家。这就已经两家了。我也收到了那张条子,不过二叔说是三叔留的,不管怎样,我和二叔都出现在这里,那我们算是代表吴家。闷油瓶能不能代表张家我认为不是很重要,按照二叔的说法,这原本就是张家的场子,金玉满堂自身就可以代表张家。 那么齐蒙古?……我把目光转向他的后背,齐蒙古难道真的是齐家的人?! “齐豢,你家老爷子怎么没来,居然叫你来?”我正想着,二叔就开口证实了我的想法。 果不其然,我就说怎么好好的,齐蒙古会出现在这里,我怎么早没想到呢,看他那张嘴,一开口不像医生,到像是江湖术士,我居然压根没联想到这一块上去。他转过头来,冲我嘿嘿一笑,转向二叔道:“你家老三不也没来。不过你家老三算有眼见,还知道让你跟过来护着这小子,他还嫩着呢,一个不小心估计就是那个有命进去,没命出来的。”说完,转过身去一边继续检查闷油瓶一边说,“我刚看到陈老狐狸了,他也来了。看样子是有人挖了大坑,准备把我们所有人都埋在这里。闲杂人等,权当陪葬了。” 果然,是有人把老九门的人都召集过来,要在这个帮我们立碑。但是个中似乎又不是这么简单,我总觉得我有事情是没有想不明白的。突然之间,我想到了一个问题,把头转向二叔:“二叔,那个青铜,原本是在双儿手里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双儿到底是什么人?你认识她。”我原本以为,二叔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肯定会说什么,但是他居然一下子就沉默了,直接拿头低了下去,半晌,来了句“不知道”,紧接着就岔开了话题,对着齐蒙古的背影道:“偷青铜那小子,难不成是…….?” 我心里一惊,他在说李如风。 我很期待地把目光投向齐蒙古的侧脸。他并没有回答二叔的话,正皱着眉头,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闷油瓶的脸看了足有五秒钟之后,掰开闷油瓶的眼睛,随手从身上抽出来一支细长的手电筒,对着他的眼珠子照了两下,眉头一皱,从 鼻子里发出一声“嗯”,第二声。我赶紧凑过去,问他怎么回事。他刚刚也按过闷油瓶的腿,我很担心,他千万不要告诉我以后闷油瓶要半身不遂什么的。但我问了两声,他却不答我,直接扒开他的衣服烧的破破烂烂的衣服看他的胸口。我顿时惊呆了,麒麟纹身现在完整可见,但是现在在眼前却显得十分凌乱,上面有许多黑线相交杂缠绕。 我听见自己心脏往下沉的声音,一直沉到有泥土渣子包裹的深地里,混着齐蒙古叹出的淡淡一口气,我却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听清了他的话:“要是那时候不从医院走,再等等或许就不会变成这样,现在我如是有回天术,也只能说试试看了。” 第58章 回天之路(一) 车灯照亮了前路和车胎掀起的尘土。 这条路很颠簸。来时,我并未察觉,路面竟是这般不平坦。小花开着我的金杯,秀秀已经醒了,但是状态依旧不好,萎靡着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路上都没有人开口说话。 齐蒙古和二叔开着另一辆车,行在我们之前。 我坐在后座,玻璃窗很脏,它被蒙上了厚厚的灰。我透过模糊不清的灰尘面,看外面见不到变化的景色。鸟鸣变得越来越频繁,大约是要天亮了。我从口袋摸出手机,打开一看,上面显示凌晨四点。所有的按键都不灵光,界面死在闷油瓶发给我的那条短信上。 金玉满堂。被我们甩在车后的废墟,我没有再回头去看一眼。不知是否现在已然在黑暗里灭了火光,变作了彻底的灰烬。 闷油瓶靠在我的肩膀上。我右手绕过他的肩,放在他的胳膊上。十二月的冷水在他身上干涸之后,变成了冰凉,麻了我的手指。齐蒙古说的话一直在我耳边来回晃荡:“尸化不会。要死,直接死。”他之后并没有再说什么,只让我们开车跟着他。 我忽然对这世界感到彷徨。我的眼皮在这一刻很沉重,但是我闭上眼,大脑却关不上闸门。所有之前发生过的事情都在脑中徘徊,一幕幕就像播放高清晰电影一般,这样的状态让我累得只感到浑身瘫软。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路这样长,每一分钟都很难熬,我们开了很久都见不到市区霓虹灯的光。而闷油瓶的呼吸,我现在几乎感觉不到。我把头别在离开他最远的地方,靠在车窗和座椅夹出来的角落里,我用余光看他头顶凌乱的黑发。