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碧绿色的眼睛逐渐变得波光粼粼,像是蓄满了一池春水。 “哥哥。”他动了动嘴唇,声音非常小,小到几乎只有他自己和夜莺能够听见。 然而,处在自己情绪之中的两面宿傩却瞬间感觉到了男孩的声音。就像是某种条件反射,他将不知哪个人类残破的肢体丢到一边,低头看着黑发碧眼的男孩。 “今见。”他叫出了自己弟弟的名字,低沉而富有攻击性的嗓音在吐出音节时也像是要将人吞噬掉。 星名今见顿时鼻子一酸,他眨了下眼睛,原本就已经蓄满的泪水便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哥哥,我感觉,好痛。”他仰着头,看着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为依赖的兄长,稚嫩的脸上夹杂着无措和茫然。 “哪里痛?”两面宿傩俯下身,平视着自己面前的男孩,“你被我的领域波及到了?” 他伸出手来,轻易地抬起了男孩的下巴。借助这样的接触,反转术式迅速地将男孩因为跌倒而造成的外伤治好了。 “不……”星名今见却摇摇头,眼泪汹涌不止。他努力抿唇,想要止住这样的趋势,“是这里痛。” 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胸口,心脏所在的位置。 “千早他死去了。他的哥哥也被……”星名今见断断续续地诉说着,“他们死去之后,我的胸口就一直感到疼痛。” 就连星名今见自己也不知道,他拦住自己的兄长,说出来一大通话,最后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或者说,他想听到怎样的答案。 他慢慢地说着话。 “千早是我的第一个朋友,哥哥杀死了他,也杀死了他的哥哥。”星名今见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眼泪,用通红的眼睛看着两面宿傩。 诅咒之王原本的表情渐渐发生了变化。 他红色的瞳孔逐渐变得冰冷起来,嗓音也逐渐冷凝:“今见,你是在试图指责我吗?” 附近,火光的映衬之下,里梅匆匆地赶了过来,就听到了自己顶头上司的最后一句话。他的神色不明显地一怔,白发妹妹头的青年顿时停下了脚步,默然地听着面前两兄弟的对话。 他从没有见过星名今见与宿傩大人吵架,但今天却似乎即将要打破这个常规了。 星名今见原本止住的眼泪,顿时又顺着脸蛋流了下来。 他吸了吸鼻子,两眼红肿,连额头的碎发也都耷拉下来,像是被大雨淋了一通的流浪猫,看起来分外可怜。 “我……”星名今见攥住自己的手掌,声线带着哭过之后的鼻音。 他扯着嗓子,几乎是自暴自弃地、凶狠地瞪着自己的哥哥,就像是受伤后的幼兽发出悲鸣:“就算世界上所有的人类都来指责兄长,我也不会指责兄长!”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有资格讨伐诅咒之王,独独我没有资格!” 星名今见无情地撕裂开自己的外壳,做出了几乎鲜血淋漓的剖白。 “因为星名今见,是依赖于两面宿傩,才得以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如果没有这第一个锚点的逐渐落成,偷渡客早已会被这个世界排除在外。像菟丝花一样紧紧缠绕着两面宿傩才存活下来的男孩,现在能以什么立场来指责对方的残暴呢? 他连成为跟随在兄长身后的伥鬼都无法做到。 悲哀与愤怒,交杂着落在了星名今见的心中。他第一次,完全理解到了作为人类的自己的情感。 他感觉到了怨恨。 而这个情绪的指向,并不是对着一向憧憬的兄长,而是对着他自己。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重量。在向给予自己视觉的女咒术师许下诺言的时候,他天真地告诉对方,自己会与哥哥在一起,即使是下地狱。 而当此刻惨剧真正发生在自己眼前的时候,星名今见察觉到,自己的悲怆也显得可笑。 从他选中兄长的那一刻起,他就背负起了罪孽。 而他将罪孽深重,直到死亡。 【当前锚点完成度:68%。】!
