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好像融化了,亲爱的。我们就像是橄榄油混合着蛋清与矿物质的粉末,在一张粗糙的画布上融化。我感觉我们失去了彼此的边界,我们融合成一团没有独立性也没有独特性的物质。我们变成了就连“无”都没有办法存在的虚空。 但我们不想这样!我想要存在,我想要看到最丰富最独特最了不起的东西,我没有办法忍受在“无”中不断丢失,不断遗忘,我没有办法忍受这种通向过去的永恒。 亲爱的,你能背叛一切,你能把希望关在自己的小笼子里,但唯独不能背叛这个。你唯独不能背叛我们的这份渴望。我们在这份渴望之上诞生,当它被否定时我们亦将死去。请哭泣吧…… “狗屁。”尤克里里定定地看着前面,然后说,“我想要的东西不是这个,我才不会哭。”
第172章 我所想见证的故事 尤克里里闭上眼睛:那些声音依旧在不甘示弱地在她的耳边徘徊。世界空洞的呜咽与喧闹的声音混杂在一起的感觉让她想吐。好几种不属于她本身的情感在心脏的位置厮杀起来,带来一阵痛苦的绞痛。 这些感觉并不是来自她的。她知道。 那是来自这个世界里响彻的回声,是被无穷无尽地复制和传播的单调而又贫乏的遗言。 一百万年前,一亿年前的这些生命依旧在被所有“生者”遗忘的角落里散步着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回音。而漫长的空虚甚至折磨得这些回音本身都陷入了疯狂。它们劝说每一个能够听到它们话语的存在,扭曲而又畸形地能够渴求填补虚无的东西。 她恶心得想吐,反胃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弯下腰来,开始干呕,感受到嗓子火辣辣的疼痛与眼泪的上涌。但她又不得不因为这些话,真的对自己离开后的未来感觉到了不安。 在这个世界都消失之后,她到底还会剩下些什么? 她不会再遇到这样一个扭曲但是奇特惊奇的世界了,她不会再遇到自己在这个世界里认识的朋友了。她会不会像是从仙境里回到现实的爱丽丝?从此之后一生中再没有比这段经历更美好的日子? 如果真的吐出来什么就好了。 可她终究吐不出来什么东西,只能不停地咳嗽着,捂着自己的嗓子——今天的空气是如此地沉默,以至于她发现自己好像忘记了怎么在这样的空气里面呼吸。 然后她感觉自己的两只肩膀被按着,面前的场景开始旋转,直到她被压到一个人的怀里。这种急促的动作带来周围空气一个短暂的流动,让她忍不住地抓住对方的袖子,在这个间隙中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眼泪控制不住地流出。 “贝斯——”她颤抖的声音终于带上了哭泣的腔调,“我没有哭,真的……” “没哭,是天上开始下雨了。” 对方用略微有些低沉的声音说道。 天空上面没有下雨。甚至火焰在海面下燃烧的样子比昨天更加清晰,就像是海水已经被它们蒸发了一层,但蒸发到的是没有人知道的地方。 只有抽泣声,细微得如同苍蝇在雕像上面停留时翅膀摩挲的响动。 似乎过了很久,又没有过很久,少女好像才勉勉强强缓过来一点点。她没有抬起头,只是用力地抱住对方,声音中依旧带着之前突然哭出声时崩溃感与痛苦。 “为什么呢……”她说。 ——为什么总有些东西觉得它们可以操控她的想法?为什么它们总觉得自己一定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为什么她感觉自己身处于一个巨大的牢笼之中,感觉被压迫得想要窒息? 她又太多太多的疑惑。本来简单易懂的生活好像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变成了一个谜,一个让人没有办法靠自己的力量挣扎起身的泥潭。 但她没有说这些问题里面的任何一个,她只是说: “为什么你不哭呢,贝斯?” 抱着她的人似乎僵住了那么一瞬。 他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沉默。那个男人最后也没有哭,尤克里里把脑袋靠在身上,也不知道对方此时此刻脸上是否有哀伤的神情一闪而逝。也许就像是他自己说的那样,他是一个对于无形之物毫无感知的人,甚至对于痛苦的感觉都是迟钝和缓慢的。 “可能是我并不在意你到底是不是人类吧。” 过了很久,男人才回答道:“我是一个悲观主义者,尤克里里。如果一切都朝着最糟糕的方向想,那表情总不会在真正糟糕的事情到来的那一刻变得太糟糕。” “你不是人类,但你依旧是我认识的女孩。” 他让尤克里里抬起头,用手擦掉对方脸上的泪水,用有些怀念的语气说道:“我们从此以后可能没有办法再见面,但本来我们就是属于不同时代的人,能够相遇就是不可再苛求的奇迹。我们已经有了最为弥足珍贵的回忆,这些是没有办法被夺走的。这么一想,是不是感觉自己好了很多?” 尤克里里抬头望着他,依旧积蓄着眼泪的眼睛倒映出他的身影,声音听上去依旧斩钉截铁: “没有。” 贝斯的脸上露出有些茫然的眼神:他显然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给出这样一个回答。 “不会遗憾吗?不会觉得这一切本来不应该这样吗?不会有所贪心和渴求吗?不会为我们自身存在的虚无缥缈感到悲伤吗?贝斯?” 