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事无关主题,我长话短说。百无聊赖地在山顶躺了一整天,经历了从无聊到恹恹欲睡,再到昏昏沉沉的几次循环,我们终于等到视线所及的那片天从蓝变红,又由红变成浓重的黑。天色刚刚暗下来的时候,悬崖底下最初还有灯光,我们小心翼翼地往下看过一眼,发现是不知怎么弄进来的摩托车的车灯,明晃晃地照着前面的崖壁。小花见了嗤笑了一声:“这些雷子也太不动脑子,摩托车的电瓶还能撑得过一整夜吗?我就不信他们进山来,除了扛着这辆破车,还能想到背几个蓄电池。” 果然,到了半夜,那灯光就慢慢暗了下去,下面似乎有人骂了几句,接着就又变得悄无声息起来。小花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不知从背包的什么地方抽出一副微光夜视镜扣在脸上,活动了一下关节,踢了我一脚,说:“快起来吧,收拾好装备就该出发了。
第2章 下山 我坐起身来晃了晃躺得有点发晕的头,照小花的指示,几乎只留下了急救用品、食物和水,把两个背包精简成了一个小包背在身上。在这期间,小花已经选好了安放绳子的位置,固定好了绳索。最后我们把用来固定我们和睡袋的登山绳和保险扣全都拆了下来,用它们把两个人从腰部连在了一起。 终于到了要出发的时候,我心里其实很紧张,但不敢表现出来。小花蹲下身示意我爬到他背上去,我只好努力把180多的身子缩得小一点,抱住小花的脖子,把腿缠在他腰上。小花站起来试了试姿势,觉得问题不大,于是拍了拍我的手背,低声笑道:“抓牢了,老大,这回要是你掉下去,我也得一样摔成肉饼,到时候成都的报纸上就有‘二盗墓贼为逃民警追捕,悬崖坠落粉身碎骨’的新闻了。” 我听得这话,心里愈发没底起来,只得咬紧牙关“嗯”了一声,以示我听见了。 小花特意把下山的路线选在经过一个洞穴的位置,为的就是体力不足的时候可以进洞去歇歇脚。然而即使是这样,我们还是大大低估了这段路程对体力的消耗程度。我像考拉一样趴在小花背上,隔着薄薄的外套,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每一块肌肉绷紧发力的过程。到了距离洞口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我已经感觉到他手臂和后背的肌肉全都绷得颤抖起来。 好不容易到了山洞里,他挣扎着回手打开了我们之间的绳扣,一头扎到洞子深处,靠着墙壁半天没说一句话。我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小花的身手再怎么强悍,毕竟也只是一个人。人总是要有极限的,太勉强自己去挑战自己的极限,怕是迟早要吃亏的。当然,这些话我是不敢对他说的,这几天相处下来,我觉得他似乎是个很要强的人,而如果用不客气一点的词来形容,大概有点自负了。或许这就是一种“力量越大,责任越大”的蜘蛛侠心态?想到这我不由得偷偷笑了起来,又很快发现这很不对,连忙往小花那边扫了一眼,看见他闭着眼睛斜靠在洞壁上,完全没有注意我这边,才放下心来。 歇过一阵,我还是担心小花支持不住,于是试探着过去拍了拍他的肩,问:“小花,你累坏了吧,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在这里歇到明天晚上怎么样?” 小花睁开眼睛看了看我,想都没想地摇摇头:“不行,绳子这样垂在这边,这个山洞位置又低,一到白天我们的位置就会暴露,万一雷子把绳子抽走,或者派人爬上来,我们就再也走不了了。” 我见他这样坚持,也就没法再劝。虽然很担心会发生一失手我们就发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能同年同月同日死”的惨剧,但我还是努力催眠自己相信小花的本事。脑子里那个“小花你没事砍绳子干什么啊这下完了吧”的声音早已经被我努力掐灭下去,毕竟情势紧急,编成绳梯的绳子收不回来,只能砍断。就算不幸出了什么事情,他也要算是被我连累的。这种时候,除了相信他,我别无选择。 大概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小花终于站起身来,重新活动了一下手脚,蹲下来示意我再次爬到他背上。