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他带回去,等待他的结局就是被囚禁利用直至饱受痛苦的生命燃烧至尽头。 安室透怎么会不知道,现在姬野凌主动提出想要下去寻死。 针对他们最有利的方法就是现在任他去和琴酒拼个两败俱伤。 可是眼睁睁的放任他现在去送死吗? 怎么可能做到。 “唉——” 姬野凌大感头痛的叹了口气,嘴角撇了下来。 “不要这副表情。不是早就已经告诉过你们——我们和你们对于“活着”的理解是不一样的。肉体的泯灭对于我们来说并不算死亡……” 他瞥了一眼安室透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神情淡淡恹恹。 “无人记得,被人忘却才算真正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而且真要算起来,我早就应该死了。多活过的这段时间门,是我赚的。” “我应该去做个了结的。” 姬野凌阖目轻声说道。 他再次拨开了安室透按住自己肩膀的手。刚才还不可撼动的手掌,现在轻飘飘的颓然垂落。 “你去吧。” 安室透垂下了头,哑声说道。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意还是无意。姬野凌将连接自己与他人之间门那根名为羁绊的的线一根根斩断。将他们一个个推出送离自己的世界。 所有往日之事,都成了水底沉没的月亮。 月亮还在那里,明明亮亮,盈盈缺缺,却只能远远观望,不能捞起。 而安室透与姬野凌之间门,本就没有什么密不可分的羁绊,也没有什么早已相识的桥段。唯一的一点牵扯比水还淡薄。 所以现在,留不住,劝不动,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让开了一步通路。舱门之外,夜幕深沉,星辰黯淡,再没有任何阻碍。 “多谢。” 姬野凌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喂——” 机舱另一侧的萩原研二忽然抬起头,喊住了姬野凌。从腰间门抽出银亮物体抛了过去,他下意识地抬手从半空中接下。 拿到手的瞬间门,他眉头微微一挑。 极度熟悉的手感,让身体在接下它的霎那,就自动调整为了正确姿势。 是萩原研二自己的配枪。 也是警视厅里统一使用的型号。 姬野凌颠了颠,沉甸甸的重量,他在手中转了个枪花,又将它抛了回去。 “不必了,我用不上。” 他摇了摇头拒绝。 “而且把枪给我,你会被处分革职。” “如果真的有死后的世界,那我会被凌骂死。” “我可是下辈子还想和他做兄弟的啊,总不能惹他太生气。” 姬野凌轻笑着说,从舱门口一跃而下,清瘦修长的身影像只黑鸟,从天而坠,降落在潜艇潜艇金属外壳的上方。 瞭望塔的升降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自动开启。大张的密不透光的黝黑洞口像是在欢迎他的到来。 姬野凌毫不犹豫地走入其中,身影没入黑暗之中,决绝地从始至终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潜艇缓缓下沉,黑潮泛起翻涌涟漪,直至最后全部没入海底,海域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 姬野凌坐在台阶上缓了一会,压下口腔里蔓开的淡淡铁锈味,是刚才跳降时,身体受到了冲击。 早知道就乖乖拴根速将绳索慢慢降下来了。 他老是忘记,这具身体现在已经被他弄得破败不堪的事实。 姬野凌苦笑一声,等待呼吸气息均匀后,慢慢站起了身,沿着笔直向下的铁质楼梯,走向总控制室。 潜艇内部一片压抑的死寂,深海之下,没有半点人声,只有错综复杂,令人眼花缭乱的机器仪表滴答走动声转了一圈又一圈,好像是来到了时间门尽头。 【姬野哥哥,你是不是不打算回去了。】 一片寂静中,诺亚突然出声问道。 这个“回去”指代的是什么,他们都明白。 不是回到海面之上,而是回到他来时的现实世界。 “是。” 姬野凌爽快承认。 刚才在飞机上,他对安室透说的话,既是Julep这个人格的打算,也是自己心里的真实所想。 “诺亚,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无关演绎出的,出现在动画里符合逻辑的凌或者Julep。 姬野凌询问的是藏在幕后的他自己。 诺亚卡壳了一下,向来善于计算的人工智能,在这个短暂停顿的霎那调集了自己储存的所有数据库。再开口时,已经是一份完善的“标准答案。” 可姬野凌对着这份标准答案浅浅摇了摇头,无声否认。 “你所说的是过去平行世界里你所认识的其他人,不是我。” 毕竟,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样子的人。 他赋予演绎出的人格炽烈鲜明,浓墨重彩的形象与性格。引导操控着他们与这个世界的人物产生一段段交集。 可姬野凌心里清楚,有羁绊的是出现在动画里的“凌”与”Julep”,那并非他自己。 从始至终,他没有过爱上什么人,没有刹那的心动,也没有深沉的愧疚。 那些动画里被人铭记角色所背负的浓烈爱憎,通通都不属于姬野凌。 