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监视官闻言笑容不变,但眉梢沉了沉,看样子有些不开心,不知道是因为游戏收到了差评,还是因为从执行官口中听到了某个阴魂不散的名字,亦或者是由于青年已经发现了他与那条猎犬有过接触。 “欸——'我们'可是废了很多功夫才做出来的啊,应该没有那么糟糕吧?” 白兰堵在门口,一只手臂撑在墙上,无比自然地顺势半拥住纲吉,受伤的语调含着不分明的调笑意味。 沢田纲吉也不客气,推开他径直走到餐桌旁坐下简单休整,没计较刀叉等违禁品都是哪来的,拿起干柴的面包便囫囵塞入嘴中补充体力。 白兰坐到他旁侧,一边胳膊抵在桌面上,手掌撑住下巴,认真又好奇地观察起旁若无人的青年。 “不怕有毒吗?” 他故意找着不痛快。 “你没那么无聊。” 沢田纲吉瞥了白兰一眼,依旧有条不紊地进食。 白兰一面乐见于青年对他的了解,一面又瘪瘪嘴,眼睫稍稍垂落,目光投向空渺的远方。 “我很无聊啊,一直都……” 执行官的喃喃自语倒是让纲吉慢下了咀嚼的速度,不过他坚称自己是被噎着了。 “我不喝酒,有咖啡吗。” 一句话打消了白兰启瓶的动作,沢田纲吉没什么负担地点起餐来;白兰眨眨眼,还真就依言去冲泡了咖啡,对于监视官的挑三拣四意外地纵容,这让一旁的禾生壤宗有些大开眼界。 看着执行官仿佛要把一整个糖罐子的方糖都倒进杯子的架势,沢田纲吉不得不出声提醒。 “请不要加糖。” 白兰最喜欢的甜度对他来说就有些太腻人了,那会盖掉咖啡本身的味道。 “原来纲吉君喜欢喝咖啡吗?” 遗憾作罢的白兰大抵还想推荐青年尝试看看,可惜沢田纲吉对其话里话外的意思都进行了否定。 “不。” 他抿了一口棕色的液体,醇厚的可可甜香冲淡了喉头浓稠的血气。 “我不怎么能吃苦。” 沢田纲吉环握住温热的杯身,凝着那沾上咖渍的壁面,与记忆中的存在细细比较。 “但你的咖啡,哪怕什么也不加,光是香气闻起来就比市面上同类型的其它要甜许多,是一种很特别的味道,像是棉花糖……尝起来也是。” 白兰眯了眯眼,没有搭话。 “很巧的是,古川仁优也给我泡过一种他说特地托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的咖啡,我虽然没有喝,但一直记着那个气味……和你的,以及'佐藤’给我的一样。 “我猜,高桥和森医生他们应该也有这款咖啡吧?当然,这并不足以证明什么。” 沢田纲吉轻轻放下杯子,自嘲地笑了,一直看着他的禾生壤宗挑了挑眉,习惯性地手握镜框摆正眼镜。 “确实欸。” 白兰浮夸地捂住了嘴,似是惊叹于青年竟然会发现这样微小的错落。 沢田纲吉却深感无奈,概因他清楚,白兰明知他刚才在试探,却还是选择了自投罗网,将不利的指向摆在他面前。 “纲吉君已经很敏锐了,反观我,根本没发现你并未失忆呢。“ 白兰笑得眉眼弯弯,兴味下流露出少许真实的意外。 被戳穿的沢田纲吉低下头转了转指根的戒指。 “我的确失忆了……要想骗过你这样以谎言为生的专业人士就必须先骗过自己,所以在接受心理干预时,我选择了可以消除回忆的治疗方案,尤其是关于你的部分……记忆是后来才恢复的。” “哈。” 白兰情绪不明地笑叹了一声,他右手食指中指微碰唇角,罕见的沉吟。 “真过分啊纲吉君,竟然狠心删除了我们之间那么美好的过往。 “重新相见的第一面我真的完全被骗过去了,落入了‘晕轮效应'的陷阱[ 注:光环效应(Halo Effect)又称"晕轮效应"、"成见效应"、"光圈效应"、"日晕效应"、"以点概面效应",它是一种影响人际知觉的因素,指在人际知觉中所形成的以点概面或以偏概全的主观印象。 这是在人际相互作用过程中形成的一种夸大的社会现象,正如日、月的光辉,在云雾的作用下扩大到四周,形成一种光环作用。常表现在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最初印象决定了他的总体看法,而看不准对方的真实品质。 ],之后也对你失忆的事深信不疑而感到难过呢~” 白兰苦恼地皱起眉头,紫罗兰色的双眸隐射寒芒。 “还好你并不是真的那么脆弱……不然可就不好玩了。” 紧接着他又不甚在意地笑开,求知若渴地进一步凑近青年。 “那你是什么时候都想起来的?” 沢田纲吉瞧了瞧白兰已经愈合的耳尖,并未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比起那个,你有双胞胎兄妹之类的吗?同卵的。” “唔?没有噢。” 白兰的视线黏着青年,揉了揉发梢下有些发痒的耳廓。 沢田纲吉舔了舔下唇,不太确定地道:“或许只是你不知道?比如说刚出生就失散了……” 白兰微怔,随即难以自持地捧腹闷笑。 沢田纲吉并不认为自己说了多么逗趣的话,他深吸一口气凛然道: “我比较了工厂内的血迹和你的DNA……结果完全一致,这表明你就是那名身份不明的受害者; “一般来说很难有人在被一枪爆头后还能存活下来,更别提还有那么大的出血量,可你依然活着,完好无损地与我交谈着,我曾考虑过也许你是靠定期抽取血液,囤积到足够的量后扑洒在了工厂里,可从现场的痕迹来看没有刻意的人为痕迹,都是一次性形成的…… “这个世界不可能存在两个完全一样的人,既然你不是双胞胎,那么是平行世界某种奇迹般的医术拯救了你吗?