系好了登山绳以后,我们又一次开始了地狱般的攀岩之旅。这段崖壁,当初小花一个人爬上去就花了四个小时,如今他还要背着一个比他还高还重的成年男人,这段路程就显得愈发没有尽头。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我能明显地感觉出他已经是在靠意志硬撑了。然而我只能僵硬地趴着,连开口跟他说点话也不敢,生怕让他分了心会出危险。事实上,除了默默地揪心,我根本什么也做不了。 又这样沉默地坚持了不知多久,头上的山顶看起来离我们越来越远,小花突然开了口:“吴邪,我们离地面还有多远?” 我回头一看,小花的脚距离地面大概只有三米左右的距离,不由得心下大喜,连忙回答:“只有三米左右了。” 小花听了并没有回答,然而就在这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我们的身子突然向下直落了一段距离,紧接着猛地停顿了一下,便又重新向下坠去。一直到屁股狠狠地撞到地上,下一秒胃就被紧接落下来的小花猛砸了一记,倒在地上却又差点被背包硌断了腰的时候,我才终于意识到,我们是从上面掉下来了。 落地的三重冲击让我一时喘不过气来,我一面尝试着动了动腰,确定全身上下每一个零件都能感觉到疼痛,一面不无庆幸地想,幸亏不是后背最先着地,否则脊椎一定被背包硌得断掉,那样我后半辈子就只能向桑兰学习了。过了半晌,我才好不容易喘匀了这口气,摸索着解开了腰上的绳子,从小花身子底下挣扎着爬了出来。就在我坐在一边拼命揉着被重创的胃时,我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从我们掉下来到现在,小花一下都没动过! 我一下子紧张起来,赶快扑到他身边查看他的状况,只见他的脸色即使在这深重的夜色里也显得分外苍白,夜视镜在下落的混乱里已经滑落到鼻梁中间,露出一双紧闭的眼睛。我战战兢兢地把手放在他的颈动脉上,还好,动脉还是生机勃勃地跳着的,我暗暗舒了一口气。这时小花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碰触,眼睑颤动了几下,睁开了眼睛。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目光并没有涣散的迹象,然后慢慢地眨了眨眼,用几乎看不见的幅度动了动嘴唇,吐出两个字:“没事。” 他已经完全脱力了。 我见小花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碍,才长舒了一口气,心里暗自觉得很是对他不住。倘若我身手再好一点,哪怕是生得稍稍苗条一点(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小花也不至于累成这个样子。大概是这段攀岩旅行让我们的神经绷得太紧,一旦歇下来,我整个人就陷入了一种脑内放空的状态。不知这样过了多久,我才终于记起我们是在逃亡路上,而就在不远的地方,雷子应该还在蹲点等着我们下来自投罗网。 “雷子”这个字眼让我差点立刻从地上弹了起来。我小心翼翼地探头朝印象中车灯照亮过的方向看去,然而山里的夜色太重,除了一块块连缀起来的浓厚的阴影以外,什么也看不清楚。我拼命地看了半天,才终于记起小花那里还有副高科技装备来,想到这里,我就打算叫小花起来瞧上一瞧。 然而在我回过身去的时候,小花还是保持着最初的姿势躺在地上完全没有动过。看样子,他似乎连移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打算节省下来了。他的眉头微微皱着,似乎在忍耐着什么,他的脸色也依旧很差,白得让人隐隐有点不安。在这样近的距离下,我甚至可以看见汗水沿着他的额头一直流进鬓角,留下一条隐约的水迹。 从在新月饭店遇见他起,在我的记忆中,小花的脸上似乎总是挂着一个自在的笑。即便是在霍家的老房子里,他扯掉面具的时候,身上挂着极不合身的旗袍,还刚狠狠地挨了闷油瓶一下子,本来应该是颇为狼狈的情形,却连那个一边苦笑一边抽气的样子,也带着点一切都胸有成竹的意味。我从没想过他也会露出现在这样一个脆弱的样子来,这让我觉得着实不忍心再去打扰他。 打消了叫醒他的念头,我便打算自己用那副夜视镜好好探个究竟。