第18章 “教诲” 确认了这一点,星名今见反而平静了下来。 他终于有空去看了一眼系统的播报记录。令他感到惊讶的是,即使他之前差点指责了自己的兄长,对方身上的锚点完成度依然没有任何倒退的记录。 原本随着日常的相处,数值缓慢地增长到了【55%】,现在随着星名今见的话语结束,骤然增长到了【68%】。 但是,就是这样没有任何减退的情况,让星名今见更感觉到了低落。 他的衣服上还有着破损的痕迹,但是身上却再没有一丝伤痕。两面宿傩在看到他哭之后,就帮助他治好了身上所有的伤口。 感觉到了兄长之前对自己的、堪称温和的举动,星名今见反而又想哭了。 周围都是木柴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夹杂着偶尔物品掉落的声响。空气里是令人头晕的焦糊味。 “今见。”两面宿傩半蹲下来,那两张可怖的脸上表情平静,嗓音同样更低沉了下来,仿佛蛊惑一样地开口道,“作为诅咒之王的弟弟,我给予你这种资格,你可以说出来你所有的想法。” 诅咒之王没有明确的内容是,他仅仅只是给予了男孩“说出”的权力,却没有告诉对方,如果像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真正将指责的话说出口,后果会是什么。 “哥哥……”星名今见没有察觉到这种潜在的危险,他只觉得,是自己在无理取闹。 他的鼻子又一酸,泪水夺眶而出。 他扑到了对方的怀里,像是幼猫一样蹭着对方的脖颈,眼泪扑簌簌地沾上对方的衣襟。 “是我的错……”他说道。 如果不曾在金鱼摊位前驻足就好了,如果没有与千早成为朋友就好了,如果没有自己冒冒失失就跑到这里来寻找兄长就好了,如果…如果根本就不曾说出自己想要参加这场盂兰盆节就好了…… 他想到很多种假设,都不会招致自己第一个朋友的死去。 ——然而这些想法星名今见都没有说出口。 而两面宿傩同样听到了对方自责的话语,忍不住“啧”了一声。 男孩的身材已经有些抽条,但是流着泪钻到他怀中的模样,倒是与幼时没有什么不同。隐约的危险气息烟消云散。 “你很喜欢那两个无关紧要的人类?”他破天荒地问道。 星名今见退开了一点,低眉说道:“千早是我的第一个朋友。”而他因自己而死。 其他人的死亡都无所谓,即使其他亲人全部被两面宿傩杀死,星名今见也从未表现出任何与兄长相处的罅隙。对于“祂”来说,世界只是一个游戏。只有锚点才是他同整个世界唯一的联系。 然而,即使是在畸形的认知之下,星名今见作为人类的同理心却并不会自动泯灭掉。 心怀善意的朋友因他而死,相当于他“参与”了这场犯罪。这是他的心结。 “原来,你一直在为这种小事烦恼吗?果真是小孩子。”两面宿傩站了起来,直起身体,咒纹横生的脸上漫不经心,眼底尽是冷酷的漠然,“他们只是庸碌地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不知自己方向的肉猪而已。” 星名今见一怔。 两面宿傩将手按在他的头发上,继续开口道:“这些人根本没有资格能成为你的朋友。” 他说:“这就是一个属于咒术师的时代,如果下一次想要这样过家家,不如去找自己的同类。” 听着自己兄长一字一句的教导,星名今见脸上原本的沉重感慢慢消失了。 “同类……吗?” “即使同为咒术师的同类,厮杀也是家常便饭而已。”两面宿傩语气平稳,“死亡在这个时代,只是日常罢了。” 旁边,里梅站在附近,默然无语。虽然为他们兄弟两个的重归于好感到松了口气,但是,宿傩大人这样的话语,真的适合教导给小孩听吗? 不过,也许……这样也好。 宿傩大人终究会培养出与自己一样的怪物。 仿佛感觉到了他过于长久的注视,两面宿傩向这边撇过一对眼瞳。 里梅顿时低下头,做出恭敬的模样。 “走吧。”诅咒之王淡淡道,“今晚到现在,才只是开胃菜而已。” 下一秒,他就出现在了十米之外。 里梅上前将星名今见抱了起来,紧紧追随着自己的上司而去。 男孩背朝着离开的方向,透过夜莺的眼睛,最后看了一眼倒在地面上的那对普通人兄弟。 熊熊烈火遮蔽了视野,而它会将一切都焚烧殆尽。
第19章 蜜糖之下 随着诅咒之王的降临,原本盛大的盂兰盆节化作了诅咒师们的游戏场,到处都堆叠了残破不堪的遗骸。燃烧着的熊熊烈火照亮了半边天际,直到天亮都没有被浇灭。 “好一个诅咒之王!”高旷的大殿之中,坐在高位上的天皇威严甚重,黑色高帽下的脸上满是怒火,“天皇在此,区区竖子,安敢称王!” 他目光如炬地扫视着躬身站在台阶下的臣子们。 然而,感觉到了天皇目光扫射的臣子都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地半垂着眼睛,各个都不想成为那个被炮轰的出头鸟。 见众人都没有反应,天皇只觉得自己的火气烧得更旺,他将手中的文册狠狠地摔在了地面上。 “来,你们倒是跟朕说说,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散落开的纸张顺着台阶下落,滚到了一只紫金绣线的鞋履旁。 那人弯下腰,将天皇震怒之下丢掉的纸张捡了起来。那只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指腹上同样光滑,看起来分外养尊处优。 “盂兰盆节的大祸,阴阳寮怎么都没有预警?!”天皇开始拿第一个臣子开刀。 阴阳寮的领事是个老态龙钟的臣下,身上穿着精致华贵的袍子,宽大的袖摆一直垂到膝盖。他的目光浑浊,垂首解释道:“那两面宿傩,是人为的天灾,并非是阴阳寮占卜灾害的范畴。” “哦?”天皇目光沉沉,“那你以为……这应该属于哪边的范畴?” “两面宿傩本身是诅咒师,他的所作所为,自然应当是由咒术师一脉来遏止。”老人祸水东引。 咒术师银色的长发被梳成繁复的发髻,缀着色泽明亮的宝石。在众人的注视之中,年轻男人手中正拿着方才被天皇丢下的纸张,他正在阅览上面的字迹。 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安静,他才如梦初醒般地抬起眼来,露出那仿佛湛蓝得仿佛将穹宇都包含在其中的眼瞳。 “啊,非常抱歉。事发当时,我正在北海道的神社为家族祭祖,无法及时赶回来支援。”男人的声音如同流水一样,透着令人舒适的韵律感。 ——但这不妨碍他的话语只是没有营养、用来推脱的废话。 站在旁边,禅院家的家主发出一声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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