还是说你掌握了未来更先进的技术制作了自己的克隆人?再不然,从始至终所有人看到的、接触的都是幽灵状态的你?” 沢田纲吉越说越天马行空,早已脱离了现实的范畴,白发执行官笑得停不住,他“锦上添花”道:“其实我是来自异世界的神明哟~?? ? ” “……” 沢田纲吉实在不愿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瞬间竟然真的想相信这个说辞。 “原来纲吉君见到我后没多久就都记起来了?所以那时才会打伤耳朵借着上药的名义收集我的血液拿去检测啊……“ 说到这白兰的笑容冷却了一瞬,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像刚才那样开怀大笑过了;下一秒他又小孩子似地搬动坐着的椅子,愉快地同青年紧密贴合。 “还有呢?还有什么发现?” 沢田纲吉捏了捏眉心,感觉自己好像才是被审讯的嫌疑犯。 “算不上什么发现……在枪源的调查上,罗马利欧他们不管怎么追查总是刚好慢上半步,但很快就又会发现新的线索,可最后还是全部中断一无所获……你就那么喜欢捉弄人吗?还是生怕我发现不了?” “因为,没有纲吉君的调查真的很枯燥嘛。” 白兰笑得无辜,似对监视官将他打发到其它组的事耿耿于怀。 沢田纲吉叹了口气,“除了这些我就什么都查不到了……你就像一张凭空出现的白纸,没有根系的浮萍,找不到任何过往的记录……我总不能单凭一杯咖啡将你定罪。” 白兰眨眨眼,保持着面朝纲吉的姿态,唯独眼瞳灵动地朝侧后方的禾生壤宗瞟去。 “话说回来,原来那种咖啡小优你不止给了我啊~真花心★” 白发执行官的这句打趣让沢田纲吉心头陡然一慌,听他的意思,仿佛早已被执行死刑的古川仁优仍然活着并且此刻就在现场一般。 可这里分明就只有自己、白兰,和……立场微妙的公安局局长。 “……?!!” 沢田纲吉猛然明悟,某个呼之欲出的荒唐答案让他难以置信地看向禾生壤宗,只见那位已显老态的短发女性缓缓扯动僵垂的嘴角,上扶眼镜将无机质的眼珠隐在镜片的反光后。 “让您见笑了,毕竟是已经停止生产的品牌咖啡,就物以稀为贵这一点来说,我认为将它作为初次'集会'时的伴手礼是不错的选择,现在看来倒是多此一举了……毕竟我们也不是什么需要社交维系关系的友好伙伴。” 禾生壤宗就失误进行了中肯的反思,说罢她友善地和目露悚然的青年讨论道: “啊,你已经见过‘佐藤’了吧,我和那家伙尤为合不来呢……他太过注重皮相了,反倒忽略了内在最基础的骨架,不觉得舍本逐末了吗?” 对骨相的极致追求加上那捏着框架上调眼镜的特别方式,沢田纲吉用了数秒才不得不干涩地承认这个事实: “你是……古川……!!” 本该以殒命结局落幕的小说家却魔术般地死而复生,哪怕外貌大变,他的内里依旧如故。 “你怎么会——” 沢田纲吉拍案而起,公安厅总署的最高长官竟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偷偷替换,这始料未及的展开令青年顿时汗如雨下,无法形容的后怕和震惊占据了他的心神。 难道说他们一直都在听从罪犯的命令吗?还是说只是古川伪装成了禾生壤宗想要让他陷入混乱,而真正的局长并未遭遇不测,可那样的话古川是怎么通过身份验证进来的?!又何必在自己面前揭穿身份?! 纲吉立即想起当时押运古川仁优转监的也是“佐藤”,可就算如此、就算他们找到了替死鬼让小说家成功金蝉脱壳,也不可能有机会接近局长才对!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是靠'佐藤'的易容顶替爬到了上层吗?还是借助白兰的‘神技’?又是从何时起……?” 沢田纲吉喃喃自语,迫使自己尽可能冷静地设想了无数可能,却始终不肯深想直觉指明的那个方向。 他不能相信,标示安全贯彻正义的公安厅竟会与犯罪者同流合污、通力合作;他无法想象,早已融入生活方方面面成为社会标尺的西比拉系统实则由个体统治,并不公正。 这无异于把游鱼去鳃,将基底颠覆;整个世界从一开始就是场可笑的骗局。 古川仁优欣赏着青年的慌乱,愉悦地解答道: “易容吗,只有‘佐藤’还会坚持那种过时的手法,我如今这副模样倒也不是靠终端的投射……如果是破获了高桥案的你,应该能明白吧?“ 古川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把大脑塞进这副躯壳就可以了。” “说得轻巧……” 沢田纲吉自虐般握紧拳头,却是对着一旁作壁上观的白兰说的。 白发男子像是没注意到他的意有所指,只渐渐敛了笑,全神贯注地一点点掰开纲吉皮开肉绽的手,将自己的指节从缝隙挤进去,迫使青年与他十指交扣,血肉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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