那么他的人生呢?他的人生是什么样子。 一直以来,在与系统相遇以前,在另一段只有他一个人度过的人生里。 生命像是被一个无形的透明水泡包裹在内,隔绝开他与世界的所有联系。 他没有与其他人建立过什么连接,也没有产生过什么情感。他是无数人生命里没有交集的漠然过客。 世界上的一切好像和他没有太大关系。他们仿佛彼此独立运行的两个系统,互不干扰。 他像是活在繁华城市的孤岛上,冷眼旁观着对岸港口的灯火辉煌,人声鼎沸。无人来将这层困缚他的薄膜打破,将他一把拽入另一个繁华熙攘的世界里。 后来,他就这样按部就班的长大了。健健康康,无病无灾,拥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和能养活自己的事业。 空闲下来的时间门里也会放肆娱乐,追番看展打游戏,沉浸的忘乎所以。 然后在截稿日前,让编辑哭着给他开天窗,又或者不眠不休熬几个通宵,一鼓作气地肝完这一期的稿件。 在刊部新年工作大会上,也会和又忍耐了他一年的编辑一起碰个杯,客套说句来年也要加油。 长大后的姬野凌,是最普通的世界70亿人口总数的70亿之一。过着最普通的东京社畜生活。没有成为小时候自己所以为的坏人,也没有成为对于某个人特殊的人。 平平淡淡的人生就像一台完整的机器,某个部件上掉落了一粒螺丝,但这微小的故障并不会影响它的整体功能,更不会对生活造成什么不便。于是机器也就这样按部就班的凑合运转下去。 这样的日子里,他画了一部又一部漫画。饱满的剧情,令人喜爱的人设……让每一部漫画在连载期就声名鹊起。 可最后姬野凌又总忍不住在结局推翻他开篇他所表达的情感,留下一个又一个烂尾的骂名。 他困惑于人真的可以和别人建立深沉不变的永久联系吗?这其中的感情是真实存在的吗? 如果真实存在,那么体验过这种情感的读者,为什么会相信他这个从未体验过的画师所表达的错误情感? 如果并不存在,那么这份虚假,不是在漫画开篇,他们彼此就心照不宣。为什么又在它破裂的那一刻为之遗憾。 姬野凌一直困惑于这个问题。却从来没有机会得出过答案。然后他就死了。 系统找上了他。尚且不知道真相的时候,他欣然一口答应。 他对复活并没有什么执念,对于世界也并不留念。 他只是想要再给自己一个机会,弄懂这个问题的答案。 如果换一种身份,多一些机会,那么他会与他人建立羁绊吗? 究竟是人类之间门复杂的感情并不存在,还是无法与人建立连接的只有他自己。 如果一个人的一生是一场漫长的考试。 那么姬野凌将要作答的问题就是这个。 现在答卷已经完成,他停笔。 铃声响起,考试结束。 他的答案是——人是可以和他人建立深切联系的。只是能够建立联系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他才是不该诞生的那个“错误”与虚假。是不属于两个世界之间门,缝隙之间门的人。 现在他的答卷已经交完了,是离开考场的时候了。 * 尘埃在空气中漂浮四散,昏黄的钨丝灯滋滋作响,鼻端充斥着一种泛黄纸墨陈朽的气味,脚步在空旷回廊上带起一连串回声。 之前在飞机上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了。这是一艘型号很老的潜艇。只是之前因为夜里海面黝黑,外形看得不甚清晰。 进来以后,才会发现它是真的年代久远了。内部装潢还停留在上个世纪的风格。 两侧斑驳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张张相片,泛黄的剪报,以及蒙尘的黄铜荣誉徽章。姬野凌饶有兴致的一张张看过去,然后他意识到了。这艘潜艇不属于组织,它是琴酒的私人财产。 这么久以来,琴酒对自己的过往闭口不提。他把他的所有过去全部藏入了这艘潜艇,然后任凭它们在无人记得的深海之下落灰生锈。 走廊行至尽头,眼前的空间门豁然开朗,白光刺眼。站在操控台前的高大男人听见脚步声抬起了眼,霜雪般的银白长发在灯光下犹如覆了一层朦胧月光。 姬野凌从黑暗中的甬道缓缓,灯光映亮他面容的瞬间门,眼中神情已经褪去了之前的倦懈厌倦,重新变成灼烧翻涌的浓烈灿金。 最后一场落幕戏,无论如何他都会把它演好。 灯影幢幢,划开黑白分明的两个世界。灯下琴酒将泛着银芒的铜质子弹一颗颗填充进卸下的弹匣中。 往日可以在十秒之内拼组起一把枪的人,此刻手上的动作却格外的慢,仿佛突生出了无限的耐心。姬野凌没有出声打断这寂静。 弹匣嵌入枪身,发出清脆咬合声。琴酒抬起了眸,扫向斜倚在光影交界处铝边门框的人,冷绿眼瞳幽深如寒潭,薄唇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所以他们让你来杀我?” 姬野凌点了点头。 “是。” “怎么找过来的?” 姬野凌目光静静落在他笔挺锁骨上。 琴酒滞了一下,修长手指勾起一直挂在脖颈间门的数字芯片吊坠,嗤笑一声,拽下抛了过来,银亮金属边在空中划过一道刺目反光。 姬野凌没有接。吊坠落在二人之间门的空地上,碎裂开来。 有什么东西随着芯片一同四分五裂。 “这么说,他其实不会黑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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