虽然我努力想让自己轻手轻脚一点,但就在我的手指碰到眼镜的边框的时候,小花还是感觉到了我的动作。他睁开眼来轻轻扫了我一眼,那双眼睛衬在黑沉沉的夜色里,亮得让人不由得心里一跳。然而那一眼里并没有我所预料的疑问或者责怪,他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像在说“你要做什么都尽管去做吧”。我一面在心里暗骂自己这种时候还要想些有的没的,一面朝雷子的方向指了一指,意思是我得看看雷子那边情况如何。小花了然地微微一笑,便又重新闭上了眼。 我自己戴上夜视镜,往雷子停车的方向看过去,黑暗中并没有人影,只能看见一辆机车停在山崖底下,旁边支着小花的伙计留下的帐篷。看起来蹲点的人已经在帐篷里安顿好了,雷子似乎把我们的装备收去以后派上了个好用场。 见雷子并没有发现我们的行踪的迹象,我先暗自松了口气,重又在小花身边坐下来,悄声向他汇报了刺探敌情的结果。小花听了只“嗯”了一声,大约是表示了解,便又没了声息。 于是我们就这么在黑暗里默默地等待着。过了不知多久,小花才终于缓过劲来。他“嘶”地吸了一口气,咬着牙小声说道:“这一百六十斤还真不是一般的重,这种英雄我可再也不当了。” 我听得这话,顿时觉得脸上烧得厉害,幸亏天色暗了,不然我的脸色说不定要有多好看。我赶紧尴尬地岔开话题:“我说小花,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小花慢慢从地上坐了起来,倚着岩壁想了想,道:“我的伙计把很重要的东西藏在营地边上那棵柳树上了,我先去把它取回来,我们就可以趁着天还没亮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了。” 我还有点不放心他的身体状况,便试探着问:“一定要去拿吗?要不,我替你过去?” “你?”小花噗嗤一下笑了,“凭你的身手,万一从树上掉下去把雷子的帐篷都砸塌了,我可是都一点也不会意外啊。” 我一听,顿时更尴尬了,可又没法发作。毕竟小花说的没错,我的身手要是用“一般”来评价,都是侮辱了“一般”这个词儿,这种时候要把风险减到最低,也就只能靠小花能者多劳了。 小花见我不再说话,就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一边说着“放心吧”,一边站了起来。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树林里。我紧张地盯着雷子扎营的方向看了很久,好在始终没有看见什么异常的动静,就连树枝随着山风摆动的节奏,都丝毫没有乱过一次。我心想小花果然好身手,要是换了我,一上树踩断几根树枝,搞不好就要被雷子抓了去呢。 又过了好一阵子,我还在拼命往营地的方向张望,却突然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头。我连忙转头望对面的树林里看去,只见小花从树林间探出半个身子正冲我挥手,见我终于看对了方向,便竖起拇指做了个“成了”的手势,接着指了指出山的方向。我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赶忙飞快地从地上弹起来,把背包往肩上一甩,也冲进林子里去。 到了小花身边我才注意到,他背上多了一个不大的背包,形状看起来方方正正的,大概是个箱子的样子。我有点好奇起来,便随口问道:“这是什么重要的装备,一定要冒这个险去拿?” 小花眨了眨眼睛笑起来:“老大,你还真是笨啊,你以为变装不需要工具吗?” 我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然而一开口就意识到这种大彻大悟的反应听起来更蠢。小花见我先是恍然又是懊恼的,笑得更厉害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声音里透着一股“这个人没救了”的意味,说:“快上路吧,等天亮了就麻烦了。” 我只得讪讪地回一个笑,开始了着实称不上愉快的逃亡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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