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胖子。他的脸在雾气当中若隐若现。我不知道真的是雾气这么重,还是我自己眼睛看不清。好不容易,我才看到他脸的全部。他一笑,脸上的肥肉被挤出了好几条褶子。还好有这张脸,把我从乱七八糟的不真实感当中总算捞了一点出来。 但是胖子怎么在这?我脑中现在就像是漏了一块,之前发生过什么,在脑子里面居然毫无印象。 “天真,我坚持过你了,你没残废,试试坐起来。”胖子又说。 我一动,都感觉浑身的骨架子是散的。“怎么回事?”我边挪动边问他。 “你问我?!我还问你呢!我cao,我一过来,就看到地上横着好几具尸体。没走几步,就被你的尸体,哦!呸!”他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然后继续语无伦次地大声说,“我被躺在地上的你给绊了一跤!我当时吓坏了,艹,以为你死了呢!还好,你还有气!我就说么,看你面相不太像是短命鬼啊!” 我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对啊,之前,三叔突然把我给掳走了,从那之后,我和胖子小花他们就走散了。可是之前好像出了什么事情,我还是想不起来。脑子有种他娘的被捅破的马蜂窝的感觉,还嗡嗡直响。 “小花和黑眼镜呢?” “哎,别说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这里。”胖子说着,从身上掏出来一支皱巴巴的被压扁了的烟,叼在嘴里,又摸出来一支打火机,打火机好像受了潮,他使了好大劲才打出火星子来。他猛抽一口烟,这里本来就雾重,从他嘴里吐出来的烟雾,瞬间就把他的脸给淹埋了。“天真,黑眼镜好像不是中了毒那么简单。我也不知道这话该怎么逻辑地和你说清楚。你还记得那条有乱七八糟壁画的甬道吗?那火把上的毒我们都没中,就黑眼镜一个人遭殃,你记得吗?”他没等我给反应,吸了一口烟,又继续道,“后来出了那道子,就冒出来一个傻逼,自称你三叔手下。你有印象没?那家伙肯定不简单。我和你说,那火把上的毒八成就是他下的。黑眼镜和他肯定老早就认识,而且关系不一般。不过这关系不见得是什么好关系。黑眼镜貌似之前被人灌过什么药,涂在火把上的那种毒,就只有血液里面有那种药的人才会吸收。我艹,你听着觉得吓人么?他们是什么操蛋的组织吧,我看花儿爷也未必清楚。那小黑现在活不活我真不知道,我们在找你的路上失散了,后来一直没看见。” “度帆呢?” “那小子,我艹,早不见了。我们是突然听见一声很大的动静,像是哪边爆炸了,金包玉一听,脸色一变,就跑了。那度帆就跟着他一起跑的。” 一声爆炸…… 那很可能就是我们搞出来的声音。对啊,闷油瓶,他哪里去了?!三叔呢?!好像,之前还有陈文锦和张陌,他们都在这里,这会儿怎么全不见了! 我刚想开口问胖子。突然手摸到了自己被水浸透的衣角,突然脑中有一道闪电划过,直接把我劈到了地上。 我终于记起来了什么。 我眼中有熊熊的火,但我掉了下去,却没有被烧死,而是掉进了水里。一切画面瞬间被浸泡在了水里,血在水中慢慢消失,镜头好像被回放一样在倒退。 枪响……我听见了枪响。 是陈文德,他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来,端着一把枪晃悠到了闷油瓶的边上,他举起来,对着他的脑袋——“砰”一声,我掉了下来。他松开了我的手,血从天而降,像是下雨一样,滴到了我的脸上。 “天真?!” 我反手扯住他,我听见我自己的声音非常平静地问他:“胖子,他是不是中枪了?!我听见枪声了!” 胖子脸色一沉,回了一下头,皱着眉头低声道:“嗯,天真,他死了。”随即,他指了指他站立的后方的某个位置。 胖子说完这句话的瞬间,天好像轰一声就塌了下来。这里有糜烂在空气里面的陈腐气,以及漫天的大雾。从这些没有外形的模糊轮廓里面,我隐约看到有人的轮廓,似乎是半个身体的模样,躺在距离我大约十几步远的地方。 我每走一步,都觉得心脏在被撕裂。 我脑中刚刚那些不清不楚的残破画面顿时都被四散了,现在只剩下来一片空白和一声枪响的余音。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双腿在向前移动,在一点点地靠近。 直到我走到近处,才确定那的确是一具人的尸体。我在雾气中隐约能看到四肢和上身。我又向前挪了几步,靠近了一些。胸口的抽搐简直让我整个人都身体扭曲。 我慢慢蹲下来,伸出一只手,缓缓靠向他。 我触到了一片冰冷的感觉,立刻把手缩了回来。不真实感更强烈了,我想,这可能还是梦,包括胖子,一切都在梦里面。闷油瓶没道理就这样躺在这里,我从来没有想过,假如有一天,他会死。我从来没想过这么愚蠢的问题。我想的一直都是,假如有一天,我活不成的问题。 就现在这一秒,我还能听见他的声音。 他说:“我以前没有这种想法,但是现在,我想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 我伸手想把尸体翻过来,却怎么再也碰不到他。我的眼睛里全都是热乎乎的液体,我看着我自己的手一次次在我眼前模糊地划过,却抓到的尽是空气。胸口的痛感一下子就传阅到了神经,变成了全身的痛感,就好像细胞分裂和再生,我一下子都能直接感觉到一样。胖子在身后叫我,我听得见。但是我没有回头。我在伸手,我想至少把他的尸体翻过来。 “吴邪。” 我手抖了一下,很恍惚地抬了一下头,我听见那叫我的声音好像是他的。 “吴邪。” ——又是一声。 我愣了一下,站起来。转过身去,却只看到胖子一个肥硕的轮廓,没有他。艹,幻觉。 吗比,这鬼地方,我连什么是真的都搞不清楚。我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明白。我死没死,活不活现在他娘的都见鬼去吧。这个世界,凌乱地可笑得一塌糊涂,来来去去,想起来就觉得很荒唐。人总要有希望,才能走这么多常人所无法去想的路。他就是我的希望,有他我就总觉得自己是死不了的。现在希望都可以没有了,那我是不是也可以算是活够了? 我终于摸到了那冰冷的手臂,一把抓住之后却愣了一下,感觉有点不对。 突然,我肩上就被谁使了一把劲几乎提了起来。那尸体因为这把劲被我翻了过来。 我一回头,正好对上他的黑眼珠子,深得好像一潭静止不动的水。 我突然清醒了过来,用摸过尸体的那只手直接去抓他的脸,揪了半天,才发现,这不像是幻觉——“小哥?!你,你……” 我又低头去看尸体,差点没一口血当场喷出来——他娘的,居然是陈文德! 我刚想骂胖子胡说八道,却只听他幽幽道:“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就死了。胸口一个洞。哎,要我说啊,他死了最好,长得就不像好人!” 第153章 残破的真相(二) 要是给我一个钉耙,我肯定先拍死胖子。 闷油瓶不动声色地看着我,我估计我面色惨白,比地上的那尸体好不到哪里去。我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顺势将没有干透的眼泪和鼻涕都抹了抹。我猜,人在绝处逢生,大约就是讲的这种感觉,在你即将要死的时候,突然之间又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我现在看着他,就是这种失重过后的感觉,有点脚底站不稳。 雾气又变重了。 他皱了皱眉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尸体,好像就突然明白了什么,怔怔地看着我。我被他看得一时感到有点尴尬,心说,他娘的,都是这里的雾气 ,连个尸体都会看错。 胖子吹着口哨走过来。他蹲下来看了一眼陈文德的尸体,抬头刚想说话,正好撞上我瞪着他的目光,他又看了一眼闷油瓶,“哦”了两声,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在说什么说了半天,最后就只听见他说“我去放个水”,人就跑没了。 闷油瓶看着我依然不说话,他表情平静。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却突然低着头笑了。 只几秒钟,他又表情干净地抬头看我,语气平稳地说:“正好那块岩石在他准备开枪的时候塌了,他自己枪走火,就被自己打死了。”他说完,看了看我,便把整个身体靠过来,把我抱住。我这才有了一种确定的真实感,这种真实感并不是那种所谓的欣喜若狂。而是那种刚刚被借走的命又被重新还回来,塞进你身体的感觉。所有的惊恐悲痛感似乎到现在才被真正感觉到,之前全部都陷在活生生的麻木里。我惊叹于自己还是被眼前这个大男人变成了神经脆弱的普通生物,假如这一刻他不能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我不是连“以后”都不敢想,而是连“下一秒”都不敢想。 他身上有我之前鼻子里面弥留的水藻味道,他颈部的皮肤很暖,贴在我的脸上。突然有很多画面重叠在一起过滤在我脑中。我的脑袋又是一阵痛,并联着胸口的疼痛感,像是要淹死我的潮水一样盖过来,我揪了一把他的衣服。 他把我的脸抬起来,手却没有从我肩膀上挪开。他眉头紧皱地看着我。 我往后挪了挪,让自己能贴上身后的一面墙。那痛感在到达一定程度之后,随之又降了下来。我感觉身体里面有一只手,在同时挤压我的大脑和我的心脏。我靠着墙,喘了两大口气。 他看我的眼神,让我想起了孩子时候的他。我的记忆在这一刻是慌乱和缺漏的。我总感觉中间断了节,有一处很大的缺失,让我没办法把前后衔接上,导致我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什么人。 “小哥,”我看着他的眼睛说,“你记不记得以前的事情?” 他脸上飘过一丝惊讶的神色,却什么都没有说。 突然,远处传来胖子的声音——“这个人——!”他大叫一声。 我们抬眼一看,却什么都没有看到。这里的浓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又加重了。闷油瓶回头看了看我,我冲他点点头。他便点了一个半潮的火折子和我一道朝前走。 我在雾气里面,隐约能看到几具尸体。走了几步,脚一滑,差点摔倒。我这才发现,我们其实就走在一条河边。雾气都是河水里面的。我想,这估计就是刚刚我掉下来的那条河。尸体大多都在河边,有不少的尸体。闷油瓶拿起火折子,沿着河水划了一条亮光出来。我掠过一眼,靠,这哪里是胖子所说的好几具,那就是个积尸地。怪不得河水的寒气这么重,原来全都是尸体的阴气。这里温度很低,尸体的臭味基本上都被冷空气所掩盖了。闷油瓶又点了一个新的火折子,在微弱的火光里面,拉着我绕开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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