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时候,我觉得那段生活遥远得就像是一个梦。” 柯林斯突然说道:“那时我能看到一个普通人一辈子都无法想象的天才的世界,我能轻松地摆布文字,知道怎么把我的内心用词汇定格下来。灵感、激情、才华就像是永不枯竭的泉水那样从我的内心最深处涌出。” “但从我第一次拿起笔却写不出任何一个字的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写作从热情澎湃的事业变成了难捱的痛苦,当天才的光环远离我后,我终于明白对于一个庸人,把自己喉咙中快要溢出的单词写在纸上是多么艰难的事,艰难得就像是在亲手杀死自己最爱的东西。” “但我估计接下来的半辈子都没有办法放下笔了。” 男人呼出一口气,表情几乎是一种痛苦而又压抑的苦涩:“在看到这上面的风景之后,真的不甘心就这么做一个普通人啊。” 最大的悲剧并不是不能看到最顶端的风景,而是只能在上面看一眼。 在了解到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之后,柯林斯明白,自己今后的一生都注定要追寻这种永远无法触及的感动——他平凡的一生都会因为想要追逐这种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而毁掉。 但这谁能说是错呢? “我还没有写过小说。” 太宰治抱着怀里的猫,认真地听完了对方所有的话:“但我有一位写小说的朋友。” “热爱写作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对方说,说这句话的语气干巴巴的,很难不怀疑他本来想要说的内容是“写小说死路一条”。 太宰治想了想,还是笑了,指了指自己被绷带遮住的眼睛:“下面的东区还是很热闹的,其实去那里的酒馆喝几杯酒也不错——如果伦敦日后还是这个样子的话。” 如果伦敦还是这个样子的话,这句话放在一个如此糟糕的地方简直就像是一个诅咒,但此刻甚至可以说是一句美好的祝福了。 “承你吉言。”对方安静地看着他,最后才说道,“希望你们今天出门的时候关上了窗户。” 事实上他们侦探事务所根本就没有窗户。太宰治在心里想到。 在走出暗沉沉的地下的时候,太宰治用力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把试图挠他一爪子的涩泽龙彦丢下去,看着猫不满意地朝自己呲了一下尖尖的牙。 外面的风很大,吹起来的时候就像是正在咆哮的野兽。雾气在风声中剧烈地翻涌着,形状让人控制不住地联想到翻滚的海面。 太宰治眯起眼睛,感觉围巾被风吹了起来。 “所以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他听到边上的江户川乱步这么问道。 “不怎么办。”弥尔顿用一种平淡的语气说,“我既不知道现在赫尔墨斯艺术协会的首领想要通过这种方式达成什么样的条件,也不知道这些条件都达成之后到底是什么样的后果。” 白骨的飞鸟在弥尔顿的肩头发出柔和的鸟鸣声。蛇怪展开自己闪闪发亮的羽毛,有些担忧地歪头看着人类,然后被人类的手轻轻地抚摸过脑袋上的鸡冠。 “不过对于他们来说,不管后果是什么样都无所谓了吧。毕竟他们很快就能够离开伦敦,去寻找新世界了。” “他们难道觉得伦敦比外面的世界还要糟糕吗?”江户川乱步问,“有没有可能,外面的这片大海比维多利亚女王统治下的伦敦可怕得多?” “这得看每个人的选择……尤其是那些‘作品’还没有被取走的人。” 弥尔顿侧过头,看着江户川乱步:“他们大概宁愿死在外面,也不愿意再在这座城市里继续面对每一天都在临近的、注定要被收割走所有的热爱、梦想与才华的生活了。” “以自己引以为傲的天赋为代价才能继续安定但是苟且地活下去,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庸俗的普通人生活,你能够接受吗,侦探?” 能够接受吗? 江户川乱步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他对自己的天赋其实到现在都算不上了解,但是他知道,只要他想跟得上自己的朋友和父母的脚步,想要他们对自己感到骄傲的话,他就不可能放弃自己与生俱来的天赋。 而且他才不想去当他父母和别人口中的“笨蛋”呢! “哎呀,所以说这就是天才嘛。比起死亡,平庸才更让他们感到无法接受。” 带着几分轻佻的雌雄莫辨的声音在费奥多尔的耳边响起,浓郁的笑意从说话的每一个微微上扬的声音中传递出来,漫不经心而又如烟雾那样缭绕在耳边。 “你也是这样觉得的吧,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失去自己独一无二闪耀的独立性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啊,比起死亡,死亡后成为垃圾堆里缺乏辨识度的垃圾才是最糟糕的。” “莫里亚蒂。”费奥多尔把自己的目光从远处的雾气中挪开,“我还以为你死了呢,伦敦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事先你竟然都不知道,我都好奇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真糟糕。”对方抱怨道,“每当我在你们身边的时候,你们总觉得没有隐私。