一切发生得都太快,它们架空于我的意识之外。而对于结果,我避免现在去想。 终于进了市区之后,我们又把车沿着城边开了出去。到了一半,齐蒙古突然停了车,二叔开了车门下来。他把齐蒙古的车门关上,车子再次发动上路。我愣了一下,看到二叔在窗外朝我们做继续朝前开的姿势。他身边竖了一盏亮度一般的路灯,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小花,转身就带着路灯拖出来的自己斜长的身影,步入了黑暗。 小花踩下油门,继续跟上齐蒙古的车。我回头看了一眼,已完全不见二叔的影子。这一带全都是正在施工中的半成品建筑,身下垫着认不出的废墟。我只看了一眼,却觉得,这淹没在黑暗里难以辨识的残迹,竟然如此熟悉。 那连幢的建筑残缺的脸面,清楚地勾勒出了三叔老房的地带面貌。这里,不就是之前被烧掉的连锁房嘛!二叔来这里干嘛?! 不过,眼下我再没心情去顾及。这些没完没了的秘密只是徒增我的疲惫感。曾经,我一度对它们执着过,现在看着身边的闷油瓶,突然觉得,即使所有的事情都有了合理答案,那又怎样?它既不能让我多活一秒钟,也不能让我逃开灾难。 如果可以用解开所有谜题来同他的性命做交换,那我宁愿什么都不知道,但求他活下去。 我原本以为齐蒙古要领我们去什么医院,结果车子开到一片奇怪的地方停了。天已经大亮,我估摸着现在已经有八九点了。这里的房子很奇怪,房子整体颜色偏暗,肯定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居住带。没有气派的房子,只有普通的歪七扭八的私宅。有点像七八十年代的上海老房子。我们的车就停在这样的两排房挤出来的弯曲的巷口。车子开不进去,我们纷纷下车,跟在齐蒙古后面走进巷子。 今天刮西北风,走到巷子另一头的刹那间,穿堂风拍在脸上,竟感到生生的疼。齐蒙古煞有介事地说,这是他私人的地方,平时只有他自己和他的特殊病号会来,一般人是不知道的。我们走了半天歪七拐八的路,才走到一个敞开着门的院子前。大门上方挂着一块牌匾,上面竟然一个字都没有。我心里嘀咕,他分明说废话,这个地方要是随便谁都能找过来,倒真也奇了。 穿过院子,里面只有一个房间。面积不大,却被用屏风隔了两块,怎么看都不像是医馆。朝着门的那一半放了一张桌子,桌前端坐了一个姑娘。看起来很年轻,大约才二十出头的模样。她穿了一件低胸的V领,齐蒙古一边把目光狠狠锁定在她白花花的肉上,一边伸出右手朝着屏风后面一指,意思让我把闷油瓶放后面那张床上。 闷油瓶的脸上,弥漫着那股熟悉的黑气。齐蒙古走过来的时候,我果断地转身走了出去。小花和秀秀都站在庭院里。这个四方的庭院,摆设实在简陋。只有正中间,横了一口干枯的老井。自从烂柯山之后,看到井,我也没什么好感。秀秀走到我边上,一句话不说地看了我很长时间。最后开口说:“我走了,你保重。”说完转身走出了院子,站在外面等小花。小花拍了拍我的肩,说:“我送她走。你放心,这小哥一看就不是短命的人。”说完,他看了我一眼,也走出了庭院。 呵呵,闷油瓶是不短命,就算是现在死,能算短命吗? 他俩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院门外面。空旷的大院瞬间就剩了我一个人。外边,树上的枯叶被风瑟瑟一吹,就有几片打着旋儿飘进了庭院,慢悠悠地落在地上。现在,我的心脏内部,就如同眼前空荡的庭院,除了西北风和落叶,就是回声激荡。空得让我发抖。 我从裤子袋里掏出烟,却发现没带打火机,只能找坐在桌子边上那个年轻的姑娘要。姑娘一边给我找火机,一边吊着眼睛朝屏风后面张望。她把火机递到我手边,问道:“那是你什么人?”我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问的是齐蒙古还是闷油瓶。她看出了我的疑惑,补充道,“躺着的那个。”我一愣,随口就说是“哥哥”。她抿嘴一笑,道:“你哥哥看起来比你年轻嘛。” 我坐到门框边,她的声音继续从身后飘来:“你做个心理准备。一般到这里来的,能救的很快就活蹦乱跳了,不能救的,24小时内必定死。要死的,他会让带走,齐豢不喜欢有人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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