她说:“我并不想作为一个本身并非人类的生物,结果……” 结果比你更像是一个会哭会笑的人。 她哀伤的眼睛说出了自己没有说出口的半句话。德鲁伊总是能感觉到不同生命心脏中的欢笑和哭泣,就像是她此刻正在聆听整个世界的绝望与苦痛,就像是她现在感觉到对方此刻是一片混乱而又混沌的情绪。 “我很少觉得这些。” 他回答,视线落在已经长大了的女孩身上:她的长发垂落,眼睛里有着近乎于神性的哀伤,但配上生动的表情,给人的感觉却是人性的,甚至有些太过于人性。 “不过……” 他顿了顿,这么说道:“我的确很高兴。我本来以为不会看到你长大的样子了。” “还是把空间留给这对父女吧。” X小姐小声嘟囔着对太宰治说道:“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他们比较好。毕竟不管结果如何,他们马上都要分别了。” “你的称呼竟然都变成父女了啊?” 太宰治无语地瞥过去,但手还是从门上面挪了开来:“这两位谁的年纪比谁大还是意见很难说的事情呢。” “重要的不是年龄,你知道吗?不过这个世界还真是充满了错乱感啊。竟然是由一个不是人类的存在来告诉人类什么是感情。” X小姐摆了摆手,语气里是显而易见的满不在乎与死不悔改:“不过说到底还是你的锅。一口气把所有的内容都告诉人家了,卖人的速度也不比费奥多尔差上多少。现在好喽,这两个人在见面时的气氛彻底尴尬起来了……” “我觉得在这个方面,善意的谎言没有什么用处。她是个能够自己决断的人——尽管严格来说,她的心理年龄只算是一个孩子。” 太宰治挑了下眉,有条不紊地反对起这条针对他的指控:“就剩下这么几天了,让他们把彼此之间的问题解决掉比什么都重要。他们有资格知道彼此的事情。” “唔。”X小姐微妙地发出一个音节。 说句实在的,我很难不怀疑你这个决定是不是带有你的私人情绪和个人感悟。 她本来想要下意识地这么说的,但这句话听上去未免也太欠收拾了一点,更像是费奥多尔在特意挑衅的时候才能说出来的话——是的,就连某个俄罗斯人在平时也不会说出攻击性这么强的内容——于是默默地闭上了嘴,重新想了另外一个话题。 “你觉得尤克里里以她在故事当中扮演的身份,我们能够顺利地带走她吗?” 她想了想,用相对轻快的语调说道:“还有我们之前在梦里看到的那个本身更具有神性的尤克里里小姐——听上去真的很像是她在见到神明时从镜子里看到的那个她自己。你对此有什么头绪吗,太宰?” “我知道的信息绝对没有你多,有的问题我还想要问你呢。”太宰治没好气地说道,“先说一句,我的确有点想法,但更多的都是猜测。更具体的内容等费奥多尔和乱步回来之后再讨论。” 这是真的把他当成可以自动输出问题答案的机器了?至少也要把足够多的已知条件输入进来吧?现在这个信息量,就算是完全体的江户川乱步也只能猜一手。 “首先,我觉得尤克里里肯定不是那么容易被带走的。虽然所有人目前都对这个问题假装出一副很乐观的样子。” 说到这里的时候,太宰治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虚空的方向,很明显指的就是某个语气轻松到足够让不熟悉她的人错判事件严重程度的女士。 X小姐无辜地“诶”了一声,好像完全没有听出来这里面的意有所指一样。 “毕竟按照目前的推测,她也在描述世界末日的故事当中,甚至就是结局的一部分,也是必须要参演落幕的角色。” “其次。”他说,“既然她有着这样的身份,是特殊的,那么就算一直有东西在引导着她也不奇怪。对这个世界厌恶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无法忍受拘束与压抑的生物需要在这里一直停留到最后的时刻。” 停留到最后,停留到见证这个在她看来无比奇特而又荒谬的世界走向终结,就像是一朵烟花骤然的绽放,或者说是星云,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然后她会把月亮带到这里。 “是什么在引导她呢?”X小姐问,“是她自身的反抗意识,还是她对新鲜事物的渴望,对世界结局的好奇,对生命的怜悯,亦或者是……” 那个人肯定在时空的另一头眨了一下眼睛。因为她接下来说出的话变得柔软而又漫长: “——孤独、惶恐与爱?” 太宰治没有立刻回答。平心而论,他并不希望最后的这个也成为所有的可能之一。 如果“贝斯”存在的意义就是让“尤克里里”留念这个世界,那么对两者来说,他们各自所谓的过去就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讽刺故事,并且这个故事的主旨还显得过分残酷。 但最让尤克里里没有办法迈出脚步的,好像偏偏就是这个。它如此地有效,以至于很容易让人想到这也是一个类似的阴谋。 “其实我好奇的是另一件事情。” 太宰治转移了话题:“尤克里里为什么会突然长大?和这些事情之间有联系吗?” 这的确是他一直都很好奇的地方。毕竟有课李璐突如其来的长大完全是一件没有带来任何意义的事情?难道是为了和她当初在镜子里看到的人匹配吗?或者这只是一个没办法控制的附带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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