但只要我听你们的话,稍微离开一会儿,你们就觉得我对这座城市监管不力。难道不能稍微礼貌点吗?” “只要他们要你走,你就一定会走?你真纵容你的子民。” “他们又伤害不到我,而且都这么可怜了,我为什么不顺从他们呢?反正这群小家伙能做出最损害我利益的事情就是自相残杀了。” 莫里亚蒂女士说话的字里行间都渗透着漫不经心的傲慢,就像是她完全没有把自己被用伦敦市民的性命威胁的事情放在心上一样:“我监控整个伦敦是为了观察这座城市的动向,并不是为了这种小事。” 监控城市的动向……费奥多尔想到了自己在维多利亚女王的巡礼上听到的话,那一瞬间仿佛把他拽离整个世界的遥远模糊感。 莫里亚蒂局长说,那是伦敦的声音。 “你确定现在伦敦没有问题?”他礼貌地提出问题,“或者说,你觉得这件事情没有这座城市的意志在参与吗?” 对面沉默了一下。 “我昨天才揍了它一顿。” “太宰治到这里工作之前天天被他的同事追着打,但这也妨碍不了他继续活蹦乱跳。” “……”对面有一会儿没有说话,最后才冒出来了一句充满好奇意味的话,“所以,他和他前同事之间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费奥多尔选择不接这个话茬,免得被对方带偏思路,只是继续盯着前方。远方似乎传来了鸟类拍打翅膀的声音,一个个模糊的影子在雾气的深处晃动着。 对方似乎有些好笑,又像是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当然有可能。”对方懒洋洋地说,“我敢说伦敦肯定要乐开花了,我刚刚输了我所有的积蓄出去,你知道吗?这些东西估计都足够把这座城市的意识全部冲击到洗白了。” 费奥多尔皱起眉。他感觉到了异样。 “但你看上去一点也不紧张。” 本来按照费奥多尔的想法,对方此刻的状态有可能是紧张、焦虑、愤怒、不可置信等等情绪中的一种,但他没有想到,对方表现的态度竟然会这么轻松。 这和他最初通过对话或者别人的描述拼凑出的印象完全不同,让他忍不住怀疑起了自己的判断。 “在伦敦,其实还有一条没有被写下规则必须要遵守。那就是:所有的契约必须完成。” 似乎是猜到了费奥多尔想到了什么——事实上这一点也完全不需要猜,莫里亚蒂女士愉快的声音响起:“我们刚刚达成了的约定是,我答应他所有的要求后,他就不能以任何方式、任何渠道让伦敦的人们受到伤害。” “所以这件事情基本上已经宣告结束了。只需要把一点烂摊子收拾完就行,这样难道不是很轻松的吗?虽然我自己被约定束缚了,但别的人可以做到同样的事情,给这些越来越自以为是的小家伙一个教训。” “当然啦,亲爱的,你最需要明白一点并不是以上的任何一个。而是信任。” 对方低低地笑了起来,发出的笑声具有某种灵动的狡黠感,就像是一只猫:“我不像是你,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我没有这么强的掌控欲,我不在乎别人身上的秘密。有必要的话,我会把最重要的任务交给才见过一面的人。” 祂轻轻地说:“我是最擅长人心、最喜欢赌局、最喜欢好为人师的莫里亚蒂——而我现在赌的是,你们会帮我把它们拿回来。” 就像是所有半场开香槟的人那样,祂的笑声愉快而又清脆,带着溢于言表的得意与毫不掩饰的张扬。 “这就是莫里亚蒂女士给你的唯一一堂课,我亲爱的学生。” 祂说:“我会赌赢的,对吗?
第107章 该出发啦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莫里亚蒂——那个自称为莫里亚蒂的存在依旧是那副愉快的、从容的、一如既往轻佻的口吻。 让人觉得这个故事的结局在写下第一句话之前就早已注定了,所以祂才会那么自信,那么坚定地认为对方一定会答应这个计划。 你是哪里来的自信? 有一瞬间,费奥多尔都要忍不住出声反问对方。他不明白这个声音为什么会对他参与这件事情怀有这么强烈的信心,让他心里甚至都忍不住冒出了少许的逆反心理。 “你是不是想问我,我为什么这么确定你会答应?”对方轻声问道,尾音愉快地一个扬起,就像是猫咪翘起来的胡子或者尾巴。 “很简单啊,因为你太好懂了。” 莫里亚蒂女士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简直可以说是理直气壮:“你不会瞻前顾后,不会犹豫,不会退缩,不会丧失理智,这样的条件在浩如烟海的人类群体中也是绝对少有的。” “就像是一道数学公式,在所有前置条件都了解后可以输出一个绝对精准的结果。” “所以比起相信我,你只是在相信你对我的判断?”费奥多尔思考了片刻,这么询问道。 这句话他没有夹杂任何的私人感情,只是单纯对此感到好奇,但本能地,他感觉对方并不会认同这句话。 “也许都有?我是一个感性生物,亲爱的。” 莫里亚蒂女士笑着回答了一句,给出的答案就像是伦敦这个雾气缭绕的城市那样模棱两可。 像是这样还不够似的,这个雌雄莫辨的动人声音很快又发出一声悠长空灵的叹息,给自己擅自增加了戏份。 “唉,女人。”祂轻飘飘地说。 费奥多尔对莫里亚蒂女士的装腔作势显然并不感冒,但就像是对方说的那样,他不是那种会因为自己内心感受影响整体局势判断的人——这种极端的理性大概也是对方会在他面前表现得那么跳脱的原因。 “东西在哪?”他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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